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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无果之路【成田路】

2023-02-25 14:23 作者:黑羽仙洛  | 我要投稿


“冲过第四弯道,爱慕织姬飞奔而上!

“歌剧王也从外道冲上来了!

“成田路领先了!成田路跑到了最前方!

“成田路!成田路终于——

“终于赢了!

“成田路终于赢了!”

 

终于……赢了。

解说员激情的报幕、观众席震天的欢呼、并肩作战的挚友兼劲敌们的祝贺,还有……

还有训练员先生。

与自己一样,比谁都更期待这场胜利的训练员先生。

 

当成田路捧着比想象中还要轻的奖杯,叩开训练室的大门时,熟悉的陈设让她几乎哭出声来——是啊,就是这里,这儿就是自己青春的起点,也是终点。不论什么时候,训练员一定会坐在那张木桌后面,迎接着她的到来,正像现在这样。

成田路拼命按捺住了自己想要立刻跑过去给训练员狠狠来个拥抱的冲动。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会令这一切过早地结束。

她只是试探性地举起手中的奖杯,说道:“我……‘又’赢了哦。”

“嗯,做得好。”训练员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平静地回应道,“平日的努力终于有所成果了,恭喜你,阿路。”

“谢谢您,训练员先生。这都是多亏了您……”

 

她咽了口唾沫,加深了握住奖杯的力度:

“——这次,我也能找您要…那个奖励吗?”

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可以哦。这可是来自冠军的请求,怎么能不答应呢?”

太好了。

成田路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上面果然还沉淀着奋力冲刺后留下的汗味。老实说,不太好闻,哪怕事前已经喷过止汗剂和留香剂了。

但如果是这里的训练员的话,他应当是不会介意的。

 

他只会像现在这样,一手接过她手中的奖杯,一手将她的身子轻轻揽入怀中。

尽管已不像初次那样心头撞鹿,但汩汩涌出的安心感仍令成田路沉沦其中。她张开双臂,紧紧环住眼前人的腰,把自己湿漉漉的脑袋直往他胸口埋。他怀里的暖意反而让她的汗流得更厉害了。

但训练员仍旧只是微笑着,顺手将奖杯放在桌上,然后用空出来的这只手轻抚着她的脑袋,拂过她晃个不停的湿乎乎的马耳,拂过她沾有汗滴的金灿灿的发丝。

可否请您再摸一些。

求您不要停下。

想摸哪里,都可以。

 

成田路抬起头来,用已然湿润到迷离的眼睛,渴求地望向训练员。

他只是微笑着,心领神会似地默默答应了下来。

于是,马耳之间多出了一份鼻头的触感,轻搂在腰际的那只手也滑向上方,透过被汗水浸彻的决胜服,切实地抚摩着自己的背脊。

一阵温热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耳畔,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陶醉在这不足六尺的天地之中。他的手掌游走在她的背部,从脊椎骨到肩胛骨,再到她的腰部,轻柔地抚过每一寸肌肤。他的气息在她身上缓缓散开,她的味道也逐渐染透他的衬衫。

 

可是这还不够。

如果不说出口来的话,这份炽烈的情愫便无法化开。

它会一直沉在胸口,积在喉头,每分每秒都在炙烤着已经大汗淋漓的自己。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答应吧。

于是成田路张开口——

 

——不可以!

一旦说出来,一切就会无法挽回。

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这点。

 

然而她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训练员先生,我喜欢您。请和我——”

 

没等她说完,方才温暖的怀抱骤然冷却,冰凉得如同男人脸上的表情:他模糊的面庞上已不再是和煦的微笑,而只是怔怔地张开嘴,仿佛要说些什么。

——不,不要说出来。

他松开双臂,伸手去拿桌上的奖杯,如同领奖台上的自己一般庄重地以双手捧起,举到了她的面前。而她也分明地看到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的那颗朴素而如今却无比显眼的戒指。

——不,不要给我看。

训练员无言地把奖杯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而成田路只是低着头,并不敢去看他现在的神色,更不敢去见证他身上那些足以击碎幻梦的事实。

——然而梦境的破碎已经无可阻挡。

咚咚,咚咚。

不速之客的敲门声。

消散在空气中的呼唤。

和一声清脆的、婴儿的啼哭——

 

