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声依旧(下)
六、
万里之外,钱向明三人驱车来到了琼涞长乐镇古羌寨。抵达寨子前,他们就和上级安排的向导取得了联系。在寨子门口,他们碰见了那位名叫小姜的当地向导。
小姜是当地基层公务人员,也是土生土长的长乐镇人,对这里的环境相当熟悉。他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听说之前在外地一流大学念到了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回到了家乡,和其他一起回来创业的年轻人利用各类新媒体宣传渠道,为家乡的旅游事业和农产品销售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趁着钱向明和小姜走在前面聊天,刘顿悄悄对项清瑶说:“小姜应该不是古蜀后人。”
“为什么这么说?”
“不是说古蜀人的眼珠子都凸得跟望远镜似的吗?他的眼睛一点都不凸。”
项清瑶笑:“凸目有可能不是肉体构造而是一种象征。”
“啥象征?”
“眼睛像是望远镜般凸出,有可能隐喻那些可以看的很远,或者说是能感觉得很远的奇人异士,他们或是能从观察天象中获取有用的天气信息,或是能感知大地中的微细变动,引导人们耕种或是避难。在普通人眼里,那些人就好像拥有与常人不同的眼睛和耳朵,于是人们在塑造他们形象时就会刻意夸张他们的局部肉体特征。”
小姜带三人入寨寻人。刚入寨,三人就看到远处石头碉楼和石砌房围出的中心广场上乌泱泱地挤了一大群人。
“那是我们这儿的特色民俗表演。”小姜笑说。
只见宽阔的广场中央架起了一个半米高的圆形舞台,舞台边缘立着五根如手臂粗,绑满五色绸带的圆形长棍。在舞台中心,一个头顶白毛绒冠,脸挂黑木凸眼人面面具的男人在圆环中心抖身起舞,双手捧天,仿佛在向上天祈求……
钱向明三人跟着小姜在碉楼中穿梭,与游客不断摩肩擦踵。
“你们这儿的人好多。”老刘感慨道。
“我们寨子可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旅游打卡圣地呢。”小姜颇为自豪地说。
走了大约十分钟,小姜带钱向明三人来到寨子南部一栋三层高的石砌房前。这房子一楼有一间两百平方米的大厅,大厅里分为展示区、销售区、体验区,三个区域都围绕羌绣主题而设立。
“布木丹吉!”小姜高呼。
正在体验区俯身教授游客刺绣的年轻女子抬头,她先是惊喜笑,然后嘱咐正在刺绣的人一、二句,随后款款走来。她穿着羌族传统袍服,头戴鲜亮的包头帕,如开得最盛时的白色山茶花,清新秀丽,光彩照人。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布木丹吉。”小姜介绍道。
钱向明等人自我介绍后,直奔主题,拿出笔记本,请布木丹吉查看。
“噢,这个图案,像我阿爷家留下的巫图。”
“巫图?”
“嗯。”
布木丹吉带着一行人来到大厅展示区。展示区里除了有各式各样的羌绣珍品外,另有一面青铜镜十分惹眼,项清瑶见它做工精湛,成色绝佳,忍不住问这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用自己的绣品与一个朋友交换的,他也是非遗传承人,我很喜欢哩。”
“哦,喜欢他的手艺,还是喜欢他的人呀?”小姜嘻嘻笑。
布木丹吉嘟嘴,娇嗔地哼了一声。
布木丹吉带众人来到展厅中央悬挂的一块大而厚实的方帕子前,方帕子中间为一个正圆形,圆形内又套着方形,里面的方形里绣着颜色不一,像是植物的诸多图形,而正圆形边缘用黄色线铺绣,正圆形向外辐射的线条边缘就绣着几个和项清瑶笔记本上符号一样的图形。
布木丹吉指着方帕中的圆,然后再指圆中的方,最后指着蔓延在圆圈外的符号说:“圆是太阳,方是四季,太阳外的符号就是神明。”
“那你知道这符号的意思吗?”
“巫图的意思只有男人知道,你们得去问我阿哥。”
三人刚想问布木丹吉阿哥在哪儿,刚才在广场上戴着白毛冠表演舞蹈的男人就走了进来。布木丹吉用羌语跟他打招呼,告诉钱向明等人他就是自己的阿哥——布日渥布。
布日渥布见到小姜就要拖他去喝酒,小姜说先替钱向明等人解决正事再说,布日渥布摇头表示,要想问事情,先去喝酒。
小姜无奈,只能跟钱向明等人打招呼,说布日渥布为人豪爽热情,但我行我素,如果让他觉得不合眼缘,那就算是伊尹升天来了,也很难让他配合做什么事。
“行,不就是喝酒嘛!让他瞧瞧我老刘的海量!”刘顿拍拍肚皮,豪气干云。
布日渥布虽然听不懂太多普通话,但瞧老刘不甘示弱的气势,十分满意,于是拉着他和小姜两个人的手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是布日渥布接待私客的地方。
上了楼,布日渥布将身上那身跳舞的衣服恭敬褪下,放到一张楠木桌上,对着它鞠了一躬。随后从某间偏房内提出两个酒坛子,将两个酒坛子放下后,他又从冰箱里取出几盘子肉菜,又从冰箱旁的篓里拿出五根一米长的竹管。布日渥布将四根竹管依次分给了在座的四人,他打开两个酒坛,分别往里面灌了些热水。
“这是什么套路?”刘顿不解。
“这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小姜笑说。
“咂酒是吗?我之前听过这种习俗。”项清瑶端倪竹管,显得很有兴趣。
“没错!”小姜高兴道,“咂酒主要是用青稞酿的,跟你们那儿的酒不太一样,喝时一定要量力而行,不然特别容易醉。”
“开玩笑,我老刘可是喝倒过内蒙人的人!”
刘顿率先把自己的竹管插入酒坛,咕噜咕噜喝起来。
布日渥布见状,也把竹管插入酒坛。
不到十分钟,刘顿瘫倒一边,再也起不来了。
小姜尬笑问:“他不是说自己喝倒过内蒙人吗?怎么这么……”
“他之前喝倒的是一个内蒙小孩,才十岁。”
有了刘顿的前车之鉴,钱向明象征性地喝了一点,但布日渥布一直劝他多喝点,喝了几口之后,他觉得脑袋里像是被谁逐渐塞进一个气球,于是他疯狂摆手,表示自己不能再喝了。
布日渥布对小姜指指钱向明,再指指刘顿,大笑对小姜说羌语,摇头,小姜也跟着笑。就在他们谈笑间,项清瑶把竹管插入酒坛中,若无其事吸了起来。布日渥布和小姜看项清瑶喝得气定神闲,眉眼间露出了一丝惊异,他二人也继续喝酒。
三个人像是约在奶茶店头一次碰面的社恐网友,面面相觑,一声不吭,各自猛唆竹管。
二十分钟过去后,两坛酒被三人吸干。
布日渥布拍小姜的肩膀,指着项清瑶竖大拇指。
“项小姐,布日渥布夸你酒量好,喝得爽利。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小姜笑说。
项清瑶把笔记本上的符号递给布日渥布看并请小姜做他们的翻译。
“布日渥布说这些巫图是只流传于自己家族内的密文。族里女人们能依照图画的样子去刺绣,这样绣出来的东西能为佩戴者挡去灾祸,而家族里被选中的男子在上一代知晓者的教授下能知道密文的意思。”
布日渥布指着笔记本上的符号,一个符号,一个符号的解释。
小姜翻译过来的话是:“五柱立于阳,蜃中神来往。”
项清瑶赶紧把这句话写下来。
布日渥布还说,这些符号的意思与自己继承的巫舞流程中的某一部分很是类似,他刚才在游客面前表演的舞蹈就是改良简化后的巫舞。根据他爷爷的说法,从前,大巫要在一年中白昼最长的那一天跳祭祀舞,传说如果神明对舞蹈满意,那它们就会降下吉祥天兆,保佑族民风调雨顺。
“跳舞的地点是随便哪里都行的吗?”项清瑶询问。
小姜翻译后,布日渥布猛摇头。
布日渥布说,从前,在跳祀舞之前要做很久的准备,先垒砌出正圆形的土台,然后在圆边相等的距离插上缠着五色布帛绑好的木杆,土台四周要建起八个简易的土灶,上面烧着一锅子水。跳舞前,要让旁人将水蒸气扇入舞台中央。大巫开始跳舞后,还要有五个男人和五个女人捧着事先画好眼睛的扁圆形石头跟随大巫一起舞。
钱向明问:“为什么要这么设计?”
“别问,问就是传统。这些步骤从布日渥布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没变过,据说再早也是这样的。”小姜翻译。布日渥布无奈摇头。
“你说的土台和杆子插放的位置,是不是类似这种形状?”
项清瑶在本子上画上一个正圆,以圆心为起点,仿照青铜日轮画五条辐轴,轴的另一端与圆边相交处打个叉,标注为插杆点,五个插杆点相隔的距离都一样。
布日渥布仔细确认后,点点头。
圆形的舞台,五根杆子,水汽,青铜日轮的形状,1号祭祀坑,青铜棍,很像鬲的青铜残块……
这些东西飞速窜过项清瑶的脑袋,它们像是一颗颗炮弹,接连炸碎项清瑶脑中阻碍她思路的乱石。
“我可能知道小龙村祭祀坑是怎么回事了!”项清瑶抓住钱向明的手,激动地说,“我,我该从哪儿说起呢?”
