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海的故事】海神
文/大米 图/祈年
楔子
有些遇见，自从回眸一瞬那一刻，便是一个过于美丽的错误。
人们有时会将这个美丽的错误放大，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旁观者迷”吧。
只是，心在漫长的创作过程中也在思考，为什么他会迷信这个美丽的错误，而他又到底是怎样凭借一时的勇气，对真伪难辨的海神一见钟情的？
一
那是一个发生在……唐朝？宋朝？姑且就称之为某一王朝的故事吧。
只是同样的故事，时刻都在发生。
有一个名为“心”的少年，父母是渔民，自幼在海边长大。心没有读过私塾，在外野惯了，自然胸无点墨。父母认为，这孩子以后也是要继承打渔这门手艺的，倒也随他去。和心年纪一样的同村孩子，只要父母出了门，就会呼朋引伴，闹腾地要把那日月都摘了去。跟随者小伙伴每天都闹的心，在缘分到来前从未思考过思慕的问题。
虽然缘分每一次来的都是那样的出人意料。
比如说某日晨光熹微，父母早已出海捕鱼。
那天心和平日一样走出房门，冲向海边，心起得很早，就在海边等着。等待的过程中，心生起尿意，脱下裤子，朝着大海自由释放……
妙不可言的缘分，就这么来了。
七八岁的小男孩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绝美的画面。不知不觉中，小解也完成了。
面朝大海，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俊美的人儿，他从海面上款款而来。粗略一看，他的身形与心相仿，亦是七八岁的童子之躯；定睛一看，却那人光着脚从远方的海面向岸上走来；他衣着虽然只穿着短裤，但又自有一番不食人间烟火的风度，而且连那短裤似乎也不是凡间所有。当心将视线缓缓移到那张脸并悉心观察的时候，他确定了刚刚扫视时候的想法。那张脸乍看是倾城之姿，细看是英俊飒爽；远看是容貌昳丽而近看又剑眉星眸；初读是天真无邪，但品味一番，却好像是写满了故事。
海面上的人踏着潮汐向心走来，带来的是一股子超脱于世俗的仙气。
没过多会儿，他停在心的面前。他说自己是一位掌管大海的神仙，这也证实了心刚刚的猜想。
心随即想开口询问姓名，却仿佛被神仙读出心事一般，于是那神仙用食指贴上了心的丹唇。
“请不要询问如此悲伤的问题，我从海中来，且位列仙班，且称我为海神吧。”
心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他面色不知何时变得通红。他惊慌后退，一个趔趄，直接坐在了沙滩上，连裤子都还没来得及穿好。
“你……你……是神……”
吓得心连声音都发抖了。
每当海神走近一点，心也就会后退一点，尝试靠近心好几次的海神，也终于蹲下身子，向心神出了手
“是在害怕么？”
“……嗯”
“那，我们若成为了朋友的话，你是不是就不怕我了？”
心抓住了海神伸出的手后站了起来，他从海神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那真诚，带着遗憾的目光让自己的内心揪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有一瞬感觉如此的难过，一直到几十年后，心才大概明白了海神第一句话的意思。
浅浅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他们彼此盯着对方的嘴唇，似动而未动，因此也并不知道彼此究竟想要说什么。
但是今天的阳光很好，海神也顺应着美好的天气，朝着心绽放灿烂而迷人的笑容。
“你叫……”
海神把心拉了起来，他想询问心的名字，但是话未说完，便自己将其打断了。
“罢了罢了，你能带我去人间游玩么？”
这世间最好的笑容能让世间万物为之倾心，自然，也能让世间万物为之心碎。
心带着海神游玩了渔村尽头的大集，品尝了集市上的煎饼卷大葱，买了风筝与灯笼，看集市尽头年画的创作。那一天村里的人都很开心，可能是村民被海神的容貌吸引忘记了烦恼，又或者是这样美好的天气让人心生愉悦，还有可能是湛蓝的天空，给了海最澄澈的颜色吧。
夜幕降临，月灯初上，大海换上了青花花纹的衣裳；是渔夫们打渔回家的时候了，那晚，心的父母给心的朋友做了他们家的各种生猛海鲜。只是这位小伙伴对那些海鲜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他一面微笑地委婉拒绝，一面用蔬菜豆腐汤就着煎饼来果腹。
欢乐的笑声中，渐渐地，村庄的灯火一盏一盏地闭上了明亮的眼，打更人的声音在深邃的夜里回响。
只是心却一直望着身旁眼睛紧闭的海神，迟迟都无法入睡。
“怎么了？”
好像是察觉到心的视线一般，海神睁开了眼睛，温柔的问着心。
“嗯……你……”
“是想说我很好看么？”
“……”
“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睡吧。”
于是心好不容易在月光，与海神的轻抚中，同身旁的海神进入了梦乡。
“晚安。”
二
梦中。
心看到的则是一片漆黑而又波涛汹涌的大海。心很害怕，害怕这茫茫的大海会将自己吞噬，害怕这茫茫的大海将村庄，县城，皇宫，乃至世界都将被这恐怖的黑海所吞噬，一旦想到死亡，心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梦中嚎啕大哭起来。
