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露伴梦女/志怪)幽灵海
本文是短篇志怪系列《心之书》的第二篇。追更走作者的lofter:睡之魔女🐍
——
闪电在乌云密布之间划出一抹亮色,骤雷轰然落下。狂风暴雨之中的小船宛如一片在龙卷风中翻腾的落叶。
噗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甲板。那是手——不,从五指之间的薄膜来看,那是称为“前掌”更合适的东西。灰黑色的那东西在被雨水一遍遍冲刷的甲板上摸索着,然后那庞然的身躯——它的身体,终于爬了上来。
那不是人。尽管穿着褪了色的和服,怀里也抱着长满了藤壶和水草的旧琵琶,但那绝不是人类。最好的证据就是此刻朝甲板上的人们转过来的头部。那是一只巨大的鱼头。
鱼头的身体有像是人类的光滑皮肤,但是长满了阴森森的鳞片。这样一只鱼头人身的怪物抱着琵琶席地而坐,在颠簸不已的小船上,却像一块灰黑色的磐石一般岿然不动。
嗡——琵琶被长着半透明的蹼的前爪奏响。那声音隔着暴风雨和海浪的呼啸声清晰地传达至每个人的耳中。
嗡、嗡——
鱼头上那一颗巨大的独眼凝视着面前的人们,仿佛渔夫凝视着甲板上的死鱼。琵琶的弦还在微微颤抖,海之怪物发话了。
“回答我。你——”
“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
“就是这么回事,在这里我已经能猜到露伴老师你最害怕的东西了,不是截稿日,而是——没梗了,对不对?”
“没梗?哈!多谢你担心,我岸边露伴从来不担心没梗,我害怕的比起没梗……等等,我为什么非得告诉你我害怕什么不可?!”
露出仿佛在说着“啊,真可惜,差点就上钩了”表情的少女仿佛为了掩饰自己故意使坏而拿起桌面上的红茶杯装模作样地喝起来。不同于她故事里的暴风雨天气,此刻船舱外面的天空十分晴朗,均匀地布满了洁白的云朵。
“那……那么接下来呢?如……如果如实回答会怎么样啊?”
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的青年学生犹豫着接话。他的身材不高、面容十分清秀,气质让人联想到杜王町的广濑康一。
“如果如实回答,海坊主就会让你看到你最害怕的东西的幻影。”水玉回答。不知道她从哪里看来的怪谈,露伴甚至觉得可能是随便什么动画片之类的。
“那简直太糟糕了。”而一旁戴着琥珀色边框的地质学家仰起头灌了一口马克杯里的咖啡,侧身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桌上的一堆文件不至于滑到地上,“如果说谎呢?”
“谁知道?没人对海坊主说谎过。或许,森下教授您可以当第一个?”水玉歪了歪头。
“那也太恐怖了……说不定是说过谎的人都被杀了,没能回来。”说话的青年女性做出一副嫌恶的表情,美甲上的钻石贴片随着她夸张的手势闪闪发亮。
“原来如此,很合理。”水玉答道,一只苍蝇刚好从她身边飞过,露伴看到她怀里的玩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舌头将那只苍蝇捕食进嘴里。
“怎么了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森下向水玉怀里的蛇(?)玩偶投来目光。正常人是看不到替身使者的,而作为附身在玩偶上的替身,娜迦的捕食动作也只能被同为替身使者的人看到。在普通人眼里,大概就是一只苍蝇突然从飞行的轨迹上凭空消失了。
“没什么。”水玉侧了侧身把娜迦挡在森下看不到的角度,“比起这个,船马上就要开了。保险起见,我先去问工作人员要一点晕船药吧。”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青年女子百无聊赖地撕开了第三包方糖,“那是你女朋友?”以不知道是闲谈还是八卦的口吻向露伴搭话。
“你猜错了。”露伴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她,“比起和那个女人谈恋爱,我宁愿在脚脖子上拴着一具尸体然后在闹鬼的坟场徒步到天亮。”
“诶——有这么过分吗…”
“真好啊,年轻人。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为了高中学费四处打工而没时间去旅游呢。”地质学家再次仰起头,确认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渣也落入口中之后才把马克杯放回桌面以半是感慨的口吻说着,“说起来各位,你们这次是为什么要去T岛这种地方呢?那里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如你们所见船上也就只有我们五个客人。”
“探亲啊。”女子说话时的口吻像是在抱怨,“要不是那个死老太婆死都不肯搬到大陆,我也不至于要隔三差五去给她送东西。真不知道住在那种地方究竟是图什么。”
“我……我的毕业论文……需要题材。”学生则有些支吾地回答。
“毕业论文?”森下似乎被他的话引起了兴趣,“月岛同学,你在读什么专业?”
