《西汉演义》之双龙会


近日翻了翻尘封已久的《西汉演义》,颇有温故知新之感,尤其是楚汉争霸的故事,即使是史实本身也充满了戏剧感,小说只要略加润色,直接就可以拿上去当剧本用。在这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有不少历史事件和人物都值得后人细细品味,今天就随便找几位仁兄的事迹来聊聊,顺便胡评一番。
中国历史上有两位楚怀王,两位都是悲剧人物。

第一位楚怀王是战国时代的楚国国王,名叫芈槐,他在位的时候国力达到鼎盛——这主要是他父亲楚威王的功劳,有看过《芈月传》的小伙伴们应该听说过这位被誉为楚国中兴之主的仁兄,苏秦在游说楚国加入六国合纵时曾对他说:“(楚国)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陉塞、郇阳。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其国力之强即使是秦国也不敢轻易得罪。
到了楚怀王继位后,因为任用昏官靳尚、宠爱王后郑袖,朝政开始日益败坏,国家逐渐走向了衰落,最终沦为被秦国宰割的对象,不仅西部大片领土沦陷,连首府郢都被秦军占领,不得已只好迁都寿春,从此楚国彻底沦为二流国家,再也没有实力与秦国一较高下。
有为楚怀王鸣不平的人曾举出他在位时灭亡越国的事迹,但不得不说怀王灭越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与他“贤明”与否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早在他父亲楚威王在位时,就已经出兵占领了越国的吴地(即当年勾践吞并吴国的地盘),消灭了越军的主力,自此之后疲弱的越国沦落到跟春秋时代的陈、蔡等长江小国一样,成为了楚国的附庸,要灭亡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楚怀王功业鲜见,却做了一件“流芳百世”的蠢事——断交换地。秦惠文王在位时任用张仪来拆散苏秦建立的六国合纵,在成功拉拢了魏国之后,张仪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瓦解齐楚同盟。齐楚作为当时东方两个领地最大、实力最强的大国,绝对是秦国的心腹大患,于是张仪出使楚国,跟楚怀王说,若是他能解除齐楚同盟,那么秦国将献上商於六百里的土地。
假如我是楚怀王的话会怎样做?当然是拒绝接受这个所谓的好处,这点与秦国或张仪的诚信与否无关,即使秦国如约割让这六百里土地,并不见得能为楚国带来多大的战略利益。然而撕毁齐楚同盟却是百害而无一利,这就意味着楚国在遭受秦国的侵略时非但无法得到强有力的外援,而且还无端地在东方增加一个实力相当的敌人,从长远来看齐楚断交所造成的恶果可不是区区几百里土地能换得回来的。
退一步来说,楚怀王要真想贪那几百里的土地,大可先和齐国暗地里通气,在秦国面前演场戏,等土地到手再作商议。然而历史往往让人啼笑皆非,楚怀王非但接受了,而且还相当讲诚信,真刀真枪地和齐国玩起了断交,结果气得齐国调转枪头跟秦国结盟。
最悲催的是,秦国居然还毁约了。当楚怀王的使者屁颠屁颠地跑去接收领地时,张仪还假装吃惊地说:“哪里来的六百里,我说的是六里,你家大王怕是听错了吧?”气疯了的楚怀王马上派大将屈丐率十万大军进攻秦国,结果大败而回。之后楚国对秦国的战争不仅屡战屡败,连齐国都跑来烧他的后院,在内忧外患之下,楚国很快就走向衰落,真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公元前299年,秦昭襄王约楚怀王到武关小聚,说两国长年打仗搞得生灵涂炭,有啥事不能解决非要动武呢?不如咱俩好好坐下喝杯小酒,共商和平友好大计吧。楚怀王听罢有点心动,毕竟被秦国打怕了,再加上有靳尚和郑袖在耳边吹风,于是怀王没有理会屈原等人的劝告如约前往。可自古弱国无外交,况且秦国是出了名的不讲信用,结果人一到步连酒杯影子都没看到就被扣留起来,秦国张口就要楚国拿土地换怀王的自由,如此简单粗暴的敲诈勒索应该是中国历史上的首例了。
幸好楚国大臣们的智商余额比国王多,没有上这种黑社会式的当,他们很干脆地舍弃了这位倒霉催的楚怀王,立了太子芈横(楚顷襄王)为王,最后成了“孤儿”的楚怀王在秦国郁郁而终。当秦国将他的遗体送还楚国时,“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好基友屈原还写了《招魂》来纪念他。但就我个人而言还真的悲不起来,如此凄惨的结局完全是楚怀王自讨苦吃,可以套用谢霆锋的歌形容:因为蠢,所以蠢……

