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自述,大概
愚蠢……
比起那些冒险者,我更痛恨我的愚蠢。比起暗影,我更责备我自己。
悔恨。
他们没忘记我,甚至保留着对我的“眷顾”,低语着让我忘记困扰,成为他们的一部分;新王时不时来看我一眼,嘲弄折磨我取乐;遥远的天上,有什么让我不安的东西注视着这里。这是不具有身体时,我能感觉到的全部。
冒险者数次将我唤醒,我看到他们还在使用我们留下的技术,和我们当初一样不知节制。我无法阻止。
不知道多少次被唤醒又回归沉睡之后,我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不是冒险者,不是他们,也不是查理。他说他叫亚丹,Ardent,他从查理的掌控下带走了我,来到了……这里。
这是永恒领域,但不是那个永恒领域,不是那个王朝。这里没有冒险者,查理没有统治暗影中的世界,旧神的视线也仿佛漠不关心。也许那个亚丹就是这里的新神吧。除了我,他还带来了那些巨兽,那些我曾从冒险者们听闻,先前却并未亲见的存在。他制订规(dai)则(ma)让我们互相战斗,我无法违抗,看起来它们也一样。
他说我们原来的使命已经完成,没有再回去的必要。除了依照安排战斗,他对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平日就放任我们四处游荡,甚至赋予我们离开原本所处之地的能力,于是我可以离开中庭,看到地上世界的白昼,即使大地早已改变,没有留下我们在那里生活过的证明。
我以为这样的时日也不错,直到在原本该是龙蝇的家的地方,我见到了它。
远古先驱,现在他们这样称呼它,但是我记得,我记得它的灵魂,记得我们曾经共事,为了让族人生活得稍微好些,在我那个傲慢的决定之前。即使连我们的名字都已忘却,我记得它。
“你是……”我向它走去,想要确认它的情况,它是怎么成为了暗影生物?他们终究是没有放过它?在我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之前,它向我发动了攻击,我也在规则的驱使下应战。到这里来第一次,我开始怀疑那个Ardent究竟有着怎样恶劣的兴致,才会安排这样一场对决。
梦魇在我们身边战作一团,陨石砸在我身上,若不是暗影支撑着我的形体,我毫不怀疑它们的力度足以粉碎这具骨架。规则催促我召唤出影手,暗影编织的护盾为我抵挡了伤害,但我只感到悲伤,我更宁愿让他砸碎这副身躯,算作我的报应。
这样能稍微平息你的愤怒吗?我看着它,但它不回应,就连谴责也没有,它的眼中只有空洞和混乱,怒火从我心中升起——
“我诅咒你们的名。”
为什么是它,有我做你们的玩物还不够么?你们还要怎样?
我还在等它的责问,如果它愿意,它可以以任何方式索取我应偿还的,但不是现在,不是这样的状态。
我会还它以平静。
它对它召来的力量仍有怨恨,无法成为我的对手。在我的攻击下,形成它身躯的暗影力量最终耗尽,我看到它回归大地,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当年它倒在我身前。
没有大门需要我来关闭,我捡起它破碎的斗篷,漫无目的走向黄沙中。
然后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喂,那个叫织影者的,你们在我家打了半天,这一地好歹收拾下吧?还有,你们召来的那些东西真的很吵。”
龙蝇,又是她,这家伙总能让人印象深刻。地上的生物更愿意远离我,除了她,即使在中庭那样的地方,她也只会说什么又湿又冷,对鳞片不好一类的——我想她体内和心中的火一定足够炽烈,在任何地方都能燃烧不息,就像那个在恐惧的重压下依然高唱战歌的人类女孩。当然,她本龙拒绝承认和那些小生物有相似之处。
我挥了挥骨爪,让梦魇们回到更适合它们的地方:“抱歉……破坏你的家,不是我本意,我会尽力弥补。不过我无法修复这些石坑,只能等它们消失,又或者,你可以去找亚丹。”
“陨石坑不是问题,熔岩的温度对我正好合适,但你得把这一地燃料捡走,我的爪子可没法捞起这些东西。”
“我会处理它们。”
回收燃料时,我看到龙蝇家的岩浆池附近,几块石板在那里立着,上面用爪痕刻出了图案,隐约可以看出画着花丛中的蜂王、跳舞的鹿鸭……
“这是……”
“和你学的,我想既然我们不是无知觉的野兽,总要有点记录生活的方式。”
“……”
“对了,你和那个远古先驱,你们是不是认识?”
“……中庭的壁画,你明白了?”
