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数之歌Part.Ⅰ No.34

“这就是……他的过去?”德丽莎看完后唏嘘不已地感叹道,难以想象,他当时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看待。但她又无法站在任何一个角度去同情他,这个男人就是如此的矛盾。
“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还没完哦,后面的事更无聊,你还要接着看吗?”识之律者张开四肢躺在草坪上,一边调皮地晃动着手脚一边询问道。
“继续吧。”
……
本世纪公元725年 盛唐
“赤鸢!赤鸢!快来!”
“慢点,苍玄!”
长安的大街上,一抹靓丽的风景倒映在河畔的堤岸上,夜市的红光染红了长长的河道,少女和人偶之间的互相追逐,在长船的划桨下刮落地支离破碎。
“你看,赤鸢,这里能看见太虚山唉!”小苍玄飞上楼顶,指着远处迷雾缭绕的青山,激动地喊道。
“我看见了,快下来,别惹太多人注意了……”赤鸢朝她伸出手臂,小苍玄这才飞了下来,在她身边晃来晃去。
“唉,你这扑克脸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啊?”小苍玄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略带不满的说道,“可惜你生了个好面孔,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样多不好看?”
“……”赤鸢无奈地笑了笑,确实,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最近自己是真的没怎么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华?”
!
只是短小的一个字,却让赤鸢的全身都激灵了一下,寻声回望,那张熟悉的面庞再一次映入她的眼帘。
“好久不见。”
……
“再来一碗!老板!这位公子买单!”
小苍玄又将一碗炒面消灭干净,但还是毫不客气地再点了一份。
“苍玄!”赤鸢正要说教,却被男人制止了。
“没事,正好正月下来也赚了点钱,这顿就算我请。”男人拍了拍胸前鼓囊囊的口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那就劳烦前辈了。”
“赤鸢仙人,你现在可是大神仙了。”男人舀了一口热汤,开玩笑似的说道——此刻的她,青衣素裳,长长的秀发高高扎起,拂袖与青丝缠腰仿若垂天之云,飘飘乎俨然若神人样。
“哪有,都是民间谣传。”赤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了,那两个女孩儿去哪儿了?”男人肯定是不会忘记苍玄和丹朱的,就是因为听从了她们的劝告,这几千年来他再也没有干预过人类的活动,也再也没上过太虚山找她,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
可是……赤鸢的眼神落寞了下去,一旁的小苍玄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露出悲伤的表情。
“……是蚩尤那一次吧?”男人看着赤鸢,对方点了点头,“我很抱歉,不过我得向你坦白……其实当时我离那里很近,我可以去帮她们,但我和她们有过承诺,所以……”
“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果你帮助了她们,说不定她们还会反过来记恨你。”赤鸢摇了摇头,并没有因此情绪爆炸,这种淡漠的情感,甚至比她成为融合战士以后还要冷漠许多。
“赤鸢……不,华,你变了。”男人闭上眼睛,端起酒来喝了一口,神州的酒他早已适应,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嗯,或许我已经可以理解您当时的心情了。”赤鸢干脆地承认,直言不讳地说道。
“……我不希望你能理解我,华。”男人的眉头紧蹙着,遗憾地说,“成为我这样的人,最后要么直面毁灭,要么就只能被毁灭。”
“‘火种计划’已经失败了,我的任务结束了,现在我只能拼尽我的一切,去守护这片大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赤鸢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您说的对,这片文明还没有像逐火之蛾那样坚实的后盾,也没有融合战士那样强大的力量,我很担心……前辈。”
“我说过我不会干涉人类的历史了,剩下的路就由你们自己走完,我也不想讨论这些了。”男人同样予以摇头,不是否定,而是拒绝参与。
店小二热情地端上她的炒面,但看着好似剑拔弩张的二人,吓得赶紧又缩回了店里,害怕又是前两天来闹事的几个侠客,几个伙计也是如临大敌一般盯着他们这边。