见她兴奋到有些口吃,钱向明安抚道:“别急,你慢慢说,我听着。”
布日渥布看钱向明与项清瑶,挑眉坏笑,随后拍拍小姜,让他帮着自己把空酒坛搬下楼,小姜哪会不懂他的意思,于是很识趣打了个招呼,下楼去了。
“按布日渥布的说法,他们家代代流传的巫舞祭祀场地轮廓与青铜日轮很是类似,而小龙村1号祭祀坑的鸟瞰图与青铜日轮又很像。那么我们可以假定小龙村1号祭祀坑的原貌应该也与布日渥布家流传的巫舞祭祀场地一样,只不过两者的面积大小不一样。根据布日渥布家流传下的巫舞场地建筑流程,小龙村1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棍应该就是‘五柱立于阳’中的五根柱子。刚才布日渥布说从前大巫跳舞时,场地上会预先扇满水蒸气。先前我说1号祭祀坑筑基台中有类似鬲的青铜残块,鬲是古人用于烹饪的一种工具,但它也能用于烧水。这么看来,当1号祭祀坑的建立者要举行祭祀时,很可能就会在筑基台表层下方夹层放置用于煮水的鬲,水煮开后会有水汽飘上来,弥漫于筑基台上。”
“那些被烧过得兽牙,难道是燃料?”钱向明大胆推测,可转而纳闷,“但兽牙怎么能作为燃料呢?”
“兽牙不能作为燃料,但野兽的皮、毛、肉却可以。我之前从《述异抄》中曾看到过一段描述,说上古有种野兽,猪身鹿蹄,长有长牙,用这种动物的体脂做燃料,可经久不灭。”
“牙齿不是可燃物,所以保留了下来。”
“对。后世在卅星堆里那些被焚烧过的象牙,有可能是后世人想要复刻这种仪式,才找‘拥有大牙齿的动物’——大象来献祭,但因为缺少某些必要条件,祭祀仪式没有成功,而建造小龙村祭祀台的祭祀者进行仪式时,水蒸气与青铜棍之间一定产生了某种反应,才让大巫接受到了从天上来的信息,可青铜棍为什么能和水蒸气产生反应,我不明白……”
钱向明沉思良久,眼眸一亮,镇定地说:“是光。”
“光?!”
“或许后世人复刻祭祀仪式不成功的原因就是因为缺少了那种特殊的光。‘五柱立于阳,蜃中神来往’里面的蜃很有可能就是当时出现的一种光学现象,就跟海市蜃楼现象一样。那时候,特殊光照到祭祀台后与青铜棍和水蒸气起了反应,制造出了某种光学现象,从而让大巫得到了光里的信息。结合之前闪灭时祭祀坑出土的青铜棍突然振动,那种特殊光很有可能就是闪灭时产生的异质光。”
“海市蜃楼是阳光直接作用于空气中的水蒸气产生的现象,为什么古人又要搭建祭祀台,又要树立青铜棍才能从光里获得信息呢?”项清瑶不解。
“异质光毕竟与普通的太阳光不同。”
“也就是说,几千年前地球就出现过闪灭,而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很可能在那时候就曾出现过?”项清瑶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地说。
钱向明点头。
“假使我们把小龙村1号祭祀坑看成一个信号接收器,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如果能把它还原出来,用我们先前模拟合成的异质光光源照亮它,也许就能读取这次异质光中携带的信息。场地、水汽、光源这些都能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复刻,但我们要去哪儿才能找到五根只存于千年之前,又完好无损的青铜棍呢?”
七、
钱向明和项清瑶原本想立刻赶回蓉城考古现场,研究一下青铜棍后再想办法。无奈刘顿喝酒过量,睡得正酣,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两人只能等他睡醒后,一起上路。
布木丹吉和布日渥布很是热情好客,先是把刘顿挪去了客房,然后招呼钱向明和项清瑶一起在家吃饭。吃饭的过程中,小姜又开始打趣布木丹吉和她那个同为非遗传承人朋友的关系,布日渥布也跟着起哄,惹得布木丹吉很是羞怒。
“布木丹吉的朋友,高高的,壮壮的,很厉害的样子哦。”小姜挺起胸膛,用手扒拉胸肌。
“也没阿哥壮呀。”布木丹吉装作满不在乎地说。
“他经常打铁做铜,以后一定比布日渥布更壮。”小姜笑道。
也正是这句话,让项清瑶突然灵光一闪。
“你们说的那个人就是送布木丹吉青铜镜的那个人吗?”
“对叻,别人都不送的,只有布木丹吉才送。”小姜偷笑。
“布木丹吉,你朋友很擅长做青铜器吗?”
项清瑶的问题正好让布木丹吉顺势从回应小姜揶揄的尴尬境地中脱身,她立刻回道:“很擅长哦,他很厉害。”
“老钱,或许布木丹吉的朋友能帮我们解决青铜棍的问题。”项清瑶对钱向明说。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能找不到几千年前完好无损的青铜棍,但我们能请人复制。”
“古人的东西,现代人造得出吗?”钱向明担忧。
“机器或许不行,但人也许可以。”
布木丹吉也赶紧补充道:“对,我朋友他是少有能复刻古代青铜器的好手,之前还有商人出大价钱请他复制周朝铜鼎呢。”
“我们想请你朋友帮忙复制一个青铜器,不知道行不行?”
“可以,可以,绝对可以!”小姜比布木丹吉还着急地应承,“只要布木丹吉请求,她那朋友绝对会帮”
布日渥布看妹妹脸红娇嗔的样子,哈哈大笑,让妹妹之后休息几天,带项清瑶等人去找她朋友帮忙,顺便借这个由头,让妹妹可以名正言顺去找那人聚一聚。
“他不住在这里吗?”
“他住在江堰。”布木丹吉笑说。
刘顿第二天酒醒后,发现自己这一睡,好像错过了几十年的时间。
睡之前,钱向明和项清瑶跟布日渥布一家还只是客气的陌生人,酒醒后,发现他们之间似乎像是往来了几十年的好朋友。
布木丹吉要跟钱向明等人的车一起去江堰市,临行前,小姜和布日渥布来送行。
“项小姐,这是布日渥布给你的。”小姜递给项清瑶一本用羌秀做封面的笔记本。
项清瑶打开后发现上面写满了巫图符号与现代汉字,符号对照汉字——像是一本手写的简易字典。
项清瑶瞬间明白了这份礼物的珍贵性,她看布日渥布,迟疑问:“这……真的可以吗?”
小姜笑着翻译,布日渥布点点头,露齿笑,又说了一大段话。
“布日渥布说时代变了,他们也得做出改变。他有两个女儿,原本他就打算从他这代开始,无论自家人还是外人,是男,是女,如果谁对这巫图感兴趣,就教谁学。他说这些巫图不用,就是死东西,如果自己一直死守着,说不定哪天它就失传了,不如谁爱学谁学,一直传下去。这次能帮上你们的忙,他觉得很高兴,他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巫图,知道冉族,知道古蜀。再说,你喝酒爽利,我们都很喜欢你,也算是交下你这朋友的见面礼。”
“太感谢了!”项清瑶抱着本子对小姜和布日渥布微微鞠躬。
离开古羌寨,四人顺着渎水来到江堰市,也正是这次旅途,钱向明和刘顿第一次看到语文课本里提及的“千古奇迹”。两千多年前,在没有任何工程仪器,建筑器械的帮助下,生活在这里的古之能者带领民众建造了这个规模宏大的水利工程,千年以来持续滋润着蓉城平原,变瘠土为沃野,哺育着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之后,几人来到江堰市南桥以北的兴荣街,那儿有一处名叫“精庐”的工坊。暗金色的工坊名牌钉在灰墙上,周遭满是爬山虎。从平平无奇的大门进去,里面有一精致小院,小院里种着各式花草,还辟出一道弯绕作为鱼池,池中饲养锦鲤数条。
钱向明等人跟着布木丹吉径直往前,进入连通小院的一处厅堂,那里面别有洞天,方正阔气,摆了许多或大或小的金色铜质工艺品。
“少卿!我来啦!”布木丹吉笑着叫唤。
钱向明三人见远处的展示架间走出一位穿着黑T恤与工装裤的男人。男人浓眉似剑,眼寒似铁,身壮如熊却脸俊如仙。
“随便坐。”
他冷冷回应,随即抱起一只西瓜大小的铜炉,自顾自走向了另一处的展示架。
倒是布木丹吉笑着招呼钱向明等人坐在一张根雕桌旁,给他们烧水泡茶,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不是说来找制作青铜器的师父吗?我看这儿也没青铜器啊。”刘顿喝茶,环视周边闪着薄金光芒的器具。
“这些就是青铜器。”项清瑶说。
“啊?!”刘顿瞠目,“青铜器的颜色不都是青的吗?”
“我们看到的青铜器都是出土文物,因为年代久远,器具表面氧化才形成了以青色为主的不同颜色。青铜器的初始颜色为金黄色,古人称之为‘吉金’。”
“你懂?”
不知何时,王少卿来到项清瑶等人的身边。
“啊,懂一些。”项清瑶对王少卿笑。
“什么懂一些,我们这位项博士可是专家中的专家,蓉城考古研究院的明日之星,主攻的就是夏商周青铜器研究。”刘顿一顿彩虹屁输出,吹得项清瑶脸都红了。
“是吗?”王少卿冷眼道,随后走到一排展示架旁,端起一个带着双耳的矮罐问,“这是什么?”
“簋。食器。从商朝出现,沿至战国。”项清瑶笑。
王少卿放下簋,又捧起一个像是阿拉丁神灯被削去上半部分灯体的器具。
“这是匜,先秦时期礼器之一,多用于仪式前洗手用。”项清瑶不甘示弱。
王少卿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然后他走到布木丹吉身后的小冰箱前,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花玉露饮料,将花玉露递给布木丹吉。
“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这个呀?”布木丹吉喜出望外。
“你喜欢的,我都记得。”王少卿如流云过空般平静说。
布木丹吉脸上飞红,再也不说什么了。
“咳咳。”项清瑶清了清喉咙,“相关的数据资料我已经请同事发给我了,你要不要看看?”