“没有,我看不懂你们的文字。只是直觉而已,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灵魂就在这里,我会说你打完之后看着像丢了魂一样。”
我突然希望她的心思也和背脊一样粗糙,就不会注意到记录灾厄的壁画,不会问起我们的过去。
“是。”
“这样的话,给个建议,”龙蝇难得叹息了一声,空气中多出一团烟尘,如果我是生物大概能呛得我无法呼吸,“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有机会去看看它吧,既然已经来这里,别再让遗憾一直延续了。”
我关注着它的每一次出场,就算没有龙蝇那段话我也会这样做。虽然我没有再次直面它的勇气,而多数时候它都飘在远离其他存在的地方。我无法控制想起已经模糊的往事,想问它还好不好,即使我最没有资格这样问它。
“是你在那里吧,老朋友?我还记得你……”
终于有一次,在龙蝇说的“丢人表现”之后几天,它重生在我前方,我准备转身离开,它却叫住了我。我第一次听见它用现在的声音说话,而不是那种末日般的尖啸,它的声音沙哑,像塞满了历史的尘土,可我依然感觉到熟悉——我们曾经那样默契,而唯一的一次分歧,再见面就是末世。
如果不是它挡在我面前,暗影有没有可能不注意到它?为什么所有族人都要为我的自大愚蠢受难,即使是拼尽全力想拯救我们的它也不能幸免?
超凡的力量不会在意我等蝼蚁,神明没有慈悲。
我诅咒他们的名字,更诅咒我自己。
“靠过来一点,让我看看你的样子,但别太近,我怕我忍不住攻击你,我现在脑子不太清楚。”
“你……好久不见。”
“说实在,你在这具骸骨里的样子真有些滑稽,虽然现在我也好不了多少。能在稍微清醒点的时候遇见你真好,平时一看见人,暗影就吵着要打要杀的,特别是那个白球。”
愧疚。悔恨。它的每一句话都提醒我昔时罪孽的后果,即使它至今没有说过怪我。
“我没有想到还能再看到你。”
“我也没想到。我好像没剩下多少情感和记忆,加上经常被那些人杀死再复活,我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不过我还记得你。”它似乎笑了一声,“你不会也觉得我丢人吧?多数时候我其实不想打的,一看见人就头疼,我不知道怎么办,虽然最后还是必须打起来,我想没必要那么认真,反正我会复活——你也差不多吧,应该?”
我要如何告诉它,他们保留着对我的可笑“怜悯”,给我留下了足以悔罪的神智,却纠缠它作为反抗的报复?
“不要困扰它,背叛你们的是我,也应当是我随你们处置。”我与它体内的暗影对视,试图完成一场无声的谈判,根据我对“这个永恒领域”的判断,他们也许会同意。这段时间,它还在絮叨着一些类似于自己没老什么的:
“暗影的侵蚀难道会导致失忆?或者是因为我太老了?不,一定是我生前就健忘,一定是这样。”
你之前记性就不太好,之前隐约知道查理去了你那个档案馆,我不相信存那么多卷轴和你健忘无关,我们种族的记忆向来不差。我突然想和他开个玩笑。
“如果你扛不住的话,我也许能帮你分散暗影的注意力,我不介意。”
“别这样,一定别这样,我不值得同情。”原来,这颗心脏也依然会作痛,原来即使暗影的力量和失忆,也从没能改变它的本性,它还是那个温和谨慎的
交易完成。它们嘲笑了我一番,但是同意了我的请求。
“倒是你,如果他们一直困扰你,我也许能提供些许……支援。你知道的,我‘有幸’对他们了解多一些。”
“行。我现在可能需要休息……保重,老朋友。”
番外之先驱挑战帝王蟹又输了之后——
“啊,蟹蟹你支持我,老伙计。”
“你又没了。希望没被螃蟹打傻?”
“至少没那么丢人,我还以为会被单方面碾压来着。不过,你其实更希望他赢的吧?”
“被命运逼到绝境的人,有时会有惊人的力量,这是生灵渺小却值得称颂的原因。暗影,天体,他们不会明白这些,也许他们迟早会付出代价,我在等着那一天。”
“虽然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是啊,无关了。不过亚丹说他会告诉我们那个世界发生的事——讲真,除了总拿各种新规则折腾我们,他不坏,不是么?对了,我一直想说,你没必要那么自责,从某种角度,我们谁也没法比帝王蟹捡到贡品时更有远见,对吧?至少现在我们还活着,所以,一起等吧。”
“一起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