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IF】4。罪、你我同源

　　意识涣散，呕吐不止，阿兰可恩浑身使不上气力，内脏犹如火烧，她知道自己病倒，知觉却与身体分离。她眼前全是雪花，听见同伴对话的只言片语。

　　要给她补盐水！浊心！......杂质太多了这会直接喝死的啊？！......矿石病并发了......猫猫......阿兰可恩？阿兰可恩？！

　　她要死了，博士。......吊着命不难，你接下来怎么做？......可以，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有点，惊讶，你现在是这么想......好。......

　　后来，阿兰可恩记得自己得过瘟疫，兜帽医生和浊心给她治好了。

　　.

　　.

　　空气逐渐干冷，路过一座移动城镇，冻土之上云杉树林拔地而起，远处见山脉剪影。面包车在薄雪留下车辙，视野尽是银白。

　　当初向阿兰可恩他们城市传达情报的便是来自雪境聚落的信使。信使离开聚落，永远在寻找幸存者的路上前行，并将聚落的存在告诉幸存者。信使说，当他们经过谢拉格的圣山，再向雪地深入进入萨米境内，在各地竖立有大量告示牌，只要将其找到，牌子上会指示聚落的方向，冬牙山脉。

　　自称雪境，却不在谢拉格境内。

　　一路上兜兜转转，大部分时间迷失方向。珊瑚礁和海草稀疏，绿叶植物仍悠然自得。恐鱼不知是捕食了什么，脂肪渐厚，长出透明毛发，活跃程度降低，更擅长潜伏与突袭。也有些看起来变异的野生兽类，浊心认证它们不是同胞，博士与阿兰可恩表示肉质鲜嫩，觉得很赞。只是偶尔有吃生食的情景，博士吃完躺了两天。灰白的天空，冰蓝色的湖泊，寒冷宁静。进入高寒地区的几天后，阿兰可恩的头发从浅灰变得越来越深，有一天起床博士还想对方是不是偷偷跑过煤矿坑，猫猫终于说这是自己家族的特性。

　　边生存边旅游边寻路，面包车终于停止于棱角分明的雪山底下。连绵山脉，几座山峰，零零散散的斜顶木屋分布在山腰上，有石砖墙壁围绕划出一个活动区域。阿兰可恩奔出几步，却见浊心站在车辆旁边，博士则去清点后备箱的资源。这个气氛不是很对。阿兰可恩试探着问：“你们会跟我一起去吧？”首先是博士仍然看着后备箱，然后她与浊心耳语了一会。

　　博士有过进入聚落参观的想法，而不打算住下。但有一件事在心头让她有些在意。真正能找到这个地方的原因，是她和浊心都能感知到海嗣的气息。在这片地广灵稀的地区，虽然海嗣气息淡，但几乎没有受到其他干扰。最后，大部分气息的来源指向了这片山头。

　　博士回应猫猫，“当然。”

　　大山在眼前，实际上山才意识到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崖陂陡峭，易守难攻，对于人类来说却像是设置给来访者的入门考试，没有扶梯，没有岩钉，不过幸好总归能找到落脚点。在攀登这方面，阿兰可恩没什么经验但熟练得很快，再加上源石技艺正好生成“垫脚冰”，她在前方探路，博士和浊心不紧不慢跟上。只有一点，三人的感觉出错了，聚落的围墙在远处看起来不高，实际站在墙的面前，也确实说不上高。不高于四米，两个人垫一下就能翻越。形同虚设，防不住怪物。

　　三人沿墙壁外侧行走，遇到一个入口，覆盖冰晶的铁门。博士拿匕首柄敲击铁门，清脆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木屋里探出了头。过来打开铁门的是一个萨卡兹，看见三人更多的是惊喜。他还特地询问了一下饿不饿，累不累，是否先需要什么帮助。三人来到他的木屋中喝了碗热水。然后一个埃拉菲亚将三人带进聚落更内部。山脉另一侧的山谷，呈现小片平原，农田、十来个房屋映入眼帘，对面山头见两台风力发电机。

