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Leviathan)第二十章

扎拉克斯堡垒
萨姆省,雷基姆
堡垒四周灯火通明。
当达马里斯从城垛上向外看时,她觉得星星从天上掉了下来。天空又黑又奇怪,看不到任何她所熟悉的星座的迹象,但通往扎拉克斯的山坡上布满了灯光的点点滴滴。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堡垒,从东面和南面的森林,从北面的山丘,涌向西面的海岸,所有人都沐浴在火把和流明灯的光芒中。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个地方。
贝拉站在她身边,拄着手杖,乌尔尊治安官站在几英尺远的地方,但他们已经有好几分钟没说话了。达马里斯不再试图让任何人相信人群仅仅是在逃离政治动荡。涌入大门的人们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故事——关于从天空翻滚和滑行的怪物的故事,这些掠食者与雷基姆以前见过的任何掠食者都不一样。一些人目睹了他们的家庭成员被砍的四分五裂,被吞噬。但没有人敢抬头看,脸色苍白地盯着地面自古往前走。黑暗中不时有一道光的脉冲信号,每一道闪光都显示出一场噩梦——那团遮住了星星的东西转瞬即逝。那不是云,也不是烟,而是盘绕起伏的形状、器官或是四肢?难以理解。达马里斯被悲伤和恐惧压垮了,她的家发生了什么事?雷基姆经历过骚乱和战争,但从未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事件,它看起来就像世界末日。
极限战士在城垛上来回踱步,对着拿枪的人类士兵大声发号施令。他们似乎对头顶上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但达马里斯却一直在想,他们人数太少了。每有一个极限战士经过的地方,人们都恢复了信心,跃跃而起服从,被星际战士坚不可摧的信心所安慰。但他们只有几个人,她猜想可能才不到四十个。这都是她的错,她瞥了乌尔尊一眼,回想起他们把另一个小队调往别处的疯狂决定。她怎么会同意这样的计划呢?看到洞穴被毁的震惊一定使她失去了理性。她还记得她当时的绝对自信,她当时相信捉弄卡斯塔蒙是对的,但现在,随着黑暗的来临,她想回到过去,让自己当时清醒过来。
乌尔尊瞥见了她的目光,也开始盯着她,看起来很惊慌,毫无疑问,他在想象如果她说出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发生什么。他们当然会被处决,但当她感到头顶上的天空在翻滚时,被枪毙的想法似乎成了一种祝福。
“什么事?”贝拉注意到他们是怎样面面相觑的,厉声说。“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羞愧?”
“你是什么意思?”乌尔尊说,他惊慌失措的语气更清楚地表明他们有所隐瞒。
“达马里斯?老妇人皱着眉头对她说。
达马里斯从来没有对贝拉撒过谎。她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她升任领事,都归功于老妇人对她的信任。她能告诉她吗?也许贝拉能帮我弥补损失?不,她决定不说出来。伪造帝国命令是不可原谅的异端行为,她不能把贝拉牵扯进来。她摇了摇头,把目光移开,羞愧得不敢直视贝拉的眼睛。
“不管是什么事,”贝拉开始说,她的脸颊涨红了,“你最好开始——”
她被墙那边的一阵骚动打断了。其中一名极限战士士兵歪着头,手指按在头盔上,其他人围着他。极限战士点点头,抬起头,指着黑夜,指着堡垒北面的山丘,对他的战友们说了些什么。
“是因为这个吗?”薇拉喃喃地说。“要开始了吗?”
“什么开始?”乌尔尊小声说,焦急地用手抚摸着自己蓬乱的头发,看着城墙外的人群。
一声低沉的嗡嗡声从黑暗中响起,很快变得更响了。
“他们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乌尔尊盯着那些极限战士叫道。“他们就站在那儿,像——”
他的问题得到了回答,卡斯塔蒙搭乘的武装直升机隆隆地进入了视野,从黑暗中隐约出现,着陆灯闪烁着,露出蓝白色的极限战士徽章。下面街道上的人们欢呼起来,甚至达马里斯也开始祈祷。卡斯塔蒙之前不可动摇的信念总是会激怒着她,但面对她在大门口看到的一切,这似乎成了一根救生索。“我们到着陆台上去吧。”她说着,扶着贝拉走向台阶。“他一定有杜拉港的消息,他会有答案的。”
他们从台阶底下挤进了人群,不得不从人群中挤过去。
“我们什么时候停止让人们进堡垒来?”人们逼近时,乌尔尊厌恶地嘟囔着。“难道我们要把整个省都安置在一个堡垒里吗?”
