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时空悖论
“喂,新来的,Boss找你。”
我放下手头的工作,站起来整理衣装,调好工牌的位置,穿过分隔的单人工作间,走向玄关处进入电梯。
这是间直梯,所有要去面见Boss的员工都使用这一间,直梯除了开关门设计成银色金属,其余五面都是高硬玻璃,可以直接看到大厦的外景。
低头看了看脚下,我没有恐高症,但百丈深渊还是让我头皮发麻。因为今晚值班,直梯按键微弱的亮度使得外景的反射成了主要光源,外面是广厦包围的商业街区,灯牌竖立,而被光照不到的地方处处隐藏着不知名势力的暗流,我注视着那些漆黑小路,也许里面有一群人正在械斗。转眼看向立交桥上霓虹灯闪烁,它们将黑色与光亮分割成两个世界。
我在一家国际私人科研集团总部工作,公司主要研发的是“时间压缩器”。顾名思义是把人们最想留住的一段时间收在其中,想要这段回忆时直接用“时间压缩器”来情景还原就可以。
有人会问这不就是录像机或者VR吗?不不不,太low啦,“时间压缩器”是可以让人置身于当时的时空中,是真正的时空冻结并还原的技术,甚至可以触摸到场景里的人物和物品喔!
然而在这样的高端公司里我只是外宣部门法语科室一个小小的打字员,每天在中文和法文的批阅中度过。
来通知我去见Boss的人是科长,面无表情的女性,在这样蜂窝状的工作室里我怀疑她已经被腐蚀得没有“人”的情感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大概是我才入职三个月的原因吧。
整个顶楼都是boss的办公室,总听科长说这位神秘Boss的各种小新闻,他好像没有私人秘书,桌子上的一部无线电话机能让他传唤到公司任何人,各类文件用电脑或传真机传入传出。就算开会也是独自一人准时到达,然后独自回到顶楼。要是有外部社交的接见,他也是自己下来早早等候。他好像没有亲人朋友,公司里的老员工都说,是Boss一手建造了这个以“时间冻结”为名的商业帝国。我在网络上搜索不到他公开的生活类消息,在一些论坛上也只有零星点点的商业评价。
一踏出电梯,迎面而来的就是会客厅,深沉的银灰色沙发成半环形,透明茶几上反射着冷光。
房间里的光源在左侧,我向左看去,正和坐在大桌子后的Boss对上眼睛。
“Boss,”我定在原地,像三好员工那样开口,“您找我?”
第一次见面的Boss确比我想象得温和得多,我惊讶于他是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他笑着指向他办公桌前的接待转椅说道:“过来坐吧。”
为了不显示自己的内心,我试图缓步走过去,但是办公室太大了,大到让人联想到一些xxplay的场景,尤其Boss身后书架边缘的一道漆黑反光的门,让我不由得浮想联翩背后是什么机密地方。
“怎么磨磨蹭蹭的?”看到我小心翼翼的样子,Boss皱眉道。
“啊啊,抱歉。”
我赶紧几步到接待转椅前,临危正坐。
“不用那么紧张,随意一点。”Boss笑着倒了杯水给我,我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又是连声道谢。
“听外宣部门管事说,你长得跟我很像,而且你和我同姓?”
我闻言捧着茶杯仔细打量Boss的眉眼,果然,刚才在门口因为灯光昏暗没能看清,他和我确有七八分相似之处,要说哪儿不一样,大概是尽管年龄相仿,他的眼角却比我多了几丝皱纹,和一看就有很多故事的深邃眼神。
我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毕竟名字什么的我不知道他他却百分百知道我,只能以恭维态度回复:
“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哈哈......”
“不必,面对我你可以说真话,我需要你说真话,秦先生。”
“好的Boss,听您吩咐,我能做些什么?”