王少卿看也不看项清瑶递过来的手机屏,说:“我要看实物,亲眼看。如果要复刻,必须在我的工坊内。”
“为嘛?”刘顿皱眉,对王少卿强硬的态度有些不满。
“因为这是我的习惯。”
钱向明看项清瑶,项清瑶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你看怎么办?”的意思。
“还能怎么办?青铜日轮都搬出来过了。”项清瑶看钱向明,钱向明也读出了她眼中的意思。
“这里是你的地界,你打电话还是我打?”
“你领导比我领导管用,你打。”
两人用眼神互发密报。
大约两小时后,一辆大型货运卡车停在“精庐”门口,整个货运箱里只放着一只长方形大木箱,大木箱旁坐着小郭——他被委派以命护宝。木箱拆开后里面是一堆防震泡沫,泡沫里还掩着一个塑料减震箱,箱子里放着一个铝质金属箱,金属箱里垫满保护海绵,海绵的中央,那根青铜棍静静地躺在那儿。
“你们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然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小郭千叮咛万嘱咐。
结果王少卿戴着工作手套,像捏一根烧火棍似的把它从铝盒中提出,动作之粗鲁,让小郭差点气绝当场。
“长170厘米。”项清瑶说。
“不,原始长度应该在2米左右。”王少卿端了端青铜棍的重量,再看青铜棍一端的断面说。
“理由是?”
“手感。”
王少卿的回答让钱向明三人想起了流传于华国菜谱中那最神来之笔的流程标注——盐少许。
如果是外国人,他一定会对王少卿的判断手法提出严重抗议。
手感是什么?它只是一种感觉。
感觉可以作为衡量器物制作的标准吗?显然不可以。
刘顿向钱向明和项清瑶投去一个眼神,仿佛在说:“这家伙靠谱吗?”
项清瑶和钱向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王少卿将青铜棍放到置物架上,仔细观察许久,光凭眼力判断说:“铜、锡、铅的比例应该在60%,37%和3%左右。”
此话一出,钱向明和刘顿恨不得立马跪地给他磕一个。
“能复制出来吗?”项清瑶激动问。
“可以。”
“需要多久?”
“不知。”
“什么叫‘不知’?”钱向明疑惑。
“可能是一天,可能是十年。”
“啥?!”刘顿大骇。
“要复制一模一样的东西出来,得不断微调,每一次尝试都需要时间。”
“但我们时间紧迫。”项清瑶恳切说。
“如果大家一起尝试呢?”布木丹吉提议道,“就像是我们那儿如果要完成一大块织绣工艺品,一个人做得用一个月,但二十人一起做,只要五天就行。”
王少卿冷脸道:“通常我不太喜欢和别人一起做事。”
顿了两秒,他又说:“但如果是你的提议,我愿意尝试。”
王少卿与布木丹吉对视,炙热的眼神好似能核聚变出一个小型太阳,将站在他们身边的人烤得外焦里嫩。
方案既定,王少卿开始联络其他地方制作青铜器的好手,得益于王少卿平时面冷心热,他的那些同道好友听闻他需要帮助,都跃跃欲试。这些人先通过视频反复讨论关于青铜棍模具的制造方法与铜汁的调配模式,过程中一度像是要吵起来,但不等钱向明等人劝架,大家又因为一个新提议与新发现立马开怀大笑,冰释前嫌。
鉴于不同地区匠人对青铜器工艺有不同的理解,于是在复刻大框架不变的前提下,有人选择用范铸法复刻青铜棍,有人则选择用浑铸法去复刻,而王少卿选择的是失蜡法。
三天后,从各地送来十六套(每套五根)青铜棍,加上王少卿制作的四套,一共二十套。从外观上看,这些青铜棍都相差无几,但王少卿说它们内在可能会有很大差别。每个匠人的手势偏好都不同,所以要真正找出最适合实验用的青铜棍,还得一套套尝试。
钱向明等人将二十套青铜棍带回蓉城大学,在当初对青铜日轮做光学实验的地方按祭祀台的样式做了一个等比例圆台,随后将青铜棍复制品插在圆形边沿并在圆台下放置了起雾器,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再次打开了异质光照明器。
第一套,第两套……第十九套。
几番实验下来,青铜棍在异质光下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一套了,要是再不行……”刘顿站在异质光灯源开关旁边。
“再试试吧。”钱向明说。
本来就是天马行空般的实验,如果不成功,反倒有种幻想被戳破的踏实感。
钱向明瞥身边的项清瑶,发现她端着手,正咬着左手大拇指指甲,死盯着前方的青铜棍。
坦然如她,此时也万分焦灼。
啪。
灯光开启。
黄光从上照射到青铜棍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青铜棍纹丝不动。
“老钱,项博士……”老刘挠挠头,试探道。
“再等等!请再等一下。”项清瑶比钱向明先开口道。
钱向明向刘顿点点头。
光一直照着,可能过了不久,也可能过了很久。
项清瑶看着眼前的青铜棍,平静地说:“把灯关了吧。”
项清瑶转身,想找个地方透口气,钱向明的目光亦跟着她而去。
刘顿见两人落寞,又想起这一路奔波劳苦无果,心中愤懑,把原本按在开关键上的手倏然转到功率按钮上,像是自暴自弃地狠狠扭转功率键,将光的输出功率调制最大。
一时间黄光爆亮变为橙色,宛如太阳降临。
钱向明和项清瑶被身后骤亮的光惊地转身。
“老刘,你在干嘛?!”钱向明赶紧跑到刘顿身边。
“反正都没结果,不如让我发泄一下。”刘顿摊手,笑。
“你们快看那儿!”项清瑶突然大喊。
钱向明与刘顿再看青铜棍阵,那五根青铜棍竟然一时间振动起来。
随即,被青铜棍夹在中央区域的水汽也随着青铜棍的振动显出不自然的排列位移现象,最后那些水汽里显出了九个巫图符号,符号如蛇般随着水汽飘动——游走。乍一眼看去,那些游动的符号与青铜棍上的类夔龙纹饰竟十分相似。
钱向明和刘顿连连击掌相贺。
项清瑶则一屁股坐到地上,拿出布日渥布赠给她的字典,开始对照翻译。
老刘对自己歪打正着的结果很满意,顿时得意到无法无天,还向钱向明求夸夸,钱向明当然如他所愿,把他吹的好似要与牛顿并驾齐驱。
“但为什么会这样呢?”兴奋过后,老刘也产生疑惑。
钱向明猜测道:“我们复制的青铜棍虽然在各方面都力求与原件一样,但作为制作原料的金属因冶炼工艺与古代有所不同,成品质量不同,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管怎么说,你无心插柳造奇迹,怎么夸都是值得的!”
享受完钱向明的夸赞,老刘观察起眼前的景象。
“由光照感应器将水汽作为投射信息的幕布,这和雾幕全息投影技术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大差不差啊!”刘顿惊呼。
“翻译出来了!”
钱向明与刘顿赶紧跑到项清瑶身边。
项清瑶把自己的笔记本举到他们眼前,眼眸因喜极的泪水变得更加闪亮。
那笔记本上写着:我来了,安在,回复。
“‘我’是谁?”刘顿纳闷。
“难道‘我’就是闪光质透状能量膜?”钱向明惊讶。
刘顿炸毛喊:“不会吧?那跟他做约定的又是谁?”
钱向明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觉得当务之急,是把这个惊人成果汇报给傅晗芝,于是他顾不上重重疑惑,拨通傅晗芝秘书的电话。
“很遗憾。”电话那头,韩秘书说,“你们晚了一步。”
八、
一小时前,傅晗芝收到了来自龙都大学研究小组的消息。
在孙宏志的带领下,研究小组通过重置、模拟、反析等多方渠道,甄别出一段携带特殊信号的电磁波并将其成功转换,破译出了其中的信息。
信息内容为:我来了,生存还是毁灭,回复。
这条消息得到了鹰国国家航天局的侧面证实,因为他们那儿的量子计算机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他们翻译出的信息甚至更为激进,从信息共享会议中,其他国家的人可知他们的翻译结论为——我已到,投降或灭亡。
鹰国与华国时差很大,当华国所在半球对着太阳方向时,鹰国是背对太阳的。理论上,华国白天收到的闪灭电磁波不会与鹰国晚上捕获的电磁波一样,但事实就是这么吊诡,闪灭时出现的异常电磁波,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以差不多的频率出现在了地球的各个地方。可以说,只要有捕获能力,即使远在努比亚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也能捕获到相同的电磁波。
华国与鹰国的翻译内容大致类似,这样一来,各国政府几乎确定,闪灭是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对人类的下马威,是一种威慑,是一种恐吓,此时此刻,人类要么俯首帖耳,甘为奴仆,要么奋起反抗,誓死不从。
傅晗芝坐在会议厅中,耳边充斥其他人如何防御或是反击的提议。
参与关于闪灭问题的高级别特别研讨会的领导中,近九成人已同意着手展开防御、反击工事。
此时,傅晗芝手机振动了一下,傅晗芝打开手机上的“未读消息”。消息是韩秘书发来的,她将钱向明等人的破译结果告诉了傅晗芝。
“各位,我们的另一个专家小组传来了另一种破译结果。”
傅晗芝的话犹如平地惊雷,掐灭在场其他谈话,使得会议厅中忽然寂静。
“为什么会有第二种破译结果?”老总平静问。
傅晗芝将钱向明小分队行动的前因后果告诉现场众人。
“傅部,你不觉得他们的验证手段太荒谬了吗?”
“他们有拍下整个实验过程吗?”
“没,拍摄仪器对实验光十分敏感,无法拍摄任何影像资料。”傅晗芝答。
有人露出轻蔑的笑容。
“孙主任他们的破译结果得到了鹰国官方的佐证,就算孙主任他们错了,难道站在人类科技最前沿的鹰国国家航天局还会错吗?”