　　聚落人对三人都算友好。像导游的埃拉菲亚给她们介绍道接下来需要接受一次基础体检，然后外来者管理员会给她们安排住进一个房子，由于人多房少，和其他人同居是不可避免的。“资源怎么分配？”博士问。埃拉菲亚指向元麦田，“每个房子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粮食一般自屋种自屋吃。外出打猎自由，物品交易自由。私有的工具、材料等只要双方同意就可以用。聚落有一定的公共资源，需要申请。水资源基本来自雪水净化装置，因为装置需要电力驱动，电力有限，所以水定量分配——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生活在一个社区，并不是高度统一管理的人群。”

　　阿兰可恩甩了甩尾巴，思索，“如果是这样，我们入住就会减少大家原有的平均资源。”埃拉菲亚微笑回应，“但当然你们也提供了劳动力。”——“对哦。”阿兰可恩沉思。而后埃拉菲亚告知，因为这种制度，三人不能住进同一房子，不然资源压力还是有些大。

　　这样边聊边走，四人来到一个刚搭好的帐篷。基础体检说是为了给新来者记录健康档案，包括身体检查、心理测试和一些谈话。博士开始觉得麻烦，浊心倒是轻声说了句“比罗德岛的入职手续粗略一点吧”。博士暗想这破小地方能和罗德岛比吗。

　　“...阿兰可恩小姐，你尾骨上的鳞片是......？”

　　“嗯......？”阿兰可恩并不知道有这回事。她心里一惊。因为单独体检，博士和浊心现在在帐篷外面。然后埃拉菲亚继续的声音传来，“那么后面得做进一步的检查了，问题不大，不用紧张。“出帐篷之后，阿兰可恩先告诉两人她需要继续检查，现在原因还不明，她不想让两人多一份担心，等最终结果出来吧。博士则回应，如果你觉得不对劲一定要说。

　　阿兰可恩和浊心的身体素质标准，博士偏虚弱。阿兰可恩患有矿石病，而浊心和博士源石技艺缺陷。

　　分配房屋时，博士顺势以体虚需要同伴照应为理由，硬是和浊心住在一起。她们暂时与阿兰可恩分别。这间房子现在一共九人，只有一层楼。博士进房时见到这么多人头愣了愣，大家对博士和浊心新面孔也颇为好奇。但博士，没什么与人交流的心情。她回答自己和浊心是阿戈尔人，想这个身份能不能让他们离远点。效果不明显。总之，两人在客厅找个角落，把被子铺下来。

　　客厅壁炉的炉火噼啪，维持室内温度。他们生活过得真是安逸。博士第一次主动开口问的是最外面的围墙有何用，他们说是用来划出聚落区域。海嗣不会爬进来吗？不会。这里是神明，敬爱的耶拉冈德宠信的聚落，耶拉冈德沉睡之后意志仍然在驱逐海嗣。

　　耶拉冈德？博士微微挑眉。祂是否还活着不好说，但对方的说法听起来不靠谱。

　　“能确定这里面没有海嗣？”身旁就是。他们简直如同待宰羊羔。而对方像是遇到杠精，停顿一会，回答，“猎人会解决掉的.......你们千里迢迢，能来到这里，就，好好生活吧。”

　　对方说出前半句话，来自博士与浊心的视线瞬间尖锐如刀刃刺向自己，勉强说完后半句话后，对方草草结束话题离开。两人无言对视，这里耳朵太多，不便交谈。

　　博士感到疲惫，准备休息时，房主忽然走过来问博士是不是拥有渊博的学识——博士在体检谈话的时候提到过相关内容，然而应该没用渊博一词。房主说他们有一座无法使用的源石阵地重炮，询问博士能不能去看看修理，隔壁仓库有工具，如果缺人手可以请同房人帮忙。