我放下水杯,面上还是兢兢业业的表情。
“这里没有监控,没有偷听设备,而且我知道你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杀手,如果你想对我做什么,这里没人拦得了你。”
见他点出我的姓氏,甚至还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我更加坚信他对我已经知根知底了,如此神秘,在第一次见面就把对方最危险的底牌说出来,真不知这位年轻Boss是故弄玄虚还是肆意胆大。
既然杀手的身份已经点破,我放松了身体摆烂起来,不装了。
“是的,如您所见,我是个杀手,怎么,您要拉我去报警,把我这个危险分子清理出您的公司吗?”
“不,正相反,我是来请你工作的。”
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在你因为穷困而不得不放弃自己 而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时,我猜你就已经学会了如何不拒绝别人,对吗?你想过为什么这么多次你杀人却从没被抓住吗?”
可恶!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处事法则?他怎么会知道我从没被抓住把柄?没错。曾经我也是个风风光光的领导着一家直通国家级别的研究室,只是突然的变故我丢失了我的心血成果,我好像也因此忘记了许多事。但为了活着,我才成了个杀手赚钱来养活自己,我甚至连成为职业杀手这种事情都还没和我亲爱的爸妈说。
我杀了九个人,这九个人统统是为了自己私欲而欺骗民众、危害社会的“阶级分子”,是那种被普通大众最为痛恨的存在,因为从未失手且次次完美抽身因此在同行中有了“行刑官”的称呼。
而现在,我被我新工作的Boss,一个神秘得我一无所知的家伙点破了我的身份、我现阶段赖以生存的本领。并且对方还告诉我,我之前所有的情报来源都和他有关?
我不由得怀疑我成为杀手是不是也在他的操控之中。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鉴于一些职业操守,我决定马上为你介绍我雇佣你工作的目标,这是一场私人交易,你跟我来。”
Boss说完转身向书架尽头的那扇门走去,用机关打开门时,门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音,我顺着门口看去,里面有蓝色光亮透出来,Boss站在门边笑眯眯地保持着为我开门的姿势。
我咬咬牙,不甘示弱地站起来。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是个科技感十足的房间。
地面上交错着粗细不一的管道,其中散发着幽蓝色的光,顺着管道朝前看,屋子中央伫立着一台设备,像传送站一样的用玻璃制物围成的四方体,那些蓝色的光被汇集到四方体中,四方体上方伸出一条比地面上的管道还粗的筒状物直指天花板,更多更纯粹的蓝色自上而下地灌注到四方体中。右侧是个操作台,四方体探出几条管道通到它的底部,两块显示屏悬挂在操作台上,一面有许多变化的参数值显示,另一面是规律跳跃的波形图。
整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刚进来的那扇门,空间满满当当地被这些东西和其中的蓝色光芒充斥。
“你现在看到的是时空穿梭机,我公司研发的时间压缩器是它零件的一块,流传在市面上的都是这零件的复制品。”
Boss坐在操作台前,踢了踢脚边的椅子示意我过去坐下。
然而我已经被他刚才的一番话惊讶得合不上嘴,开始在房间里参观起来。
“这是穿越机?”
“是。”
“你独自研发的?”
“是。”
“没有任何科研伙伴?”
“没有。”
“没有技术外泄给其他公司?”
“也没有。”
“我无法相信,你要如何证实你话语的真实性?”
“不管你信不信,你是第一个进到我这间秘密基地的人。”
我连珠炮弹似的提问,Boss不厌其烦地回答,用他看上去无比真诚的眼神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你可以把想知道的都问出来,我会一直回答到你满意为止。”
看我盯着地面上的管道看,他又指向伸向天花板的烟筒一样的装置:“蓝色物质是空间脉冲,将它们凝聚在一起成为打通时间的力量。你应该从外观见过大厦顶层的避雷针,它是伪装好的吸收装置,是整台设备最重要的一环。”
我坐到他面前:“我不问了,告诉我你要杀谁?”
