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动短篇:《交错的视界》

「呼……这样就可以了。」
将最后一份资料整理好,我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钢笔。从堆满桌面的资料里,我略微偏移视线,这才发现电子钟的刻度已跳到了九点。
将积压的事务都处理完毕,尽管天色不早,但总算是给自己留出了一些闲暇。有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距离休伯利安号的下一次启程还有点时日,既然情报与计划都安排好,终于可以久违地去居酒屋喝喝酒,休息休息了。
嗯,稍微偷个懒不会有什么事的。
如此想着,我走出了休伯利安。
刚出舱门,细密的雪花便盖在了我的肩头。
在舰船停泊的近江,冬季不断的夜雪是如此绵密优雅,染上皎洁的飘絮款款而下。我没有第一时间撑开伞,那反而会挡住新奇的视线和赏玩的心情。在舷梯上,我默然驻步,眼见苍茫的天幕正抖落着点点星辉,而明珠拱卫的玉盘尤释放出明丽柔和的光芒。
那是寂静安宁的光,清澈、剔透。不如太阳那样遮蔽苍穹、普照万物,它仅是巧妙地勾勒了江畔的城镇,以银白色的笔刷,细致描绘出房舍与江水的轮廓。江边的涛声与人间灯火的倒影,熔铸在了一起,为撩人的夜色配上袅娜的光波。此时此刻,千年依旧的浪涛与初临此地的我,都被包裹在永恒瑰丽的月华中了。
拄着纸伞,披着风衣,我悄然踏过积雪淹没的小镇古道,在两侧灯笼的陪伴中,漫步向渡口的居酒屋。
拉开酒屋的木门,炉火的温暖顷刻围住了由于寒冷而微微发抖的身躯,我忍不住呼了口白气。可能是冬季严寒,加上前几日的“妖兽作乱”,居酒屋里没有其他顾客。
小二出门了,掌柜只好亲自为我准备酒与酒具。
耳中有厨房的舀酒声,街道的打更声,还有不知哪家的嬉闹声。我更似感叹地想到,德川时代终究比战国年代好多了,此世界泡的战乱初定,崩坏终于也暂时偃旗息鼓。
借着昏黄的炉火与灯烛,我透过陈旧的窗纸望着西天的月,内心盘算着时日,什么时候前往京都,将寄存在本阿弥先生那里的剑拿回来。霞应该也会安心许多。
掌柜将酒盅送上后,便回到柜台里坐着,低头瞧着账目。无人刻意找话与我攀谈,这样也好。
「舰长,今晚你要好好陪我喝几杯哦。」
忽然,脑中闪过某人的旧话。
……果然,又能想起你啊。
「清酒你哪能喝醉呀,姬子?」
我低声自问,举起酒盏,抿了一口。
从前与姬子回到故乡,樱花不复往昔,而现在的清冽酒味却与记忆里的含混不清。
可能,酒一直都是酒,只不过畅饮的人已不是身边的人。
在千千万万的碎片中,寻得这个小小的酒屋,终究只有缅怀的光伴随着我的影。摇曳的烛将光泡在我的酒中,跃动的焰在波中粼粼泛起,我怔怔出神地凝视着杯底的陶纹。思旧的心绪如潮水涌起,明明无所相似的酒杯亦能勾起怀念之情。
此时,明灭的灯光渐趋朦胧。
黯淡的光晕中,一道身影不知从何显现。
在酒桌的对面,不知为何忽然多出了一位男子。不过,比起不可思议的出场方式,更令我感到疑惑的是他的容貌。
虽说气质与发型不大相同,但容貌却与我十分相似。
这位不速之客正坐在对面的草席上,夺目的酒红长发比炉火更加鲜艳,盈盈搭在双肩,清秀俊美的脸庞似乎有着某种远离尘世的缥缈感。那样的青春与梦幻,仿佛暗示着他并非属于此岸的凡人。左眼角下有一颗美人痣,使他意外地增添了一丝柔媚。
稀薄的光线将他的身体衬托得尤其纤细,恍若少女的奢华身姿。
「那个……」
大抵是听见了我的声音,不速之客微微抬头,漂亮的琥珀眸子对着我。
「什么事?」
「为什么,你长得和我……」
我忍不住将内心的疑惑说了出来。
「我只是在眺望世界长河的刹那,发现了一抹奇异的火花罢了。」
「……啊……是么……」
真是奇怪的回答。
我们的话题就此终止。
几分钟后,为了缓解略有尴尬的氛围,我将手边的空杯递给了他。
「我一个人也喝了很久了,陪我一起喝吧。」
红发男子思索了半晌,点了点头,接过酒杯,视线却忽然落在我的前襟。我想,他是发现了绣在那里的休伯利安徽记。
「……果然是休伯利安。」
我听清了呢喃细语,看来他也知道休伯利安的存在。
「你是休伯利安的舰长?」他轻声道。
「是的……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问?你仿佛还认识别的『休伯利安舰长』?」
我以打趣的口吻反问,未料对方径直回答了。
「当然。因为我也是。」
「……不好意思,我没明白。『我也是』,是什么意思?」