“历、历史……”有些人一旦被问到自己的私事就会过于警惕,而又不想失礼地应对所以会不知所措,这位月岛同学看上去就是这种人。他的眼神给人一种从地洞里探出头望风的野兔的感觉。
“那二位呢?”好在森下调转了话头。
“采风。”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船起锚时的汽笛声,拿到晕船药的水玉的身影也出现在不远处,“确切来说是我去采风,那家伙是我的助手——不,是她死皮赖脸要跟来的。”
时间倒回三天前。
“T岛有独特的民俗文化,说不定能成为漫画素材,因此想推荐我去T岛采风?可以倒是可以……”
桌子上的稿纸被风吹动,露伴于是用脖子和肩膀夹住电话听筒,空出手来按住那些纸张以免它们被吹乱。与此同时水玉端着茶托推门而入,上好红茶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老师,茶沏好了。”
“我没跟你说进来要敲门吗?”用下巴指了指桌面空出来的位置,露伴示意水玉把茶具放在那里。水玉照做了,但是还没有走,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露伴刚挂上的电话听筒。
“T岛啊……”
“怎么了?你的变态嗜好又多了一项偷听?”
“T岛是我生母的故乡。”水玉没管露伴的揶揄,总是挂着笑容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正色,“老师,你要去那里采风的话,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随便你。”露伴拿起白瓷的茶杯,红茶温暖的水汽停留在鼻尖上,“只不过为什么我最近老是不明不白地就和你这种人扯上关系?真搞不懂。”
“是命运。命运的红线把我们拴在一起呢,老师!”少女故作激动地向前一步,似乎想要用双手握住露伴搁在桌面上的一只手,只不过他早就熟悉两人间这种打诨的规律,而能够抢先一步把手收回去。
“少来这套,出去!”
——
T岛是一座离大陆稍远的小岛,附近的海域遍布暗礁、地形十分复杂,因此往来的船只一年也没有几趟。直达T岛的最快航线只需要半天,但他们却不得不绕个大弯花费一天半才能抵达目的地。而原因是——
“幽灵海域。这一带的人都知道那个传说,只要进入那片海域的船只都会沉没,即便是在大晴天。”
“真是俗套的乡野传说。难道不是因为暗礁太多了容易触礁沉船吗?”对于森下一脸正色地讲出的传闻露伴嗤之以鼻,这种故事是如果拿来画漫画,估计第一页原稿就会被编辑勒令回炉重造的无聊程度。然而森下似乎没有介意他的态度,依旧两眼放光地继续说着:“哪怕是出海十几二十年经验老到的船夫都会在那里莫名其妙地沉船,而且所有的船体上都没有明显的触礁损伤痕迹,只是悄无声息地就沉默了,这难道不诡异吗?……”
他的声音对于此时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窗外停留在甲板上海鸟的飞行姿势的露伴来说显得分外聒噪,因此露伴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要不要让他闭嘴。不过就在此时,他的一句话似乎像一根钩子般,轻轻勾动了露伴脑子里的一根弦。
森下说:“我其实是幽灵海域沉船的幸存者。”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事了。具体的年龄已经记不得了,应该是十岁左右吧。
我的父母都是地质学家,同时也非常热衷于探险,经常一出门就是几个月乃至一年不回来,因此我的童年基本上都是在祖父母家度过的。
不,即使如此我也认为他们是一对好父母。他们只要回来就会尽可能地陪着我,带我去游乐园、给我买最新款的玩具和运动鞋,甚至还把我带到他们的单位去。受他们影响,我从小也对探险满怀热情。我经常缠着父母带我去那些听上去就十分险峻的洞穴或者深海探险,比如赫赫有名的坚果油灰洞,我在八岁的时候就天真地向大人们宣称自己将来一定可以征服它……咳咳,扯远了,真不好意思。总之,父母看到我对探险这么感兴趣也是十分欣慰,他们深信我继承了他们探险家的基因。因此在我十岁生日那天——他们答应带我来一次出海旅行。
不……不是的,山田小姐,请不要这么说。他们还不至于不负责任到带一个年幼的孩子去幽灵海域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们当时定下的航线是一条很安全的航线,风景也不错。提前几天我们就看好了天气预报,那一阵子绝对是适合出海的好天气——但是,天气预报也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吧。在海上我们遭受了强烈的风浪袭击,我因为晕船几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我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我有严重的晕船症,导致我现在干这行很久了,出海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总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的船已经偏离航线驶入了幽灵海域。然后就在那里迷失了——那个地方不仅暗礁丛生,而且十分曲折蜿蜒,一不小心就会驶错路而被礁石逼入死角,掉头一看却又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不知道是不是磁场的原因,罗盘也失灵了,指针像个醉汉一般没头没脑地乱转。
