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陈往事.龙门日常（9）
春季是陈最讨厌的季节。不为什么，就因为那暖洋洋的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昏，口干舌燥。而星熊则很喜欢晒太阳。她时常调侃道：“晒太阳有助于钙的吸收，”星熊站在陈面前，右手比划着两人的身高差，“嘿嘿，你看，只可惜你过了长身体的年龄了。”
陈翻个白眼，不理她。
除了晒太阳，星熊还喜欢早上起来洗个热水澡。刚刚起床时的懵懂被水流刺激着，神清气爽。她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刚好看见了陈坐在客厅靠窗的一侧，晨光熹微，照在陈的身旁。只见她正低着头看书，还时不时抬起头来凝视窗外。
对于学术性专著的阅读，陈一向不会让自己沉进去，而是会一边读，一边思索着作者的观点。星熊看着陈修长结实的长腿，光滑的尾巴翘在她身后，身子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灼热的思想正在她的脑海中翻腾。
这一刻，陈晖洁无与伦比的美丽，星熊看着陈，几乎出了神，正在擦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收回目光，收拾好毛巾，便坐到陈对面的小沙发上去。陈的思路断了，暗淡的目光回到星熊身上。
“怎么了？”星熊点燃一根烟递给陈，陈近乎机械地接过来抽。她的思维像是跑车的发动机，刚刚经过激烈地运行，现在还在散发着余热。
“我在想战争。”陈低声说，“战争。。。人类能够作出的最无法想象但同时又最合情合理的事情。我在想战争中的士兵。也就是曾经的我自己。请你设想这样的一种场景：你在路上散步，忽然有一个陌生人，让你帮他（她）取外卖。你会帮他（她）吗？大概率是不会的；再比如，你在河边钓鱼，忽然有人让你去帮他（她）打架，你会去帮他吗？我想大概率也是不会的。”
“但要是有人要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杀人，你能想象这样的事吗？真是可怕，先不说杀人本身就会给人带来心理上的不适，就自己的生命也要受到巨大的威胁。但是作为一名士兵，就一定要服从命令。星熊，我不断用人的理性思考过这个问题，而最终得出来的结果竟然是放弃思考！对，没错，千万不能思考。因为思考会带来怀疑，而怀疑是信仰的敌人。怀疑只会让人软弱。”
“在战场上你可不能软弱，不能思考；因为敌人不一定会思考，所以他们比你更坚强。你想想，乌烟瘴气的壕沟，你周围全是血肉混合的泥土，你看着这些肉渣，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你握着枪，但真能开出枪来吗？”
“所以要做到这一点，要做到让战士们有信仰，就一定不能让他们思考。要让他们仇恨，让他们恐惧然后忘掉恐惧。对自己的要做的事，不能有一丝的怀疑。而要做到这一点，长久的洗脑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刻，陈拿烟的手微微颤抖，仿佛陷入某种疯狂的泥潭。因为早晨起床的她多半会带有这样的气质。早晨的精神状态能很深地影响到陈上午时间的精神状态。起床后的清醒意识让她在此时此刻陷入一种痛苦。
“只要你愿意回忆当年发生在泰拉大陆的两次大战你就知道和平是有多么脆弱。曾经我以为战争对各个国家经济的损失可以有效最大程度降低战争爆发的几率。但是我忽略了一个事实——如果经济利益真的可以牵制战争的发动，那么曾经那两次几乎牵扯到整个泰拉大陆的大战就不会发生。但事实是，战争的确爆发了。而阅读当年留下来的记录你会发现，很可能就因为历史遗留下的歧视与仇恨，再加上相互的猜疑，就会导致战争。很可能就是那么一小嘬人一下子上头了，上百万人就要去相互厮杀。”
“每个人的行为是无法被精准预测的，更别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现实利益并不会那么有效地牵制战争。这样想来，我们还真是活在一个极端恐怖的世界。非理性作为一个极端危险的定时炸弹潜藏在我们心中。“陈深深地吸烟，“正因为这个理论是如此具有说服力，所以才如此可怕。都以为思想和意志是抽象的，所以是无关紧要的，根本不重视。但其实，人头脑中的思想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怎么会这样呢？”星熊提出质疑，“你的头脑已经发昏了，所以你无法客观地认识到现状。依照你的说法，这片大地上发生的所有战争都是不必要的战争。都是人的意志和情绪使然，这是不可能的。也许，人之所以发生战争，都是因为不得不打。资源缺乏，人口爆炸，都是在为了生存而战斗的。那是不可避免的。”