他笑起来举起自己的右手:
“我给你展示一段东西吧。”
是时间压缩器,Boss将它启动,我们便身临于一段真实场景里。
医院的走廊人来人往,手术室亮着红灯,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对老人,他们的对面站着个矮个子的青年男性,和另一个高个头男性交谈着什么,还有更多的青年男女面朝手术室门的方向,或小声交谈,或紧张地来回踱步。
突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医生模样的人急匆匆走出来,摘下口罩便问:“孕妇的父母和丈夫在不在?”
长椅上的老人站起来,矮个子男人也围过去。
只听医生快速说道:“因为孕妇有过阑尾炎的经历而且现在胎儿无法顺产,需要剖腹产在原本阑尾炎的刀口上进行......”
“这是我出生的时刻。”
良好的心里素质没让我当场叫起来,我退后一步靠在走廊墙上的扶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的Boss幽幽开口:“在我独自研究出穿梭机后,这是我第一次实验,不抱希望地,它成功了。”
“......那你怎么发现时间压缩器的?”
“我顺手抓了一块原本放在设备上作为记录时间的零件,发现它可以记录穿越时的所有场景。”
不受我们交谈影响的场景还在继续,医生进入手术室后,不到一会儿,嘹亮的啼哭便传了出来。
“到时间了。”
蓝光一闪,我们又回到了房间里。
“我向你证实了我至少一半的真实性,时空穿梭机是真的,时间压缩器也是真的,那么,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你的报酬是你下辈子的自由,永远的自由,坚信一件事:这场交易,你不亏的。”
见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里,Boss从外面的办公室带回两杯咖啡并推到我面前一杯。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到了什么,正经表情而义正言辞说道。
“你说。”
Boss捧起马克杯对着我举杯示意。
“你要我杀的人是什么身份?”别是以后的国家首脑或者能改变世界走向的大人物什么的吧!?那样的话这笔买卖岂不是要对抗全人类?!“毕竟我杀过的前九个人都是危险人物,这第十个人也要对称我的名声才行,鉴于我们有相似的面容,你不会让我杀的是你的商业对手吧? ”
“啊哈,”Boss被咖啡苦得直皱眉,吐了好几次舌头才回答:“放心吧,就是普通人,明牌的普通人,不会有任何身份更改的普通人,不会更改任何重大历史的普通人。”
他仿佛知道我内心真实所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以为你是个搞传销的。”
我敲了敲脑袋,真实的疼痛。
“虽然并不明白你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但我喜欢冒险,我选择相信你,好了,这单子我接。”
为了显示诚意,我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果然很苦,苦得我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我尼玛的苦到老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Boss笑得前仰后合,他因为是小口品尝咖啡,手里那杯还有一半之多。
“每次时空穿梭都可以设定时间段,想去到的时间点和在那里想要度过的时间,我会设定好你要去的时空坐标,你在那边大概会有三个小时的活动范围。”
Boss指着显示屏里的一些参数值,对着正在换衣服的我讲解他的安排,他为我准备了一套用来进行穿越的服装,据说是“要去的时代最潮流的装束”。银灰色宽肩西装,白衬衫,酒红色领带,长且大的裤子。我看过这样的服饰,大概是我父母年轻时那一辈的。摸摸衣兜,里面甚至有一踏我从未见识过的纸币。
我从换下来的、我自己衣服堆里找到枪套装带,穿扣在衬衫上,这是我精巧的武器,一次只有一发子弹。因为外面还有一件大西装,所以我并不怕它露出来。
“我在进行时空穿越的全程你都能看到吗?”