　　房主语气说得就差一句“我希望你去修”。博士稍稍移开视线，扫视屋内，这时却见那些人的眼神多么陌生疏远，让刚认识不足一天的人帮忙，你怎么问得出口？——博士还以为，第一天起码他们友善的样子会装到位。

　　野兽，鬼怪，邪魔，雪境聚落面对的威胁不止海嗣。阵地重炮从外面拆成零件搬进来，组装回去后却无法再使用。从工程专业上严格说，博士就算知道理论，实际操作修理又是另一领域。不过还是帮他们看看吧。来到户外，博士哈出一团白气，盯着两三百毫米口径的重炮，然后开始发呆。作为人类，她甚至不能激发重炮的施术单元，也就无从测试故障原因。房主看资料的时候选择性忽略了源石技艺缺陷吗，以前一定是优秀的商人吧。

　　浊心被博士留在房子里，博士叮嘱她听听那些人的私语，获取信息。但浊心听几分钟后便感到不耐烦...她直接找上最近的一个人，问“猎人”是谁。

　　猎人是一个称谓，指那些被聚落选中的拥有力量的人，保护聚落，对抗邪魔，狩猎。更详细的事情不对猎人外部人员公开。

　　浊心有了些预感。她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博士的背包，自己的箱子，情绪泛起涟漪。窗外飘落雪花，房主正好从窗前经过走进屋中，他端着一盘元麦团子走向浊心，说晚上会组织一次迎新活动。浊心瞥了一眼，问你为什么现在对我说呢。房主面带笑容说我听说你会唱歌，如果你愿意献唱的话。

　　浊心回以莞尔一笑，眼眸眯起，瞳孔细微收缩，“如果你想听的话...我现在可以唱。”

　　“哈哈哈，给我留点悬念吧。”

　　“我有点事想问你。”

　　说着，浊心往外走。在她肯定句的语气下，房主疑惑跟随到屋外。浊心问的是附近有没有不会吵到别人的小地方，她想先练练歌。于是他们翻越旁边的小山坡，见到稀疏桦木林。

　　寒风吹落林叶上一团积雪，沉闷啪一声，“这里就行——”房主回头看向浊心，却见黑影猛然充斥视野袭来，话音未落，吐出的气被冰冷湿滑的物体掐断，脖颈已经被深蓝触须紧紧缠绕，咽不下气发不出声，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扒开触须，在牵动肌肉的一瞬间剧烈麻痹感传遍全身，四肢如同断线人偶般脱力下垂，然而，意识清醒无比。

　　他见鲜艳红色大衣的衣摆下垂出一根接一根难以名状的活动物体，泛起青蓝色微光，沿途留下粘稠液体，粘液冒泡，又蠕动成更多触须。他见对方双眼溢出血色，嘴角咧开微笑，他脖颈上的触须缓慢收缩，像是对方正在感受鼓动的脉搏。

　　他张着嘴，无法求助，唾液流出。他面色紫绀，目光涣散，直到眼前全是色块扭动交融。

　　然后静谧之中，轻盈的嗓音灌入脑海，“血亲的歌，你喜欢吗？”

　　怪异物消失。

　　他跪在地上大口吸入空气，反被寒冷刺激得咳嗽不止。然而他仍然听不到一丝自己本该发出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迎新的夜晚，大家煮锅炖肉，拿出瓶伏特加，边吃晚餐边聊。博士现场编造了些过去，真假混杂，对其他人的介绍没记住多少，期间一直在思索阿兰可恩的体检以及房主神情的异样。博士想后者的答案可以从浊心那里得到。

　　于是夜深，浊心携博士登上一座山顶，俯视陷入黑暗的聚落。

　　先前，博士刚回屋里找到房主，表示对修理无能为力。而房主心不在焉地回应几声，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环境异常敏感，可以说惊魂未定。博士嗅到熟悉的气息，便不急着去疑问。浊心轻拨掉博士头发间的雪花，然后短暂地抱了博士一下。

