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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丝戏

2023-05-03 14:27 作者:戚时倾  | 我要投稿

话说这明初洪武年间,姑苏有位赫赫有名的伶人,名作郑司巧。这郑司巧自幼丧父,母亲又跟别的男人跑了,遂被遗弃在了苏州河河畔,没错,就是张继《枫桥夜泊》中的那条苏州河。

这一日,姑苏最阔的富商柳文鸿夫妇正漫步在苏州河畔。此时正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春水潺潺。入眼是一树树灼灼的桃花,熙熙攘攘,连翘簇簇,好不热闹。却道是:山花早吐新红,春草遍地浓绿。柳文鸿夫妇相视一笑,此时突然听到一阵哭声——正是被遗弃的郑司巧。这时她尚且年幼,依旧身处襁褓,惟有她母亲于襁褓中留一小纸,上书“郑司巧”。说来也奇,这郑司巧在岸边时嚎啕大哭,被柳夫人抱起后却不哭不闹,一双小眼睛溜溜地望着柳氏,还笑了起来。

“应是与你有缘。”柳文鸿笑着说。

“尽拿我打趣。”柳夫人一面抚摸着郑司巧一面嗔怪道。

“若是喜欢,不如收养了。”柳文鸿看出了夫人的意思,“这些年也没个孩子,就算是行善积德了。”

打这天起,柳文鸿夫妇就收养了郑司巧。也不知是不是托她的福,第二年,柳氏竟真生了一个女娃娃,取名叫作:柳纤云,二人也因此对郑司巧愈发疼爱。

常言道窗间过马,似水流年。不知不觉逝去了六载光阴,这时郑司巧七岁,柳纤云六岁。两人情同手足,同床共枕,日夜相伴,形影不离。一日,柳文鸿夫妇带着她俩去街上看戏,演的是《窦娥冤》。郑司巧听着觉着好玩,不时还低声伴唱。台上老旦听后暗自称奇。戏罢,寻至郑司巧处,见其双目有神,便唱一句。郑司巧当即随唱,惟妙惟肖,咿呀成韵。老旦乃大喜,向柳鸿文夫妇道:“我观这女娃子天生就是唱戏的料,不知二位能否让在下收她为徒。”

柳鸿文夫妇见郑司巧对这戏曲颇为喜爱,便欣然应允。

老旦笑道:“不出十年,定成一代名旦。”

 

这世间的故事,都是说了这头说那头的。约莫过了三四年,日子依旧,姑苏却是来了位新知府,姓刘名义,表字清袖,相貌堂堂。这一天,刘知府将姑苏城里有那么些产业的人家统统招到一处,包下酒楼想办一酒席,这其中便邀请了柳文鸿。待他到了酒楼一瞧,入目都是锦衣绸缎,个个赔笑,只听:

“刘老爷,这是我们钱庄特意为您备的珊瑚树,望您财源广进!”

“知府大人,小的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便奉上一对琉璃惊风双足连翘杯,还请笑纳!”

“在下偶然得了一幅颜真卿真迹......”凡此种种,不多赘述。

等到了柳文鸿这边,刘知府便笑道:“柳先生赏光了,来,你我二人先干一杯。”柳文鸿喝下这杯酒,突然站起,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道:“知府大人,鄙人也备了一份厚礼。”“哦?先生不必多礼,直接拿上来吧!”“大人有所不知,这可是件千古不朽的勾当!”“小生愿洗耳恭听!”柳文鸿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想这漫漫岁月,皇图霸业,功名利禄不过转眼间,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富甲一方,一手遮天还是侠肝义胆,都是逃不过一个死字的,而那权势滔天,亦或家财万贯者,尚且存在时如何不使人怕?但倘若有所闪失,销声匿迹还是小事,就怕背负千古骂名,直叫那后世子孙抬不起头!只有那些个忧国忧民,苌弘化碧真好汉才使人敬!所以在下这千古不朽的勾当便是望知府以民为本,为官,还是清廉些好!”