小苍玄看着互相对坐的两人,自己劝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们的恩怨情仇比她在记录中了解的深厚太多了,它知道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人偶能够改变得了的。昔日战友如今各自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任谁也无法轻易释然。
“……我明白了。”久久地沉默后,赤鸢才接受了这一事实,起身离坐,转身淹没在人群之中。
“前辈……我知道由我来说非常不合适,但我想拜托您一件事。”小苍玄在赤鸢走后,放下炒面,严肃地看着他说道。
“但说无妨。”
“在我离开以后,请不要让她孤身一人。”小苍玄难得正经一次,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赤鸢现在的性格可能和您之前认识的她不太一样,但无论是赤鸢,还是华,她都还是那个她。我的离去注定会带给她不可磨灭的影响,但我想让您带她走上正轨,不要让她迷失在过去的海洋之中。”
“您是目前唯一能帮助她的人了,我找不到任何人了,我也只能拜托您了。”说完,小苍玄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不再多做言语,飞向赤鸢身边。
注定会离去,又何必埋下恶果?这就是人类。男人不禁想道。无法在感性和理性中找到绝对的平衡,就算再怎样冷漠无情,你不也一样吗?赤鸢,你和我一样矛盾……
……
本世纪公元1467年 太虚山
太虚山……时隔三千多年,我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三千年,真是转瞬即逝啊。男人不禁感叹道,如今的他,还是手提草鱼和烧酒,再一次踏上了这条石坎路。
和上次来时不同,这一次由于赤鸢仙人的名声大噪,朝廷早已将这里翻修了一遍又一遍——泥泞的石路早已变成修磨整齐的大理石台阶,竹林和松树之间还添加了不少花卉灌丛,道路两侧还有石栏异兽,好不气派。
只有这一围瓦房,还是那么显眼。
男人重新敲响了沉重的门扣,还是那般清脆响亮。
“谁啊?”依旧是清亮的回应,让男人有些惊讶,赤鸢的家中居然还有别人?依旧是开一个小缝,依旧是一双灵动的眸子盯着他看。
“你找谁?”
“赤鸢仙人。”
“师父不在。”
“那她在哪儿呢?多久回来?”
“不知道。”
“没事,我可以等。”男人笑了笑,把草鱼和烧酒递给了她,“只不过这鱼和酒都放不得,要不你先替我拿进去?”
“唔……好吧。”说完,一只稚嫩的手臂从门缝里伸出来,接过他的草鱼和酒,他也没乘机冲进去,对方还是个孩子,自己也不能做欺负人的事。
“素衣,刚才什么声响?”赤鸢从练功房走出来,这太虚山因为有谕旨百姓非节庆不得上山后算是清净了不少,今天又是何人到访?
“一个怪人,说要来见师父。”说完,秦素衣抬起手中的见面礼,和那些王公贵族的赠礼来看,确实挺寒酸的,不过……
吱呀!
“前辈。”赤鸢微微鞠躬欢迎来者,这倒让一众弟子看傻了眼,师父面对皇帝都不曾如此低三下四,这个渔夫是个什么人?
“又是这么多年了,赤鸢,你还是一点没变。”男人打趣地说道,一边进屋一边摘下草帽挂在柴垛上。
“师父,这位是?”林朝雨率先上前问道。
“这位是你们的……师伯,是师父的前辈。”赤鸢简单地介绍。
“师伯好!”几个孩子随声附和道。
“你居然收了徒弟?”男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嗯,计划的规模在我的意料之外,我需要培养更多像我们一样的人。前辈……”符华还想说些什么,但男人已经拿着鱼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了,自己也插不上什么话,于是干脆先回练功房里去了。
“你们师父对你们怎么样?”男人一边洗着草鱼,一边和几个孩子们一起聊天。
“师父对我们很好,不仅收留我们,还教给我们功夫!”男孩马彦卿一边挥动着双拳,一边蹦蹦跳跳地说道。
“师伯,请问……为什么师父这么多年都不曾向我们提起过您呢?”大徒弟林朝雨一边抱起胡闹的马彦卿,一边靠近他问道。
“我……和你们师父有一点过节,这不,今天算是来登门道歉的。”男人苦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死鱼。
“赤鸢她经常不在吧,这些孩子都是你一个人带?”男人和林朝雨聊起了八卦。
“嗯,师父有很多事要忙,不过能帮上师父一点,我也很高兴。”林朝雨略带疲倦地笑了笑,男人能理解她,这么多年以来,他也看到过无数带着几个孩子的人家,知道这有多么辛苦。
“你师父是不近人情了一些——至少现在是这样,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这种原因就误入歧途。”男人面色凝重起来,虽然没有看她一直在切菜,但她能感觉到一种和师父一样的威压。
“歧途……是指?”
