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艺圈:张国荣,请留言


前言:奢华到站
(策划/本刊编辑部、执行/程昕明戴婧婷、图/除署名外为作者提供及本刊资料)
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等到林夕先生的文章,虽然他曾经应允过。只在网络上,看到他寥寥百余字的悼文《造物者的光荣》。电话里,听得出他的心绪低落。文字可以招魂吗?那又何必勉强。
林夕失去了挚友,失去了一个和他的文字交相辉映的灵魂。还有更多人,导演、音乐人、搭档、朋友……都失掉了和哥哥有关的未来。所以钟镇涛会说:“我很生气,因为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们呢?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一定是没有理由愤怒的(即使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连感谢都还没有机会说出口。录音室里,有他尚未完工的新唱片;无须再挣扎的脑海,封存着未曾开机的电影。一切,都是无法再继续的奢华。对,奢华。26年来,他赐个我们这样的享受。无论歌声、影象,或者以生命的热与情成就的最大作品——张国荣传奇。以他的能量,顶峰何其高远?人在半山,却突然放手。我们的奢华旅程,提前到站。
风当然会继续吹,只是景已不同。天空不见了那颜色不一样的烟火,那是曾经照亮你我凡俗生命的光。
文字无法招魂,或许可以安魂。愿哥哥在这些长长短短的留言里安息。




张进战:桃花
听到张国荣猝然离去的消息,当时就懵了!在朋友间相互转告的过程中,除了长时间的感叹之外就是无数次的重复着两句话:这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就在去年年初,我们在北京相聚时,他还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述他将要第一次做导演的想法,并邀约来年一同合作。谁知至此就成了永诀。
记得他向我细细勾勒他的电影所需要的一片春天的桃花林,眼神中满是期待和希望。此后我就一直留心,春天一到,便到处寻找他梦想中的美丽桃花林。如今确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实在很难想象他是以怎样的胆魄迈出人生的最后一步,我能忆起的,是他的执著,他内心的刚烈,或许是这些推动他迈过了生死之界。《霸王别姬》仿佛是他人生的印证,谁料到他和程蝶衣这一角色会越走越近,竟至完全重合。
当初还曾担忧过他无法胜任程蝶衣这一角色,现在想来我真是多虑了。以他追求完美的性格,只会全情投入。他是如此坚持所有京剧动作,哪怕高难度动作都由自己来完成,中国京剧传统的教学方式和严格的师徒关系也因此不再是难以克服的障碍。
他想做到最好,经常像个孩子似的渴望得到肯定。
化完妆出来,他总会悄悄地问:“我漂亮吗?”神态中带着几分天真的得意。
即使他的台词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但在开拍前的最后一刻,他还是要走道我旁边贴着耳朵把马上要说的台词重述一遍,得到认可后,他才会高兴地摇摆着身子快步走向摄影机。他的背影,那是一个逐渐走向角色的背影,仿佛一步步陷进电影里中,越陷越深。
我拼命追忆着与张国荣最后一次见面的每一个细节,记起那天他曾流露出瞬间的抑郁与惆怅,记起他呢么强烈地想拍出一部好作品,塑造一个好角色,记起他言谈间透出的失意和迷茫。
他感到在时间的流逝中无法把握方向,无力改变现实,于是选择了绝然离去。在我看来,这不是懦弱的逃避,而是执著的坚守,这种坚守更需要胆量和气魄。

