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阳花

一. 好似在观看一部很长的电影，丽的脑海中一帧帧地闪过熟悉的画面：随风而动的红色长发、天空般湛蓝的双眸、太阳般温暖的躯体…… 每一帧都掺杂着丽的记忆，好像七彩的色调里，兼有的清冷的蓝与火热的红，二者交相辉映着 如果说丽是被动地反射着冰冷的微光的、幽深的月亮，那明日香也许就是主动地传递出温暖的光芒的、闪耀的太阳 这种感觉，当丽被明日香搂在怀中时，达到最盛。 隔着贴身的衣物，丽感知到面前红发女孩身上的温度，轻嗅着她身上温暖的气息 好温暖，就像阳光一样…… 虽然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但丽的心里暗流涌动——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想到这里，丽的嘴角隐隐有了笑意，深红色的瞳眸缓缓张开，看着搂住自己的明日香 明日香一改平时的吵闹，恬静地笑着，眼睛微闭，长发垂柳一样轻轻拂过丽的脸庞，害得她感觉痒丝丝的 “如果能亲手摸一摸，就好了……”丽默默看着它————这一开始就吸引着她的目光的、橙红色水流般的长发 如果将明日香比作追逐着太阳的向日葵，那它大抵便是为葵花增色的花瓣吧 二. “欸……原来你的身材这么好嘛，身体线条也很出众……” 明日香托着下巴，看向一旁更衣的丽，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这就是你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看着我的原因吗？” 丽偏过一点头来 “有点变态哦，明日香。” 丽的嘴角轻轻上扬一些，卖弄着自己从明日香那里学来的新词——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了 “谁……谁是变态啊！我才不是因为……” 明日香的脸涨得通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冒出热气一般，却险些承认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反而越想越心烦意乱 “咳……” 明日香清清嗓子，强装镇定 “我想说的是——按你的身段，挺适合跳芭蕾的！” 我真厉害，居然把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说出来了…… 明日香如此想道 “芭蕾?”突然间听到一个新词，丽转过头来，眨巴着小兔一样的眼睛，有些不解 “那是什么？” “一种舞蹈啦！是一种……”明日香竭尽全力地向丽描述 “可我没学过，也没见过啊” 丽看着明日香，如实说道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本小姐学过啊！” 明日香自豪地拍拍胸脯 “就这么说定了，下周就开始授课！不许迟到！” 明日香用食指指着丽，用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随后推门离开，只留下不知所措的丽 逃跑一样远离更衣室，明日香躲在隐蔽的墙角，这才缓解住脸上的红晕 “为什么我会说出那么羞耻、那么不讲道理的话啊！本小姐的形象……” 她捶胸顿足，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 “还有那么笨蛋优等生，怎么就像木头一样呢！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亲自教你’诶！” 她用力地锤向墙壁，好像把所有对丽的怨恨都转移到了这墙壁上。 “你这个大笨蛋！人偶！我都表达得那么明显了！” 明日香像是暴躁的小猫，用力地踹墙撒着气 “还有上次！我都在情人节把玫瑰味的巧克力送给你了！凭什么只是一句‘谢谢’就没了啊！” “还有上上次……” …… “可恶……明明知道你不一定会理解，可我还是会想着去试，像个傻瓜一样……” 明日香的声音越来越小，捶打墙壁的力度也越来越弱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没有觉察过气氛嘛……无论看见我做什么都只是漫不经心的，太无耻了！” “从来都没注意过我，从来都没察觉过我的目光……太讨厌了！” “……………………”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蚊虫似的轻声细语，握紧的拳头也伸展开来，扒住面前的墙，头顶在上面，想象着这是丽的怀抱 “喜欢你啊，笨蛋” 希望这样，可以拉近一些和她的距离吧，虽然挺不讲理的 三. “就是这儿了。” 