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魔女（一）
敲门到第三声的时候门开了，利欧往屋子里探头，鞋柜尽头的拐角处隐约能看到一双光脚丫。他挺直后背，深呼吸，做最后犹疑，前方或许会是个颠覆他二十二年来所有认知的世界。
他吐出肺里的空气，轻声说了句“打扰了”，抬脚走上凌乱放着拖鞋和运动鞋的红地毯，转过拐角时看到屋子的主人随手把胡桃木和金属材料制作的魔杖丢在茶几上，与打开的薯片处于微妙的距离。
她就是……魔女？
利欧做好了大吃一惊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他心理准备反而导致了他此时愕然的情绪——他实在看不出来眼前的女性就是魔女（或许称之为少女更加合适）。
不过令他相信的理由也有：少女放下魔杖的同时，他身后的门关上了。开门和关门她都没有离开沙发，应该是魔法吧……虽然同样可能是现代科技。
此刻利欧心中偏向后者，眼前少女无论是打扮，还是散发出来的气质，没有一点“魔女”的感觉。
记忆中的魔女应该是穿着黑色长袍，带着宽大的魔女帽，老态龙钟的脸庞中间是一颗又大又尖的鼻子，待在漆黑的房间里绘制魔法阵或熬恶臭苦涩的魔药。
可身前躺在沙发上的少女却大相径庭。她穿着的宽大短袖似乎是社区远足活动定制，上头印着活动名称和logo，下身是一条同样粗肥不合身的男士沙滩裤。还抱着手机，听音乐声音，此时应该正在斗地主。
出于无语，还有他心中仍然忐忑，利欧暂时没有说话。若是面前的少女真的是魔女，他随便说话犯了忌讳可就不好了，找到魔女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
利欧没等太久，少女发出一声哀嚎，垂头丧气地把手机丢在一旁，看来是输惨了。侧目眯眼打量了利欧一番，她坐起身，双腿蜷在沙发上鸭子坐，面向他。
挺直上半身，少女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装模做样板起面孔。
“自古以来，与魔女交易之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虽说少女的前期准备相当刻意，然而她一开口，独特的氛围便涌向利欧的五官。来时路上对魔女的想象霎时闯进现实，一瞬间他如同做梦般寻找不到幻境与现实的交界。
风铃般清脆的笑声倏然传入耳中，利欧猛然如同站在向后撤的电梯上，又像是地铁在眼前呼啸而过，随即大脑取回了对现实景象的认知。
少女似乎是自己先绷不住笑了，摆摆手让利欧不要在意。
刚才那是想测试他吗？利欧暗忖。
“我很久以前就想这样做一次了，老师的说法方式果然很搞笑……哈哈哈。”她左右摇摆身子，很开心地做起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可蕾，是个魔女。”
“哦……我叫利欧。”利欧慌忙说道，“目前是个学生。”
“学生……真好，我一直都想试试当几天学生，可是现代联网的学籍太难搞定了。”可蕾不满地撅起嘴巴，看上去是真心话。
“大学里的大课混进去，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是吗？！改天我去试试。”
利欧舔舔嘴唇，话题很自然偏离了原本的方向，他对魔女的感觉也是——他很快发现，可蕾身周裹挟的违和感是什么。
首先是那双宛若宝石般剔透的血红色眼眸，只一眼就令人难以忘记，可是面对那近乎无机物的美感，恐怕很快就会忘记原物是一双瞳眸。以那双猫一样翘起的眼眸为中心，精致的五官仿佛是选了又选才搭配在一起的杰作，唯一不和谐的是她随意束起发辫，即使是平素不在意女性打扮的利欧都觉得她在对那一头漆黑如夜空的长发暴殄天物。
只看外貌，利欧会觉得她是个冷美人，可是从他进屋到现在，可蕾没能表现出半分冷艳的味道。
“利欧是真名吗？”可蕾柔柔地笑着问。
利欧点点头，稍微别开视线，他没自信一直看着那张面孔，而心如止水。
“在魔女的世界中，报出真名可是很危险的。”她樱花色嘴唇勾起的笑容逐渐危险，然后仿佛满足了利欧惊恐的表情，“对你们普通人没什么用就是了。”
“那可蕾是真名吗？”感觉自己被捉弄了的利欧皱起眉头想要反击。
“当然是假名。”可蕾不假思索，满脸写着理所当然。
利欧语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击算什么。跟比自己小的女性生气，会显得很不成熟——她应该没自己大吧，利欧想。穿着宽松衣物反衬出魔女的身材十分纤细娇小。
“所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可蕾正色起来，始终不带感情的眼眸泛起诡谲的光芒，明明她身后日头正盛，利欧却蓦然发觉脚底发寒。
他蠕动喉头，吞咽一口吐沫，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话一离开舌头，利欧便有点后悔，帮忙这个说法像是他想跟魔女搞好关系，或许用“委托工作”更加合适。
“自古以来，与魔女交易之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可蕾用开朗的语气回应，伸手向利欧摊开。
利欧楞了一瞬，随即惊呼一声，把手里白色的纸袋递了过去。介绍人说，用甜点可以收买魔女。
“哇，你还挺有钱的嘛，我都舍不得买这家店的蛋糕。”可蕾接过纸袋，低头盯着里面的商品。此时或许可以用到双眼放光这个说法，可遗憾的是，尽管她表情意外并欣喜，眼眸却仍然毫无变化。
“你愿意接着这份工作？”这次利欧换了说法。
“说来听听。”魔女没有立刻答应，但把蛋糕死死抱在怀里。
“……你真的是魔女吗？”利欧也不知道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问这么一出，可就这样说出他需要求助于神秘学的难事，总觉得怪怪的。
“我当然是魔女！”可蕾摆出嗔怒的神情，却没想好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左右望了望，她从身后一堆没叠的衣服里抽出宽大的黑色魔女帽戴在头上，扬起脸露出挑衅的神色。
对于可蕾仿佛在说“这样像了吧”的做法，利欧觉得更不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