“说的不错!”言罢,刘知府便不再说话了,只是脸上一直笑着。

嘿,看官,您别瞧这刘知府笑得好看,背地里可就对着柳家产业磨刀霍霍了。头两年先是官府莫名其妙把柳家的铺子判给别人,往后就总有些不晓得哪冒出来的生面孔四处说柳家东西不行,没几日官府便不让卖了,还将那些个铺子都封了。柳文鸿自然有数,可又不如何甘心,心说哪有这种强取豪夺的道理,遂把事情上报了刘知府上头。可不曾想,这不上报还好,自打上报了,不仅东西卖不出去,还老是有些落魄户找事,扰得柳家不得安生。

一日夜里,姑苏城中第二大的吴家不知怎么的突然大火,外头路人只瞧见刘知府领着一干人围住吴家,人员进进出出,手头动作看不真切。次日,偌大的吴家付之一炬,无人生还,救火的衙役也有不少命丧火海。晌午,官府就把柳家人全下了牢,对外说是柳家作为第一大的家族,恶意纵火,欲趁机吞并吴家,哄抬物价,榨取民脂民膏。郑司巧一直待在戏班儿,便逃过一劫。期间她进牢探望,见柳家三人如此凄凉,当即跪下,嚎啕大哭。柳文鸿沉默许久,低声道:“我与你干娘怕是难逃此劫,想我柳家也对你不薄,可否了我一个心愿?”“干爹于我恩重如山,但说无妨,司巧定竭尽全力!”“想我这一生,如梦亦幻,到头来什么也没留下,就只有你和芊云了,还请你一定救出小女!”

事后郑司巧便将这些年唱戏攒下的钱用作上下打点,用尽身家终于将柳芊云赎了出来。不久牢中传来消息,说是柳家夫妇被严刑拷打,不愿受辱便双双咬舌自尽。听后柳芊云悲恸大哭,几度晕厥,一病不起,因没钱救治没过几天便一命呜呼,临终前死死拽住郑司巧双手,连说三声:“报仇,报仇,报仇。”头一歪,便没了气,眼睛睁得极大,死不瞑目,还有血泪流出。郑司巧失声痛哭,伸手帮她合眼,却是怎么也合不上,直到郑司巧答应了,柳芊云才肯闭上双眼。

郑司巧求了三口薄棺,葬了柳家三人,继续回戏班唱戏,如此便是三年相安无事。三年后,又逢柳家忌日,郑司巧前往祭拜,返程时忽然天降大雪,郑司巧衣裳单薄,无意寻到一破庙,索性借宿一宿。

此刻,彤云密布,风大雪狂,已是夜深人静,鸡犬无声。只听“吱呀”一声,破败的庙门被推开,庙内风起灯暗,是一位鹤发褴褛的老翁,背负一具傀儡。这傀儡极其精致,宛若娇女,珠泪盈睫,姿若生人,惹人见怜。郑司巧惊奇,与其交谈。老翁道:“余少时好观牵丝戏,兀自学之,如此往来六十载,日日与傀儡相伴,也是工于傀儡盘铃之技。人常言韶华易逝,朱颜易老,诚不我欺。惟有这傀儡,千年如一,未曾有这般烦恼。如今年长,志愈坚,索性以此为业,奈何飘零半生,无伴无侣,只觉傀儡亦是有灵之物,如何不比人类。”郑啧啧称奇。老翁见其兴致,便将傀儡之技倾囊相授。一夜之间,郑司巧如有神助,悉数学会,正待拜谢,老翁微微一笑,化作一缕轻烟消散不见。郑司巧惊醒,耳边却是鸟语花香,哪来的大雪!只当是大梦一场。

郑司巧回班后,施展傀儡之艺,技惊四座,名声直传到京城,达官贵人也是有所耳闻。不久正值年关,无数民间艺人进京献艺,郑司巧听闻刘知府已升任吏部尚书,便一起前往,伺机刺杀。

这年年节,京城灯火通明,洪武帝连带着朝中文武大臣齐聚一堂,玉楼金阙拂衣裳,诗酒纸贵声攘攘。楼中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盆松翠竹琳琅满目,有诗为证:高轩临碧渚,飞檐迥架空。馀花攒镂槛,残柳散雕栊。岸菊初含蕊,园梨始带红。莫虑昆山暗,还共尽杯中。

已至郑司巧登台,见她一袭红衣,手中丝线细细操纵傀儡,人与傀儡俱执一剑,却不知台下一人已是面若死灰。若问是谁?正是刘义;若问为何?只因这傀儡竟是依照柳芊云音容相貌一一制作。郑司巧口中咿咿呀呀唱的正是那《窦娥冤》,台下人除刘义外皆如痴如醉,待她唱到高潮,却见那傀儡突然飞奔向前,只一剑便贯穿了刘义咽喉,随即回到郑司巧旁,将剑架于她颈部。在场之人无不大骇,郑司巧仰天长笑,又道:“今日之事,全是刘义咎由自取,现大仇已报,死而无憾,惟愿陛下明鉴!”言罢,傀儡手中长剑一闪,郑司巧应声而倒。

不日,柳家沉冤昭雪,刘义及其同党株连九族,自此天下清明。百姓感念郑司巧忠贞,遂自发立祠,香火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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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歌有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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