达马里斯怒视着他,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和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合谋了。她一直隐约觉得他令人讨厌,但现在她意识到他是多么恶毒。“你宁愿把他们锁在墙外吗?”她向天空中翻腾的形状挥了挥手。“面对这一切?”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我们无法为这么多人提供舒适的住所。当然,我自己也不需要床,而且我……”他望着天空,失去了思路,话音没了。他看上去吓坏了。
她不理睬他,继续在拥挤的街道上挣扎着,直到她看到前面的着陆平台。一个极限战士正等着迎接中尉,他全副武装,一动不动地站着,沐浴在飞机轰隆作响的尾气中。星际战士的两侧有士兵、奴仆和机组人员,当发动机熄火、起落架在地面上嘎嘎作响时,他们冲了上去。
卡斯塔蒙中尉在登机坡道还没有放下之前就跳上了平台。跟着他的是普通人类士兵,然后是全副武装的智库祖蒂斯·阿巴林。
当智库从烟雾中出来时,几个旁观者后退了几步,做了个老鹰的手势。阿巴林身体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光——是一种盘绕在他盔甲上的蓝色和紫色的幽灵线,这看起来他就像在风暴中心,电流在他的护手周围噼啪作响。
“那是什么?”达马里斯喘着气问道,望着贝拉寻求解释。她曾听人说智库是灵媒,说他拥有超自然的心灵遥感能力。贝拉之前警告过她,阿巴林可能会读懂她的内心想法。但她一直认为这些说法纯属胡思乱想,但现在,当图书管理员重重地倚着一把战斧,哐当哐当地走下斜坡时,她感到一阵恐惧。
“他是着火了吗?”乌尔尊小声说。
达马里斯看着贝拉。“是这样吗?”
贝拉摇了摇头,显然很不安。
达马里斯把注意力转向卡斯塔蒙,看到他像往常一样镇静,松了一口气。他径直走向在平台上等着迎接他的极限战士,飞快地说了几句,然后命令他回到城墙上。然后他环顾了一下降落台上聚集的人群。他挑出达马里斯和贝拉,做手势让她们跟着他,他在士兵和侍从的两侧出发。“我们时间不多了,”他说,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阿巴林跟在队伍后面,步伐较慢,虽然一瘸一跛,但他的盔甲闪烁着光芒,仍然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达马里斯浑身一阵恐惧,她挣扎着挪动。他为什么要和她说话?
“动起来。”贝拉小声说,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向卡斯塔蒙。
当他们到达卡斯塔蒙的堡垒时,卫兵出现在台阶顶上,打开了大门。卡斯塔蒙快步走上台阶,走了进去,一边走进去一边大喊。“只有领事,其他人不得入内。”
贵族和商人纷纷提出请求,但卫兵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一进去就砰地关上了门。当卡斯塔蒙默默地穿过画廊和前厅,走向他的私人房间时,达马里斯的恐惧与日俱增。
乌尔尊在达马里斯耳边低语。“他说我们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达马里斯也有同样的烦恼,但她的烦恼主要集中在她的背叛上。卡斯塔蒙是从杜拉港回来的,而她骗格鲁斯小队去了杜拉港。他现在知道她做了什么了吗?他要处决她吗?她瞥了不贝拉一眼,他也会处决她吗?
他们走进了一间看起来很简朴的巨大客厅,里面排列着身穿长袍的极限战士雕像,他们的姿势是肌肉绷紧,眉头紧锁,仿佛把天花板举得高高的。雕像是巨大的,达马里斯仿佛要被他们凝视的重量压垮了。建筑宏伟而又严肃,除了一张沉重的石桌和椅子外,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这个地方既没有散发出美丽,也没有散发出奢华,只有毫不妥协的权力。卡斯塔蒙表示,达马里斯和贝拉应该坐下来。
阿巴林避开桌子,走向远处的一个角落,坐在一座雕像的基座上,双手紧握,低着头,好像在祈祷。卡斯塔蒙摘下头盔,坐在桌旁,哐当一声把头盔放在桌子表面,然后靠在椅背上,按摩着伤痕累累的脸。达马里斯和贝拉坐在对面,乌尔尊则紧张地在他们身后徘徊。
一阵不舒服的沉默延续了下来。
“杜拉港怎么样了?”达马里斯忍不住问道。
卡斯塔蒙盯着桌子,手指在石头上敲来敲去。她本以为他没听见,但他说话了,声音低沉:“被催毁了。”
“您在说一次?”