掩饰内心的错愕,我伸手给自己斟满酒杯,同时轻摇酒盅示意需不需要代劳。
「意思是,我也是休伯利安号的舰长,仅此而已。我所在的休伯利安是『天命』的最新战舰,也是月光王座的底座。不过,你与我所处的宇宙不同……以你的视角,估计是将万千宇宙统称作世界泡吧。」那位舰长伸手接过酒盅,将清酒斟出,弥漫清香的水线在烛焰里闪闪发光。
虽然之前就预想过,但真的遭遇别的世界泡的『舰长』还是令我吃了一惊。
既然他介绍了自己的休伯利安,我也要好好回答才是。「我的休伯利安与你的不同。它只是一条漂泊在量子之海的小船,一条承载我的理想的船……」
或许我们是不同世界泡的类同位体,容貌相似自然而然。理解了这一点后,我便不再深究这位舰长为何会出现于此,而是乘此机会多多了解他所在的世界。
「你的休伯利安上的伙伴都有谁呢?」我喝了口酒,继续问。
可是,这位舰长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一种不太愉快的氛围攫住了我的思绪,不经意间捕捉到了空气中飘散的哀伤。
「休伯利安,以前有琪亚娜、布洛妮娅、芽衣,还有姬子……但我已离开了那里,休伯利安也不再属于我。」
「……何出此言?」
「因为崩坏意志。」
那个不可言说的名字入耳,我下意识地在心底啐了一口。
「莫非,她们都……」
「不、并没有,可我也不知道那样是不是更糟糕。当崩坏意志遴选我身边的……所爱之人作为律者的宿主时,我和『她们』对同一个人的看法便不可逆转地分歧了。」
那位所爱之人,恐怕已然失去人性,作为崩坏意志的提线木偶而活,我无法想象面对那样的光景,他会是什么感受。我不清楚究竟的来龙去脉,但在深沉的叹息中,我充分意识到这并非旁人能轻易宽慰的苦难。
沉默间,灯烛的火光突然黯淡了几分。
我连忙拿起剪刀,专心将灯芯剪去一部分,趁机从苦涩的话题中解脱。
「崩坏在幸福的土壤中种植了悲伤的种子,一如在命运的重生中催生了不幸的果实。」他的话语很隐晦,我无从猜测崩坏意志的计谋。如果联系我自己曾经的悲剧,我想,那些故事一定是十分难过的回忆。
「竟然会是这种事……抱歉,是我草率了。」
然而,令我惊奇的是,如果世界泡之间存在某种不可思议的联系,那么我接触过的人们的类同位体应该在那边也存在着。「她们」会不支持他吗?难道世界泡之间,明明存在类同位体,却彼此性格差异如此之大吗?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再度开口。
「我想,不会所有人都离你而去的……你不认识丽塔与八重樱么?」
「八重樱……Sakura?」
「Sakura?」可能会错意了,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不,我和八重樱并不熟识;但我认识丽塔,丽塔·洛丝薇瑟。」
是了,我点点头,果然她们还是在的。可是,我打量着他的神色时,却失望不已。
「丽塔是天命的女武神,与我是上下级关系,共事过一段时间。」
他的评价很普通,语气很平淡,淡到像是在描述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很优秀,你身边的那位应该也是如此。只不过在我的角度,丽塔还很遥远。」
「很遥远……在你的角度……?」
我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他对丽塔的评价,将那位世界长河彼岸的丽塔小姐,和我身边总是戏弄我的腹黑女仆联系起来。那边的那位丽塔小姐的印象始终很模糊,我干脆想象不出来丽塔的面容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或者说,我根本不希望见到丽塔那样对待我。
这位舰长与丽塔有着鲜明的距离感。他和那位女仆小姐,大概仅止于上下级关系,甚至可能不是单一隶属关系吧。对失去自己舰船与支持者的舰长,我不由产生了些许同情。
「在那边的世界中,难道就没有支持你的人?」
「……布洛妮娅吧。」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窗纸外的月色似乎明亮了一些,盖过了我们之间的烛火。
「布洛妮娅是我的亲生女儿,不过为了伙伴的立场,她必须加入逆熵,向天命征讨。」
「她也属于你方才所谓的,与你有分歧的『她们』?」
沉静艳丽的红发从耳鬓与肩膀顺滑而下,他略微偏头,向着明月。
「还有姬子、德丽莎与芽衣……」