“别怕。”
心感觉到有人从背后环抱住自己，他的身后传来了有力的心跳声。
一阵听不懂的耳语，如海浪一样轻柔而坚毅的耳语穿过耳道，敲击骨膜，顺着神经，终于到达了心的大脑。
心听过这个声音，自然也知道是谁在耳语，只是他发现自己因为嚎啕大哭而不能喊出那人的名字，于是他决定回头……
“不能看。”
海浪的气势在那一瞬间，仿佛要把天都吞噬，心发现自己的哭声也渐渐平息了。
“……为什么，不能看？”
“我说过的吧，这是一个悲伤的问题啊。”
“我知道的。”
“忘记我吧。”
“我不会的！”
一道闪电把漆黑的天空劈开了，世界在那一霎那没有了声音。心不知道，抱住自己的那个人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呐喊，只是闪电的尽头似乎是拂晓时才会出现的鱼肚白……
海浪又冲向了心，猛浪将心卷向了更深的海，一浪，接着另一浪，不断要把心往天边的方向送过去……
“打扰你睡觉了，不好意思。”
心终于在海神的推搡下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太阳还没升起，只是因为夏天的缘故，天空已经显得十分明亮了。
“怎样，陪我去看一场日出吧。”
沉浸在自己刚刚的噩梦中的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海神拽着跳窗去看日出了。
“喂！你慢点啊！”
“再慢点就赶不上日出了！”
虽然看不到海神的脸，心却知道，那时的海神一定在笑着吧，并不是听语气词猜测出来的，而那种像一个七八岁孩子一样的笑声，怎么想都不会是神明发出来的。
心只顾着一边奔跑一边大口的呼吸，却没有察觉到越来越剧烈的海浪声，只要稍稍关注那海浪，就会发现海浪在耳边叫嚣。
似乎是跑了好一会儿，终于，海神先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来，背对着海平面，平坦的胸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与身后的海潮形成了和谐的节奏。
海神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开心”两个字。
因为刚刚急剧的奔跑，加上没有吃早饭，心竟一时体力不支，坐到了地上，他低着头大口的喘着，时不时的干咳两声。休息片刻后，心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他抬起头，却并没有看到海神。他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抚摸自己的并不是海神。
而是眼前的朝阳。
今天的朝阳比往日更加耀眼，刚抬起头来的心也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眼睛。适应之后，看到的是金色的海面，金色的云，金色的天空和遥远的金乌。
是今天的第一缕阳光呢，海神想这样说，又什么都没说。
心看到，有一滴来自人身体内的海水，从海神的脸上划过。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是啊，为什么呢。”
海神微笑着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泪，弯下了身子，把坐在沙滩上的心拉了起来，掸了掸粘在心衣服上的沙粒，给了心一个拥抱。
是一个拥抱。
全身僵住的心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选择了僵在那里。心感受到的是梦里海神的温度，体会到的是梦里海神的心跳，然后就像做梦一般，海神如同海浪一般轻柔而坚毅的声音穿过了耳道，但与梦中不同的是，这次海神的声音到达的地方不是大脑，而是心房。
忘了我吧，海神他这样说。
那天的朝阳依然灿烂。
三
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心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的母亲。
“娘……”
“乖，别起来。”心的母亲将打算起身的儿子又安置到躺平的状态，“你的烧还没退，郎中刚施过的针，歇息一会儿再坐起来吧。”她粗糙的手轻抚着心的额头，问道，“饿不，娘给你弄点吃食过来？”
人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没有听到“饿”这个字，肚子是不会叫的。听到自己母亲这样说，心也发觉到自己的肚子空空的，两天时间滴水未进怎么会不饿呢。
又过了几天，心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便又和小伙伴活蹦乱跳的去玩耍。
他玩到天昏地暗，他玩得过于癫狂，他强迫自己要忘掉什么。
