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原作:Tengurthy Clotsfo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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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时常迷路。在离开家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属于它。那平原上,是不是有一个小方格,它被我挖空成了活板门,连着我温暖的家呢?没有。没有。家里的猫猫狗狗还在等着我喂它们。附魔台黯淡了光景,只有主人回来时它才会欢呼雀跃地朝向它,翻开那本禁忌的魔法书。喂,我已经找过这片平原了。不在这里。怎么,我走错方向了?别这样。老天。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迷路了。我相信我有吸收教训,但是无论是搭擎天柱还是作路标,都有迷路的时候。可恶,再往前走走,我看见远处那座山。爬上那座山。我记忆里有这么座山,山脚下有个岩浆湖。我就快到了。哈,也许我自作自受,我不能做更多,每次总是会因为忘带地图,或者只是有个地方忘插了火把——也许只是出了矿洞贪婪地还想要找到更多的宝藏,也许连矿洞都出不了,已是在火把堆中迷失,找不到来路和出口,最后还是靠垂直挖上去的。
山就在我脚下了。但是山的另一边没有岩浆湖,只有大片大片的白桦林。
不应该。这座山头那么相像。到头来,哪座山头在你眼里不是那么相像呢?每座山都是一样的。这地方肯定不对,那边是一片黑森林。我记得那里应该是一片沼泽的。山是沉默的,山会看着你爬上来,然后又爬下去。世界是沉默的,世界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家就在这世界的某一个地方,但世界是沉默的,它不会告诉你,它不会对你说话。能让世界开开口么?求求你,一句也行。一个方向也行。
指南针从来都没有用处,因为我很多时候会在外面睡觉。我会忘记很多东西,火把,食物,武器。但我从来不会忘记我的床。我将用它跳过夜晚,为我续航。我讨厌夜晚,我讨厌在那漆黑的幕布下蛰伏着的东西,讨厌它故作神秘的扑朔迷离,讨厌它满溢在世界当中的未知和不确定性。我恨迷路时碰上夜晚,因为世界仿佛戏弄我于股掌之间。我现在必须原路返回,找找地标,稀有地形,遗迹,村庄,一切能让我回到家中的东西。天色渐暗了。该死。
在暮色的夕阳中,我不能进那片林子。我必须在尽量宽阔的道路上走着。火把,火把?一点光都没有。这不是我的来路,但我想要绕过林子。我的方向还对,我在这里杀了头猪,补充食物……我曾经失去过很多东西。那些躺在我一个又一个曾经的家里的东西,那些珍贵的,附魔金苹果,钻石,好不容易从流浪商人那里换来的恶地红沙和蓝冰;还有那些并不是使我痛心的,它们都躺在箱子里,被火把和光明笼罩着,它们都在等我回家。但我永远也回不来了。它们是沉默的,它们会一直等,就像世界是沉默的,它们会留在世界的哪个我再不会找到的角落里一直等,它们一直在这世界的某一个地方,等到海枯石烂,等到真的有朝一日它们的主人偶尔发现那尘封的存在。它们比世界有耐心,它们与日月同辉。
别这样,老天。我没带床。或者半路扔了,也许。我只是出来晃一圈,走得比之前远了些。这条路我应该还记得,这应该是我的来路。可是,为什么平原的尽头是河流,而那河流的对岸又偏偏是林子呢?我不想这样做,我的身形贵重而又脆弱,我扛不住僵尸小白苦力怕的连番轰炸。我如果放艘船在这里,能不能寻到我在河边挖煤的那地方?夜晚的水路并不比林子更安全。万一呢?万一我就能顺着小溪驶向沼泽,然后拥进家温暖的怀抱。我有把握。我确定我的方向至少无误。
我要看见光。无论是火把,还是岩浆湖。我想看见光。前面有光,在那深邃的林子里,透着微弱的光。也许是我去的那个大峡谷,我在大峡谷边缘插上了火把!但是更恐怖的是,那不是什么大峡谷,那是一座我从未见过的废弃传送门。是的,箱子里的东西都没搜刮过,而我现在正在林子里,旁边有座山。我不相信我家旁边的山的山脚下会有我没搜刮过的遗迹,但我登了山。一只苦力怕从山角处冒出来,炸了我一半的血。小白占据制高点,让我摔个半死。还穷追不舍。我夺命狂奔,我想找到小溪,然而小溪已经隐去在世界里了。我看见那些在我前路游荡的东西,僵尸,苦力怕,末影人。这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我将献祭出我的杀手锏,我得挖三填一。身后小白的咯咯声越来越近,箭矢嗖嗖擦过我的头皮和脸颊,我克制住颤抖的手,放上了最后一块泥土。世界变得安静而黑暗,每一步都是一种音色。在嘈杂的寂静中,我清点着我所有的物品。
四颗钻石,一个金苹果,三组零三十八个粗铁,十五个煤块和两个单独的煤,13号唱片,金马凯,头颅纹样陶片……
我想到曾经那地下农场里的马铃薯和胡萝卜再也等不到金锄头的收割。我想到那圈中的牛犊再也不会有人来喂食小麦。我想到那藏在岩浆下的物品展示框中那颗附魔金苹果将再无重见天日之时。蛋糕会发霉,切石机会永远转动着它的齿轮。蜜蜂每天仍辛勤地采蜜,但再不会有人来收获。熔炉里的煤会随着时间化为飞灰,只是在那之前都不会再有东西扔进那布满灰尘的投料口。火把会永远燃烧着,放出14级的亮光,照亮那些沉默的物品,照亮它自己的沉默。世界上会有一个,或者很多个地方,会永远亮着,亮给不知道谁看地这么亮着。那水族缸中的美西螈,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丛丛的海带之间,我为它们设计的并不封顶的天花板,它们可曾想过跳出去?还是只是漫无目的地,一直游下去?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我每次迷路,都会在另一个地方搭建一个新的住所,以为能够开启我新的人生。我每次迷路,都会抛弃我旧有的住所,仿佛这样就能够抛弃我的过去。从我记事开始,我不知道我迷路了多少次,在瀑布后,在地底,在树上,我又有多少次重新架构起我的人生。我错了。那被我安排坐在箱子上的狗子,望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存在于过去与未来交织出的那个身形,还在歪着头等待它的主人吗?它知道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吗?还是,它早已看穿了一切,但却还是为了那可笑的忠诚矢志不渝,怀抱着那日益衰减的一丝希望吗?它知道吗?我知道吗?
我时常迷路。我的人生一直在迷路。一直在路上,却一直不知道目标在何方。
迷路。迷路。迷路。麋鹿。迷雾。遗露。……
我打破头顶的草方块,那头顶传来的沙沙声竟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坦然与舒适。我跳出三格的深坑,细心地用从末影人手里抢下来的草方块铺平了我的道路。我隐入一片美丽的繁花林坡,月光照耀在宁静的大地上,花儿纷飞而唯美,我的耳边仿佛传来遥远的诗句——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我静静地滑下坡,躺在一块平坦的草坪上,仰望满天的繁星,仿佛将要与他们融为一体,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我越来越陶醉于这痴人的夜色,仿佛那嘶嘶声都缓慢优雅得动人心头,伴随着绿色的阴影径直走过,我终于意识到我不再是孤身一个,我终于意识到我们不再迷茫无可求索,我终于意识到面前架着的这条通往无尽夜空的银辉大道,随着嘭的一声迅捷利落的发射,我离他越来越近,直至奔赴星辰。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