　　现在，博士可以放心问她，是不是去吓唬房主了。浊心低声说不喜欢看到那个人对博士呼来唤去——也没到呼来唤去的程度吧，博士说。浊心认为博士这种表现得无所谓的态度迟早会让他得寸进尺。不过博士自然知道，在他们试图真正损害她的利益之前她肯定会抽身离开。

　　博士忽然无声轻笑，伸手抚摸浊心的头，向下捋过鬓发。她拾起这一缕白发并落下一个浅吻，“以后面对这种只是暂时见不到我的情况，你可以说想我了。”而不是无处释放情绪而找理由。

　　“唔嗯。”浊心蹭蹭博士的手，脸颊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传递过来，像清凉的棉花。

　　两人坐在石块上，无言注视长久黑暗的大地。但只要视线稍稍抬高，朦胧月色与云雾中的星点便会映入眼帘，显示着这片雪域确实未经海嗣大群的污染。

　　博士感慨，

　　“浊心，你与我看遍废墟，满目疮痍的世界，你和你的同胞对这片大地的所作所为，为了生存，又失去了多少东西？多少美景？”

　　星光落进浊心的眼眸，却直直沉入血色的阴郁中。

　　“于我们生存无用，不是失去，而是取舍。为生存做，都是对的。”

　　博士本以为，通过堆积时间的相处也许能稍稍改变，至少有一点影响，浊心的思想。然而事到如今，浊心所表现出的那些善意与关怀，博士始终无法排除那是一种表象的可能性。她有点后悔了。她回想起阿兰可恩病倒的情形，后悔在菲林生命体征衰弱的时刻，与浊心一起对菲林的身体进行部分转化。非常侥幸的想法，想着只要阿兰可恩还能保留自我意识，生理上稍微混入异族的成分不成大问题，就像曾经的深海猎人。

　　现在只能评价当时实属脑热。

　　眼前的怪物便来自一位搅动潮汐的深海猎人。博士终于发觉自己就是温水中的青蛙，以为还有自主思考能力呢，然而近墨者黑，早已经与海嗣同流合污。最初利用浊心苟活下来，到现在博士仅剩的是一条命，竟然也变成了只懂得生存的生物。说起来吓人，博士来到聚落之后并无亲近人群的意愿。

　　如果罗德岛干员见到她此时的种种神情，一定已经无法认出本人。

　　是啊。

　　容忍浊心的存在，本质上是对人性的放弃和文明的背离。博士却一直站在道德上寻求自我满足。以“雪境聚落里散发海嗣气息”为理由说服自己靠近，可能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聚落的人类，只是想看看哪里有海嗣。

　　“哈......”

　　博士仰面倒入雪地里闭上双眼。计划明天和阿兰可恩见一面，然后找找“猎人”。

　　窸窣踩踏积雪的脚步声。博士睁开一只眼看见浊心，浊心则望向来者。

　　——“代表敬爱的耶拉冈德与众多同胞，向您问好，尊敬的伊莎玛拉。”

　　博士顷刻弹坐起来，凝视来者。这个人将脸藏在斗篷之下，虔诚地弯着腰。飘过来一丝腥臭味。

　　浊心眼中浮现冷光，投下视线，“没有耶拉冈德的讯息。是什么让你说出此言，未完全的同胞？”对方揭开斗篷帽，露出沃尔珀的兽耳，“我来自谢拉格，在旧世与今夕皆为祂的信徒。祂沉睡之际传达最后的意志，同胞们在此建立聚落。”

　　随后浊心与沃尔珀沉默地对上视线，又是那种无声的密集的信息交流。

　　星图时常变换模样，雪花飘出洋流的轨迹，环绕三人飞舞。

　　交流完毕，浊心站起身，沃尔珀看向博士，是一双温和的眼睛，他开口说，“我是否可以称呼你为亲族？你的心情不太好，伊莎玛拉知道，我知道，我们担心你，你不应如此烦恼。”