“杜拉港已被摧毁。”他的目光仍然盯着桌子。
她往日的愤怒又重新浮现,压倒了她的恐惧。“整个城市?”她气得浑身发冷。“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好像无所谓似的?”她挣扎着呼吸。“所有那些人……”
他抬头望着她,但他并没有直视她的目光,而是好像在研究她脸上的表情,在审视她。
“那里住着成千上万的人,”她说,因为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伤感情绪,她的愤怒越来越强烈。
“成千上万的人”贝拉平静地说。
卡斯塔蒙的语气依旧冷漠。“我明白港口被毁意味着什么。等雷基姆安全了,我会让自己尽情地悲伤。”他挥了挥手,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我必须找到药剂师兄弟武提斯,把他带回扎拉克斯,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先向你解释。眼下要做的事很多,时间却很少。我的人还有大部分辅助部队正忙着把守城墙,所以他们不能被歇斯底里的情绪所牵制。我的兄弟们告诉我,你们的人已经开始恐慌了。所以我需要你们两个——”他向达马里斯和贝拉点点头——“作为值得信赖的象征,去给他们承担压力,你们必须确保他们任何时候保持坚定。”
贝拉瞥了一眼卡斯塔蒙的爆矢手枪。“他们会服从你给他们的任何命令的。”、
“我在雷基姆的目的不是去监管你的臣民,你要确保他们愿意帮忙。他们需要明白,如果他们分心了,会有什么危险。如果他们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愤怒,或者让恐惧占据上风,他们可能会阻碍我的人完成我们的工作,而这是不能容忍的。”他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明白了吗?”
他们点了点头。
“萨拉米斯怎么样?”贝拉问。“巢都安全吗?
“赛瑞克总督和卡尔波娃上尉有他们自己的任务。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要留在巢都里。萨拉米斯全副武装并且我对卡迪安突击部队很有信心。401团在那里,赛瑞克可以守住巢都,直到我把这里的情况处理好。”
贝拉摇了摇头。“你说你得先找到你的药剂师,这么说他不在这儿?”
卡斯塔蒙点点头。“他还没有打猎回来。
“如果他一直打猎……呢?如果你找不到他怎么办?”
卡斯塔蒙没有理会这个问题。“我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处理,格鲁斯小队一直没能到达谢尔利布城。他们已经几个小时没有任何消息了,这很奇怪。”
达马里斯感到身后的乌尔尊很紧张。“你为什么要问我们这个?”她问道,立刻意识到自己听起来有多不打自招。
卡斯塔蒙似乎对她的回答感到困惑。“我有办法联系他们。”他瞥了一眼阿巴林,他仍然静静地坐着,各种光在他的盔甲上飞舞。“但这将给智库阿巴林带来更大的压力,如果你有小队的消息,我就不用使用其他方法了。极限战士的存在是相当惹人注目,见过他们的人们肯定会对此议论纷纷。最近新来的人里有没有人提到格鲁斯或他的手下?”
达马里斯觉得她要吐了,卡斯塔蒙在玩弄她吗?他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不对,她想明白了了。如果他怀疑她,那她早就死了。“我什么也没听说,”她勉强说,迟疑地看了贝拉一眼。“你呐?”