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除了我自己,我还没允许过别人用这台设备。”
Boss的话里没有一丁点的遗憾。
见我换好衣服,Boss递给我一张字条,我接过来,发现字条十分破旧,好像被人接触过很久,上面的字迹甚至也模糊了许多。
“这是你要去的时空坐标,我会把你放到这个地点附近,你需要自己找到它。旁边的数字代表目标出现的时间,其余的按照背后的指示做就可以。”
我赶紧把字条翻过来,背后的字迹同样临近模糊不清的边缘,只见上面写着:
在最角落寻找位置坐下,注意窗边桌上的顾客,三个人中,年轻的一男一女是你的目标,你可以任选其一动手
“就只有这些资料?”
我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唯一能与这段话有关联的只有字条另一面的时间坐标,但就这样的一些信息,就算是行业里最顶级的杀手也要皱眉的。
“拿好这个,”Boss把一块沉甸甸的,上个世纪怀表样子的圆盘放在我手里,指着顶部的按钮:“它是终止键,就算设定了穿越结束的时间,你也可以提前停止路程,按下它就能返回。”
我握了握圆盘,感受着这小东西的重量,然后将它放在了衬衫胸前的口袋里。
“记住,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手,或者出现别的变故,整条时间线都会产生变化。”
Boss一改和煦的面容,话语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冷冽,好似也在面临什么挑战一般。
“知道了。”
我点点头。
“如果你准备好了,就站进传送仓吧。”
闭眼深呼吸几个来回,再睁眼时,我已经调整好所有的状态。
踏进传送仓,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操作台那边的Boss比了个OK的手势。
Boss的手搭在启动轮盘上,收到我的信号,他缓缓转动轮盘,显示器上的数值和波形图来回跳跃,当轮盘转动到不动时,显示器上的一切都停止了,数值到达了预定位码,波形图抻直成平线。
传送仓被蓝色灌满,我站在其中,感觉自己被“抽”到了什么地方。
在蜿蜒流离的色彩中穿梭飞行,我忍不住去触碰那些光芒却指尖刺痛,我被Boss科普了它叫空间乱流,这异常美丽的东西会杀人,而且是完全抹除的消失。一些蓝色离子呈带状依附在空间乱流上,用以支撑它不至于在我高速穿行的过程中使通道崩塌。
Boss选择把我放在原坐标附近的位置,要我去找到那里,但首先,安全着陆才是最重要的。空间乱流在前方汇聚,我按了按胸口那个能让我返回的圆盘,稳了稳心神,准备冲撞汇聚中心,任凭万千流光在我面前闪过。
我睁眼,发现自己现在一处街边。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凭空出现一个人。也没有人发现异常而过来查看,没有监控,没有巡查。来往的行人,路旁的绿荫,马路上的轿车好像放倒的长方体盒子,音响店大声播放着国语歌曲歌词里“九八”之声不绝于耳。我注视着人们,眼前景色仿佛身处老照片的世界,展现给我的任何事物上都蒙着一道暖黄的滤镜。我低头看看我的装束,又看看行人,顿觉Boss提前准备衣服这做法确实“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完美地融入这个时代,悄无声息。
放心地掏出字条,我发现上面的字迹竟然清晰了起来。是一家饭店的名字,我品味着这两个字,饭店,这还是上个世纪的叫法吧。
边走边仔细观察道路两旁的商铺,此时正值中午,离字条上的既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这里似乎是火车站附近,买卖红火,我又向前走了五十米左右,便发现了目的地,就在我这侧的道边,被夹在一家“药店”和一家“卖店”中间。
我想起西装里这个时代的钱币,决定进去守株待兔。于是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按照Boss安排的那样,选了角落的位置。
饭店面积一般,厅堂里只有七八张四人桌子,因为是吃饭时间,能找到这种空位的角落实属不易。服务员看到我的装束,一口一个“老师”令我蚌埠住了,我不敢多说,点好了饭菜,还额外点了瓶啤酒。并且特意选择了提前算账。服务员不疑有他,一边说着“老师是怕吃完饭晚了赶不回学校对吧”“不怕不怕,您这桌我不安排别人了”诸如此类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间眩晕,在刚才行走的时候就有一种异样感包裹着我,并不是身体机能的错误,确确实实是情绪,似乎是这段时空对我的排斥,好像时间自己有意识一样,知道我的到来要对其产生变化。我已经坐下来许久,灌下了整整一瓶啤酒,然而挡不住越临近目标时间越没来由的心慌。
真奇怪,做杀手这么久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突发情绪,我可是以一颗子弹就带走一个人为标准的啊。
有些紧张地盯着墙上的钟表,随便其他桌上的顾客来了又走,没有人来到我面前打扰,服务员将我遗忘在脑后。时分交错,我捏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时间到了!