傅晗芝面如平湖地说:“钱向明研究小组提供的信息与研究过程,有其他相关专业人事佐证,我认为不应该被忽视,如果各位需要详细资料,我的秘书已准备好,随时可以送进来。”
得到老总首肯,会议室门被打开。
韩秘书将已经整理好的资料交给会议室内的众人,随后再次离开会议室。
“参与破译的人都不是物理学或天文学相关人士,我对这个破译结果的有效性存疑。”
“钱向明和刘顿本身就是中北科技大学物理系的研究人员。”傅晗芝强调。
“这两个研究员,无论是学历,还是资历都比不过孙主任与他旗下的研究小组成员。这样的水平差异,不值得相信。”
一番争论,傅晗芝的意思很明确,与傅晗芝争论的人的意思也很明确。
傅晗芝看老总的表情——当然,一如往昔,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淡然地像一尊佛。
“不如让我们投票决定,同意以孙主任破译结果为行动指导方向的请举手。”
除了傅晗芝还有老总外,其他人都举起了手。
尘埃落定,除非孙主任现在跑来自己说自己破译错了,否则傅晗芝也无再次提议重新审视实验结果的筹码。
此后不久,龙都大学收到了一些小道消息,那些消息说,若是上头能带领民众成功度过这次危机,那孙宏志他们收获的荣誉很有可能媲美开国元勋。
孙宏志心情大好,立刻开始吩咐下属准备大宴宾客的事。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是家里比较不受重视的那个人,在一个天才辈出的家族里,普通的优秀已经不能达到长辈们的要求,所受的疼爱,自然也要少上几分,如今他也算给自己扬眉吐气了。
晚上,宴会厅内,各路人士推杯换盏,氛围之喜庆,全然不像是有外敌压近的感觉。所有人都很高兴,唯独林致远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拿着饮料,坐在主桌旁,低头看着餐盘中丝毫未动的鱼翅盅,脑海里回忆的是实验数据递交上去前一天的景象。
那时候,研究小组成员的神经已经被任务压力与孙宏志的催促压迫到濒临崩溃的边缘,纵使挑出了最为关键的电磁波,但他们对如何破译毫无头绪。这电磁波无法用人类现有的任何科学仪器来破译,研究小组成员将它转换成声波,试图用人类听觉去感知它可能包含的意思,但这种尝试没有任何收获。
后来,林致远收到来自鹰国某位友人的问候,那是他出国交流学习时认识的一个华裔科学家。他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知道林致远也在从事闪灭研究,本着学术研究交流的目的,他们俩聊了许久,林致远从他那里得知,他们的科研小组似乎正准备用量子计算机结合欧罗巴地区流传至今的系统密码学去破译捕获的异常电磁波。
“不如我们也试一试吧,用他们的方法。”
科研组内有人提议,但林致远对此很是犹豫。
且不说从太空来的电磁波里会不会真藏有人类密码学能破译的信息,欧罗巴地区的密码学虽然最早能追溯到远古时期的赫梯文明,但经历漫长的岁月,时至今日,断层甚大,参考依据并不十分准确。
“阿远,我们只需要一个结果。”其他人说。
看着同伴们布满血丝的眼睛与被焦灼黏在一起的眉头,林致远最终妥协。
确实,比起无尽的尝试,大家都需要一个结果。
超级计算机的超强运算能力与接通全球共享数据库的权限让他们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我来了,生存还是毁灭,回复。”
短短的一句话,让研究小组里的所有人兴奋不已,但林致远却觉得这样比对破译出来的东西准确性存疑,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验证,毕竟文字这种东西,一字之差,意思会有天渊之别。
第二天,当林致远思考是否要将这个结果递交时,任源已经鼓动其他人将成果交给了孙宏志。过了不久,从鹰国国家宇航局那儿传来的消息,他们破译出的结果与林致远他们的差不多。有了外国专家的背书,原本存疑的破译结果仿佛一下子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此时此刻,眼前的场面越光鲜,林致远心里的不安就越浓烈。
“万一他们错了呢,万一我们错了呢?”林致远盯着眼前变成坨的鱼翅。
“小林啊!”孙宏志走来,招呼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个重要人物。”
林致远拿起装着红酒的杯子,走到孙宏志身边。
“这是我的助手小林,林致远,这次能破译成功,他也做了不少努力。小林,这是张局长。”
“您好。”林致远敬酒。
张局长看林致远气质沉稳,长相俊秀,忍不住开玩笑道:“你年纪轻轻就能和孙主人一起攻克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大难题,真是前途无量,改日我把我女儿约出来,让你们年轻人好好交流一下思想。”
“哎呀,张局长,可不带你这么‘榜下捉婿’的哟。”
林致远像尊吉祥物一样站在孙宏志身边,虽然耳边都是谈笑声,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孙宏志打听“上面”之后会如何行动,有人答说已经决定动用全国之力,做备战准备时,林致远才如遭雷劈般回过神。
“孙主任,我有件事想跟您说。”林致远将孙宏志请至角落。
“怎么了?”
“我们的破译结果可能是错的。”
孙宏志嘴角蓦地抽筋,但还是勉强维持笑容。
“小林,这时候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们的破译结果之所以跟鹰国一样,是因为我们用了与他们类似的破译方法,但那种方法存在很大不确定性,破译的结果可能也不准确。”
孙宏志眼神一沉,说:“破译结果已经有了,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可如果我们错了呢?”
“不会错!”孙宏志强硬的口气引来旁人侧目。
为了不让他人起疑,孙宏志赶紧把林致远拉出宴会厅,在僻静的角落里对林致远严肃说:“从现在开始,收起你的怀疑,结果已定,不要去想有的没的。”
见林致远沉默不语,孙宏志又怀柔说:“你破译有功,扎根龙都的梦想铁定能实现,到时候别说扎根龙都了,你甚至可以过得比龙都绝大多数的本地人都要好!”
“可是……”
“别可是了!要是你之后再胡思乱想,影响到学校的百年声誉,后果如何,你自己看着办吧。”
语毕,孙宏志撇下林致远离去,返回宴会厅。
过了没多久,与林致远同为研究小组成员的任源走出宴会厅,他看到林致远站在走廊僻角发呆,笑着说:“哎呀,我们还在找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发呆呢?”
“没什么。”林致远叹气。
任源瞧出他有些不开心,于是有意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林致远觉得任源与自己关系不错,他们从跟着孙宏志开始做事就在一个研究小组内工作,于是把自己的忧虑与刚才孙宏志的态度详实地说了一遍。
“我说你也真是的,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何必徒增烦恼呢?”
“但这跟之前不一样,不是简单地发表几篇论文,这影响到上面的决策,是有关国家民众的大事啊!”
“国家民众离我们太远,但孙主任离我们很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继续说这事,影响到你的前程怎么办?”
“我当然想有个好前程,但我不能为了我的前程,将纰漏隐瞒不发,这会影响到很多人的!”
任源眯眼问:“那你之后打算怎么样,还是继续向孙主任进谏?”
“跟他说,估计没用。”
“明天孙主任不是要带我们去西苑开会吗?说是商量之后的相关措施,也许你可以在那时和傅部长提一下。”
“你说的对,这是最好的机会了,我今晚回去写一份报告,明天递上去。”随后,林致远如释重负地对任源笑道,“阿源,谢谢你。”
宴会结束后,林致远赶紧回到出租屋内,就先前破译异常电磁波的事连夜写了小结报告,将它打印出来后塞入自己随身的公文包。
第二天,林致远携带公文包走出家门,他租住在龙都大学不远处的老小区内,从自己家到龙都大学,只要穿过几条僻静的胡同就行。
一如往常,林致远在胡同里行走,但走着走着,他就觉得自己背后有人,刚想回头看,自己的脖子就被什么东西重敲了一下,紧接着就晕过去了。
醒来后,林致远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医院的单人病房。
护士说他是被热心市民送过来的,他导师知道他被坏人袭击后还让人特意给他安排了单人病房。
大约过了两小时,开完研讨会的孙宏志带着任源来病房看他,任源手里提着一只普普通通的灰色公文包,那包的款式虽然满大街都是,但林致远一看就知道是他不见了的那只公文包。
一时间,林致远的心脏像是被液氮侵泡般发寒。
“小林啊,身体怎么样啊?你真是太不走运了,光天化日居然遇到坏人,幸好敲得不是脑袋。”
林致远吞了口口水。
孙宏志眯眼冷笑道:“你的报告我看过了,写得很好,但达不到我的要求。我看这段时间你是太累了,要不然你就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嗯……”
“你的工作暂时由小任接手,我想你没什么意见吧?”
“没……”
“你的伤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没人照顾也是不行的,等你出院了,我会请人照顾你的,别随便乱跑,知道吗?”
“好的……”
“行,那你休息吧。”
等孙宏志和任源离开,林致远才敢大口喘气。
要报案吗?不行。
孙宏志及其家族在龙都树大根深,他在暗,自己在明,既然他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阻止自己上报结果,那他为了维护既得利益,肯定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物证、人证缺失,调查起来困难重重,万一调查期间自己被报复,那就得不偿失了。
找孙宏志上级汇报?不行。
他记得从前有个学生说孙宏志剽窃他的科研成果,结果被孙宏志倒打一耙,说所谓剽窃是学生的故意抹黑,而他抹黑自己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之前曾经批评他,让他不要抄袭同学的论文内容。后来,孙宏志更是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人证”,说那个学生本身人品有问题,思维也很偏激,最后,事情以那个学生得了忧郁症,自愿退学而告终。
找朋友帮忙?也不行。
为了争上游,他过去太过利己主义,从高中到大学,没什么非常好的朋友。在龙都大学任职后,往来比较密切的也就任源那几个人,但他刚被任源摆了一道,绝不敢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人了。
林致远身心俱疲,靠到枕头上,突然很想听听妈妈的声音,于是他从床头柜上取过手机,但他拿到手机的一刹那就觉得不对劲。这手机虽然和自己先前用的手机是同一款,但它太新了,靠近话筒的地方也没摔过的划痕……这是一部和自己旧手机一模一样的新手机,至于旧手机去哪儿了,没人知道。他赶紧丢开手机,不敢用它打任何电话。
观察半天后,林致远决定出院,但他很快发现无论自己走到哪儿,都好像有人跟着,就算回到家中,楼下也有几拨人轮番盯梢,他们通常是两人一组,长相普通,但都有一股子狠劲,一旦林致远下楼出门走远,他们就会非常自然地跟着他。林致远觉得要想安全,只有暂时离开孙宏志的地界,但如果逃离龙都,他该怎么通知上级破译成果可能有误的事呢?