黄源顺(《号外》杂志主编):永别张国荣
张国荣去了。
记得前年他替号外拍摄了一辑封面照片,在观塘旧工厂大厦破烂的拍摄现场和他倾谈了一阵,之后看了他惹人争议的演唱会,写了一篇感情文章,标题就叫《暂别张国荣》,跟着便再也没有碰过面,想不到今天要在这里写的,却要从暂别变成永别。
暂别和永别,真的是差天共地的两个国度。试想象当你有至亲去世,你站在火葬场的大熔炉前,正犹豫要否按下那个电擎,让至亲从此烟飞成灰,那种内心挣扎痛苦无助的程度,大概就是暂别和永别的分别了。
然而,没有多少人真的明白这个分别。于是大家便和自己在这世界应该珍惜的至亲朋友,经常处于一个暂别的状态,大家自私的各忙各的,到有一天当暂别变成永别时才来后悔。其实leslie的轻生,应该要被视为一种对世人的警惕。
首先当然便是我们无论有多忙碌,多为生活的巨轮所鞭策,都要腾出现实的时间和心灵的空间去关心身边的人。
然而更重要的,是他选择这一条不归路的愚昧不智,实在不应得到美化。这些日子听到对哥哥歌功颂德的说话太多了,但对他采取了这样的决定决少提出反省的忠告。当然,leslie因为患上抑郁症所经历的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我们亦永远无法了解当事人做这个决定时有多绝望无助,然而这样并非便能对leslie的行为网开一面。
或许可以换一个角度说,如果leslie的轻生并不能为大家带来什么启示的话,那么leslie的死便实在太过没有意义了,对吧?!
至于你问我自己对leslie的死有否后悔的地方,那大概便和那次在破烂的旧工厂拍照时与他的对话内容有关吧。记得我问leslie在整个演艺生涯里头差不多已到一个什么都试过的境界了,还有什么想做的吗?他的答案正如许多媒体已有涉猎过,是的,便是拍电影做导演。
Leslie便是这样一个永远对每一种物事都拥有个人意见的人,无论你同意与否,都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有自己一套完整的观念。这除了是完美主义在作祟外,更多时是leslie本身的性格使然,他是那种我行我素懒得理旁人看法的人,而当你要高傲的漠视别人的看法时,最重要的条件是你本身已经有一套完整原创的看法。
所以记得当时我和leslie说,他可能天生便是一个要当导演的人,而且在经历过人生的起伏后,是时候将自己对生命生活的一套看法借电影的语言演绎,事实上,我从来便觉得当一个成功的导演,没有40以上的岁数是很难的 。因为你根本连什么叫感情什么叫生活都可能一知半解。
那次和leslie谈到最后,我还邀请他尝试为《号外》做客席的创作指导,构想一辑特别的内容,主题由他决定。可惜那次是他最后一次演唱会的尾声日子,他说演唱会过后便飞往外地放一个悠长假期,我说等他回来再谈,可能是假期太长的关系,结果不了了之。
为了leslie的死我只在《东方日报》的专栏写过一篇文章,内容确是围绕完美主义的人对生命的看法,记得那时我写道,leslie的死令我联想到一个崇尚完美的人,是不能忍受自己年华老去的模样,就像一朵花当盛开的时候便是最美丽的,如果要留住那一刻的美丽便要趁盛开的时候毁了它!不然便要忍受花儿枯萎的惨况。
Leslie的死当然造就了一次永恒的张国荣,因为我们在也没有机会和他终老看见七、八十岁的张国荣。而我要很坦白的告诉大家,有时当想到这一层时,内心竟然有点欣慰的感觉。与其看着leslie受抑郁痛苦折磨,作为他的朋友他的忠实拥趸,我们当然会有一刻是宁愿他就此了断吧!
看我写这篇文章的立场冲突,便可以看到人真是矛盾的动物。也许这便是为何对某些人来说,人生充满快感,生命太短。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生命太长,恨不得乘早离场。

黄磊:午后
我不知该如何去难过,更不知该如何去表达。
许多人都在猜测着其中的原因,但我想最好还是不要去猜了,一定是有答案的——只有他知道,为他的灵魂安静,我们也安静一些吧。
我也知道,约我写这篇稿子,主要是因为我与他是相识的,因为那部电影——《夜半歌声》。可今天这样的情形下,我不知所措,回忆变得很模糊,我记不清晰。只是记得《夜半歌声》的几年后,我在上海的一间酒店里偶然遇到他,我们正巧住在一幢楼里,我便很兴奋地跑去他房间看他,于是我们坐在他房间的沙发上闲聊,他削水果给我吃,我没吃,便抽了一支烟,他说他戒烟有一段时间了,我说你倒是没胖,一般戒烟都会胖的。他笑了,说自己经常去健身房健身。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不记得是几月了,只记得他低着头,认真地削一个梨。
他在4月1日的傍晚离去了,很突然,就在一瞬间。我们这些与他相识的人,都不知道怎样回答旁人出于种种原因提出的问题,因为我们真的是没有答案的,并且只想为他祈祷和沉默。当然也会有些人问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我停顿一下说:“出色的人。”可这算是一个完整的答案吗?我又问自己。
今天活着的我们是永远不会懂那一瞬间他究竟是怎样的,当他纵身一跃时,一切的答案就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了。这是如此孤独的一个时刻,只有他独身存在,他孤独地面队自己,面对内心,面对生死。
在那个午后的沙发上,他吃着那个梨,一片片认真地削下来,放到口中。我问他以前来过上海吗?问的很蠢,他笑了,说很多次。我又问这次来有没有去什么地方玩?他顿了一下上没有,而且这次只待一两天,除掉工作,就是待在房间里。然后我又抽了一支烟,他继续吃梨,看起来若无其事,很安静的一瞬间,他突然抬头说一个人去玩也挺没意思的。
他是一个孤独的人,他的内心是如此孤独。
4月1日,是愚人节,在那一个瞬间,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人们都在不同方式的过活着,他选择了离去,用结束生命来结束孤独。
4月1日,那一晚我心情很差,很难过,却无法表达。
4月的后来几天,报纸上不断登载着他的消息,楼下超市的音像部播放着他演唱会的VCD,依旧会有人问到我关于他的事情,我低着头走过,瞥上几眼或驻足想一想,可无论怎样我都心情很差,很难过。为他,也不仅是为他。
有种说法,他纵身一跃,然后化成了一只自由飞翔的蝴蝶,我相信。
想念张国荣。

图片来自聚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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