门口走进来一个矮个子男人,穿着我只在博物馆老照片里看到过的飞行员夹克,里面是白衬衫,下身倒是和普通人一样的西装裤。
我抬头,觉得这人的面容似曾相识,我被我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对于我真实的世界这个人是否还存在都不一定呢,这么想着,于是加重了对方的观察程度。
男人果然选择了窗边的空位!
我想起字条上的指示:三个人中年轻的一男一女。那这位莫不就是目标其中之一,如果先对他下手,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我的工作就此结束了??
要不,再看看另外两位再说?好歹也要看看另一位主角不是?
不!这地方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有什么无形的手挤压着我的神经,从灵魂深处迸发的狂躁,诡异的情绪膨胀得快要从我身体里凝成实体。
我俯身,装作筷子掉在地上,实则快速从怀中抽枪上膛。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起身,坐直,抬臂,甩手,看似普通的动作,消音子弹已经出膛,我对自己的枪术很有信心。
男人倒在血泊中,他好像在我开枪的好时候感知到有危险靠近,向我这边微微扭头。
我的心脏猝然停了一拍,明明是我自己射发的子弹,却如同击中在自己身上。杀掉一个不相干的人,杀手竟动了恻隐之心。
周围的顾客都围了上去,他们是属于这个时代朴实的普通人,并没有我的时代里独有的冷漠疏离。有两位女性一老一青年正在我射击的后一秒进入店内,男人的变化惊呆了她们,老的那个冲到聚集起来的人堆里,青年的那个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人喊叫救护车,有人跑出去找巡警,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我。
是时候离开了,我掏出胸前的圆盘,闭眼按下上面的按钮。
蓝色光芒是从圆盘中心散发出来的,将我包裹在其中,在意识彻底脱离这个时空前,我还能隐约听到有人在互相询问有没有见到凶手这样的对话。
依旧是流光溢彩的时空通道,有了一次经验的我很容易地就找好了预备冲击的姿势,原路返回比我想象得要快得多,只是通道周围的蓝色离子震动得很快,导致时空乱流也在共振,这让我很是疑惑。
踏出传送仓,Boss正背对着我、面对显示屏坐着一动不动。数值版面上胡乱变换着数据,像乱码一般毫无逻辑,波形图也失去了规律,波条长短不一,我回忆刚才在时空通道中感受的一切,猜想是不是互相有什么关联。
“我回来了。”
我试探地说了一声,Boss有了反应,他慢慢回头对我笑了笑,笑得很是勉强。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已经得手了,我......咳咳,咳!”
他说着就想站起来,却被一阵咳嗽打断,一只手抓着胸前衣物另一只手扶在操作台上,垂眼尽是痛苦之色。
“喂!你怎么了!?”
急忙过去要扶,没成想还没碰到对方身上,他自己就往地上倒,我以为他要碰瓷,刚要停顿,最终我还是由扶转抱,在他摔下去之前接住了他。
“你对谁开了枪?”
Boss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靠在我怀里只是紧盯着显示屏幕,任凭我对他上下其手。我迅速地检查了他身上,没有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我不知道这趟时空穿越在我原本的时间线过去了多久,这个房间也不像被破门而入的样子,然而我的雇主现在看起来——随时能死掉的样子。
“年轻的那个,男人。”我还是先回答了他的答案。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Boss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伴随着他的笑,这间实验室里的一些体积较轻的物件开始飘在空中,包括我走之前喝咖啡的杯子。
“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拽着他的衣领,而Boss还在自说自话:“我没想到,你开枪的目标会是他......我把选择权给了你,你做的却和我想要的结果所料不差......哈哈哈。”
“你到底......”