夜深了,他在家中来回踱步,思绪纷乱如雾。
偶尔间,他瞥见柜子上放着的诸多毕业合照——中学、高中、大学……
倏尔,他聚焦到高中毕业照上的某个人身上。
他的脸像太阳,一下子驱散了林致远脑中的雾霭,招牌式的“柴犬笑”,灿烂而热忱。他现在还是这么笑的,他之前还与自己打过招呼,他与自己一样在调查闪灭的事,他现在在蓉城。
林致远醍醐灌顶,思索片刻后,他赶紧打开家里的电脑,上了购物网站,点开了自己从前绝对不会点开的购物门类页面,随便选择一番后,他选择了“加急次日达-到付”的送货方式。
第二天,蹲守在林致远家不远处的两个男人发现林致远这一天都没下过楼。平淡而无聊的盯梢之日,让两人唯一眼前一亮的大概就是下午两点左右,从楼里走出的一位腿长腰细,长发及腰的清丽美少女吧。
晚上十点半,蓉城浪湾夜市。
钱向明、刘顿、项清瑶与杨文锦坐在阿姐串串香店前,不小的折叠方桌上除了放着一大锅红油串串,旁边还陆续摆着杨文锦从旁边店铺买来的钵钵鸡、跷脚牛肉、豆花饭还有麻辣兔头……满满当当一大桌,也算对得起“散伙饭”的规格了。
“明天就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啊。”刘顿已经喝了不少酒了,一时难以自控,竟有些呜咽。
“唉,龙都和蓉城又没隔着太平洋,天涯若比邻,之后肯定还会再见的。”杨文锦端着装着酒的瓦瓷碗,笑着安慰道。她也喝了不少酒,如今脸红红的,更像是唐朝仕女图里的美人了。
“凭什么我们的结果不被采纳啊!那帮没眼珠子的家伙!”刘顿嗷叫。
“就是!凭什么说咱们古代的神器不如破计算机啊!”杨文锦也跟着喊。
然后两人手搀着手,一起喊。
老板见怪不怪地继续给他们上菜。
钱向明和项清瑶坐在旁边,一边看他们发酒疯,一边举着手机拍视频。
最后刘顿和杨文锦两人又进入到互诉衷肠阶段,刘顿对杨文锦说,自己这次来这儿最大的收获就是见到了她和项清瑶,但最最大的收获是自己见到了她(以下省略五千字的夸赞之词)。杨文锦说刘顿很有趣,像是会说话的大熊猫,她最喜欢大熊猫了。
最后两人又豪饮许多杯,叽叽咕咕地趴在桌子上晕歇过去。
“遇到你们以前,我以为理科生都不善言辞。”项清瑶拿起酒杯旁的饮料,笑。
“那是他,我可说不出那些话。”钱向明笑。
项清瑶抬眸问:“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会怎么说?”
项清瑶穿着黑色薄纱一字领的衣服,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颈带,长发被懒懒地盘成了丸子头。不知是因为卸下了任务的重担,还是因为临别在即,他看项清瑶与之前有很大的不同。虽然她一开始就打破了他脑中对“考古学家”固有的印象,但此刻,她更是不同的。
钱向明心脏一咕咚,抓了抓后颈,说:“我吗?大概会用船底座星云去比喻她眼中的光彩吧,你呢?”
项清瑶垂眸片刻后抬眼,看着钱向明。
“我会说‘你就像亚丑钺一样好玩’。”
双目对视。
身边的喧闹倏然寂静。
钱向明像是一下子被扔到了宇宙中,看到了上亿颗星星的诞生。
此时,钱向明手机响了——但他没听到手机响,还是项清瑶提醒他手机响了。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只听那头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声说:“我是林致远,我在蓉城火车站1号出口,快来接我。”
钱向明在蓉城火车站接到林致远时,林致远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沙滩裤与夹脚拖,活像一位刚从广府打的过来的买菜大爷。
“你怎么会来这儿,你怎么穿成这样?”钱向明好奇问。
“别问,先带我去吃饭,我饿死了。”林致远面色惨白地说。
去夜市的路上,林致远问起钱向明关于闪灭的研究成果,钱向明将他一路所见所闻悉数告诉林致远,到最后林致远只是听着,沉默不语。
抵达夜市后,钱向明将林致远介绍给项清瑶。但比起认识新朋友,林致远显然对满桌的菜更感兴趣。一番狼吞虎咽后,他淡定地擦擦嘴,打了两个饱嗝。随后,他把自己来到这儿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唯独没提自己男扮女装,潜逃出楼的事。
“我一路过来只能用现金,但家里现金有限,买了车票就没钱买饭,所以才会这么饿。”吃饱后,林致远对项清瑶这么解释,看起来他还是挺重视自己在这位新朋友眼中的形象。
“没想到那个孙主任那么可怕。”钱向明难以置信。
“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联络上级,告诉他们我们的破译结果存在重大纰漏。”
“我可以打电话给韩秘书。”
“谁?”
“傅晗芝的秘书,我们出发前,傅晗芝特意把她的电话给了我。”
“那你赶紧打!”
钱向明拨打电话,林致远在他身边紧张等候电话接通。
电话接通后,钱向明开启手机扬声器通话模式,向韩秘书说明了情况,林致远也做了很详细的汇报。
“你们稍等。”
钱向明以为韩秘书要做什么记录,没想到等了几十秒,电话那头传来了傅晗芝的声音。
“小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真的,我敢以我的学术生涯和钱向明的命担保,我们小组的破译结果存在着很大纰漏。”
“那你觉得小钱他们的破译结果是对的吗?”傅晗芝问。
林致远十分慎重地说:“我不知道他们的结果对不对,我只知道我们的结果可能是错的。比起我们的破译结果,在您没有其他可选结果的前提下,我建议您再次考虑一下钱向明他们的结论。”
钱向明有些吃惊。
记忆中,林致远已经很久没这么向着他说话了。
他们是高中同学,一开始玩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高一结束后,他们的关系就越来越疏离。也许是因为老师不断强调竞争的严峻性,也许是自己有几次考得比他好的关系……总之,到了高三,他们几乎形同陌路。高考时,他因在去考场的路上见义勇为,导致考试迟到,让他最终无缘进入龙都大学。
钱向明记得高考成绩出来后的最后一次返校,林致远还气冲冲地跑过来说他不分主次,不分轻重,丧失了改变命运的绝佳机会。那种怒其不争的劲道,感觉他像是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老父亲。自那以后,林致远就彻底与他断绝联系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
“这样吧,你们明天回龙都,把你们在蓉城使用的实验用品一起带来。”
“好的!”钱向明兴奋道,继而看了一眼项清瑶,“那项博士……”
“一起来。”
“好!”
龙都大学的实验器材之全之新,比起蓉城大学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要想顺利进行实验,关键是将青铜棍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第二天,钱向明、刘顿、项清瑶、林致远带着打包严实的青铜棍和其他两个装着另外一些东西的栅木箱子登上了飞机。
抵达龙都后,四人坐上一辆黑色东风轿车,先行一步离开机场。青铜棍则由专业的运输公司派车,从机场取件后送至试验地点。机场工作人员将青铜棍和其他几个箱子搬上车后,原先坐在货车副驾驶的另一个男人没有重新坐回副驾驶座上,而是进了后车箱。
钱向明等人抵达龙都大学的光学实验室时,傅晗芝已与五位身板硬挺,不怒自威的中老年男性坐在了实验室内。根据钱向明之前提供的数据,龙都大学物理系的工作人员已经为他们大致搭建好了实验场地。
孙宏志看到钱向明一行人,极为热络地上前打招呼,让他们检查一下场地是否可用。钱向明也从善如流,与刘顿检查场地、设备以及异质光的参数。
孙宏志看站在钱向明那边的林致远时,趁其他人不注意,恶狠狠地盯着林致远。林致远想着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很是后怕。项清瑶察觉孙宏志看林致远的目光,挺身而出,挡到他身前,与孙宏志平静对视,她面露笑意却眼含十八般武器,竟把身经百战的孙宏志刺得有些怯意。接近晚上六点,调试将近尾声,只要将青铜棍放到相应位置,实验就能正式开始。
眼见钱向明等人不去打开装有青铜棍的箱子,傅晗芝纳闷问。
“为什么还不开始实验?”
“青铜棍还没到。”钱向明说。
“那些不是吗?”