我记得那是一个阴天,天边铺满了乌云。我因为不安和晕船的痛苦害怕得哭起来,而我父母则一边安抚我一边不断向海上自卫队联系呼救。可想而知,幽灵海域里没有一点信号,任何求救都传不出去。船上的食物和淡水是充足的,但是如果这么迷失下去,等待我们的只有饿死的结局。
于是父亲就准备冒险再次寻找出路。尽管这次很有可能和前面的数次一样是白费力气,但我们此时的希望只剩这一丁点了。
结果,你们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求生的愿望打动了上天,父亲居然真的找到了出路。沿着那个方向航行,礁石越来越少,地形也越来越开阔。我们高兴得欢呼起来,觉得我们或许是全世界第一支活着离开幽灵海域的探险队了。
但是啊,漫画家老师,你们画画的也知道故事的剧情要一波三折才有意思,人生也是这样的,令人措手不及的转折不断地发生——而我们就像神明扔出的一枚枚骰子,尽管被扔出去的时候是6面朝上,但是经历过无数次翻滚之后谁都无法预测朝上的数字。
我们没有能够成功离开那个海峡。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之类这么正常的原因。如果是,那我也不必特意把这个故事讲给你们听了。
我们的船沉船的原因,是幽灵。
没错,或许你们都有对这个故事有所耳闻……在海难中死去的人会化作名为乞水幽灵的妖怪。当有船只驶过的时候,他们会蜂拥而上,抓住船的边缘强迫船只停下。然后向船上的人乞求:给我一点水吧……
如果不给的话,这种妖怪就会掀起风浪,无论多大的船只都一定会沉没在这狂风暴雨里。如果给的话,幽灵们会用舀水的工具疯狂地往船里舀水,然后船身会灌满水,最终也只能落得沉船的命运。
时至今日,其实我也不能下定论说当时我们遇到的就是乞水幽灵。我们的船当时只是好像被什么很沉的东西拖住,变得几乎无法前进了。我父母赶忙查看船身有没有触礁,但是却没有发现船身破裂漏水的情况。那个拖着我们的沉重的东西此时还在慢慢加码,直到最后我们的船变得一动也不能动为止。
我父母都是极端的唯物主义拥护者,他们当然是不会相信什么幽灵的,只是认为船一定出了问题。最终我们决定弃船、登上救生艇逃跑。而就在我父母跑来跑去张罗救生艇的时候,我在甲板上发现了一个湿润的手印。五根手指头都看的清清楚楚,那毫无疑问是人类的手印。
啪。在我凝视它的时候,另一只手印出现在了它的左前方。然后,啪,啪,啪。湿润的手印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出,很快甲板上就遍布这种手印了。
还是个孩子的我感到背上一阵恶寒。那仿佛……就是有什么东西爬上了我们的船。
然后……船舱开始进水。到最后我父母也没找到是哪里漏水,但水位的确在逐渐升高,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我们的船开始崩塌,父母只来得及把我最后推上救生艇,然后就被那些东西拖进了海中。他们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一定要活下去”。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一个人在救生艇上漂流了几天几夜,一点点吃着父母留给我的那些食物,被太阳晒得头昏脑涨,几次差点脱水晕倒。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界线的时候,父母的面孔总会在我眼前浮现。还有那句“活下去”。我想,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着回到我和父母的家。就靠着这句话,我一次又一次地从濒死的状况撑了过来。
后来我终于被海上的渔民发现,送回了大陆。后来我的家人告诉我,我比离开的时候瘦了将近二十公斤,之后还在医院躺了很多天,连父母的葬礼都没能去参加。他们无数次问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为他们没有在幽灵海域附近打捞到任何船只残片。可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摇头。我不能说,说出来谁会信?我父母是被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带走的,可又有谁会听信我这些话?
你们一定会问我,为什么经历了那种事,还要选择地质学家这个行业,甚至如今正准备亲自前往我父母丧生地附近的小岛?