心却是不会忘，也不想忘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件不能忘记的事情。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今天的心早早上了床。
今晚的月色很好，睡吧，睡吧，该忘记的事情明天就会忘记的。
说起来，我要忘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脑中浮现的是一张绝美的男性面容，身体感受到的是不明所以的躁动。
心忽然起身，他感受到有一种难以静下心来的，呼之欲出的躁动。而对于这种不可言状的躁动，他的心跳突然剧烈加速，虽然在旁人眼中看来，他只是在月光下静静的坐着。
“该怎么办……要告诉娘亲么？要让娘亲再把郎中请过来看看么？”
不行，绝对不行，心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心只有七八岁对男女之事不是很了解但羞耻心还是有的。要是让别人看到了自己的这副样子被传出去了以后就真的没法见人了。再说下体的这副样子看起来也不会影响到什么，说不定明天早上就恢复原状了。
但如果不能恢复怎么办？难道要剁掉么！
不行，一定要想个解决办法！
话虽如此，该怎么解决呢？
指尖触碰到的地方传来的是不输给夏天的炎热，但是并不会有痛觉，反而会有一种想去抚摸的欲望，看来只是异变而不是病灶。
“咦？”
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心去爱抚。
全天下的男生第一次对自己身体的探险是什么样子？那应该是与生俱来的，被隐瞒的天赋，只要等到一个合理的时机，身体的某处开关就会被打开，进而前往一瞬间的天堂。也许这样的触碰或许对心而言为之过早，但内心深处却在呼唤，这次的释放便同时意味着一次记忆的解放，一次清醒，又可能是另一个谜团，另一个迷茫，再或者是一次罪恶，一次失去，谁会知道答案呢，这种事情的答案明明只有自己的探索才会得到。
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探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呢？我的内心所思念的人是谁这种事情有这么重要么？乖乖的听他的话乖乖的把他忘掉难道不好么！
内心咆哮的同时，心进入了一瞬间的天堂，那一刻的自己与海神的距离无比相近，甚至比那一次一生的拥抱都更加的靠近。
“哈……啊……
“原来，不愿意忘记的……”
那晚上的天堂奇遇除了月亮谁都不会知道，而月亮呢，月亮又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释放了躁动的心脱力的躺在床上，手上还残留着来自体内的温度，黏糊糊的，有点难受，但是全身都充满了难以忘怀的舒适感。
“思念的人，么？”
空间与时间的距离，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怎么去拉近？思念，又该用什么方式去表现……
他想起来村头画年画的人，在他的笔下，那个手里捧着锦鲤的小孩，此刻在他脑海中变得栩栩如生。
“对了，把他画下来，不就永远记住他了么！”
只听“啪”的一声后，心的两只手都变得黏糊糊的了。
“这孩子，前段时间的烧难道还没褪？”
“娘！我没事儿，我就是想学画嘛，您就送我去嘛！”
“……这孩子，没救了，孩儿他爸，你瞅瞅咋弄？”
“咋弄？”酒喝得正酣的心的父亲把碗一摔。
然后抄起了凳子。
那天晚上心是趴着，哭着，饿着睡着的，平日里经常做梦的他，也就从今夜开始，再也不做梦了。
从第二天开始，心变了一个人。他不再与朋友出去活蹦乱跳，他失去了一个七八岁孩子的活力，心的父母一开始以为心只是小孩子心性，过两三天就没事儿，但从实际来看，他们想错了。
心不再去沙滩玩耍，他跑去县里，天天看着手艺人扎着风筝，看着画家画年画，或者看着老奶奶用刀具刻着版画，再或者偷偷看着某个失意的诗人饮酒作诗，人们都好奇他为什么变了性子，大抵是神仙给开了窍，脑瓜子一下子就变得好使了，只有心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某种角度上说，他这还真算得上是神仙开窍。
除了一日日的观摩，心也尝试着要写别人不用的纸笔墨，自己在家里自顾自的创作着，走火入魔一般。
当然了，有句话说得好，无疯魔不成活，心在日积月累的两年后，终于感动父母……
其实是以死相逼加上确实有人看中了心的天分，成功拜师了。
心的师傅虽然称不上大家，但是这位师傅的山水画虚实并茂，灵秀清奇，人物画更是匠心独具，神形兼备，在当朝也是颇有名气的画师。这位师傅一直过着游山玩水的清闲生活，一次偶然接住在心的家里的时候，被心卧房内堆积如山的作品所打动，正可谓是精诚所至，于是这位画师也就顺理成章地把心收为弟子。
这个人运气怎么这么好，先是与神相识，又拜得了名师。
真是人生赢家啊。
四
从那之后，大概是过了十六年。
神仙阁，是皇都最大的妓院，门口站着一位背着画箱的老人。
只见那老人眉头紧锁，拄着桃木拐杖气冲冲的推开艺妓，他踹开了一扇门。
门里，左搂右抱，快活好似神仙的心被眼前的情况吓到，他不小心脱了手，夜光杯掉到了地上，西域的葡萄美酒染紫了他的白袍。
“……师傅？”
“竖子，你竟成了今天这副样子，当为师死了么！”
心也继承了师傅的衣钵，成了一位……名仕？应该是名仕吧，反正和自称名仕的纨绔子弟们一个样子。