傅晗芝看场地内先前被搬进来的三只栅木箱。
“那东西只不过是为防小人用的鱼饵。”钱向明笑说。
孙宏志脸色大变。
刘顿跑到另一个栅木箱前,蹲下身,从栅木箱底端一个隔层里,取出一个微型摄像头。随后,刘顿将微型摄像头拍摄到的东西,用手提电脑播给在场的人观看——只见摇晃地车箱内,一名运输人员打开存放青铜棍的箱子,用尖头锤逐一敲击五根青铜棍的棍身……
“这个运输公司是哪儿找的?”坐在傅晗芝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皱眉问。
“啊,这个公司之前一直和我们合作,是孙主任……”物理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被孙宏志瞪了一眼后,不敢再往下说了。
孙宏志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一时汗如雨下,惶恐不安。
鉴于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傅晗芝示意身边的韩秘书。韩秘书从门外叫来两个男人,走到孙宏志身边,微笑说:“孙主任,辛苦您了,请您跟我们出去休息一下吧。”眼瞧着孙宏志被傅晗芝秘书与两个大汉“请”出了实验室,钱向明看林致远,会心一笑。
昨天晚上,林致远就警告过钱向明和项清瑶,孙宏志手眼通天,他一定会得到他们回龙都的消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肯定会竭尽全力破坏他们的实验,林致远让钱向明一定要做好应对的准备。于是在项清瑶的提议下,他们连夜通知了王少卿,让他把之前做废的青铜棍连夜打包一套,然后他们带着这套赝品先上飞机,之后由杨文锦和小郭他们携带蓉城考古研究院出具的证明,坐下一班飞机飞往龙都。
一小时后,杨文锦和小郭以及其他几个同事,将青铜棍护送到实验室。傅晗芝看他们在取青铜棍时就像是第一次尝试抱婴儿的母亲,千万般的小心翼翼,那种真爱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不禁动容。
青铜棍准备就绪后,实验正式开始。
起雾器喷出的水雾从圆形试验台表面溢出。
刘顿按照先前的功率,打开异质光放射器。
橙光射下。
青铜棍开始发生振动。
符号渐渐显像。
先前没有见过实验过程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傅晗芝身边的几个男人甚至离开座位,情不自禁地靠近——再靠近实验台,以便近距离观看眼前这穿越千年的奇迹。
啪!
光芒突然消失。
现场仪器的电源突然全部失去供能。
青铜棍停止振动,符号消失。
室外开始传来人们惊恐的叫声。
橙光消失后一分钟,青铜棍再次振动起来。
钱向明心中大感不妙。
十分钟后,傅晗芝收到国家地质监测中心与天文观测中心传来的消息——第二波闪灭来了。
九、
第二波闪灭一共出现九次,持续时间更长,间隙更短,且这波闪灭正好遇上太阳风异常,朝向太阳的西半球直面大量带电粒子流的突袭,遭受了极其严重的损失。
事后,鹰国战略指挥中心像是炸开了锅,中心内的各类军事顾问与前来参加会议的天文学家与物理学家争执不下,军方代表觉得后者是一群脑袋里塞满知识的傻瓜,一群天真到可以重回伊甸园的羔羊——面对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如此充满敌意的行为,那些科学家竟然还是建议先建立有效沟通渠道,事后再做军事战斗的打算。
“先生们,在我们没有弄清楚闪光质透状能量膜的真实情况前,寻求交流的代价远比直接发动袭击小得多。”科学团队代表认真道。
“谢尔顿先生,你们先前已经破译出这个东西对地球发出的‘死亡威胁’,在这个前提下,寻求交流是没有意义的。”军方代表冷笑。
“就在刚刚,华国将他们破译电磁波的最新结果共享给了世界联合科学委员会,从他们更新的情况看,也许闪光质透状能量膜追求的并不是毁灭地球,而是其他什么东西。”
“感谢上帝!”军方代表再次冷笑,“我不知道华国人现在竟然成了我们策划行动的风向标。谢尔顿先生,你要明白,首先,我们绝对不会按华国得出的结论去指导我们的军事行动,其次,文明的进步并不靠礼貌与和谈,而是战争!”
“我同意将军的说法。”军火商代表点头,“在我们头顶上,有六千七百二十八颗我国制造的人造卫星正在近地轨道环行。即便有将近两千颗卫星因第一波与第二波闪灭而损毁,但我们仍可以操控剩下的卫星,让它们组成矩阵,通过原本就装在卫星内的激光聚束器,让它们发射出几千度高温的激光束,从而蒸发闪光质透状能量膜。”
谢尔顿对军火商代表严肃道:“托尼先生,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并不是一艘舰船或是一个堡垒,它们的构成物质不明,如果用激光攻击它们,万一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该怎么办?”
“如果都像你们这样假设来去而不行动,人类早就灭亡了。”
“如果都像你们这样只顾行动而不考虑后果,如今主宰地球的应该是蟑螂了。”
……
白房子中,总统看着眼前两份报告,沉默。
“如果用科学的方法寻求沟通,势必会延长解决问题的时间,但我们眼下的时间已经没那么多了。有些民间天文爱好者已经在社交网络上开始传播他们拍摄到的闪光质透状能量膜照片,网上现在有很多阴谋论。”身为顾问团要员的詹姆斯说。
“蓝党的媒体已经就社交网络上的消息开始引导舆论了。”另一名顾问团要员将平板电脑展示给在场的众人。
平板电脑上,好几个电视台的新闻主播引用社交网络上的照片,极尽夸大之能事,说先前国内突然出现的大规模电路爆燃、供电短缺、网络信号消失等问题有可能源于不明外星生物的威胁,但更有可能是伪装成外星生物的敌国势力。无论哪一种,执政党在面对外部威胁时表现出的迟疑与软弱都给这个伟大国家的威信造成了史无前例的打击。
总统紧盯着眼前的两份报告,随后将其中一份合上,推到一边。
“在世界毁灭前,我们可不能被敌人摧毁。先生们,愿上帝保佑我们。”
华国,龙都。
第二波闪灭开始后不久,傅晗芝就与领导小组赶回西苑,临走前,他们要求钱向明等人尽快找出与闪光质透状能量膜沟通的办法,如果无法在两个小时内想出切实可行的方法,那他们只能考虑用军事手段来保护国家与民众的安全了。
实验所迅速恢复通电后,钱向明等人从相关机构那儿得到了第二次闪灭时的电磁波数据,打算如法炮制制作异质光光源,但钱向明发现这次的数据和第一次很不一样,将这次的数据合成异质光后,光源颜色竟然变成了朱红色。
朱红色光照射到实验台上,青铜棍发出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振动频率。
紧接着,起雾器水汽上出现的东西让钱向明等人大为震惊。
此时雾气中浮现的竟然不是巫图符号,而是一组动态图像!
独自旋转的圆形球体。
球体外出现一片小小的波浪型薄膜。
薄膜忽然变成五条线,飞射到球体表面的各个角落。
其中一条线变成了一朵漂浮的团状物,它与一个人形物体相遇。
人形物体的额头射出一条线,与团状物射出的线相交。
人形物体向漂浮的团状物介绍一些瓶瓶罐罐之类的图形。
团状物向人形物体展示了以实心与空心点构成的系状图。
团状物与人形物体之间出现了巫图符号的图形。
最初的人形物体身边有越来越多的人形物体。
最初的人形物体带领其他人形物体建造起了圆台,圆台上依次出现五根柱状物。
最初出现的人形物体从地上捧起一块扁圆状物体,他将扁圆状物体交给其他人形物体。
非最初人形物体的人形物体们手捧发亮的扁圆状物体站在团状物下方,众人手中的扁圆状物体射出一条线,链接到上方的团状物。
图像消失。
雾气中,再次出现了与第一波闪灭时一模一样的巫图符号——我来了,安在,回复。
钱向明等人从投影图像大致得出这样一个推论:很久以前,有一种异形生命体来到地球,它分身来到地球上的许多地方探索。在一个地方,它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天赋异禀,能直接与它展开交流。他们互相展示了一些东西。随后,这个人带领其他人建造了祭祀台,让其他人通过祭祀台仪式与巫图符号理解它表达的意思。
“这么看来,图像里的薄膜状物体应该就是闪光质透状能量膜了。”
“那它再次光临地球的目的是?”