说出来你们或许不相信吧。那片埋葬了我父母尸骨的海域,我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一直被一种谜一样的强烈好奇心吸引着。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着让我回到那里,回到幽灵海域。或许是我太想弄明白父母的死因了,又或许……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去那里,也不会有人愿意载我去那里。那是个会吃人的海域,只要踏入那里就会被乞水幽灵拖进海底……
——
晚间的大海风平浪静,波浪轻轻摇晃着船身,让人宛如置身于摇篮之中。
船上提供的晚饭实在称不上美味,但是水玉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厨房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允许她借用一下厨房。其他人都表示她做的晚餐很美味,但露伴的评价仅是“还算能吃”。
饭后,他打开放在膝盖上的素描本。上午在听森下的故事的时候,他把对方一瞬间的表情留在了素描本的一角。那是一种他第一时间没法判断是什么情绪的表情——混杂着恐惧、兴奋和困惑,在森下谈起自己有一股前往幽灵海域的冲动的时候。“被那里所呼唤”,森下是这么形容自己这个念头的。
那么这种念头又是从何而起呢?比起他的故事,露伴更好奇的是这一点。虽然他知道有些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患者,反而会不断寻找和创伤内容相关的信息来刺激自己,以这种别扭的方式来自我保护。而且森下的经历也完全符合得这个病的条件。但是……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病态原因,能够持续二十多年,甚至成为他选择这份职业的动力吗?
(关于这点,再找他询问一下……)
露伴犹豫着。白天因为森下太烦,自己对他的故事始终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现在又专程登门询问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吗?对方甚至可能会顺势嘲讽他两句,岸边露伴是绝对干不出这种事的。
(不过这种人,或许第二天早上自己就会喋喋不休地把原因说出来吧。船上这么摇晃也不方便画画,还是早点休息……)
露伴把素描本夹在腋下、站起身来。同时他感到一股奇妙的眩晕感,好像贫血患者久坐而后突然站起时感到的那种目眩。他后退一步,扶住椅子试图找回自己的平衡感。
下一瞬间,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违和——船舱里异常安静,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甚至连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刚才空气里还飘着晚饭的余香,现在却只能嗅到冰冷的水汽。
这毫无疑问,是异常事态。
“天堂之门!”
状如漫画中少年的替身出现在露伴身后。然而船舱和走廊上都空无一人,根本找不到施展能力的对象。
(对了,蛇目呢……蛇目到哪里去了?刚才好像进了厨房……)
露伴和“天堂之门”小心翼翼地穿过无人的走廊,尽量不要让脚步声显得引人注意。厨房在走廊尽头的右拐角,越是走进,空气中的水腥味就越是浓烈。
转过弯,脚下传来异样的触感。露伴低头一看,发现脚下的地毯全都是湿的。不知从哪里渗进走廊的水打湿了地毯。
嘀嗒……嘀嗒……
抬起头,露伴看到虚掩着的厨房门。而微弱的滴水声就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露伴屏住呼吸,靠近门听了听。里面除了几道节奏不同的滴水声,没有任何声音。
他将门拉开一道缝往里看去。随即,瞳孔因为震惊而颤抖。
“什么……”
厨房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死了。他们倒在地上,浑身浮肿宛如在水中泡涨的溺尸。煤气灶上放着一个正在煮沸的锅,从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
然后,咔嚓——锅盖向一边歪斜。从白色的水蒸气中冒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枯瘦的手臂,皮包骨头,让人联想起干尸一类的东西。手臂的一段连着同样干瘦得像河童前爪的手掌,而手掌里握着一个汤勺——应该是刚才从旁边的桌子上抓到的吧。
手臂上下挥舞着。从沸腾的汤锅里传来嘶哑得不辨性别的声音。
“水……给我水……”

“水……给我水……”
干枯的手臂拿着汤勺不断挥舞着,把周围的灶台砸得哐哐作响。带着仿佛腐烂尸体一般的臭味、冒着白沫的腥臭绿水从锅盖的边缘溢出,露伴已经不愿想象里面煮的是什么东西了。他扶着门框、后退了一步,天堂之门警惕地守在他身后。他的替身能力对幽灵和其他超自然生物也适用,但是贸然闯进去无疑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对了。蛇目水玉在哪里?她的能力应该能把锅里的液体冻住,这样那个幽灵也没法行动了。果然必须先找到她——
砰!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幽灵的动作终于使那口铁锅失去平衡从灶台上摔下,打翻在地上,里面本体不明的白色块状物体和绿色的汤汁淌了一地。
露伴紧紧盯着那口锅,他在等待幽灵从锅里爬出来。可那只手臂似乎还不打算放弃,徒劳地用勺子敲打着地板。
(这家伙难道没有视力的吗……)
身后突然传来动静。露伴回头一看,发现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子正紧紧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好像在恐惧什么。因此尽管知道普通人看不见替身,露伴起初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是产生了一丝她可能看到天堂之门的紧张。
“喂,你……”这个女性好像姓田中来着,还是山下?露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位无关人士的名字,但是他不得不向她搭话,因为她很可能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到了厨房里的状况。万一她产生误解,那麻烦就大了。
然而女子摇着头后退了一步,依旧是那嘴角抽动、仿佛在恐惧什么的表情。迫不得已露伴朝她逼近一步,号令自己的替身:“天堂之——”
砰!