“听我说!”
“我骗了你,你知道你杀的人是谁吗?你知道你是谁吗?”
他红着眼睛咆哮一声打断了我,我不知道摊在我怀里的人哪里来的大吼大叫的力气。我已经懵了,松开折磨他衣领的手,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这一切,再低头看着他,迟钝地摇头。
“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
他笑起来。
“你......”
“我曾想过终结这一切在很小的时候,我忘不了小时候他带着我骑大马游玩的样子,也永远忘不了他酗酒后家暴我母亲把她打的浑身是伤的样子,小时候的记忆远去后,他就完全变了,他将他的情绪统统发泄在我母亲身上,他易怒,暴躁,他对母亲发泄情绪连带着我,而成为家庭主妇的母亲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只能依靠着他,不敢告诉自己的父母,不敢反抗那可怕的一切。他一手造就了我母亲的死!和现在的我!”
他平静地笑着,却好像在哭。
“你说的......”
“你是我从平行时空带来的,你还有做杀手之前的记忆吗?”
我彻底闭嘴了。
他说到了我一直的痛处,事实如此,关于我成为杀手之前的人生全部都是模糊的,只记得我在研究什么东西,突然就失去了一切成为杀人工具。
“你和我同名同姓,你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你是被我选中的另一个我。时空排斥我在属于我的时间线开启之前做违背自己的事情,那为什么是你——只因为在另外一个时空你过着我羡慕不来的生活。最后你也许会抱怨我所做的一切吧,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Boss,哦不,是另一个“我”示意我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坐到操作台前的椅子上去。周围的物件都还在飘浮着,地上的管道也开始有浮动的迹象。
“如果在你出生之前就把能使你出生的两个因素之一从时间里抹去,你会有什么结果。”他坐到转椅上,自嘲地说道。
“你会死吗?”我问他,这次他总算回答了我的问题:“不,我会消失,我的物品,我的公司,我的商业帝国,现实里的,网络上的,人们心中的,这个时空关于我的一切都会崩塌,直至于无,这就是从时间线抹除的代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操作台上他使用过的杯子如同灰烬一般变成碎片,凭空不见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态,冷漠?伤感?好像一切都不相干?就算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去证实?若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应该继续留在这里吗?应该跑出这间屋子吗?
他喘了一会儿,费力地伸出手在操作台键盘上敲打,我随着他的动作看向显示屏,上面的参数被分成两个部分,他在向底部的公式栏里分别输入两段几乎相同的数值。
接着他伸手要去转操作台一边的轮盘,试了几次都没有力气,我为他代了劳,轮盘被转到顶点。他长叹一声抬起手,重重砸在红色的启动按钮上。
“在我消失后,你就进入传送仓吧,数值已经设定好,这台机器的最后作用也就是送你回去了。”
他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的心脏位置,真挚而迫切地望向我,因为我们面对面的姿势,而他又是坐着,我不得不半蹲身子,以便他动作。
“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另一个世界的我。”
感受着他的心脏在我手中孱弱的跳动,我发誓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晶莹水光。
下一刻,他在我面前碎成粉末,像烟尘一样消失不见。
我的手只抓住一片虚无。
站进传送仓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开始下坠,好像崩塌从来都是先开始于顶部。大块大块的建筑碎片摔在操作台上,而因为提前设定好了工作状态,显示屏尽管开裂,管道里的蓝色物质还在源源不断地供应到传送仓里。
我猛地睁眼,跳起来撞在了挡风玻璃上。
大口大口呼吸着,我发觉自己正坐在车里,车辆停靠在一片高档小区中,掩映在绿化道树荫下。
向左看,是关闭的车门、车窗;向右看,副驾驶位置上散落了一大堆纸张。我伸手去捡,宽大的衣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连忙将挡风玻璃调至镜子模式一看,身上正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肩西装,甚至还打着高调的红色领带。
“这是什......?”