　　如果不是沃尔珀声称信仰耶拉冈德，博士差点给他加上深海教会的身份。然这一副已然与怪物称兄道弟的样子，如何做到虔诚的同时向海嗣之神俯首？

　　“因为没有什么能让我心情好的事情。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看上去浊心是要和沃尔珀一起离开，这让博士有点不安。沃尔珀向浊心投去询问的眼神，浊心思索几秒，露出一些为难的神情——她不是不愿说。她说，他们将去耶拉冈德沉睡之地。并且，她不希望博士一同前往，这是为难的原因。

　　博士一定会更伤心的。

　　浊心不想看到那种情景。

　　发生了什么？将会发生什么？

　　博士见到的苦难足够多了。

　　别给我说谜语啊！

　　博士...无所不知的不是你......我们也没有真正地拯救了谁。命运对你太不公平了，你可以...休息一会。

　　“......你不要说得好像不回来了一样。”博士犹豫一下，然后伸手握住浊心的手腕，越来越紧，“你又要擅自离开我的身旁了吗？”

　　于是，浊心的帽子扣到博士的头上。博士愣了愣，见头顶上翻起的青绿色帽檐，浊心雪白的长发随风扬起。浊心抿起嘴作出微笑，宛如悄然美丽的雪绒花，轻声说出那一句博士耳熟的话语，

　　“面对这种，嗯...只是，暂时见不到我的情况，你可以说，你想我了。”

　　——在那堆令博士崩溃的废墟中相遇，空有皮囊没有神色的怪物，她究竟是否真心说出这句话，她拥有所谓的心吗，亦或是一种学习模仿的海嗣本能，然后使她成为博士心目中最理想的人。答案，以后永远也不会明晰，博士这辈子都无法辨析。

　　“...”这是博士面对浊心第一次如此的语塞，复杂的心情在喉咙翻滚。她耳廓发热。旁边的沃尔珀终于悠悠补充：“明天就可以回来。”闻言，博士不禁压下宽大帽子来隐藏失控的表情。

　　浊心喜爱的翻沿帽交由博士保管，博士与浊心在暂居的房子门前分别。

　　告别与重逢是日常生活中太稀疏平常的事情。每每意识到这一点时，心底便会泛起阵阵凉意。不对啊，明明“再见”和“永别”是同义词。

　　躺在床铺上的博士，注视着放在枕边的帽子，逐渐支撑不住眼皮。冰冷空气没有刺激反而进一步模糊了她的意识。死寂之中入睡。

　　.

　　.

　　几人压低嗓音的讨论声。

　　“它不会中途醒吧？”

　　“相信老大力道的分寸啦。”

　　“啧，一股鱼腥。”

　　.

　　.

　　洁净的房间，石砖墙，燃着微弱火焰的壁灯，烟味弥漫。

　　灰白斑纹毛发的男性菲林，向房主询问，两人入住之后做过何事，有何异常。房主回答整理完行李后，博士去尝试修理阵地重炮，浊心在树林外唱了会歌，之后两人熟悉屋里的物品排放，时间到夜晚，组织了一场小宴会，然后两人外出，半夜博士回屋，浊心拿走箱子离开。就房主所见，两人比较离群，其他无异常。

　　男性菲林点头，房主离开。他走向房间深处，经过走廊拐弯，来到另一个布局相同的房间。石砖墙壁中嵌入铁环，铁环固定铁链，铁链连接至手铐，手铐上有些干枯的生物体液痕迹。坐在木椅上的，昏昏沉沉的人被男性菲林拍打肩膀拍醒，在头疼得难受的低吟之中，那个人缓缓抬起头，眼睛对焦。

