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一艘在太空停泊上千年的飞船中，有一群并不知道飞船外还存在其它世界的居民，可有一天飞船却把他们带回到了地球。几个孩子发现了这个秘密，在探索中找到了盐和笋这种美味，连害怕地球的清二也被盐拌笋的滋味儿感动了，但身为长老的孙子，他要把这件事儿告诉爷爷吗？

 

| 房泽宇 | 科幻作家，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了件黑色幽默，奔上舞台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公众号

好吃星球

第四章 命名

全文约6500字，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一

飞船号飞船不知道是谁起的，这名字就像没名字一样，从来都是这么叫的，似乎是为了有个名字而随意编了一个。

祖先爷爷也没有名字，当他十五岁醒来的时候，只见冬眠胶囊的罩子开启，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男孩正对他吃力地跳一支奇怪的舞。

他浑身肌肉退化，坐在里面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话了。

妈妈，他当时只会说这两个字。

祖先爷爷的妈妈就是祖先奶奶，醒来时是很多代之前的事了。

星斗跳完那支星之舞后告诉他，祖先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因为营养不良症。

祖先爷爷不能理解这种病，晨梦居民和飞船居民有人会因为厌食而死去。他也好像并不知道妈妈和死亡的确切意义，他生命中唯一而重要的人并没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斗也得了这种病，有了儿子星期一后很快就去世了。祖先爷爷亲眼看着他被葬入太空，看着星期一长大，娶了妙拉拉，生下星雨，生下星尘，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他的后代，只觉得一切都很陌生，包括自己。

飞船上什么事情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记忆是破碎的，像眼前有蚊子，嗯，他记得蚊子，嗡嗡叫，恼人的东西，虽然飞船上从未见过，但他就像瞧见了一样，挥着手气哼哼地想把它们赶走。

在飞船上，没有名字是件不太体面的事，有一次星雨偷偷看了祖先奶奶的日记，他气坏了，大呼小叫的，但星雨说，日记上写着啊，你叫星空啊。

祖先爷爷流着眼泪把日记送给了星雨。

但每次叫他名字时他都会哭，会去大窗那，变得更加呆滞，而后星雨就不敢再叫他的名字了，没过多久，他又把自己的名字给忘记了。

但是，并不是所有飞船居民都对晨梦居民不感兴趣，艾由就喜欢找祖先爷爷聊天，虽然大多数时候是艾由滔滔不绝，祖先爷爷张着嘴一动不动。但艾由还是很有兴趣，因为祖先爷爷有时候会不经意说出几句有关白星的事。

“这样吧，我命名你为白星使者。”艾由有一回这样说。

但祖先爷爷没反应。

“或者……梦中人。”

祖先爷爷盯着地板，视艾由为不存在。

艾由哎哟了一声，便无可奈何了。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从祖先爷爷长大，成熟，沧桑的过程里，他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这漫长的时光对他来说好像只有一秒，或者是总在重复着这一秒，飞船的生活很简单，简单的时光不由远去，他渐渐老了，在他的生命里，和飞船居民完全不同，似乎没有经历过好奇期、工作期，也没有经验期。他就停留在那一刻，冬眠中醒来的那一刻，他永远停留在了那儿。

也许这样下去，他将保持着这样的重复进入太空吧。可是，他的朋友们却将他平静的脑海搅动起来。

祖先爷爷当然是有朋友的，朋友对他来说就是那种有心灵感应的人，他不知道那叫感觉，反正，他愿意和晨梦居民呆在一起。

晨梦居民似乎有一种独立的沟通逻辑，外人看来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而他们自己却好像知道。

有一次。

“饮料？”一位晨梦居民为他倒了杯风机水。

“酒！”两人对碰。

没一会儿。

“醉了。”祖先爷爷手舞足蹈起来。

“多喝一些。”那人又倒一杯水。

直到两人喝得胀胀的，一同倒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想回家。”他们说。

“烧饼、咖啡……”

“烤肉还有水果。”

谁也听不懂对不对？完全是在胡言乱语！

可有些晨梦居民只是单纯得不想和飞船居民交流，虽然对长老的来访会做出欢迎的姿态，但一定要让长老保守秘密，也不能干涉他们。不能干涉的内容就是对飞船上遗留的科技进行研究。

当然，长老是不会让他们去操作室或动力间这种禁区的，他们只能有限研究一些独立的设备，谁也不知道有什么成果，那里比禁区还要禁区。但长老对他们是尊重的，祖先有祖先的事情要去完成。不管怎么说，他们从没闹出过乱子来。

晨梦居民共同沉寂在左舱，像住在一处独立的世界，在那里他们做着遥远的梦。而这一切随后都被艾由打破了。

梦醒来之前已有征兆，当发动机启动后，晨梦居民们时常聚在一起，各自说着不明白的话。

但有一个词是相同的，回家，要回家了！

他们等待着，就像以为食物会自己出现，衣服会自动打印出来一样，他们没做任何主动要做的事，就那样等待着。漫长的旅程，他们等待着；发动机熄火，他们等待着；飞船降落，他们还在等待着。

