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
将晚饭摆放在桌上,满满一碗五颜六色的蔬菜杂烩,上面淋着乳白色的酸奶。
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的口味非常奇怪,蔬菜上残留的水珠会将酸奶稀释。水淋淋、湿哒哒的口感混合着类似气球,皮筋嚼劲的蔬菜,能让吃的人提前体会到死后世界的美味。
在确保碗的位置,严丝合缝的嵌入餐布上的白线条圆圈后,宋翔折身去拿了刀叉。
在碗的两侧,一一将刀叉排好。叉子要在外,刀子在内,宋翔格外注重这点。
总有人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可以将餐刀挥舞的,让人忍不住觉得是一只猴子在掌握着它,握着这把人类世界最早诞生的工具之一。
这十分,百分,千分的让宋翔难以忍受。
如果,只是如果,这个人将手中的餐刀挥舞的像是风车亦或者风扇时,突发了心脏病,脑梗什么的,一头栽下。
那把刀岂不是要在他的脸上捅个窟窿?
这场景,只需在脑海中略略的浮现出一幅粗线条构建的草稿,就足以让宋翔瑟瑟发抖。
他不想,十分,百分,千分的不想让自己得到这么个惨状。
在人生的最后一步,躺在殡仪馆,还要麻烦入殓师用线将脸上的窟窿缝上。
这太不体面了。
拉开椅子,坐下,宋翔没有心急的拿起叉子享用晚餐,而是规矩的坐好,两手平覆于膝上,平静的看着墙上挂着的钟表。
椭圆形,粉色外框,内里的时分秒针朴实无华,内粗外细的古朴形象。
哒,哒,哒。
分针蹦跳着越过了十二。
引起了一小串的连锁反应。
最短最粗的时针,不怎么情愿的向前走了一小格,笔直的戳着一个大大的数字八。
“恭喜。”宋翔轻声呢喃,“又活过一天。”
充满仪式感的一幕结束,他拿起了叉子。
右手,手掌包裹住叉柄,让钉耙似的齿子朝下,食指牢牢抵在叉柄与叉头的连接处。
这种手法可以最大保证,当他一头栽下时,脸不会被叉子刺破。
宋翔用餐是极快的,或者说他讨厌吃饭,如果不是必须维持身体所需的能量,他宁可一日三餐都去打葡萄糖。
宋翔真的去过,但主治医师苦口婆心的劝告,让他觉得这种想法可能给别人带来了困扰,所以他最后还是将这想法压了下去。
最后一口生脆的青椒下咽,碗底只剩下一层漂浮着白色奶花的汤水,看着让人倒胃口。
从座位上站起,宋翔伸出手想要去拿桌上的空碗,可手指刚刚碰到边沿。
忽地,眼前一黑。
失重感袭来,来的猛烈而毫无征兆。
他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两手扶住桌子,心脏在胸腔中轰鸣,每一次鼓动都如同擂鼓般在耳边炸裂。
眼前依旧昏黑,但尽头,隐约的一点萤火之光浮现。
飘忽不定,瞧着并不真切。
但它确确实实就在那里。
擂鼓声消失了,黑暗中,一条细细的长线出现,连着那萤火之光,另一端则到了宋翔的脚下。
他低头看着,但不明所以。
直到手中一空,他却没有倾倒。
脚下的线条粗了,成了一条窄路,黑暗被劈开,萤火之光变得明了,真切。
宋翔有些茫然,他飘忽的望着那光,只觉得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可泪水始终在他心中酝酿,既没有滴下脸颊,也没有湿了眼眶。
下意识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脸。
入手却空无一物。
宋翔忽然有些明了。
他抬起腿,踏上了脚下的路,朝着荧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