跟着明日香的脚步，丽走进了那个房间 整个房间比教室略小，木质的地板看上去带有明亮的光泽，阳光透过两扇窗户照进来，使木板上的年轮更为明显，窗外的树叶不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数盏还未打开的灯光装点着雪白的天花板，压腿用的铁杆自门口延伸到角落，看样子，似乎废了准备者很多心思 “我把之前的旧杂物间稍微打扫了一下，你别介意……” 明日香垂下头，任由长发遮住脸上的表情 随后，丽看见她从门后的鞋柜上取下两双肉粉色的、带有轻垫的平底鞋 “这是?” 丽蹲下来，呆呆地看着它们 “咳……是我托人定制的！” 明日香背过双手，隐藏住手指上刚长好的新伤 凑上前仔细看，发现其中一双缝着鸢尾花，就像丽的发色、明日香的双眼，另一双装饰着玫瑰花，犹如丽的瞳孔、明日香的长发 “希望这样能离她更近一些吧。” 明日香偷偷想着 “希望这样能不经意间触碰一下它吧……” 丽不擅长埋没心声，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哈?！” 明日香猛然转过头来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丽尽力掩饰住脸上的慌乱 “行，那就开始咯！” 虽然有些疑惑于方才丽的话，但明日香还是宣布了教学的开始          “嗯” 四. 开始教学的第60天，明日香被枕边的闹钟吵醒了 她不耐烦地按下闹钟的消音键，睁开几乎与月光瞳色的双瞳，借助微光看着时间：          22:30 “该起床了，”她低声自言自语道，离开了床 经过丽的房间时，她有意地放轻脚步，迎着月光下了楼 “距离她起床还有七个小时，一切照常进行吧” 她心里想着，走在寂寥无人的大街上，轻轻翻过了学校的围墙，径直朝教室走去 整栋教学楼都沉浸在黑暗之中，教室里更是只有夜风与落叶跳着华尔兹 “明天，她的任务是——浇花，写课表……这些倒还好，只是明天上课的科目……” 按照她平时的速度，一个小时可以完成学习任务，要是有笔记的话，理解所费的时间会缩短一半…… 帮她做着值日任务时，明日香心里还在盘算着 “那就从明天第一科开始吧” 明日香坐在丽的座位上，摊开书，接着月光，注视着在她眼中那样难以辨别的日文，顿时觉得有些头昏脑涨，不过还是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所幸她是念过大学的人，对付这些知识点还算简单的 于是，当手表上显示时间刚过一点时，她已经完成了任务 收拾好一切她来过的痕迹之后，她离开了教室 “这样的话，她就能有更多空余时间了吧”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身上的疲倦也弱了几分 这样的生活已然持续了一个半月 丽当然被蒙在鼓里——虽然有时她也会疑惑就是了 但今天，怎么看都和以往不同————明日香困得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厉害，也许是过去那一个半月的疲劳与压力、都堆积到了这一天的缘故（就算是周末，她也默默地做着这一切） 她上楼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以至于走路都有些颠簸，眼前出现了好几个重影，以至于把转完后的第二个房间当作是自己的房间…… “还是小点声吧，她睡眠很浅……” 明日香轻轻地开关门，几乎不发出声响 丽此刻正背对着门，面朝墙进行着浅度睡眠——这也是她未曾做过梦的原因 夜风掀起窗帘，发出“呼呼”的空气对流声，使得丽没能听见身后有人接近的声音 明日香的双眼几乎彻底闭上，仅凭一小条缝隙看清脚下的路，把鞋脱下后，她便轻轻地翻身上床，进入了沉睡之中 丽一开始感觉到后脑勺的头发突然被吹起，以为只是轻风，并没有过多理会，结果不一会儿，右耳处便感知到一阵正轻轻地吐着热气的、均匀的呼吸声 那声音唤醒了她的意识，耳朵不由得感知到温度的上升，打算转身去看看是什么东西时，却被两只像爬上墙壁的藤蔓一样，攀过她的背部的纤细的手，分别搂住了肩头和腰 丽感受到这一刺激，瞬间睁开双眼，右耳也捕捉到了侧后方那带着暖流的轻声梦呓：      “妈……妈……” 是，明日香?为什么她会…… 丽自己打消了挣脱开的想法————因为这样会把明日香吵醒————明日香不喜欢那样 但明日香口中带有香气的亲切的呼唤，以及暧昧的动作，使得丽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热浪蒸得丽右耳有些发红，并顺风传到自己的侧脸，连带着面庞也变得绯红起来 我这是，在害羞吗……因为明日香而…… 丽的心里想着，心跳不断加速，伴随着身体的微微颤抖，活像被调皮的猫咪按住身体，因害怕而颤抖，却又不敢乱动的兔子     根本，睡不着…… “呐，妈妈~听我说哦——” 明日香的语气听上去就像一个在母亲怀里撒着娇、希望得到夸奖的小女孩 明日……香? 