“不要同情那些不该同情的人,也不要认为自己的见解一定正确。你师父现在做的事虽然很残酷,但这是无法避免的。”
“徒儿不知……”
“等以后你们都长大了,就知道了,来搭把手吧。”男人指了指一旁快熄灭的炉火,结束了对话。
……
“抓到你了!”
“哇!苏湄姐,等等……”
苏湄一把抱住藏在草垛里的马彦卿,苏湄以完全的优势把马彦卿按在身下,像抱着小猫一样不停地蹭着他的头发,银铃似的笑声和稚嫩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倒是惹笑了另一旁藏着的秦素衣。
“谁——藏在这里呢?”突然,背后一阵凉风呼地吹过,略带沙哑的轻笑声从身后传来,秦素衣吓得连苏湄当鬼都不管了,赶紧缩进她的背后瑟瑟发抖。
“我有这么吓人吗?”男人挠了挠头,一脸尴尬。
“好了小妹,这下你也被抓到咯~”苏湄腹黑般得朝秦素衣腰上捏了一把,两人的联合捉弄直接把秦素衣弄得暴风哭泣。
“怎么了,小妹?不哭了,不哭了……”林朝雨一听见哭声立刻跑了出来,蹲在秦素衣面前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温柔地安慰着她。
“完了……”苏湄和他都被这猝不及防的意外呛住了,一旁的马彦卿被苏湄抱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练完功的赤鸢也从练功房里走了出来,看见众人的闹剧并没有制止,反而转身朝凉亭走去,一个人坐在那里心如净水般地泡茶。
“……”男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孩子们,虽然她们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把目光聚集在赤鸢身上,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一丝失落感。
“不陪陪孩子们?”男人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坐下,看了看继续打闹的孩子们,又看了看静如止水的她。
“她们还可以放松警惕,但我不行。”赤鸢平静地回答道,顺便将刚刚沏好的茶递给了他。
“我很抱歉。”男人接过茶杯,突然说道。
“为什么道歉?”赤鸢没有看他,表情依旧平淡如水,专心泡茶。
“最后那天我离开的很决绝,因为你们失败了,而我看过太多次像你们一样的结局了,我已经厌倦了。”男人直言不讳地解释。
“那你厌倦我们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男人并没有说假话,他也并不认为现在用花言巧语能挽回什么。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赤鸢抬起头来,但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孩子们,她的眼中没有慈母般的柔情,更多的是看凯文他们一样的眼神。
“几千年对我而言也是转瞬即逝,在失败又失败的历程中,我几乎什么都不剩了,我无法做到像您一样断绝感情……所以才会捏着曾经的过去不放,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守护这里,哪怕只有这里……只要我还没倒下,神州就不会倒下。”
“华……”男人看着眼前这位少女,再也不是那个多愁善感,令人担忧的孩子了,但不知为何,他却有一丝伤感——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不说这些了……跟孩子们玩的还开心吗?”赤鸢终于转过头来,直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嗯,她们都是好孩子,以后一定会有所大器。”男人毫不吝啬地称赞道。
“师伯!师伯!鱼要煮烂了!”马彦卿从厨房里跑出来,脸上沾满了一堆黑乎乎的锅灰,像一头小熊一样显眼。
“来了,就知道吃。”
“师父……一起吃饭吧。”看着男人和孩子们打闹之时,一双小手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秦素衣脸上的泪花还清晰地保留着痕迹,一双张开的藕臂像是在讨要她的怀抱。
“嗯,走吧。”赤鸢轻轻抱起秦素衣,让她好趴在自己身上。
太虚山上,似乎有了一丝烟火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