又是一声炸响,屋子里刹那间变得昏暗。露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女子头顶的灯泡炸掉了。灯怎么会突然爆炸?来不及等他想明白原因,女子突然凄惨地尖叫起来——一块带着火星的碎片点燃了她的头发。
很快地,快到不正常的地步,女子的浑身都被点燃了。她明明没有穿戴什么易燃物品,但是火焰却急不可耐地一口吞没了她,然后燃烧得更加旺盛。强烈的热浪伴随着肉体被烤焦的臭味扑面而来,被火焰缠绕的女子失控地在走廊上到处乱撞,带倒了摆在走廊上的几个盆栽,那些观叶植物的叶子也跟着燃烧起来!
“水!求求你,拿水来,求求你!”女子嘶喊的声音越来越哑。
遭了,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会被牵连烧死!来不及思考,金色的替身比主人的思绪更快地冲出去。露伴勉强握住钢笔,在女子的身体上写下:「现在立刻往后飞出五十米」。
着了火的身躯如同一颗流星般从船舱内直射出去,扑通一声坠落进了海里。而走廊上燃烧的物品此时也宛如被施了魔法,火焰逐渐停止燃烧、熄灭了。
(这到底是……)
来不及让露伴整理眼前的状况,剧烈的眩晕感袭击了他。是刚才那名女子燃烧的时候大量消耗了船舱里的空气所以感觉缺氧吗……他注意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朝地上倒去,然后眼前一黑,意识中断了。
……
“老师……”
“露伴老师!”
岸边露伴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双臂下压着自己的素描本,身上的关节正因为长时间不正确的睡姿而发出抗议。
“老师,你醒了?这样睡对腰背不好,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
露伴抬起眼,第一时间就对上了一只血红独眼。那颜色太过鲜明,不知为何让他想起燃烧的火焰,心里一惊——但是他不明白这比喻的灵感来源何处,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几乎本能地感到恐惧。
“老师,你醒了没有啊?”
而此时他才意识到少女以几乎脸贴脸的距离趴在自己面前,似乎想把他叫醒。他像被人在腰上戳了一刀一样猛地弹起来,“离我远点!”
“看来是醒了。老师,早饭已经做好了哦,需要我拿来给你吗?”
早饭……现在是几点了?露伴费力地消化着少女话里的信息量,不知道为什么思绪没有以往那么敏捷,仿佛是在泥潭中行走一般。
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是个非常恐怖的噩梦。尽管可以用天堂之门在自己身上查阅那个梦的内容,可他此时不知为何并不想这么做。
“那我去拿给你了哦。”似乎将沉默误以为是默认,水玉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露伴盯着少女的背影发呆。不对……有哪里不对。总觉得有违和之处,但是说不出来……
“漫画家老师,早啊!你在发什么呆啊?”
青年女子略显聒噪的声音掠过耳边。露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瞟了一眼,是那个让他觉得很无聊的女性。名字是叫山田,还是下中来着?他没有义务记住无关人士的姓名——
(水!拿水来,求求你——)
女子的面孔突然在眼前燃烧起来,姣好的五官痛苦地扭曲。
(?!)