丽的眼神略微向后 “我今天又和往常一样，帮我喜欢的人做了繁琐的事情哦~今天已经是第43天了，很厉害吧……” 梦中，明日香享受着母亲的爱抚，在她的怀中轻声说道 现实里，明日香搂着丽，毫无保留地袒露出真心，嘴角处有着浅浅的笑意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明日香你在——”丽的瞳孔收缩一下，方才的羞涩也褪去了 “可是，她好像一直不领情，已经好几次看不出我的心意了……好一个木头！” 明日香的双臂搂得又紧了一些 “明日香……喜欢我?” 丽的脸又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 “呼……那个笨蛋优等生，亏我那样喜欢她……” ………… 这些话传进丽的耳中，使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瘫软，目光也变得愈加柔和，聆听着明日香的不满，就像她梦中的母亲那样 “我终于得知你的心意了，谢谢你，明日香……” 丽淡淡地微笑着稍微侧过身来，让自己得以看清那熟睡着的红发少女： “谢谢你的喜欢” 一双白皙的手也划过空气，想去触摸少女的长发——她一直想抚摸的太阳花 但也只是一刹那，在距离它只有一指的地方，丽垂下手，选择不去惊醒睡得正香甜的她 又轻轻转回身去，面对苍白的墙壁，任由明日香搂着她 那一晚，丽头一回做了梦 梦见在无边无际的、宛如世界已然终结的、血染过一般的草地上，自己和那红发女孩站在一起，少女身着白色长裙，任由海风吹起自己的长发，宛如随风起舞的花…… 第二天，两人都史无前例地睡到了七点钟，醒来后，明日香不停地骂着丽“笨蛋、变态”之类的话，但丽只是默默地看着，轻笑一声，缓缓凑近她 “我也察觉到你的心意了，明日香” 在明日香眼中，此时丽的笑容堪比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 意识到自己的秘密已然为丽所知，明日香的脸逐渐发烫，有如火山喷发 “你都知道了吗……” 丽不说话，只是略微点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呢……” 清晨，草地上的太阳花迎着阳光，伸展起了身姿 五. “三号机的启动测试?” 明日香接过那份白色的报告单，上面有一栏————驾驶员姓名的位置还空着 “没错，因为是新发明的机体，[那个国家]要求制造完成后先从欧洲运到这里，进行启动测试、确认无恙后，再飞跃太平洋……” “还是像往常一样，一点都不讲道理呢……”明日香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因为没有后备驾驶员了，所以得在你和丽当中挑选出一人，来充当临时驾驶员，要不你去和她商量一下?” “不用了，她有事要忙”明日香不假思索地签了字，递了回去 “机体会在三天后送到这里。”来人如此说道 “三天吗……好的，我知道了”明日香垂下头，思索一会儿后，又把它抬了起来 “另外——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我不希望她因我的事而分心。” 回头说完这句话后，明日香推开门，想被白云遮住的太阳一般消失了 来到练舞室，丽已经在自行练习着——穿着那双“托人定制”的、缝着天蓝色鸢尾花的舞鞋 “抱歉，有些事耽误了一下……” 明日香对她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自那时起 丽自然不会责备她——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是明日香后，便继续练习了，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其实，你的单人舞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作为一个初学者……今天我就来教教你双人部分吧” 双手叉在胸前看了一会儿后，明日香走上前，给香汗淋漓的丽递过去毛巾后说道 “双人部分?”一面擦着后脑勺和侧脸上流下的小雨般的细汗，丽一面问道 “那是什么样的?” “就是两人搭档、协同合作，就像现在配合着驾驶eva一样” 明日香解释得很简短——这也许也是受了丽的影响吧 “原来如此”丽琢磨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了 “那——现在就开始咯?”看丽状态恢复得极快，明日香便走上前去 “嗯，来吧”丽点点头 窗外，随风而舞的树叶轻拍着乳白的墙面，好似拂过皮肤的手心；更有两片飘然而落的花，它们紧紧依偎着，落向大地，一同化为泥土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