 


 

“哈啊、哈啊……”

成田路挣扎地从湿淋淋的被窝中爬起身,看来只有大汗淋漓是真实的。她迫切地想冲个澡,好赶紧把这身几乎能挤出水的睡衣给换掉。

上次这样狼狈地醒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本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这些,可没想到事到如今还会再做这个梦。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她把床头的手机拿起来一看,清晨5:33,而在5分钟前她恰好收到了一条消息:

“早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带。”

她有意地不去看那张与训练员一同捧起奖杯的锁屏壁纸,以最快速度拿指纹解锁了手机,草草敲了一行回复:“不用啦,我昨天买了多余的饭团。”

发送完毕,她便把手机丢在床上,无暇再去管之后的震动提示,准备淋浴更衣。

……

 

屏幕的那头是她现在的班长——尽管这所大学并不是按班授课,但为了方便管理,还是划分出了一些虚拟的行政班——也是一种在世间叫做“男朋友”的对象。

只不过,这所谓的男女朋友关系并非发自互生的情愫,或是片刻的激情,而单纯是一种有些保守的尝试:

面容姣好、性格开朗、成就斐然的退役马娘成田路,自读完两年马娘专用预科并踏入这所大学伊始,便接连不绝地收到各路情书与告白。如今已是四年制本科的最后一个年头,结果攻势却不减反增,难不成这帮毛头小子不仅仍然中意这个已经比他们大上三五岁的学姐,而且还要趁着自己还没毕业时抓紧机会吗?

不堪其扰的成田路最终选择与同样在前些天抛出表白的班长“试着谈谈”。一方面,这样可以让那些恼人的男生稍微消停一下;另一方面,从小到大都是乖乖优等生的她,也想体验一下传说中的恋爱究竟有怎样惹人倾倒的魔力——或者至少,能不能帮她走出那份无疾而终的情愫呢?

于是她向班长坦白了自己的想法:她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恋情到底为何物(至于那场梦,自是休提),所以并不能立即回应他的心意,但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试着先在一块儿处一处,以后再作进一步考虑。班长君当然是大喜过望,接受了这一提案。

 

可对成田路来说,这段所谓的“恋爱”并没有让她感到有多放松。相反,她只觉得这种频繁的“人情的借与还”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今天你帮我带了早饭,明天我就得请你吃点零食;今天你请我去看了电影,明天我就得送你份小礼物;今天你听我倒了苦水,明天我就得想办法给你找补些甜言蜜语……

尽管男朋友君也说过,恋人之间互相关心是很正常的,没必要过于计较进出得失,但她仍不太能释怀。不如说,或许正是这些填满了每一天的小小关怀,让她回忆起了曾经那段备受照顾的时光——进而重返了那幕饮鸩止渴般的梦境。

一味地接受,只会通向无果之路。

 

 


 

——“我们分手吧。”

而无源之水自然也不会永远流下去。

成田路并没有记住班长为这句结案判决所准备的说辞,或许是他觉得这段拘谨的感情很无聊,或许是他觉得这样相处下去不会有结果,或许是他有了新欢……这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只知道,在毕业的前夕,自己的第一段恋情就这样失败地落下了帷幕。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自己总是拘泥于优等生的架子,潜意识里不把恋爱看作是正事吗?

是因为自己从没谈过恋爱,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所以怠慢了对方吗?

是因为自己……其实根本放不下那段本不该有的恋心吗?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下了开往特雷森学院的电车。

她打开手机,屏幕上的自己与那位男士共同捧起的奖杯上,显示着下午5:33与数条未读消息。她将那些消息划去,熄掉屏幕,看向天边的夕阳。

她有将近四年没回来过了。

上次回校,还是马娘专用预科毕业之际。本想拜访训练员的她,只是远远地见到了那位曾是自己恩师的男士,见到了男士怀中的婴儿,见到了站在他身侧的那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女人。

然后,她便落荒而逃。

 

彼时彼刻的黄昏恰似此时此刻。

始于靡乱梦境的初恋,在终于被认知到的下一个瞬间便宣告结束。

 

