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碎片》片段5(俾胡)

俾斯麦收到一封信。
当时她正正好被君主用好看的方式“欢送”出柏林,以一种辉煌的姿势剥夺了她曾经的一切。皇储开路,百官尾随,欧罗巴最强势也最滴水不漏的皇帝陛下执着她的手,在万民的注目里宣告“女相时代”的正式落幕,过去了整一周年。漫天的花瓣被卖力的抛撒,如同火红的落雨,深处最中间的她在这场雨里几乎看不清四周的脸庞,仲夏柏林明媚的阳光把金丝镶绣的长旌照的细碎而闪耀,城门中间夹道骑士们的板甲锃亮,却没有她熟悉的脸庞。
那天的她冷极了,当然,绝大多数时候她的生命都是冷的,唯有孤独和自由相伴,像是高天上的鹰。
主要是她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人,细看却又不是,过了这许多年她还是没有正视她的勇气,真是叫人沮丧,也真为踯躅不前的自己心寒,为自己的溃不成军心寒。
虽然那个一头金色波浪的蓝眼睛女人只是和她有点像而已。
这种事情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记得很清楚,就是鸢尾人祈求与她和谈的那个修道院,几天几夜的争吵和威胁都不能让那个明明在自己家里住了那么些年的女孩服软,她的眼睛平静深沉,她的肌肤却是滚烫的,白天她们在谈判桌上剑拔弩张,夜里依然在床上进行着未竟的战争。黎塞留总是一言不发,而她也不知从何开口,战败者却在没有窗户的昏沉的密室里占据着良心的高地,让人恼怒不堪。她选择粗暴蛮横的对待,好像刚刚从战场上杀红了眼回来,一个意外被自己刻意的延续变成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她总是能见到身下人因疼痛紧绷的身体还有最后不经意留下的眼泪。
她只配受到诅咒。
就在这种折磨里,她在一个清晨见到了一个女孩子。白裙子和刚刚采撷的带着露水的白花,同样的金发,同样的蓝眼睛,在香料焚烧的朦胧的烟尘中间丝丝缕缕的被缠绕。
庭院草木繁盛,但被老修女们打理的干净利落,晨光初临,在风中浮动。成群的白鸽子占领了每一个塔尖,却盖不住百灵在遥远树梢上的独曲。
女孩察觉到了有人走过来,回头看了一眼。
她也看了一眼,瞬间穹顶坍塌,时间凝结,空气也不再流动。她的身躯成了西奈山上最古老的石头,只要动弹一下就会灰飞烟灭。也许是表情太过浮夸,她轻轻侧首,蓝眼睛一转就消失在门里。俾斯麦有点惶恐,有点挫败,自己编织的所谓心平气和的面对她和那段回忆的谎言就在短短的一眼里轻易的证伪。
却也有些不甘心,缓了一缓,移步到一旁,假意摆弄着那几朵茶花。她不久就从里面出来,两手空空,朝着另一处庭院去了。修道院不大,找到她也不难,正停在某个拱门前,费力的拼读着上面雕刻的拉丁单词。
Vixerunt,两个虔诚的信徒跪在天使脚旁。
真的吗?女孩子坦荡的看着她,坦荡的让怀着隐秘目的的自己产生了逃离的冲动。
她只有点点头,然后用那种最无聊俗套的搭讪:“我们是不是见过?”
愚蠢蹩脚,但她不肯死心。
女孩气色好极了,脸上不着一妆,只用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让人很舒服,她说:大人,见过,十分钟前。
俾斯麦尴尬的笑了一下,女孩也笑着,又消失在另一个长廊里了。
宰相也没有再追上去,她也不需要追上去,如果是那个人,她今天大概会被礼貌的打趣堆砌至不可自拔。
可惜没有,只是这个女孩和那个人很像。
却也只够她恍惚半个上午。
那个人走后没有再联系过自己了,虽然她记得那时刚刚敞开心扉的女人曾经趴在她的肩头问,有一天断了她的消息该怎么办。她说,她会采取必要的措施恢复通讯。
虽然后来被嘲笑毫无浪漫气质,可女人到底很满意,那个下午都是笑意盈盈的。
然后一断就是快十年了。
一纸战书,三千日的光景,同一片海把她们分隔两地,休兵后恢复正常的通讯也没能挽救越来越淡薄的联系,她整兵备战、清洗朝堂,连皇储都不敢推翻自己的决议,走的越来越远,连把过去的牵连都快生生走断。
直到这一封信的到来,让人惶恐不安,种种不期而遇的惊喜让人承受不起。
记忆就像刚刚停笔的水彩画,她的身边镶嵌着彩色的晕染,让人看不真实。红尘滚滚曲折向前,物是人非又染上几分凄凉的血色做点缀,她现在又该是哪副模样。时间会老了树木,也会化作眼角的细纹留下无声的纪念,她的又一段婚姻曾经让自己好像一切负担都放下了,回过味来却一切都未曾压在过肩上、心头一样。日子风吹雨打,她骑过的马儿也载不动人了,俾斯麦也突然意识到,已经不再是她为那人能翻山越岭的年岁。
想了整整一天,把信留在桌上整整一天,她总算整理出一点心情和思绪,走到花园,坐在藤椅上打开曾经,好像面前还有那杯喝不惯的花茶。
于是就有了这些文字:还记得在韦尔诺伊兴吗?我从来没忘过。你在那里为我跑前跑后,虽然始于迫不得已,但仇恨没有蒙住心,我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我不再出没在温莎是为了谁,你为什么就再不找我哪怕一次呢?为什么从来都不肯说出来呢?好,你不善表达,说不出口,你说一句牵挂我也行啊。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信,信你总有忍不住的那一天,可你没有。你掉一滴泪,你用抱我一下,你捎给我哪怕一点点东西作为念想,那我这一生,就是死也会等待我们被世人允许再见的那天。
捏着薄薄的信纸,俾斯麦又一次觉得冷,她艰难的挪开步子,蹲在院子的一脚,拖着半生的疲惫,空对着满院那人当年摆弄过的花草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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