第二位楚怀王活跃于秦末,名叫芈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使用谥号来命名的君主。谥号就是君主或大臣死后,继位者或礼官依其生平功过与品德修养而起的称号,是所谓“盖棺定论”。比如第一位楚怀王,他在生的时候当然不会有人唤他做“怀王”,这是属于后人的叫法。因为芈槐同志是楚国首位身死在敌国的国王,基于“失位而死、民思其惠(多半是同情)”故以“怀”谥之。
而另一位楚怀王就是货真价实的“怀王”了,因为当时大家都直接以“怀王”来称呼他。传说芈心是芈槐的孙子,楚国亡后一直流落民间,以牧羊为生。在江东举起反秦大旗的项梁吸取了陈胜称王而被同伴背叛的教训,于是他找了芈心回来,立为“楚怀王”,之所以用这个带谥号的王名是想让楚地的起义军回忆起当年楚怀王客死异乡的惨痛往事,以进一步激起他们对秦国的仇恨。

芈心虽然放了大半辈子羊,却并非草包,知道项梁和项羽搬他出来可不是为了学雷锋光复楚室,而是把自己当成召集诸侯的工具,于是逐渐疏远他们,转而重用刘邦和宋义等人,以达到牵制项氏叔侄的目的。他那个著名的“先入关中者王之”诏令和派宋义压在项羽头上的安排摆明就是借机削弱项氏在军中的势力。尽管之后项羽击杀宋义、在巨鹿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无奈还是让避开秦军锋芒的刘邦捷足先登进入咸阳,收到消息的项羽固然对刘邦心生愤恚,但对在后面布局的芈心肯定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于是大局既定后,自封为西楚霸王的项羽一脚踢开了芈心,表面上尊他为“义帝”,将封地迁往远离中原的郴县,实际上就是将其彻底边缘化。气不打一处来的芈心自然不会服气,干脆赖在彭城不走,一副“看你能把我怎么办”的样子。然而项羽跟本不买他的帐,派大将英布直接干掉了这位高高在上的“义帝”。
芈心的悲剧在于他没有搞清楚自己的位置,过去楚王的权力由世袭所得,可在群雄并起的时代,实力才是权力的来源。像齐王田儋这种可以靠一己之力拉起队伍的人当然可以号令三军,但像赵王赵歇这种被地方豪杰拉上马的旧贵族只是名义上的君主,对手下的人并没有天然的号召力,芈心显然和赵歇是同类。然而芈心既不甘心当傀儡,但又不懂得隐忍不发,暗中积蓄实力,在毫无根基和人脉的情况下贸然挑战项羽的统治地位,下场自然是死路一条。