年轻有为来形容心是最恰当不过了，心的画作在达官贵人的手中传阅，甚至连皇上都收纳了两幅作为珍藏。十几年了，心好像也确实是听了某个人的话，忘记了那人。
忘记那人之后的他开始堕落了。他抽烟，他酗酒，他逛花街。他穿的是金丝银线，品的是庐山云雾，嚼的是罂粟蒴果，交的是狐朋狗友，玩的是花天酒地……
名仕？呵呵，瘾士吧！
本来玩得好好的，突然被自己的师傅搅局，任谁都不会开心，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种情况，随便应付一下好了。心双眼一闭，挥了挥手，被师傅的气势吓到的姑娘们也是识趣的离开了房间，混乱的场面变得安静。
心修正了一下衣服，堆笑着迎接。
“您老人家怎么到这儿来了？”
师傅没有理睬，他转过身去，苍老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你要还有良知，就来见我。”
这新上的庐山云雾，茶叶即便大多沉于杯底，只消须臾，这一枚枚茶叶便会神奇地立起来；第一遍的茶，颜色青翠通透，刚入口可能会有些云里雾里，但只要细细品味，一线入喉，茶香就会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然后回甘，然后云开雾散，是回味绵长的好茶。许多茶叶梗在水杯中立了起来，千年后的东瀛，流传着“茶叶梗立起来代表好事发生”的传说，茶杯里既然有许多茶叶梗立了起来，或许是好运连连，也可能是物极必反。
师傅对这名茶完全提不起兴趣，在漫长的沉默中，这么好的茶冷掉了，师傅都未品一口。
算了算了，毕竟是师傅，好好招待一下吧。
“徒儿，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没问过你。”
反正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问题，随便应付一下就行，然后就打发师傅离开这里吧。
“……师傅请讲。”
“随我多年，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学画吗？”
……
为什么……
是啊，我是为什么要学画？
明明我只是个渔村长大的小子，明明我的一生曾注定是要与扁舟，渔网为伍，那又是谁改变了我的人生？
或许，是他吧。
他是谁啊？
明明我想要学画画的初衷，就是想要……
“……无论谁，干什么事儿，都得有个理由。为了那万贯家财而学画也非不可，但做什么事都得有个本心。我记得，你小时候，我刚看到你的画，画得虽然不行，但那些画里，隐隐约约都是同一个人……”
“我，想把他……”心想起来了。
“徒儿？”
“我不想忘了他啊！”
人声初寂，风过竹林，人声呜咽，竹林哀鸣。
“我不愿意，不愿意忘了他啊！明明他告诉我好多次叫我忘记，明明我也尝试着去听他的话所以不愿意想……”
够了，你这十几年，不也是在尝试着忘记他吗？
“但我就是忘不掉啊！我根本就忘不掉啊！他以为那一天晚上抱着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么！他以为他想问我名字的时候我猜不到么！他以为自己是谁啊！以为自己是个神就了不起了么！“
够了，本就是不可结缘，不是吗？
”我本不愿意去，也不想去想他，但是我忘不了他那么开心的样子啊！我忘不了那天美丽的日出啊！我忘不了……忘不了他……我好想，好想……”
够了，都足够了……
已经不能说下去了，已经没有办法再接着往下说了。明明已经是忘得差不多了，为什么一定要再提起来呢？
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自以为是的神……
还是不能怨恨啊。
师傅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眼神没了开始的气愤。
没有月亮的夜。
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海，每一个孤独的夜，都是没有月亮的夜。
竖日。
心从红木床榻醒来，出门便见到了采风的师傅。心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走到师傅面前，双膝一软，跪下了。
“师傅……徒儿知错了。”
师傅低下头看着心。
“还记得本心就是好的，起来吧。”
师傅把心扶了起来，看到的却是心通红的眼睛。
“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回到故乡去，把我的画完成。”
“好志气，为师相信，你将完成的，必是一副旷世奇作。”
“师傅您又说笑了。”
“不不不，至少，那是属于你一人的旷世奇作。”
当天，心便收整行囊，踏上了回乡的旅途。他还记得送行的师傅，口中不断吟着这样的一首诗。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我欲与君相知。
与君？相知？
在那之后的很久很久，衣锦还乡的心选择隐世作画，漫长的岁月，伴随自己的有清晨的微光，有涛涛的海浪，有夜晚的明月和青铜的烛台。
外界谣传，这位年轻有为的画师疯了，也有人说他放弃作画，去海上仙山寻访仙丹了，还有人谣传这个年轻人屈服在了无尽的堕落当中……