　　没有情绪波动可言的，冷静得木然的眼神。

　　男性菲林久久没有开口，仅想看看这个人的主动反应。

　　对方打量。

　　“你是完全不打算解释现在是什么情况是吗？”

　　对方的第一句话。

　　菲林出声，“对此情景你是怎么分析的呢？”

　　对方扯了扯手铐，铁链叮当响，随后重新看向菲林，“你是不是有亲戚姓希瓦艾什？”

　　菲林笑了笑，有点苦，有点讽刺意味，“那么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哦，我差点把你认成，一个姓希瓦艾什，名叫...恩希欧迪斯的男人...哦，就喀兰贸易董事长。我记得我以前好像经常和他下棋来着...有这件事吗？......“博士又低下头，故作思索追忆。

　　“我可不记得，希瓦艾什家族和哪里的阿戈尔人有密切来往啊——博士，倒是有一位。”菲林抚摸自己下巴，“让人不禁好奇你究竟是什么种族。”

　　在菲林搬来椅子一同坐下的时候，博士也调整了坐姿更舒适一些，向菲林摊出一只手示意有话直说。于是菲林先表示可称呼自己为伊尔里比斯，然后平静且真诚地问博士，是否对阿兰可恩动过手术。“你们是不是想知道她身上的鳞片是怎么来的？”博士指出。然而伊尔里比斯说，“不是。为什么阿兰可恩身为感染者的同时身体里还能融合海嗣血？并且矿石病保持在一个稳定值。”

　　海嗣血是聚落的一个习惯用词，大意指生理上已经与海嗣产生联系，部分同化。血兼有血脉、血液的意思。关于猎人身份的猜测，无外乎那几种可能。通过伊尔里比斯的神情与只言片语，博士便能够确定所谓猎人也是融合海嗣的成分，靠半同化获取非人力量而制造出来的人。同时，显然矿石病患者不适合这种改造。

　　阿兰可恩得瘟疫时，博士和浊心对她做过什么她并不知情。但是她对两人的身份等事情几乎没有松口，一问三不知，所以伊尔里比斯直接当面讯问博士。伊尔里比斯是个猎人，能感知到博士身上沾染的海嗣气味。奇妙的是，博士本身却似乎并不是海嗣，伊尔里比斯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现在能确定的是，博士如体检上显示，体质虚弱，营养不良。

　　不过，伊尔里比斯希望得到在阿兰可恩身上实施的转化技术。他对此表示，如果从博士这里问不出有进展的信息，只能拿阿兰可恩进行各种测试实验——你们这些“猎人”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非得执着阿兰可恩那一点可能纯属偶然发生，无法重复得出实验结果的情况？

　　海嗣和邪魔的威胁一直存在，以及大地上，星空下，仍有更多未知危险。他们人类也需要进化，并且如你所见，他们正在进化。普遍地说，在基因上不敌海嗣，在力量上不敌邪魔，人类拥有的是探究，思考，使用，改造，创造。

　　“我听说这个聚落由耶拉冈德庇护，你们猎人又干了什么呢？”

　　“进化并存续文明，这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阿兰可恩的生理特征稳定，矿石病稳定，如果聚落里每一个人都能达到她这种效果，至少感染者也可以成为猎人，可以通过海嗣血的力量压制源石。”

　　博士的内心冷下去，麻木的双眼钉在伊尔里比斯脸上，按在木椅扶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你们怎么能自信，一定能抵抗海嗣的同化？你们猎人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和海嗣划清界限？”

　　“不能。但我隐约知道，我们隐约知道，当敬爱的耶拉冈德再向这片大地投下视线时，如果我们维持原样苟活，我们即刻覆灭。”

　　伊尔里比斯一边说着，一边注视博士，突然笑出一声，先前真诚的模样消失，变回博士刚刚苏醒时所见的审视的神情，

　　“博士，你难道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不，不一定是人，是我冒犯了。上面说的都是真话，但也就是说给你听听的。你应该无法理解我们对文明的执着吧。”