露伴定睛一看,那一瞬间的幻影便消失了。她没有任何不正常,正在对他说着什么,可他根本听不进去。刚才那是什么?不,绝对有问题,那绝对不是简单的看错的程度。
果然必须要发动替身吗?可以的话在人多的地方他并不想这样做,可刚才看到的那张面孔燃烧得模样却又让他无比介怀。
“老师,早餐来了哦!”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碗碟和桌面磕碰的清脆声响传来。而传进他鼻腔里的却不是食物的香味,而是……难以形容的异常臭味。
怎么回事?这女人终于图穷匕见给他菜里下毒了吗——露伴回过头,在看到面前盘子里装的东西的时候,即将脱口而出的讽刺转变为倒吸一口气。
(这……这是……)
那是一只人手。被泡涨的苍白的,像一个粗糙的玩具,但那确确实实是从人身体上切下来的一部分。甚至,那上面的指甲都没有剪干净。
“老师,你怎么了?不合你口味吗?”
岂止是不合口味。露伴抬起头盯着水玉的面孔,而少女一边语笑嫣然地说着,一边熟练地用手中的刀叉切开面前盘子里的东西——那也是一只人手。被她切断的是中指的一部分,断面随着绷在外面的皮肤破裂,“咕叽“地淌出粘稠的绿色液体。
至此,岸边露伴完全确定了。这绝对不是现实。
(该死,创造这么粗糙的幻境就想把我困住,没门……)
幻境中的少女似乎愉快地将那一截腐肉放入口中咀嚼起来,而露伴则感觉自己的思绪在不断地变得迟缓。是的,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拖住的船一样。
在完全丧失知觉之前,他终于呼唤出了自己的替身。在自己的手臂上翻开书页,他用最后一丝神智握住了笔。
(保持……清醒……)
因为脱力,钢笔从手中坠落,眼睑也变得无比沉重,猛然合上了。露伴依稀听到钢笔落在地上的声音,啪嗒——
然后他再一次,这次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露伴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就是脸颊与地板接触时感受到的冰凉的不快感。
他大概是倒在甲板上,大脑深处还像有一根鱼刺卡在那里一样隐隐作痛。勉强用手撑着地板,视野随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变化角度,终于能看清周围的状况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倒在不远处的少女,和她旁边趴在地上的玩偶。大概蛇目水玉也遇上此刻入侵这艘船的某种“存在”,并且没有幸免于难。露伴尝试着朝她迈了一步,随即差点被脚下剧烈的颠簸再次掀倒在地——船身大幅度摇晃着,船舷外的海面也不再平静,此起彼伏的波浪一个接着一个,不知何时会突然袭向这艘小船。铅灰色的乌云挤满天空,从中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闪电。毫无疑问暴风雨即将来临。
(该死,怎么回事……天气预报不是一切正常吗!)
回应露伴的是一下更剧烈的晃动,而因为船身倾斜的角度,原本躺在地上的水玉的身体向后滑向某个方向——尽头赫然是一处不自然的护栏断裂,从中刺出锋利的钢筋。撞上去是即死,一目了然的。
(那些东西是想趁着我们睡着杀死我们!)
这个念头划过露伴脑海的下一秒他便朝水玉的方向跑去,但是随着浪潮拍击船身的刺耳声响,他再次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没有抓住她的胳膊,但是替身的手替他够到了。从地上爬起来时感觉到手臂被擦破皮肉的刺痛,但露伴顾不上这些,必须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见少女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索性一把将玩偶塞进她怀里,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水……蛇目!蛇目!快醒醒!蛇目!”
天边滚过一声闷雷,然后暴雨毫无征兆地降临了。不是逐渐变大的雨势,而是轰然见泼盆大雨从天而降,将船舱外的风景都刷成了白色。
(怎么回事……其他人都去哪了?!)
突如其来的暴雨,如果是正常情况应该会有船员来通知吧。露伴用肩膀撞开通往船舱走廊的门,走廊上空无一人,隔绝了外面大部分雨声,剩下的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走廊……厨房……)
眼前的场景似乎和头脑中来源不明的图像重合了。仅一瞬间露伴便回想起那个噩梦,从铁锅里溢出的粘稠绿色液体,和那只挥舞着乞求水的干枯手臂。
嘀嗒。嘀嗒。
那声音仿佛是穿过了梦与现实的缝隙追在他身后而来。他又听到那阵滴水声了,这次是在他正后方的走廊响起的。
露伴将水玉在走廊一侧放下,转过身去查看。可是身后空无一人。
嘀嗒。嘀嗒。那液体的滴落声还在继续。露伴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脖颈间突然一阵温热,好像有谁将带着体温的手指伸进了他的衣领。他顺手摸了摸,掌心传来了令人不快的湿漉感。
(这是……水?)
他将手掌拿回眼前查看,掌心每一道纹路都被腥臭扑鼻的猩红液体浸透。那不是水。那是血,血液正由上往下滴进他脖子里——
“老师,快躲开!”