疑惑还得出解答,我被散落的纸张吸引了注意力,刚一拿起来就愣住了,这是一张草图,画着四方体和长长的管状物。而就在愣住的一秒钟里,记忆突然像开了闸般的潮水涌入,如同加速的电影画面在我脑海里播放,闪回得头疼。
我全都想起来了!!
那只是个平常的下午,在实验室通宵一晚也没得到休息的我决定提前给自己下个班,随手把几张还没有头绪的资料连带着草图放在副驾驶的匣子里,然而过于困倦直接就把车停在家楼下,在驾驶位子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发现身在一处吵闹的酒吧里,一个男人满脸笑容地递给我一杯酒,并对我说:
欢迎你加入杀手俱乐部。
然后。
然后是?
九个分辨不清是否真实存在的人。
杀手。
时间压缩器。
新职员。
时空穿越。
Boss。
平行时空!
我抓起图纸,那上面正是Boss秘密基地里的传送仓的草图!
没错,我的科研项目正是时空穿越制造机!
不远处就是家门口,傍晚时分,小区里下班的,出门买菜的人来人往。从我车子的斜后方慢慢走来两位老人,我赶紧将车调换到隐身模式,观察着他们。
是我的父母,走在前面的是我的父亲,一手拎着菜篮子,一手牵着身后我母亲的手,而我的母亲的另一只手里抱着只人工柯基,他们正有说有笑地朝家门口走去。
没错,这是我的父母,一辈子恩爱到让我羡慕的父母。那只人工柯基是在去年他们的金婚纪念日时,我精心挑选后送给他们的,以便排解我因为项目不能回家陪伴他们的苦恼。
目送着二老平安回家后,我慢慢想通了Boss话语中的每一处关节。
那九个人是否真实,是否真的被我所“杀”,很有可能是他对我的操控,为了锻炼我能有真正杀人的本领。
他说他骗了我,他说给我永远的自由,因为他知道如何将我送回我的平行世界。
我杀的人是他的父亲,为什么会觉得面熟,因为他给我提前展示过他出生时的场景,那个“矮个子男人”,同样的,在我的世界里,我父亲也是个矮个子。
他的原生家庭很有可能是平行时空的“我们”中最悲哀的一个。
在开启平行时空之前,他自己就已经研究出来了时空穿越机,不管在哪个世界,可能有且只有我们做着同样的研究,一个因为本职工作,一个因为“复仇”。
也许是试验过不能在自己未出生前就抹去了自己的时间线,于是他看过了属于我们“这个人”的所有时间线后,选择了家庭生活最幸福的我去完成“使他自己毁灭”的夙愿。他在我们所有人的平行时空里都留下痕迹时,就被“时空”默认为平行时空里“我们”所有人中权限最高的那个,可以带走任何一个人到他的时空去。
他是个天才,而我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我”的冤大头,只为让对方消失在那个世界里。
不行!既然他能制造出来机器,就意味着我也一定能!我必不可能是冤种!
在最后的时刻自说自话地起草着遗言,仿佛消失后就真的被所有人遗忘,他是有多大的信心把我排除在外了?
我想起最后画面里显示屏上被一分为二的两支相似的数据,扯过一张纸凭着记忆疯狂地将所有数字都写下来。做完这一切,我将车调回普通模式,掉转车头朝外驾驶,朝着我的实验室而去。
很小的时候,我学到一件事:我们都会被生活所伤,无一幸免。
但现在,我学到另一件事:我们都能被修复,我们会修复彼此。
等着吧。
即使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我也一定会去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