而艾由宣布，不需要再等下去了。

“我们已经在白星上了！”她这样告诉他们。

没人知道啥叫白星，但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要回家了。

这件事儿也是嘴溜子告诉艾由的，大气层，气压，空气浓度，面对着飞船的一支天线，嘴溜子一直都在即时汇报着，当它说发动机关闭时，发动机就停了，当它说着陆架准备完毕时，飞船就震荡了。

白星！艾由丝毫不怀疑，虽然在之后她才知道那叫地球，在命名了回归日后，现在又多了一个降临日。从研究晨梦居民的这漫长时间里，她已相信白星就是所有人曾经的家，而晨梦居民们都渴望着回去。

她对飞船进行了细致的研究，那时的她像个领导者一样，指引着晨梦居民，想着让他们获得自由，让他们踏上归家的旅程。

在艾由的小脑袋里，信念是重要的，她在过程中获得了莫大的感动，但她并不会去思考后果，她想要的是开始，她想要的是让生命奔放起来。

所以她没有想到，这样做会让祖先爷爷失去朋友。

二

就像不知道朋友到底是何意，失去他们的时候祖先爷爷也无动于衷，那一夜，他看着晨梦居民远去，没有挥手也没有倾诉，他当时被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吸引了，手不由痒了起来，在大地上看到树枝，想起了燃火。很多破碎的记忆重新连接在一起，渐渐的，他能想起的东西越来越多，而这时候，那遗忘中的称呼又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妈妈……他忽然想到，让我回来之后做件什么事……

孤独的祖先爷爷徘徊在已空无一人的左舱，曾经晨梦居民的居住地变得异常地安静，他们都走了，一扇扇门开着，他一个个地看，一个个地找，可全是空的。

妈妈说给我带了水果，他想，水果？他开始用手挥打空中的‘蚊子’。

这里已经没人能和他聊水果了。

“你还在这儿啊？”

他转过头，看到了四区长老，他也在这空空的左舱里。

“没和他们一起走吗？”长老用关心地语气问。

“她……说要做什么来着？”他想着，不顾长老，又一步步地走出去，回到右舱，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柜子，拿出了那条布袋。

他抱着袋子，默默地走在长廊里，一直走到舱口，然后抱着它，望着舱口发呆。

不知呆了多久，那舱门才打开了，门外站着的是艾由，怀里抱着嘴溜子。

一看到祖先爷爷，她先吃了一惊，“爷爷？刚刚你没在房间啊。”

祖先爷爷没说话，低着头走出舱门。

“我要回去给它充电……”艾由指着嘴溜子，但他没有反应。

艾由想了想，又跟在了他身后。

一直到森林，祖先爷爷都是沉默的。

孩子们在他身后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啊？祖先爷爷也要走吗？”星尘迷惑不解。

看起来是这样，祖先爷爷把衣服都带上了，“要去哪啊？”但祖先爷爷从未回答。

“不能让他一个人进森林，太危险了。”清二望着这片幽暗的环境，不由为祖先爷爷担心起来。

“你是要去找晨梦居民吗？”艾由问，“可他们……好了好了，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会帮你找到他们的好吗？”

可祖先爷爷继续走了下去。

“唉……又这样不管不顾了。”星尘说，“不过没关系。”他取下板手斧，“我来保护他，就去找晨梦居民吧。”

“可是这样一来……”星雨犹豫不定，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了飞船后去了哪。

森林的另一头是座陡峭的山峰，有两条相对平坦些的通路，一条很窄，通向有悬崖的岩石，另一条平缓，倾斜向上。

祖先爷爷停了一会儿，选择了平缓的那条通路。

“走得太远了吧。”清二听着四周的鸣声，这是他们第一次穿过森林，和上次不同，这一次是径直通过，很快就到了山峰的一侧。

“要不……我们再采一些尖石的心吧？”艾由忽然想到上次吃的那美味。

“笋，是笋！”清二大声提醒她，自从尝过了笋的味道，他变成了笋的拥护者一样。

“我当然知道，哎……可为什么都有名字了呢？”艾由无趣地叹道，她本来想自己为它们取名的。

两边的树很高，脚下杂草丛生，坡越来越陡峭，走着走着，清二最先累了，扶着膝盖喘起气来。

“别逞能了，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好了。”艾由的头上也出了一层汗，但她的呼吸还是平缓的。

清二直起身，“没问题。”他拍着胸口说，“我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他又提了一口气，继续跟上祖先爷爷。

虽然大家不说，可其实都不愿意让祖先爷爷离开，这几天他做了很多事，他似乎拥有很多关于地球的秘密，生火，辨认，就像魔术师一样。

而且，他们觉得，他就像他们的伙伴了。

他们继续向那高坡上走去，直到大家都气喘吁吁地，那坡似乎没有尽头一样。

可祖先爷爷一直坚定着，脚步从未停下。

“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啊……”艾由问星雨。

“嗯。”虽然祖先爷爷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可看起来的确有些难过。

星尘是走在最前面的，他像开路先锋一样，只有他还保持着兴奋，远远超过其它人，这时候挥着斧子向大家喊。

“快来！你们快看！”