虽然觉得有点荒谬,但项清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它来这儿,可能只是为了和之前在地球上认识的人打招呼。”
众人沉默,心中五味杂陈。
最后还是林致远先笑起来,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寂静。
“太搞笑了,外星人来这儿既不是为了占领地球,也不是为了毁灭人类,只是为了打招呼。”
林致远抱着肚子笑得不能自抑,其他人也像是被笑笑病毒感染似的,纷纷大笑起来。
众人笑了片刻后,顿时感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虽说“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引发闪灭只是为了问候老友”这个结论不可思议,但总要比“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引发闪灭是为了毁灭地球”要好得多。
“这外星老铁也太念旧情了,几千年后还记得过来打招呼。”刘顿感叹。
“可无论它的本意是善还是恶,用闪灭这种方式来打招呼,对人类世界造成的破坏是实实在在的。它上一次来地球时,人们还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地磁场的短暂消失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太大影响,但今天人们的衣、食、住、行都严重依赖电能,地磁场消失会给人类社会造成极大破坏性,我们现在要做得就是赶紧回应闪光质透状能量膜,让它安心离去。”林致远认真道。
“有阿瑶在,我们不用担心。”钱向明笑着看项清瑶,“她能将巫图符号转化为我们看得懂的文字,那反过来说,我们也能按照我们想传达的意思,让阿瑶通过文字转符号的形式先翻译内容,然后我们再以先前青铜棍的振动频率作为参考,将翻译结果转化成电磁波,再用无线电发射技术,将其射出地球,传达给闪光质透状能量膜。”
钱向明等人的方案传到傅晗芝手里后,没过多久就得到方案通过,允许实施的答复。在龙都大学以及其他高校专业人员的一起努力下,七个小时后,钱向明等人终于得到了可以用于发射的无线电信号。
秉着有备无患的优良思想传统,发射方案由上级协调,一共制定了两个:一是使用高明天文望远镜发射信号。高明天文望远镜位于贵川群山之中,是华国最大的射电望远镜,可用于接收宇宙电磁波与发射电磁波信号,待到东半球转到面向太阳的方向,高明天文望远镜将会使用最大功率,朝着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发射电磁波信号。二是将无线电信号通过地面测控站、数传接收站和天链中继卫星上传到神洲空间站,用空间站的信号发射器,与高明天文望远镜同步发射,提升信号传输的成功率。
时间来到发射前一晚的八点半。
钱向明等人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做到可预想范围内最完美的程度了,只要之后发射顺利,那他们就能与闪光质透状能量膜交流,尽快解决它给地球带来的隐患。可他们没想到,此时的太空中,数千颗人造卫星正在向既定的坐标集结,一场先发制人的反击即将开始。
十、
西半球的环地轨道上,卫星通过预置的扭结卡欠点,逐渐合并成一颗超大卫星。大约两个足球场大小的伞面状能量接收器疯狂吸收来自太阳的能量,最后能量由卫星中的钨棒传导,经卫星中央的集束器放射而出,形成一道亮白色的激光束。
激光束正面命中闪光质透状能量膜,立刻将它蒸发掉一大块。卫星武器调整角度,先后射击了四次,每一次攻击都让闪光质透状能量膜面积大幅缩小。半小时后,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在那个地方消失。
闪光质透状能量膜消失的画面被传回地面,鹰国战略指挥中心响起震天的欢呼声。可当欢呼声还没结束,原本欣喜不已的工作人员一下子变得万分惊骇——消失的闪光质透状能量膜突然出现在距离地球三万公里的地方,它不仅瞬间缩近了自己与地球的距离,而且还开始迅速膨胀。原本被激光蒸发的部位转眼弥合,大约十秒后,它的面积比原先大出了近乎一百倍。此刻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就像一只足以包覆地球的上帝之手,朝着这颗孤小无助的蓝色星球缓缓伸来。
不久之后,第三波闪灭悄然而至。此时再说“闪灭”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这次地磁场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是短暂消失,而是持续消失。
这一次地磁场的消失时间整整延续了六小时。
全世界各国的电力系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世界各地的核电站与核武器库控制系统因闪灭而出现严重故障,迫使多国政府颁布紧急疏散通知。越是依靠电力系统维持社会运转的大城市越是惨不忍睹,突然而至的断网,断电给民众带来的恐慌犹如打开魔盒的钥匙,一时间世界末日谣言四起,各地民众纷纷出门,疯狂囤积物资,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场暴乱。
得益于上级先前未雨绸缪的保护措施,钱向明等人所在的实验室迅速恢复了供电。当他们知道第三波闪灭的起因后,他们赶紧联系高明天文望远镜那儿的工作人员,让他们立刻发射沟通信号,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侥幸躲过第一波、第二波闪灭影响的高明望远镜这次没有幸免于难,此刻它已处于完全瘫痪状态,即便现在加急维修,至少也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钱向明安抚众人说:“别灰心,只要空间站能将信号传递出去,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万幸的是,神洲空间站本身就做了防备太阳风影响的保护措施,因此所有仪器都能正常使用。空间站内的宇航员通过装在空间站外的多角度摄像头,发现远处有一组庞大的卫星复合体被一团像是果冻一样的物体包裹着,僵浮在原地。此时的空间站就像一只独自面对海啸的沙滩排球,孤悬在闪光质透状能量膜的正前方。
得到地面联络中心发射信号的命令后,宇航员立刻启动发射程序,然而在下一秒,闪光质透状能量膜突然从本体中甩出一点膜状物,那膜状物在接触空间站的一瞬间绽开——收拢,将整个空间站包裹在内。
空间站被闪光质透状能量膜袭击,宇航员生死未卜,沟通信号无法传递的消息传到钱向明等人那里,实验室内一片死寂。
“这下真的完了。”林致远黯然说。
钱向明不甘心坐以待毙,他和项清瑶试图从第三次闪灭中读取闪光质透状能量膜传来的消息,但奇怪的是这次共振实验中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为什么这次没信息呢?”刘顿纳闷。
“就像你路过一位旧友的房子,你向房子里的人热情打招呼,房子里的人不仅没回应,还突然朝你放冷箭,把你射伤了,你第一感觉会是怎样的?”林致远问。
“这屋子里的人肯定不是我大兄弟,我大兄弟的房子被贼人占了,我得把贼人给赶走。”
“就是这么个理。”林致远叹气。
“那我们岂不是完蛋了?!”刘顿揪头发,喊。
钱向明坐在椅子上,佝偻身体,用掌撑脸,沉默不语。他仍不放弃,只是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在脑海中找出解决当下困境的有效应对措施。
他忽然注意到项清瑶正盯着布日渥布送她的手写字典,神情专注且认真。
之后,她像是发现什么般一怔。
“我们好像漏掉了一个关键点。”
在场的人纷纷侧目,聚焦看向项清瑶。
“我们去布日渥布家,他说从前的巫舞仪式中有‘十个人捧着石头跟大巫一起跳舞’的环节,刚才水雾图像上也有很多人形图像捧着扁圆形物体与闪光质透状能量膜链接的场景。或许最初与闪光质透状能量相遇的那个人是万中无一的奇人,他能直接与它沟通,但他一定发现了什么方法,让其他人也拥有了和闪光质透状能量膜沟通的能力。联想1号祭祀坑里出土的石头,我想那种能让普通人与闪光质透状能量膜沟通的媒介物质很可能就是某种矿石。”
“可石头怎么能作为发信工具呢?”杨文锦提出质疑。
钱向明思索片刻,恍然道:“确实有可能!一些矿石能在外界刺激下发出光辐射,我想很早以前,普通大众通过祭祀台接受到异质光中蕴藏的信息后,他们用能发出特定光辐射的矿石将想要传达的信息反馈给闪光质透状能量膜,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种沟通方式的效率好低啊,那些人为什么要采用这么麻烦的沟通模式,干脆让那个可以直接和闪光质透状能量膜沟通的人一直去沟通不就行了。”刘顿叹气。
项清瑶说:“面对上古时期恶劣的生存环境,比起单靠一人,一个种群想要发展壮大还是得靠大多数成员一起努力才行。天赋无法分享,但技术却可以传承,即便奇人死了,只要其他人懂得如何营建场地,如何开展仪式,那无论闪光质透状能量膜何时降临,都会有人知道该如何与它交流,以便获取更多有益的信息。”
钱向明认真说:“或许我们可以借鉴古人的手法与闪光质透状能量膜沟通。”
林致远冷脸,直言不讳道:“我不知道古人那时候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但这种方法对解决我们当下面对的难题一点参考意义都没有。闪光质透状能量膜现在悬浮在地球周围的太空里,你们觉得它能看到地面上一块石头发出的光信号吗?”
“如果不是一块,而是很多很多块呢?”钱向明笑,“就像宇航员从空间站俯瞰处于黑夜状态下的地球,他们当然看不到地面上某家某户的某一盏灯,但如果是千家,万家,千万家的灯同时亮起,我想那些灯光形成的光图绝对会让宇航员叹为观止。”
“那问题又来了,古人用的那种矿石,我们还找得到吗?就算找到,我们怎么使用石头打信号呢?”刘顿灵魂拷问道。
“我们不用找到古人用的矿石,我们只要借鉴他们的方法就行。” 钱向明笑。
“你的意思是?”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起搞的《浅析可见光通信技术在民生领域的应用》课题吗?”
“那必须记得啊,那个研究课题打败了龙都大学研究小组的课题,登上《科学》期刊了呢!”
“既然光本身就能作为一种承载信息的媒介,那我们可以将用于沟通的电磁波转换为异质光,然后批量做出特殊的发光二极管,将二极管做成灯光矩阵铺开,朝天空打信号。”
“听起来好酷!”刘顿惊喜,转而他又疑惑,“不过,用电磁波发射器直接发射现成的电磁波,这样不是更省事吗,为什么还要特意制作光管?”
钱向明摇头否定:“单台实验用的发射电磁波仪器传输功率太小,要想达到能够持续传输信号的目的,也得靠大量排布仪器,但制作发射仪器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肯定要比生产灯管要大得多得多。”
“虽然制作光管要比制作电磁波发射器更省事,但用灯管发传输信号这事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林致远提醒钱向明,“你要想到,异质光面积越大,成功传递信息的可能性越高,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在短时间内制作出超大量的异质光光管,其次,我们要能将这些异质光光管布置到电力充沛的地方以保证它们持续发出信号,现在外界的电力系统因几波闪灭损毁严重,如何找到合适的布置点也是一件头疼的事,这其中牵涉到的种种环节和问题,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在短时间内解决的。”
“放在其他国家,或许真不行,但在这里,我还是有信心的。”钱向明笑,“我们不能解决的问题,就让领导帮我们解决吧。”
傅晗芝得知钱向明等人的提议后,立刻向上级通报方案并以自己的职业生涯作为担保,力排众议,最终为钱向明等人获得了全面支持。
钱向明、刘顿、林致远与龙都众多科研人员在项清瑶和杨文锦的协助下,将想要传达给闪光质透状能量膜的信息转化为了异质光,过程中,林致远看着钱向明与刘顿有时因意见不和而骂骂咧咧,有时因突破关隘而兴奋击拳,他忽然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对钱向明见义勇为的事那么气愤了——因为他觉得如果钱向明不去见义勇为,那他一定也能考入龙都大学与自己成为同学,到时候,他们就能一起搞研究,一起攻破难题,一起收获成功。现在想起来,林致远真想嘲笑当初自己的孩子气,不管如何,兜兜转转,他们现在不同样并肩作战了吗?想到此处,林致远一下子就释怀了。
二十二个小时后,科研小组制作出了五十块每块面积为一平米的异质光光管集成板样本。随后,这些光板样本经过上级协调,由政府专用的物流公司护送至江南地区五十家产能优异的电子加工厂。在无数工人的辛勤努力下,两天内,工厂就产出了大约八千万块质量合格的光板。成品光板被物流公司以极快地速度分包送往龙都,再由当地的工程师与技工根据要求安装到指定位置。
与此同时,上头的指令层层下达至龙都各基层公务岗。一部分基层岗位工作人员立刻与专业工程队连夜抢修指定区域的供电线路,另一部分人则负责组织宣传,对民众发出公告——为了将电力集中用于重要维修项目,龙都将在四天后进行节电措施,届时除医院、消防站等重要场所外,其余民用、商用用电项目将会受到限制。被波及区域的居民大部分都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意愿,只有一小部分人颇为不满,后来这群不满的人得知被波及的居民都有免费的米、面、油、鸡蛋、水果、酸奶、牛奶领,一个个的也没有不满了……
四天后,太空中。
此时的闪光质透状能量膜已像一块巨大的饺子皮,眼瞧着就要把地球这团馅料完全包裹其中。
闪光质透状能量膜与地球的间隙中,神洲空间站正在环地轨道上无碍漂浮。
先前被能量膜包裹的一瞬间,站内的宇航员觉得这下肯定要牺牲了,可之后的事情却出乎他们的想象。他们的空间站只是无法与地面通信,无法使用站外设备,除此以外,一切如常。于是,空间站依然在既定的轨道上绕着地球游走。当他们路过先前被“冻”在原地的卫星复合体时,发现卫星组件的零件正在能量膜中慢慢腐化,消失。
“为什么我们没有受到伤害?”一位宇航员十分不解。
众人沉思良久,但没有人能想明白。
“你们快来看!”一位宇航员在远处突然大喊。
其余三位宇航员漂浮到他身边。
“那是?!”