心也许真的疯了，他的一天，除了在画画，就是在哭，就是在笑，就是在画画。他天天都在想，自己在干什么？
是罪恶吧，人和神，就其本质而言是两个世界的生物，无论是世界观或是价值观都差异巨大，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呢？更何况是世间大多数人无法接受的龙阳之好，如果父母双亲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一个男孩子的话，他们是会打断自己的腿的，忤逆父母，与神相爱，那自然就是罪了，如果不是罪行，为何同性之爱从不被认可，在若干年后甚至被认作是病症？如果不是罪行，为何凡人与神仙从来都没有好结局，何况这本身就是禁忌的爱，不，甚至连爱都算不上的感情……
不，那不是罪恶，那是爱……是爱么？有人说那不是，那只是一见钟情而已。而所谓的一见钟情根本就不是爱情而只是一时的冲动，所谓的拥抱根本就不是爱情而是一时冲动。什么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根本就不是爱情而是冲动！甚至连所谓的思念……
也不能称之为爱情么？
我要否认自己么？
我倾尽，倾尽了我的青春韶华，终于画出了你最好的样子。
你看到了么？
即使这样，也不能称之为爱情么？
于是在这无尽的愧疚，自责，倾慕，思念等无尽的矛盾与统一之中……过去了短暂的几十年。
对于神而言，只是过去了漫长的几十天，罢了。
五
墨色染在宣纸上，这将是这支笔这短暂的一生中所能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但要是见证这一旷世奇作诞生的话，也不枉此生。
只是这样的旷世奇作，无论怎样去画，只能无限接近，不能完全还原。
他搁下了笔，细细的端详，看了好几遍，。
“还是不像啊……究竟还要再怎么改……”
心在思索，但是他也在微笑，只是他的笑藏在他浓密的胡须之后。他知道自己终于要将这幅海神完成了。
一头白发倾泻而下，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说起来，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年去完成一幅画？因为一个信念？一段爱情，还是人类最本性的冲动？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充满儿女情长，若后人知道原因，估计会嘲笑自己是个矫情种，然后就不了了之吧。
不过，至少自己是总会不了了之的。
“今天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出去散散步了。”
这个美好的故事，也是时候结束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心拄着拐杖去海边散步，这故乡的海，他遇见了海神。
今天的海完完全全的复制了天空的颜色，一片碧蓝。
远方的天，远方的海鸥，还有远方背对着自己，全身只穿着短裤，站在海面上少年……
心揉了揉眼睛，又紧紧闭上，然后睁开。
他看见了一个站在海面上的少年。
是他？是他。是他……
心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要呼喊，即使是这具半截入土的身体遏制着自己的行为，他也要拼命的从喉咙中挤出自己的声音。他想告诉海神，他已经不在乎海神是否喜欢过自己，他只想说，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会画出你最好的样子了，那漫长的几十年，在看到你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匆匆过去了。
既然你会读心，那我的心声，你有没有听到……
当你回应我之后，我还要接着画下去么？
心不会再喊出来了，因为他用喉咙勉强挤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倒在了温暖的沙滩上。
六
我从未相信过一见钟情，从来都不。
有些遇见，自从回眸一瞬那一刻，便是一个过于美丽的错误。
那天下午，海神远远望着第一次来的小渔村，那岸边有一位老人，缓缓地倒了下去。
“是我负了他这匆忙的一生。”
他低吟道。
人类身上的气息，令他久久不能忘怀，但是人，与神，或鬼怪，是从来不可能在一起的。
“你为什么那样在乎他，难道是你前世的恋人？”
一个优美的女声，传进了海神的耳中。
“今生就能讲完的事情，何必扯到前世？”
海神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去，望着远方没有尽头的海平线。
他的眼中失去了色彩。
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面容极度丑陋的海兽，海族人民一般称它为海怪。
“也许，你能获得一个更好的结局。”
这一句话，已经不明白是对谁说的了。
自那之后，世界便没了海神。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