其它人鼓足力气，到达那位置后，发现右边的树丛没有了，露出一块裸露的岩石，而岩石四周不再有什么了，路在这里断掉了。

他们望向岩石后面，是一圈深邃的峭壁。

他们惊讶的发现，此时竟站在了那山峰的山顶上。大地在他们脚下变得远远的，田野、山峰、森林就如画出来的地图，平贴在地面上。它们如此渺小又奇妙，所有人都感叹起来，没办法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样的景色。

祖先爷爷也像是惊呆了，不由一步步向那悬崖走去。

孩子们立即簇拥而上，抓住了他，祖先爷爷却挣脱着，爬到了地上，继续向悬崖那爬。

“回来！”

“危险啊爷爷！”

这里可比废料舱的吊桥高多了！

可这时，他们发现祖先爷爷并不是想走下去，而是用手在悬崖边的草丛里摸索，不一会儿，他从里面抓出了一样东西，是一朵红艳的花……

不，不是花，是一颗圆润、长满了碎点的植物。

他把它们拿在手中，眼睛里尽是惊奇，随后，他端详着，好像认了出来。

“水果……”他说着，将一颗放进嘴里。

“怎么连爷爷你也……”

算了，清二已经不想再说这些话了。

祖先爷爷大口嚼着它，一副满意的表情。

他们放开了爷爷，星雨也取过来一颗，举起来端详，它如同心脏，无论是颜色还是外形。

这时，星雨发现它身后挡住的一个东西，在左侧的山脚下，有一个红色的，和它样子很像的东西。

飞船号飞船。

在这个方向，能看到飞船安静地停在绿色的大地上，它变得那样小，小得就跟手心中这东西一样。它们两个很像，弧线和上面的颗粒都是。船尾的发动机就和这东西头顶上的帽子似的，它就像一只微缩的飞船。

“好甜啊！”

星尘和艾由已经在吃了起来。

星雨和清二也开动了，一瞬间，那美妙的滋味在舌头上出现。

“这是什么？”艾由一脸感动。

星雨摇摇头，在读过的日记部分里，没提到过这样的食物。

“太好了，那我要为它命名，就叫它飞船……”

“是草莓。”祖先爷爷说。

草莓？

这叫草莓吗？

“什么嘛……”艾由撅起嘴，原来又已经有过名字了，她看着山脚的飞船，忽然表情一变，“就是！为什么要叫飞船号飞船呢？明明是一颗大草莓嘛，那么从今天开始，我要为它重新命名，叫它草莓号飞船！”

草莓号飞船，大家一边吃着草莓，一边看脚下那曾经的世界，嗯，草莓号，好像很好听的名字。

祖先爷爷站了起来，张开手中的布袋，掏出里面的东西，向悬崖下撒去。

“在做什么？”星尘愣住了。

那布袋是从远古带来的，里面的东西谁也没见过，它们散在空中，一片片落下去，就像一颗颗小石子。

“啊……会不会是……”

“嘘……”星雨也不知道，但他不想让弟弟说这些。

艾由还沉浸在草莓甜甜的味道中，她没有看到这一切，依然为自己刚刚的命名得意着，这时她又看向脚下，“对啊！”她惊喜道，“这是我们爬上的第一座山，也应该为它起个名字才对！”

叫什么好呢？

这时，祖先爷爷已撒完了袋子里的东西，他盘腿坐下，望着远处的山峦，闭上眼睛。

“回来了，美世佳。”他露出笑容。

这是他从冬眠舱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

“美世佳……很好听唉。”艾由听到了，“那就按你说的，就叫美世佳山吧。”她高兴地说。

就这样，这座高山拥有了名字，而他们曾经的世界也拥有了自己新的名字。

【好吃日记-草莓】

草莓，一头尖尖的，屁股圆圆大大，像一颗心。它像涂上了深红的涂料，比铁锈还要艳丽，被长着细绒毛的绿叶托着，总感觉有点怕羞似的。

它有一股特有的香味，一闻到就会流出口水，只轻轻咬上一小口，就会流出鲜红的汁水，草莓比泉水要甜上许多，还有一点淡淡的酸味儿，那小小的酸味比盐还有效，味道一下就在嘴里化开了。有的草莓通红，有的却是由黄渐红的，就好像颜色还在攀爬一样，可味道却都很好吃。在它上面还有许多颗粒的点缀，就像飞船的小气孔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也用来呼吸呢？

总觉得它是按照飞船的样子长出来的。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从这么遥远的地方看向飞船，感觉那世界好渺小，但它却是我们一直生活的地方，虽然新的世界更加美妙，但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快乐，探索着新世界，为它们命名，找到好吃的东西，就像世界一点点属于我们了。

美味的东西又回来了，你也回来了，祖先奶奶，是你的孩子星空带你回来的，嗯，不必为他担心，他已经开朗起来了，他吃着草莓把山命名为你的名字，他还是决定留在这儿了，我们会如你从前那样陪伴着他，和他一同来探索这个新世界。

谢谢你，祖先奶奶，谢谢你献上的草莓。

——星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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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湮灭》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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