通过空间站外的摄像头,站内的宇航员们看到背对太阳的东半球——那漆黑如墨的大地上,有一块地方突然亮起了大片橙黄色的光,那些光的轮廓像一颗巨大的圆点,对着太空的方向,闪烁,发亮。
宇航员们通过舱内定位器确定了黄光出现的具体位置——那里是“昂首雄鸡”的咽喉部位,是华国的龙都,也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家。
当闪光质透状能量膜路过黄光上空时,它突然停止蔓延,继而所有游溢到其他地方的能量膜以停驻在黄光上空的能量膜为原点,瞬间收缩——从原先能包裹四分之三个地球面积的超大能量膜,变为一片标准国旗大小的浮游膜。
它与黄色的光遥相对望。
以它感知的时间而言,它与蓝星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小时前。
那时,它与伙伴玩耍时意外发现了这个星球,出于好奇,它把本体留在距离蓝星不远处的太空中,让分身去到蓝星表面。它发现蓝星表面的生物竟然不以光作为交流媒介,而是用一种名为“声音”的振动频率交流。
它游历蓝星大地,期间在四个地方遇到了四个能与自己直接交流的直立行走生物,那些生物的体征虽然都差异不大,但外貌、打扮、发声方式都不一样,他们自称为人。那四个人其实无法直接理解它本体所发出的光,于是它只能通过太阳光与那些人沟通,但蓝星自带的地磁场会过滤掉中介光里自己附加的信息,因此每传达一次信息,它都必须让蓝星地磁场消失一会儿。
在这四个人中,有一个人让它记忆深刻,他穿着另一种生物产生的生物蛋白制品来保持体温,他与其他同类都住在一个土墙环绕的区域。他们相遇后,他向它展示了他们制作的器具,它向他展示了蓝星之外的星系图。那个人十分兴奋,他希望更多同族人能与它交流,于是他做了很多尝试,终于架起了“声”与“光”之间沟通的桥梁。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它都在他们身边转悠,产生了许多有趣的互动。
后来,长辈发现它在蓝星转悠,要求它立刻离开并永远不准再去。长辈说,它的好奇心可能会给蓝星上的生物带去灭顶之灾,至于为什么会带去灾难,它也不知道,毕竟在它的种群中,它还是一个连上学年纪都没到的幼稚体,很多事情,它还没学到,自然不会知道。离开蓝星前,它与四个地方的人都做出了约定,约定之后再联系,即便到时候它听长辈的话不去蓝星表面,它也会在宇宙中向他们传达自己的问候。那些人都说人是一种遵守诺言的生物,既成朋友,无论多久,他们都会回应它。
这次,它随着暗物质跃迁再次路过这片时空区域时想起了这个约定,于是决定偷偷去问候一下自己的蓝星好友。第一次送出信息后,没回音,它又送了一次。这次之后,一个奇怪的东西从蓝星背面游了过来,还对自己射出了温度稍高的光,这光烧坏了它的一些体毛,出于对这玩意儿可能会伤害蓝星朋友的担忧,它吐了一口痰,将它包裹起来,使之原地腐朽。之后,蓝星背面又游出了一个东西,它的体积没有先前那个东西大,也没对自己发射高温光,出于谨慎,它还是用唾沫把它包了起来。
即将离别之际,它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它要迅速扩张身体,然后把蓝星整个包起来,它要发送超强信号,为此它提前将蓝星地磁场屏蔽。如此一来,即便那些老友深处蓝星最幽深的地缝里,他们也能知道它来了。
如今蓝星上终于有了回应。
那个老朋友一如既往地用光对自己说:“我在,一直都在……”
闪光质透状能量膜消失后的第三天。
神洲空间站恢复通信,无碍运行。
各国民众从新闻上获知,之前出现的大规模电力故障源于一场超级太阳风暴,而网上出现的各种诡异太空生物照片其实是修图软件合成的假图片。谣言逐渐平息,各地基础设施修复工作有序进行,民众生活回归正轨。
龙都大学的官网上再也查不到孙宏志的个人信息。
钱向明等人在一场内部表彰会中获得了荣誉表彰。事后,龙都大学向钱向明和刘顿抛来了橄榄枝,邀请他们入职龙都大学物理系,被钱向明婉拒——这导致林致远再次对钱向明怒不可遏。项清瑶与杨文锦回到蓉城继续她们的研究工作,临别前,她们与钱向明和刘顿约好蓉城再见。
十个月后。
“小龙村考古发现”主题展览在卅星堆博物馆开幕,展厅内展出了从小龙村1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器、兽牙以及矿石等诸多物件,此外,几块写有原始巫图符号的资料版同样被列为重点展物。博物馆工作人员还根据项清瑶等人提供的资料,一比一还原了小龙村原始祭祀台。
鉴于展览的火爆和参观者高涨的热情,蓉城考古研究院决定让项清瑶、杨文锦以及其他一众考古工作人员在馆内举办专题讲座,向有兴趣的参观者普及博物馆内文物以及相关的考古知识。
“项老师,有人说博物馆里那些青铜大立人是外星人,是真的吗?”
讲座中,中学生模样的孩子乖巧端坐,举手提问。
这孩子身后两排的位置上坐着钱向明、刘顿、林致远、布日渥布、布木丹吉、小姜、王少卿。
项清瑶笑:“那是正经的地球人哦,这些铜人的原型是很早之前生活在蓉城平原的华国人,他们对太阳——对光有着很特殊的感情,所以我们能在许多文物上发现类似‘太阳’的元素。”
“唉。”刘顿悄悄叹气。
“你叹什么气?”钱向明问。
“要不是上头不许说,项博士和文锦现在肯定已经变成了全世界最有名气的专家学者。”
“这大概也算一种保护吧。”钱向明笑说。
讲座结束后,由于项清瑶和杨文锦还要与国外专家有一个小型交流会,一时没来得及与钱向明等人详聊,刘顿提议下午一点时,他们这些参与本次特殊任务的人可以一起去博物馆外面拍个合照纪念一下,然后晚上去蓉城好好聚一聚。
距离合照前十分钟,钱向明终于逮到机会和项清瑶单独相处。
两人一起走出博物馆。
“你这两天过的怎么样?”
“我过得怎么样,不是一直有在短信里告诉你吗?”项清瑶笑。
“是哦。”
钱向明觉得自己有些傻,明明天天和项清瑶发短信,打电话,但为什么还会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
此时,钱向明注意到矗立在博物馆不远处的露天仿古祭祀台,突然感慨道:“不知道它以后还会不会来。”
“应该会。”
“那时我们都不在了吧。”
“只要以后的人一直记住回应的方法,那对它来说,我们一直都在。”
钱向明看项清瑶的侧脸,久久无声。
“怎么了?”项清瑶注意到他在傻傻地看自己。
“我之前有对你说过吗?你的眼睛里像是有船底座星云。”
项清瑶上前一步,靠近钱向明说:“我记得我也跟你说过吧?你就像亚丑钺一样好玩。”
四目相对,当唇瓣即将相合时,只听刘顿吼道:“老钱,你可以啊!难怪我们找不着你们了!”
钱向明转身,看见刘顿牵着杨文锦的手,与布日渥布和小姜呲牙大笑。布木丹吉捂着眼,站在王少卿身边。
项清瑶看钱向明一时间羞到耳根通红,忍不住大笑起来。
稍后,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也来蹭合照,他们之中有几个人,见到钱向明和刘顿后满脸不爽,立刻站到项清瑶和杨文锦身边,力求与钱向明和刘顿划清界线。钱向明这才想起来他们是自己先前请领导施压后协助他们拿青铜日轮去做实验的那几个人。
众人按老干部合照的样子,站成前后两排,挺直身体,看上去虽然整齐,但略有些无趣。
刘顿左瞧瞧,右瞧瞧,狡黠一笑。
“准备好了吗?要照了噢,一,二……”
“啊哈!”
“三!”
刘顿在摄影师按快门前的一秒,突然伸手,用熊抱之力楼主了右边的小姜和左边的小郭,两人因这意外之举受到惊吓,表情大变。钱向明、王少卿、布日渥布都吃惊得投去目光,忘了看镜头。前排的杨文锦和项清瑶因为后排人的晃动,身体被挤到,踉跄着歪倒……到头来,这张照片里最正常的就是那两个对着镜头不苟言笑,摆出剪刀手姿势的博物馆工作人员。
众人嫌弃刘顿捣乱,又拍了好几张照片,但照片真正印出来后,大家最喜欢的还是那张搞怪照,以至于十年后,钱向明的女儿看家里那张合照,不明白为什么素来高雅的母亲会留下这种照片。
“不要管这种小事啦!”钱向明踩在沙发上,掏出一个玩具变身器,“少女啊,准备好战斗了吗?”
“准备好了!”小钱钱也掏出一个玩具变身器。
“让我们一起成为光吧!”
父女二人在客厅模仿咸蛋超人变身的同时,坐在书房里看书的项清瑶只能无奈摇头,但很快,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