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霸明 】月明花满池(四)
(熄灯版)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人生两大乐事,后者大概此生与陆语无缘,至于前者,他也从未奢想过能有多幸福快乐。
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月后的某个良辰吉日,那天下了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陆语穿着一身红,在正厅拜别了陆家家主,家主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吉祥话,走个过场。
末了,家主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千庭初生牛犊不畏虎,有胆子从我手里抢人,也不是什么善茬。你于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从此和陆家再无瓜葛,日后是死是活,自己看着过吧。去吧。”
陆语面上不显情绪,俯身又行了一个大礼,转身离开了这个养了他六年的家。
他的私人物品被准许全部带走,结果收拾出来也只有小小的一个包裹,和父亲留给他的木匣差不多大。身边仆从一个都不能带,柳家会给他准备新的。陆语平时性格虽然冷淡,但从不乱发脾气,对下人也体贴不为难,他离开陆府时,能为他流眼泪的,只有一个才跟了他一年不到的小女仆。
他就像一个物件,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去。
柳家迎男妾,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锣鼓喧天,连正门都没开,一顶轿子就将陆语从侧门抬进了柳府。
甚至连柳千庭这个正主都不在。
轿子在柳家的大宅子里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才落下来,停在一处院门前。陆语抬头看了看院门上挂着的牌子,荷语园。
牌子下头站了个管家,两年前曾和陆语有过一面之缘。
沈管家行了个礼,不卑不亢,仿佛陆语只是前来做客的客人,将他侧身引进了院门。
“老爷突然遇到急事,要晚些回来。陆公子今天起了个大早吧?可以先在屋里歇会儿,我会嘱咐下人送些餐点来。”管家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陆语一眼,“这院子里的下人们已经训练好了的,也早就打过招呼,您可以随意差遣,若有不合心意的,我再给您换人。陆公子,请。”
这院子应该很大,沈管家带着陆语走了条近路,来到了被红梅林藏起来的屋子前。
沈管家将陆语安顿好就退下了,留下两个贴身服侍的女仆站在外间,还有一院子的护卫。
没有人主动和陆语说话,添置了茶水餐食后就退出去,留陆语一个人在屋里待着。
周遭的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只有点了碳火的暖炉偶尔发出啪的一声,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梅林里发出悠远绵长的啼鸣。
无人打扰,陆语乱糟糟的心反而静了下来,将平日里随遇而安那套本事翻出来用上。吃饱了饭,喝好了茶,坐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屋里暖烘烘的,他倒真有了些睡意。
柳千庭,柳千庭……他曾经的救命恩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陆语东想西想,竟然趴在软榻上睡着了。
屋内淡淡的熏香缠绕着他,他竟一个梦都没做,睡到自然醒来,尚未完全清醒时觉得有人抱起了他,那股独有的木香便飘进了鼻尖。
“柳……千庭……”
陆语喃喃了一句,突然清醒了,屋内昏暗,烛火都只剩了几盏,他竟睡了整整一下午,未免太不像话。
陆语猛地生出一身冷汗,抬眼看着柳千庭。上次夜里他没有正眼看他,如今凑近了才发现,短短两年,竟让一个人眉眼间的气质改变了许多。那温润健气的青年仿佛消失不见了,眼前的柳千庭,脸上看不出喜怒,眼里看不出心思,眉心似乎是皱着的,有着化不开的郁结。
听闻柳千庭的父亲是被亲戚毒死的,虽然抓到了凶手,但街头小巷的传言中,都说那人是顶锅,真凶尚未落网。
这两年,他也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然而陆语已经无暇替别人担心,柳千庭抱着他放到了红褥软被的床上,倾身压了上去。
洞房花烛夜……陆语脑子里盘旋着这几个字,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一整天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面对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他还是紧张起来。
“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柳千庭问道,声音很轻,热气轻柔地喷洒在陆语的唇边,带着些许薄荷的凉气。
陆语思前想后,突然想破罐子破摔。他偏开头,看着床边那盏摇曳着的红烛,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柳爷到底怎么看待我的,利用也好,提防也罢。若柳爷还存了点善心,便……便请让我独自在这院中孤独终老吧。”
柳千庭捏着陆语的下巴,把对方的脸转了过来,苦笑着问道:“你就没想过我是真心的?”