自那以后,她与训练员的来往就停留在了逢年过节之时的寒暄。训练员偶尔会问她,什么时候回特雷森看看,她只道学业繁忙,有些应付不过来。他也只感叹说,不愧是知名大学,阿路越来越有出息了。

实际上她也曾鼓起勇气,在短信中说想私人性质地探望一下训练员,也想见见他的妻女,问她们喜欢怎样的伴手礼。可训练员只是含糊地说,时间有些安排不过来,最后只得作罢。

 

成田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重新回到了母校周边。

但她想见他,好想见他。

哪怕他是自己的恩师,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室。

哪怕自己是个优等生,大人眼中的好孩子,同龄人眼中的榜样。

可见到他之后又该说些什么呢?是要将自己秘藏了数年的禁断感情和盘托出?还是单纯地和他聊聊心中的不快,就好像六七年前那样?说到底这么久没见了,总该先交代些什么……

心绪已是一团乱麻。

 

“成田路同学,好久不见!回到特雷森有什么事吗?

“……你说你曾经的训练员先生吗?他……今天不在学校呢。

“不必不必,抱歉没能帮上忙。随时欢迎你回来看看!”

 

校门口身着绿衣的女士看起来并未经受时光的洗礼,可就连她也没能给出成田路想要的答案。

……又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总之,她现在还不想回到自己的大学去。

不想再去当那个优等生,乖孩子,好榜样。

那就索性,去一个好孩子不该去的地方吧。

 

 


 

“不好意思,本店不接待在校马娘——等、等下,请问你难道是那位成田路吗?”

对于居酒屋老板娘唐突的提问,成田路略有些惊讶,毕竟自打毕业一两年后,就不再有人在意自己的身份了——赛场上总有些更年轻的、现役的优秀马娘,夺去人们当下的目光,而并没有什么人愿意驻足过去。

“啊……嗯,我就是。”

“请进请进!既然是成田路本人的话,那来这儿喝酒也没问题。想喝点啥啊?”

“有什么推荐的酒吗?”

“如果你没太喝过酒的话,我推荐喝这款本店特调的梅子酒哦,虽说度数不能说低,但对新上路的马娘来说应该刚刚好。”热情过头的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杯透明的液体推到了成田路面前,“你可以先尝尝!这杯就给你免单啦,毕竟我女儿以前可喜欢成田路你了,还搞得墙上满是你的海报。”

成田路只能干笑着作回应。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还可以试试这些款式,都是老板娘我调出来的哦——”

但她的心绪却早已不在老板娘的滔滔不绝上。

 

她分明地注意到,当老板娘在吧台内道出“成田路”这个名字时,居酒屋角落的一位佝偻着身子的男人,明显地震悚了一番。

她认识男人身上的衣服。

那是偶尔会出现在训练室衣架上的皮大衣。

她几乎就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将过去。

 

“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去比较好。”

老板娘突然一改热情的推销腔调,对成田路说道。

“他是我们这的常客……应该说是比一般的常客还要更早也更经常来的那种,所以哪怕是现在,我也默许他占着最靠里的座位,”老板娘叹了口气,“我刚才也是脑子一热才把你接进来的,但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发现了他。”

“他……怎么了吗?”

“我可没有权力擅自泄露别人的隐私。今天你就随意点单吧,我请了——只要你不去打扰他。”

成田路的确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曾经是。

现在的她得承认,自己的心中虽有九十九分担忧,却还有一分……不足为外人道的窃喜——那是“机会”二字的甜香,香过眼前梅子酒的芬芳。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锁屏壁纸上,被盖在“6:42”下的奖杯,以及与自己一同捧起它的另一个人。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令老板娘不解的光芒,“让我请那边的先生喝一杯吧。账之后我会付的。”

 

她几乎是强硬地端起两杯酒——一杯是特调梅酒,另一杯是从老板娘打算推销的那些酒中随意挑的——起身走向男人所在的角落。

“……阿路。”

男人背对着她,嘶哑地呼唤道。

“您好,好久不见。”

“为什么还要过来?”

“为什么我不能过来呢?”