少女的尖叫和头顶上墙体不堪重负碎裂的响声同时炸开,露伴感到自己被一颗猛地扑过来的红色流星重重冲击、两人向后倒在地板上。下一秒,“砰”地仿佛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地板上。
“露伴老师,没事吧!”
水玉的脸上纵横着深红色的液体痕迹。一瞬间露伴以为她受伤了,却并未见伤口,随即意识到那不是她的血。
“蛇目,你……”
“啊,抱歉。”少女笑着理了理额前的一缕乱发,“事发突然,那家伙掉下来的时候我只来得及把您这样推开。”她从地上爬起来,而被她话里某个因素牵动的露伴则望向二人身后那个原本他站的地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掉在地上的运动鞋,再往上看是一只以诡异角度弯扭的苍白脚掌——那掉下来的并不是碎石块或者其他,而是人类的肉体。
露伴走到那具身体跟前,认出了他的脸。是那个历史系的大学生,名字已经忘了,但这个人死得明显十分痛苦,无论是四肢还是脸上的表情都僵硬而扭曲,脖颈被割开一道大口,从中正小股小股地喷出鲜红的动脉血。
“船上的大家突然都不见了。我在找大家的时候突然听到老师在叫我,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您在哪里……”
“有什么东西在船上。”露伴打断了水玉,“虽然我不抱什么希望,但我们必须去驾驶室通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他跨过那位学生横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朝通往二楼的旋梯走去,水玉跟在他后边,刚醒来的她似乎还有些晕眩,靠扶着墙维持平衡。
“老师……”
露伴前脚登上旋梯,便听到水玉在身后喊他。他转过脸去,却见对方一脸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露出的愉快笑容。
“老师,刚才您是不是喊了我的名字?”
“……这种事怎样都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仪表上的指针像醉汉一样没头没脑地乱转,雷达的显示屏也一片雪花。水玉不死心地摆弄了一下操作台上那些旋钮,最终宣告放弃。
“没有办法。这些都坏了。”水玉说着,一脚踢开倒在她附近的船员的尸体,驾驶室里所有的船员都死了,死状和露伴的噩梦中一模一样,都是溺死。
窗外的暴雨还在下着,船体的颠簸也愈发严重。破损的窗玻璃外吹进冰冷的雨幕,打在少女已经湿透的裙摆上。刚才露伴掏出手机看了看,果不其然没有信号,卫星定位也打不开。此刻的场景似曾相识,却似乎并不是在噩梦中出现过的。
“那个时候罗盘和导航系统都失效了……”
眼前蓦然浮现出地质学家戴着琥珀色眼镜框的那张脸。“幽灵海域!”露伴脱口而出,“如果森下说的没错,我们应该是被拖进了那里。”
“那森下教授呢?他人在哪里?”
“我要是知道就直接去找他了——该死的!”现在船随时有倾覆的危险,也不能指望船员和雷达,而他们两人甚至连救生艇在哪都不知道——岸边露伴过去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可能以这种方式结束,石沉大海尸骨无存。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做好了这样的觉悟,对无常的命运在心中发出一声嗤笑。
“老师,我们到甲板上去。”水玉的神情却异常镇定,“如果真的是乞水幽灵,我想……我有办法。”
“等等蛇目,你不会是想把这片海冻住吧?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做到这种——”
“不是的,露伴老师。”水玉静静地打断了他,“你知道乞水幽灵故事的后续吗?这种妖怪,是有办法对付的。”

闪电在乌云密布之间划出一抹亮色,骤雷轰然落下。狂风暴雨之中的小船宛如一片在龙卷风中翻腾的落叶。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甲板。船体发出一声钝重的金属声就停下来,再也无法前进了。周围的海面虽然有无数耸立的漆黑礁石,但是露伴很清楚船并没有触礁。
啪嗒。即使在雨幕之中都能清晰地听到的声音。湿漉的五指印在积水的甲板上压出小坑,白色的水花飞溅。有什么东西正在朝这边爬来,作为平凡人的森下在小时候并不能看见它们的容貌,而露伴和水玉此时都能看得很清楚,那些是披着干枯宛如麻布一般色泽暗淡的皮肤的骷髅状生物。无数个这样的骷髅汇聚到了船边,无数双空洞的眼睛盯着甲板上的两人。
“水……”
“给我水……”
“给我点水吧……求你……”
不辨男女老少的万千喃喃细语夹杂着暴风雨的咆哮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宛如阿鼻地狱中灵魂痛苦挣扎发出的惨叫。一只骷髅爬上了甲板,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枯瘦的骨头摩擦得嘎吱作响,扬起的头颅间隐约可见在骨缝中攒动的蛆虫。
而露伴则向离他最近的骷髅举起手中的容器。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拖着几乎分崩离析的身体往前爬来。
“想要水是吧?用这个去装吧!”