历史上同样有两位韩信,而且他们都刚好活跃在同一个时代,共属刘邦阵营。“多多益善”的韩信就不必多费唇舌,相信稍有读过历史的人都清楚他的事迹,在几十场大小战役中无一败迹,对兵法的活用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后世的军迷都给他冠上“兵仙”、“战神”的称号。
只可惜战功彪炳、载誉而归的他并不得善终,非但没有尝到大汉建国后的甜头,反而被那对贼公贼婆玩弄于鼓掌之上,最后落得个夷灭三族的下场,让后世不少“韩粉”扼腕痛惜,乃至元代的《三国志平话》还编了一个让韩信转世成曹操夺取刘氏江山的故事来解气(参看拙文《古人的恶搞与山寨》),是个典型的悲剧人物。
另一位韩信先生同样是个悲剧人物,与战神同名同姓的他是战国时代韩襄王的后裔,趁秦末各路豪强揭杆而起的时候,与同族的韩成一起加入了反秦阵营,成功地复兴韩国。到了项羽灭秦、重新分封天下的时候却遭到排挤,最终将国家拱手送给项羽的手下郑昌。
身负国恨家仇的韩信于是投奔了举旗反楚的刘邦,并一直与汉军共同作战。史书并没有介绍刘邦和其他伙伴是如何在称呼上区分两位韩信的,毕竟那会的人尚未流行改字号,但后一位韩信是出身豪门,估计大伙会按前朝的习惯唤他“公子信”吧。
作为后世的我们就相对简单,一般称他为“韩王信”,因为刘邦得天下后封了他当韩王,《西汉演义》则称他为“姬信”。这可不是给他乱改姓,先秦时代姓和氏是有分别的,有点儿像日本古代的“姓”和“苗字”。韩王信的祖先与周朝王室同宗,属姬姓,跟春秋时代鲁、晋、燕等国的君主一样,后来因为被晋侯封在韩,后代便以韩为氏。把韩王信叫成“姬信”就好比把屈原叫成“芈原”一样,就是听着怪,但不能算错,用于区分同名同姓的人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韩王信虽然没有战神韩信那般战功卓著,但也不算差,否则刘邦也不会封他做王。但刘邦对身边的一票非刘姓王是十分忌惮,老是担心他们图谋不轨,战神韩信先由齐王改封为楚王,又从楚王降格成淮阴侯就是个例子。韩王信的王位还未坐热,就被刘邦以防御匈奴为由踢到北方的马邑,原本韩国地处河南肥地,你刘邦一句“唔该”就把老子踢到边境吃西北风,韩王信心里当然是一百个不爽。
更惨的是早在战国时代就不断侵扰秦、赵、燕边境的匈奴趁着秦末天下大乱之际往黄河流域推进了不少地方,韩王信的驻地可谓是四面受敌,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匈奴人每天有事没事就跑来扫荡一把,将这位公子哥儿折腾得叫苦连天。
吃不消的韩王信接连发信给刘邦要求增援,与此同时又派使者前往匈奴求和,可谓是求援求和两手抓,这一来二去的很快就引起刘邦的怀疑,甚至去信责备韩王信与匈奴私通。进退维谷的韩王信越想越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投降了匈奴,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汉奸”。
收到韩王信当“汉奸”的消息后,刘邦顿时气疯了,马上带着汉军的精锐御驾亲征,一到边境就把韩王信的“黑狗子”们打了个人仰马翻,吃了大亏的韩王信只好拉着残兵与冒顿单于的部队合流。之后汉朝和匈奴在边境长年拉据,战况胶着。公元前196年,韩王信派使者去游说陈豨举兵造反,自己则联合匈奴进攻汉朝边境,大有里应外合之意。汉将柴武致信游说他,称刘邦大哥是很宽宏大量、不记前嫌的,只要韩王您愿意痛改前非,重新归汉就能恢复爵位云云。
不得不说柴武所给的理由和条件过于薄弱,这几年刘邦公开打压异姓王的行为已经是放在台面上的“阳谋”了,诸如“既往不咎”的说辞叫人如何能相信?何况那位与韩王信同名同姓的仁兄被一贬再贬的事实活生生地摆在眼前,如果战功卓著的开国第一功臣仅仅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就要被问罪,那么战绩平平的自己凭什么会被放过?
于是韩王信没有理会柴武的劝降,继续率军进犯,最后战死沙场。同年,战神韩信也被吕后处死于长乐宫,两位韩信虽不同年生,却在同年死,结束了他们悲剧的人生。心理学上有一个著名的皮格马利翁效应,简单来说就是你越期待某些事情的发生,它就越会变成现实。就好像网上常报道那些当老公的渣男总怀疑妻子偷汉,于是平日又打又骂,查这探那,结果忍无可忍的妻子还真的“择木而栖”了。
同样的道理,汉初诸位异姓王造反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刘邦自己。须知无论古今,造反都是一件成本极大的活计,从事者要么是收益惊人,要么就是为了活命。对于两位韩信来说,显然是因为后者。原本他们一人贵为楚王,一人贵为韩王,坐拥肥沃之地,虽谈不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好歹是一方之主,一家几代锦衣玉食是不成问题的,完全犯不着冒夷三族的风险来造反。然而刘邦当了皇帝之后疑心病变得越来越重,对身边的人谁也不信任,最严重的时候连老乡兼玩伴的萧何和樊哙都曾因被怀疑造反而下狱,其他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古语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两位韩信的结局就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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