居然还有德丽莎吗?我不愿再听下去了。
「你的实力应该很强,既然能出现在这里,那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的语调含着不解,还有一丝不满的哀怨。
「……另一位舰长,你可听过一个比喻?」
「什么?」
「崩坏意志,是命运的撰稿人……它操纵着我以外的其他人。我在苦海中浮沉,将溺水者打捞救起,但海水的寒冷却总是包围着落水者。你……应该也一样吧?」
「就此而论,的确如此。我曾和你一样,遭遇这样盘根错节的棋局……甚至差点陷入泥淖,不可自拔。」
我的历史没有什么不可回忆的,因为我超越了它。
「最终,我跨过去了。」
无论是和格雷姆的对弈,还是与绯夜花的交手,这些我都跨越了。无数次重复痛苦,无数次目睹黑暗。甘愿作为棋子投身到棋局之中,这一切都不是毫无意义。因为是「我」选择了这个未来,而且这个未来,是现在的我与未来的我一同努力的结果。
「命运不是注定,我以为推托命运是一种软弱。」
强硬的措辞让他愣了一瞬,接着苍白秀美的面容浮现赞许的笑意。「的确,你成功守护了自己的重要之人……你与未来的你,皆是值得我报以敬意的,另一位舰长。」
「……成功?」突如其来的肯定过于直白,不禁令我感觉他的悲剧另有隐情,「难道你就失败了?你到底遇见了什么?」
烛光再度晦暗,这根蜡烛快要到头了。
我想呼唤掌柜添灯,却只有深沉的鼾声回应我。
「如果……牺牲她们是拯救世界的其中一环,你会允许么?」
「绝对不会允许,我会寻找两全的办法。」这个问题是不值得思索的问题,舍弃是断然不可的。若换成其他人这么提问,我只会不屑一笑。
「如果那是她们自身的渴望呢?」
我仍然不需要回答。
一股怒气暗生,十指指尖捏紧了杯缘。
「那你就可以乖乖接受了么?」
这位舰长沉默不语。
我追踪着他的视线,从那变化不断的目光中,推测他应该是想起了许多的人生过客。兴许,他身边的人们甘愿牺牲自我,哪怕不是为了他,她们同样无所畏惧。以此而论,她们与他在根本意义上是同伴,是以理想和觉悟相互砥砺的灵魂之伴侣。
可是,这种结果我不能接受。
我想,他也是一样。他接受了过程,却没有接受结果。
烛泪流尽了。烛台上只剩一层薄薄的白蜡在燃烧。
「……对你来说,需要被拯救的世界到底是什么?」
我稍作思考,向他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正是你的休伯利安。」
这次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了,换成我沉默不语。
他失去了自己的船?可能,从来都没有失去。
「……我明白了。」
深深叹息,我与这位舰长最后一次碰杯。
在忽然晦暗的月色之中,瑰丽的身影隐入朦胧。
我使劲眨了眨眼,像是打了个盹,方才初醒。
……是幻象?是我的梦?
灯烛还亮着。
烛头缓缓流下清泪,又在寒意中飞速凝结。
以为空空如也的酒瓶,竟还剩着一杯的份量;而我的手边只有我用的那一盏酒杯。
真的是梦?
或者,是遇见了他的我,如今在做梦?
「……愿你好运。」
我把最后的酒倒进杯中,一饮而尽。留下几个铜板,起身离开。
与崩坏斗争,并拯救人们的舰长,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一旦这么思考着,我觉得天上的明月似乎又明亮了几分,前方的雪道仿佛又宽阔了几成。
我整理行装,拾起油伞,踏上归路。
风雪已经停了。
【“我”】

量子之海的摆渡人,休伯利安的舰长。早年与奥托有合作关系,后因个人原因与奥托分道扬镳,现今在量子之海中旅行。舰船『休伯利安』是其力量的具象化,能凭借休伯利安任意穿梭世界泡。
做事颇为可靠,但总给人一种疏离感。
心思缜密,逻辑思维严谨,是个称职的舰长。
【“红发男子”】

另一位休伯利安舰长。█████ █████████,不可言说真名者,最接近“无限”的魔法师,前大洪水时代存续至今的神人。曾有赫尔墨斯、透特等名号加身。在十五世纪,与奥托、符华等三人一同缔结“太虚山之盟”后,他一直作为「天命」的最高导师生活,代代最强女武神皆是他的弟子。
自从最宠爱的弟子西琳作为第二律者去世后,久远的悲伤再度弥漫在他的心间。与亲生女儿布洛妮娅的离别,让他对拯救世界的未来更加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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