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下的星星
泥巴山进山,只有一条青泥路。据说这是清朝时一个本地秀才起的,化用了李白的“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那时青泥路还是土路,前几年已经修成水泥路了。 这名字起得贴切。青泥路蜿蜒又蜿蜒,仿佛成心让人绕得进来,又绕不出去。 解放牌汽车行驶在还算平坦的青泥路中央。梅梅趴在副驾车窗上,看着窗外的苹果树一棵一棵,被甩在车后。 …… “……路两旁栽满了苹果树,漫山遍野的,像山体的皮肤,至于血管嘛,是这里最重要的——哪天晚上你来这个地方就知道了……” 这句话是梅爸电话里说的,他前年被下派到泥巴山乡村学校当教师,当时可把梅梅和梅妈急坏了。 可是从电话匣子里听,梅爸好像挺满意的。这让梅妈更加惶恐,因为家里成分高,梅爸变成“臭老九”也是飞来横祸。 …… 现在还是下午呢,太阳挂老高。梅梅一边想着,一边和司机攀谈起来。 …… 一番交流后,梅梅没了兴致,不过她总算了解到,各处人家散落在这条路两旁,泥巴山乡村学校就在这条路尽头。 这里空气真好,甜苏苏的,有苹果的清香——这大概也是养活一山人的财富。可是梅梅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被说成“一根粉笔,两袖清风……十分不好”的下派教师,会喜欢上他下派的地方呢? 思绪还没到,车就稳稳停在了校门口。梅梅立马扣开车门,跳了下去。 司机师傅还要去载苹果,现在这个季节,这儿一天来收苹果车也不少。搭一辆运苹果的车就能到,这也给梅梅带来不少方便。家里的汽车是不好随便动的,现在才过风口浪尖,还不是时候。 说是校门,在梅梅眼里也就是一个大一点厨房门,上面挂这一个写有“繁星似梦——泥巴山乡村学校”的牌匾。这一看就是梅爸的字迹,正楷,苍劲。 半口号半校名的牌匾把梅梅逗得想笑。梅梅拉了拉带着的挎包,摸了摸里面一根黑色跃进牌钢笔,走了进去。 两间土屋映入眼帘,每间大约比牛棚大上一点,斜排在门左边。门右边是一块比较平的空地,用石灰画开四条跑道。在加上门正对的一间用木头搭的接水房,竖一根木旗杆,这就是泥巴山乡村学校全部的风景。 梅梅从最进的一间后门探了个头,看见一个中年女人,站在讲台上,背挺得标直,正在讲小学数学的知识。座位上的孩子高矮不一,大约二三十个,但大家都认真看着老师,没人察觉到梅梅在后门偷看。 第二间教师,梅梅还没探头去看,就先听到了梅爸的声音:“……山穷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梅梅颤抖着身子,从后门走了进去, 这声音太久违了。梅梅颤抖着身子慢慢走进去,梅爸立刻就注意到了她,把手挥向教室后:“同学们,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女儿梅梅,她今天要和我们一起学习……” 同样是二十几个高矮不一的孩子,一齐转过头来,一双双大眼睛,闪烁着,像星星一样。 …… 放学了,处理完学校里的事,天已经快被抹黑。梅爸带着梅梅,和那个数学老师把每个孩子送走,从校门走出去,沿着青泥路回半山上梅爸下榻的地方。 一路上,经过每户人家门口,只要门口有人,一定会邀上一句:“梅老师、黎老师,来吃了饭再走。”、“梅老师带女儿来啦,进来坐坐。”…… 黎是那个数学女老师的姓。半路,她离开了,她借住在另一户半山腰以下的农家。 快到半山腰了,梅梅挎包了塞满了果农们送的苹果。有一些是梅梅今天看到的上学的孩子拿来的,他们或比梅梅大,或比梅梅小,但都挺热情的,好像梅梅一直住在这里似的。 快到了,梅梅从远处看到梅爸住的土屋,好像是一间牛棚改的,封的墙泥还挺新,一两年光景。 “爸爸,我好像明白了,你很喜欢这里,我也是。”梅梅一只手握着挎包里放不下的一只苹果。 “是啊,这里和报纸上说的不一样,乡亲们顶尊敬教师的。就是苦了你妈……”梅爸有点兴奋,好像一个孩子给别人介绍他的宝贝,但提到梅妈,声音还是小了下去。 “妈妈没事的,妈妈说的。她让我给你捎来这个。”梅梅把钢笔从苹果缝隙里抽出来,递给梅爸。 梅爸沉默了,把钢笔攥紧在手里。半晌,他才又开口:“梅梅知道这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梅梅摇了摇头,苹果吗? 梅爸二话不说,把梅梅举过肩,向山脚方向望去: 满山遍野的苹果树,一条蜿蜒的青泥路。天黑了还是看得见,因为沿路每户苹果树下的人家,点亮了门前灯,一条路和山的血管一样贯穿了甜苏苏的寂静。 梅梅抬起头,天上的星星出来了,和那些苹果树下人家的灯光,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