“……老板娘劝过你了。而且我也,不希望你过来。”

她回望吧台的方向,只看到老板娘神情复杂地看着这边,她无奈的眼神中似乎同时包含着“我告诉过你了”和“你帮帮他吧”两种相反的含义。

 

“作为一名训练员,我不能让自己的私事影响到学生。哪怕你已经毕业了,也不行。”

男人的背影缓缓地直了起来,他似乎认为这种“官方式”的回答能够进一步明确自己的拒意,也能让那位单纯而明事理的姑娘知道,接下来不是她该涉足的领域了。

可成田路只是径直走到桌旁,把桌上的空酒杯恰到好处地扫到一边,将带来的两杯放在自己和男人的座位前。

“您应该不介意我坐这儿吧?”她用清亮的嗓门向身旁人问道,一如曾经那个乖巧的学生,“这杯是我请您的。不过我从没喝过酒,请允许我在邀您举杯前先尝尝看。”

成田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梅酒——的确还算柔和,带点可以接受的甜腥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

“感觉还不错。那就——”

 

“成田路。”男人企图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有力一些,哪怕整日不曾进食的他已经十分虚弱,“我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利告诉你任何事。”

“我只是想请您喝杯酒。不如说,坐在这里也是我的权利,如果您有不快的话,可以找老板娘反映哦。”

男人没有回应。她看了看他凌乱的头发和胡茬,又望了望他直视前方的空虚眼神——他甚至不敢看向自己,仿佛生怕某种脆弱的伪装被揭穿一般。于是,她又品了一口酒,放低了自己的声调:

“我们曾经是一心同体的关系。不只是训练员和学生,更是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的搭档。老搭档想关心你两句,不可以吗?”

 

“阿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男人还是没有看向她。

“那是自然。托您的福,我成长了很多哦,不再是那个讲起话来支支吾吾慌不择言的笨女孩了。”她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

“……你以前,会更……善解人意一些。”

“啊,原来您不是在夸我啊,”成田路抚摩着杯壁,透过杯壁的反光,她看见训练员右手无名指上仍戴着那颗已经泛了锈的戒指,“也罢,所以您肯不肯赏个脸,和老搭档我喝一杯呢?”

她举起杯,对他偏了下脑袋。

男人只是怔怔地、机械性地低下头去,望着杯中浅棕色的液体。

液面所折射出的,是成田路那张比起数年前多了几分成熟却依然动人无比的面容。

他喉头哽咽,仿佛有千万句想说却不该说的话被生生吞了下去。

 

——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

——之前不让你来,是我故意的。

——但我多么希望那时候你过来,哪怕只是来看看我。

——为什么你不直接问我出什么事了,这样我就有办法拒绝你了。

——但你我间只是纯粹的师生关系而已,我没有立场让你为我挂心。

——可你却仍然愿意来关心我,我真的、真的好开心。谢谢你,阿路……

……

 

“为什么还要过来?”

最后,再次佝偻下去的他只是问出了一个与最开始重复的问题。

“为什么我不能过来呢?”

“……你这几年,都没过来。”

“那是因为,我是个好孩子,我不能来打扰您和……您的家人。”

 

“如果你……还是我印象里的那个好孩子的话,那就快走吧。大人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

“……那如果我说,我不想是了呢?”成田路探过头去,冲低着头的男人笑了笑,“而且,我也不觉得现在的您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哦。”

男人沉默以应。

 

“训练员先生。”

成田路终于道出了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称呼。

“我不知道您经历了什么,但您永远是我的训练员先生。您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将自己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我……只是一个训练员。我每届都会带至少一个马娘。我也有自己的……家人。我担不起你口中‘最重要’这三个字。”

“那、您最重要的人,是谁呢?”

男人一潭死水的眼神终于动摇了。

他几乎是颤抖着抬起右手,也许是想要展示那颗戒指,也许是想撒一个没人会信的谎言,但他抿起来的嘴唇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成田路没有再说什么。

她把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伸进了训练员面前始终未动的酒杯中蘸了蘸。

然后用马娘那无可反抗的力量,抓起了他的右手。

用自己沾湿的两指,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那颗戒指。

 

“我想当的……”

直到训练员的无名指与戒指彻底打湿为止,她都不曾停下。

“不是什么优等生,乖孩子,好榜样……”

然后,她稍稍用力。

“我想当的,是……”

于是那颗戒指便从男人的指尖拔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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