露伴松开手,骷髅为了接住那个容器而朝前扑来,同时也终于进入了天堂之门的射程范围。得手的幽灵尖笑着,几乎是同一瞬间,每个围绕着船舷的幽灵手中都多出了一模一样的容器。它们在海中舀水,想要将容器中的水灌进船里。如果船舱被灌满水,只有沉没一个结局。
然而。
一个幽灵突然停滞了动作,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它们仿佛不可思议般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容器——本应该用于种植盆栽的花盆。海水正从花盆底部的洞渗漏,无论怎么舀都无法将海水真正舀起来。
“对付乞水幽灵的办法就是……给它们有洞的容器。”
明白自己上当的幽灵们发出愤怒的尖叫声,与此同时露伴终于读完了为首那只幽灵的人生之书。将一切因果都了然于心后,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
“果然是你啊,森下教授。你就是乞水幽灵吧?”
(我始终不明白,那不断命令我前往那里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我现在终于懂了。我大概是把很重要的东西……我的身体落在了那里吧。这三十多年,它一直在呼唤我回去。可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明白呢?)
仅是一瞬间的事,跪在在露伴面前、手上拿着空花盆的幽灵便不再是幽灵,而成为了有血有肉的人。
“我……我明白了。”琥珀色镜框的眼镜从地质学家的脸上滑下,落在甲板上。而他神色苍白地注视着铅灰色的天空,任凭雨水打进眼里,“我一直想……回去……可是……”
“可是你害怕。”水玉以几乎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你的父母在最后那么拼命地让你活下去,所以生存本能也成了你最大的阻碍。”
“是啊,我……”男子的肩膀不住颤抖。在他身后,那些围着船的幽灵不约而同地在风雨中静默了下来,“我真的……很怕……很怕死……我不敢……哪怕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早就死亡的事,我依旧记得我爸妈是多么希望我活下去……”
“天堂之门。”露伴静静地号令自己的替身。男子毫无反抗之意,任由自己的面孔裂成书本。而露伴则在最后的空白页写道——
“你将不再害怕任何事。”
书页合拢,森下向后跌坐在地上。他如梦初醒般看着自己的双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似乎看着露伴和水玉,又似乎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转过身,朝船头走去。那些幽灵高举枯瘦的双臂,发出尖锐的鸣叫。它们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森下的身体,刹那间便将他拖入海中。
雪白的水花在眼前飞散。不知是不是露伴的错觉,在坠入深海的瞬间森下似乎……笑了。
压迫船身的力道陡然消失。那些涌动在船边的干枯头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
打在脸上的雨点力度逐渐变小。岸边露伴扶着护栏眺望远方的天际。乌云正在散去,一缕阳光从云缝间射入,宛若一柄劈开黑暗的金色利剑。
是美丽到觉得一定要画下来的景色。露伴想,但是他的素描本估计已经全部湿透了吧。
“结果,怎么记得发生什么事的只有我们两个?”
风雨过去之后,船员们居然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了水玉和露伴面前。在哪里都找不到那个年轻女子和学生,船员们也都一口咬定乘客从一开始就只有两人。或许他们也是森下带来的幻影,然后又随他沉入了海中吧。
“真是太惊险了,我还以为我要尸沉大海了……阿嚏!”少女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猛地打了个喷嚏,因为淋雨过度她似乎得了感冒,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样无精打采,“头好痛啊……老师,你离我远点……小心传染,阿嚏!”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喷嚏。
“喂喂,别对着我打喷嚏啊!”话虽如此,岸边露伴却还是很乐于旁观蛇目水玉为数不多的吃瘪的样子,所以只是稍微远离了她一点。
“各位乘客请注意,本船接下来将在T岛的海岸停靠,请各位乘客带齐行李物品前往甲板做好下船准备。重复一遍……”
“T岛啊。”水玉稍微扬起头,听到广播内容露出复杂的神色。她抬起手,摸向被眼罩遮挡的左眼,指尖在触到布料表面时凹陷了进去,“很快……我们就靠岸了吧,老师。”
(幽灵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