贝拉回头看着她,皱着眉头,显然感觉到她有所隐瞒。然后她摇了摇头。她回答卡斯塔蒙说:“我没听说堡垒外有任何极限战士。而且就像你说的,他们的出现一定会引起骚动。”
卡斯塔蒙看了她一眼,然后他盯着一扇高高的窗户上挂着的一束光。他这样静止了几秒钟,陷入了沉思,然后转向阿巴林。“试一试吧,如果你还能的话。”
阿巴林没有抬头。
卡斯塔蒙停了一会儿,好像在听什么。“我明白了。”他回答了一个其他人都没听到的声音。“但冒险是值得的,我们必须找到他们。”
阿巴林点点头。然后他站起来,从背上拿起那把巨大的斧头,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卡斯塔蒙看着他,然后看了看达马里斯和贝拉。“你们可能会感到不舒服。”
“那我们走吧。”贝拉赶紧说,把椅子往后推了推。
“你们得留下来的。”卡斯塔蒙的声音像铁一样生硬。
贝拉舔了舔嘴唇,显然不高兴,但她仍然坐回在座位上。达马里斯想知道贝拉对智库都知道些什么,使她如此渴望离开房间。她还想知道卡斯塔蒙说他们可能会感到“不舒服”是什么意思。
阿巴林仍低着头,绕着圈子走着。在他盔甲上舞动的能量响应着他的动作,变得更加明显。他的战甲关节闪闪发光,斗篷里的管子也随着光线荡漾。他一边绕着圈子,一边让斧头的刀刃沿着地板移动,刮着石板,踢起余烬。圆圈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亮了,闪烁着从他的盔甲里发出的同样的光。光线发出的感官是冷的而不是热的,随着阿巴林在地板上划下的痕迹,房间里的温度下降了。寒冷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直到达马里斯看到她的呼吸在她面前的空气中变得浑浊,就好像她在冬天的外面一样。
刀刃刮擦地板时,发出嗡嗡的声音,就像手指在追摩擦玻璃杯的边缘。声音越来越大,直到达马里斯的头开始砰砰作响。她一直在想她派格鲁斯小队去杜拉港的事。杜拉港被摧毁了,是她把他们都送去送死的。她杀害了帝皇最宝贵的战士,还有比这更大的罪行吗?达马里斯有一种可怕的感觉,那嗡嗡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它把回忆激起了水面。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掌,甚至以为会看到上面的血。她疯了吗?随着声音越来越响,她脑海中另一个人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烈。然后她想起了贝拉的警告,智库可以读心术。她感到一阵恐慌,抬头一看,发现阿巴林正直直地盯着她。他的眼睛是一缕缕蓝色的火焰,他毫无征兆地把斧柄在地板上敲了一声。声音停了,圈子也消失了。灯光仍然在他的盔甲上闪烁,但房间的温度又恢复了正常,威胁的感觉也消失了。阿巴林重新坐回基座上,低着头。
“没必要去找小队了。”这是极限战士们登陆后,阿巴林第一次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比卡斯塔蒙更没有人情味。“他们是被送去送死的。”他眼中的光芒更亮了。“这个女人背叛了我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卡斯塔蒙问道。
“达马里斯给格鲁斯中士发了假命令。”阿巴林一直低着头,语气中立。“因此,当杜拉港被摧毁时,他们就在那里。我仔细研究了她的思想,她的罪过是显而易见的。她是个叛徒。”
达马里斯最开始认为极限战士们是没有感情的、像机器人一样的生物,但她现在在卡斯塔蒙眼中看到的愤怒和天空中的东西一样可怕。如果她没有坐着,她的腿就会被这愤怒直接压垮。
“这是真的吗?”他平静地问。
她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些所谓正义的理由作为拐杖支撑自己,但它已经抛弃了她——她只剩下羞耻。她低下头,呆呆地盯着桌子。
“达马里斯?”贝拉说,声音有些茫然。
“港口也是你破坏的吗?”卡斯塔蒙问。
“不!达马里斯喊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绝不会杀害我的同胞。”
“但你会杀了我们的。”阿巴林说。
卡斯塔蒙慢慢地站起来,抓住手枪的把手。
达马里斯吓得动弹不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脉搏在耳朵里砰砰作响。
突然有人在敲门。
“进来。”卡斯塔蒙说,仍然拿着枪,盯着达马里斯。
“大人,”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士兵跑进房间,喘着气说。他看到卡斯塔蒙拿着枪,犹豫了一下,然后恢复了镇静,继续说下去。“帝皇在上,武提斯回来了。”他立正站着,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但无法完全掩饰自己的兴奋。“我们和他进行了简短的语音交流,他在堡垒大门外的某个地方。”
卡斯塔蒙继续看着达马里斯回答士兵的问题,对这个消息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等我办完和领事的事,我就去找他。”
士兵行了个礼,最后看了达马里斯一眼,然后匆匆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她杀了他们,”阿巴林说。“他们都是好人,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但却在战争前夕被从我们手中夺走。”
卡斯塔蒙松开了枪。
达马里斯松了一口气。
卡斯塔蒙说:“你的生命已经被剥夺了,但除非我有时间查出你还对我隐瞒了什么,否则这件事不会结束。”
极限战士们站起来,默默地走向门口。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他们走了。
达马里斯呆呆地坐着,默不作声,试图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在她身后,她听到士兵进入房间的声音,她向前瘫倒在桌子上,把头埋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