“不敢想。”陆语闭上了眼睛,“我们……就这样吧……”
柳千庭眼睛里氤氲着怒气,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他一抬手,挂起的床幔落了下来,最后一丝光线也被挡在了外面,陆语什么都看不见了。
陆语仿佛在狂风暴雨的海上颠簸了一整夜,根被没法睡,短暂地昏过去,又会被人用冷茶嘴对嘴地灌醒。好不容易等柳千庭吃饱喝足,床幔再被撩起时已经天亮。陆语觉得四肢仿佛被人反复拆开又安上,腰酸痛得仿佛被马车撵过。他心存一丝侥幸,想着柳千庭可能要去忙生意,自己说不定能补一觉,却没想到对方起身自己换了衣服,又让侍女给陆语更衣。
陆语又累又困,脸色苍白,眼皮红肿,眼底有藏不住的青色,一看就是被折腾惨了。柳家的侍女训练有素,两人负责给陆语梳头穿衣,另外两人手脚麻利地换掉了那不堪入目的床单被褥,脸不红心不跳。
陆语过去总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衫,头发也半披着,给人留下柔弱可欺的印象,他想着自己进柳府做了男妾,估摸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按昨夜的状况来看,柳千庭若是个重欲的色狼坯子,日后自己指不定要穿些勾栏妓院才穿的衣服。
没想到侍女却捧出来一套寻常人家少年穿的衣裳,月白色绸缎,上头刺着几根颜色浅淡的劲竹,袖口和腰身处收束着,显得人挺拔又利落。一头长发也被高高地梳了起来,脖子上斑驳的红痕挡不住,露在外面。
陆语看着镜子里气质迥然不同的自己有些呆愣,他若父母健在,平日里自己应该也是这种模样,过着普通的生活吧。
见陆语已经穿着妥当,柳千庭淡淡地招呼了一声:“走吧。”
陆语下意识想问去哪儿,又怕话没问对又惹得这个人生气,只得闭嘴跟在人身后。他每走一步都觉得痛苦难熬,身体仿佛要裂开般疼,可柳千庭大步走在前头根本不回头看他一眼,陆语只能用指甲抠住掌心,咬牙跟在后面。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陆语已经走得满身冷汗,摇摇欲坠,然而更可怕的事还在后面,柳千庭竟然带他去见了柳家夫人,柳娟。
这人疯了吗?带着男妾去见自己的母亲,是他柳爷昨夜吃饱了撑的,还是气没消嫌陆语还不够惨?
柳家夫人柳娟今年不到四十,养护得极好,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沉淀了女人独有的成熟韵味。
她一早就得知大儿子要带着他新纳进门的男妾来见她,脸色就没好过,下人们也瑟瑟发抖不敢大声说话。柳家夫人脾气暴躁,二儿子就是她说一不二扔进庙里去的,为了一个男人,柳夫人和大儿子曾大吵了一架,最后把柳夫人逼的不行,不屑一顾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使出来了,两人才各退了一步,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陆语站在下面不敢抬头,只是将背挺直,不想显得太没骨气。柳夫人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冷哼了一声:“凑合吧。”
柳千庭知道,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陆语现在这样,跟寻常人家的少年无异,加上对方本就眉眼冷清,倒显得真像是被强掳来的。
虽然也确实如此。
“我丑话说在前头,是我让你以妾的身份进门的。柳千庭是家里的长子,以后必须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生儿育女,为柳家开枝散叶,这个没得谈。你若是个聪明的,摆正自己的身份,做事做对了,我也不想为难你,就这么凑合着过,没事儿别见面了。”这话是对陆语说的,柳娟声音威严有力,站起来朝着两人走了两步,最后在柳千庭面前站定。
“母亲。”
柳千庭刚刚开口,脸上猛地挨了柳娟一巴掌,头都被打得偏了过去。陆语被这巴掌声吓了一跳,抬头去看,柳千庭嘴角缓缓渗出一丝血来。
“畜牲!我教你这么作践别人的?!”柳娟心里实在生气,陆语才多大?听说是十六岁,下人今早来报,这孩子昨晚哭了一夜,惨兮兮的,今早一看果然是惨,但她在人前做了坏人,只能憋着股气教训自家的儿子。“是你要死要活非要把他纳进门,你要是把人糟践死了,你看我会不会管你?滚蛋,少在我跟前演苦肉计,你自己不心疼我就心疼了?快滚!”
柳千庭舔掉嘴角的血,低头行礼,藏住了眼底一丝安心,带着陆语退了出去。
陆语走了半天又站了半晌,昨夜没吃没睡,今早又旁观了信息量如此之大的一出戏,这会儿彻底撑不住了,刚迈出门就脚下发软,还没等倒下就已经被柳千庭打横抱起,快步往荷语园走。
陆语把头靠在柳千庭的肩上,觉得对方身上的木香似乎有催眠的功效,不然他为何此时开始昏昏沉沉,连柳千庭交代旁人的话都听不太真切了。
什么已经准备好的大夫?新招的护卫又是谁,为什么要见自己?柳夫人今天那些话又在暗示什么?什么苦肉计?
陆棉扛不住了,糟乱的信息渐渐被黑暗吞噬,昏迷前,他只记得柳千庭似乎吻了自己的额头,说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