陈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思忖道：“也许，也许的确是这样的。这就是泰拉大陆的悲剧性吧。设想一下，要是没有发生那两次战争，我们的人口已经到达多少了？我们的科技水平也许也会比现在更低下。也许神创造出我们人类，并不需要我们的道德，只需要我们的理性，智识。道德，正义，善恶不过是我们自作多情。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大逃杀游戏，一场残酷的选拔。”
“神？”星熊注意到了陈的理论中一个不起眼的预设，“你预设了神的存在。”
“也许，我自己也没注意到吗？”陈深入自己的内心，“你要知道，拉特兰人很信仰神的存在。他们直到现在应该也还处于政教合一的状态吧？在泰拉大陆的早起历史中，人们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东西发动战争。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宗教和政治手段的正确性有绝对的信仰。所以无法容忍其他异族过着原始未开化的生活。他们以自己的绝对正确性发动战争，形成独裁的根源。说白了，‘为你好’这三个字就是独裁的根源。”
“只要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各个党派都依然认为自己的理论是历史必然，是唯一正确道路，是终极真理，那么人们还要遭受奴役，疏离，分裂的痛苦，知道永远。什么时候人们知道世界上并不存在真理，人们就真正地前进了一大步。”
“那么，罗德岛呢？”星熊脑子一向很灵敏，“罗德岛有一定的武装。他们悬壶济世，但似乎也是在宣传着救世的真理。”
“罗德岛注定不会取得胜利，”陈断言，顺手在旁边茶几的烟灰缸中掐灭手中的烟，“但她们的行为是值得被历史记载，被诗人永久歌颂的！他们不在乎主义，不在乎意识形态，只在乎被强者或大多数伤害的弱势群体，他们的宗旨只有人。。。”
“人道主义。”
“对，就是这个！”陈慷慨激昂地说到，“永世游离于各个巨兽般的政治体系之间是罗德岛悲剧性的宿命。她们永远不会停下脚步，因为苦难不会停止发生。而这一层悲剧性却给罗德岛带来了荣耀，她们注定遭受这崇高的苦难。就像是一艘。。。”
“理想的方舟，搭载生命希望的火种。”
“是的，”陈低下声音，“是一艘方舟。”
沉默随着青烟的散去而降临。倏尔，陈回过神来：“是不是该上班了！”
“今天周六，想啥呢。。。早饭也还没吃。”星熊苦笑。
“对对对，我操，”陈扶额，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去煎蛋。。。”
吃饭时，陈笑着说起了最近工作真忙之类的话，两人都意识到一种不真实感。生活中的琐事竟然是如此深重地托住了每一个人的灵魂。陈说起自己读过的一个诗人的话，大意是从前车马都慢，生活很悠闲，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之类的。
“现在的车确实比以往更快了，但是我们反而觉得生活太急促了，压的我们喘不过气。”星熊和了一口加糖的牛奶，“我认为那只不过是我们只把汽车当作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很少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坐车吧。除非。。。”
“除非只是为了单纯地享受速度带来的快感。”陈一下子来了兴致，“从前车马慢，只能享受慢生活的舒适。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单纯地享受速度的乐趣呢？”她喝的是清茶。
两人约好，下午一起去龙门郊外飙车。她们知道也许从前人们享受的不是慢，而只是无目的的过程。两人在如牛血的残阳下骑着摩托。陈逐渐会想起早晨的谈话，一时间内心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火烧云灿烂，身下的车已经飙到极限了。她忽然觉得身体好轻好轻，就像是那片火烧云。星熊也在自己身旁，她忽然觉得星熊一头飘逸的绿发是那么美，那么惊心动魄。
今天来飙车的不止她俩，还有一位陌生的骑手。两人都没有找那位骑手搭话。常在这里飙车的话，她心里也有着秘密吧。
当然星熊后来会认出她的真面目的，不过那人的身份确实会让她大吃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