　　博士微微摇摇头，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伊尔里比斯打算以真情实感交谈，就不会把她绑到这种讯问室的地方。正如博士一开始没有把伊尔里比斯当成可以相信的同类，伊尔里比斯也没有把博士当成可以相处的人类。而且伊尔里比斯在说话时眼底偶尔流露出的一点光芒，博士曾身为研究者，也能理解那种神色——面对实验素材的眼神。

　　伊尔里比斯在好奇，是不是博士的存在，才能造出阿兰可恩那样鲜少缺陷的猎人？

　　伊尔里比斯身体里海嗣的血液开始异动，渐渐沸腾，伴随他走近博士，这是什么情绪呢，他一手拿着刀具，另一只手捏着一小块橙黄色物质。

　　“博士，你对我们来说，也是未知啊。”

　　两个人从拐角现身，一同走来摁住博士。刀具划开博士手臂上的皮肤，小小几厘米的破口，暗色的血液随刀刃缓缓渗出。伊尔里比斯握着刀具，静静等待，刀尖滴下液体，皮肤血流不止。“自愈力很差。”他抬起另一只手，展露出那泰拉人熟知的物质，源石的碎片。“对源石的抗性又如何？”

　　博士眼底仿佛也能滴出血，低哑地开口，“你知道深海教会吗？你在和他们做同样的事。”

　　“生物实验吗？很正常。”

　　“我觉得你不姓希瓦艾什。”

　　“当然，我没说过自己姓希瓦艾什。”

　　灰白斑纹的菲林把玩着源石碎片，打算将其插入对方的伤口。

　　.

　　.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博士无法得知外面的时间。血流在手臂上凝固，空气混合烟味、铁锈味，还有引起恶心的闷。隐隐听见爆炸，匆忙的人声。喉咙愈发干涸，寒冷却又不停啃咬皮肤。当轰隆隆的动静越来越近，传来相对清晰的惨叫声，博士竖起了耳朵，并同时撬开手铐。地面震颤，仿佛巨兽拖动身体迈开脚步。

　　砰——！

　　金属色泽的巨箱横扫出银光，面前的石砖墙如此轻易坍塌，像是沙滩上堆砌的城堡，轰隆地房间倒塌一半，雪花伴随粉尘充斥空间，砖块轱辘咚隆滚满一地。博士掩住口鼻，还是忍不出喊出一声：

　　“浊心！”

　　烟雾中跳出拖着箱子的红白色身影，靴子哒哒作响，浊心快步走到博士跟前，眉宇间些许忧虑。烟雾散去，露出灰蒙微亮的天空。而后，浊心牵起博士的手，低下头轻轻舔舐博士伤口周围的血迹，再抬眼，是心疼，“我想你了。他们伤害了你。”

　　博士捏了捏她的脸颊，问，这里的其他人呢。浊心回答把他们打晕了。两人走出屋外，博士见躺在地上的身体，顿了一下，蹲下检查......浊心这是学会撒谎了，他们的脖子已经被折断了。

　　浊心移开视线，抓一缕自己的头发拨弄，好像下手不小心过重......在博士的凝视中，她最后还是组织语言，说出来，“......聚落的人数，他们不在乎。博士也见到了，你只会被他们利用和伤害。活下去，还是靠自己，和聚落外面没有区别。人，就是这样。”

　　叹息声传出，博士一边观察屋外的环境，一边说，“这是很现实又正常的事，浊心。”

　　建造于冰面旁的一栋房屋，墙塌顶掀，已然露天。寒风，夹杂咸涩盐味，从最远处海平线徐徐吹来。广阔的冰面在视野里展开，表面密织白色纹路，像束缚浪潮的网。博士正面朝海洋，冻结的海岸。这里竟然已与海如此相近！她迎着风深呼吸，异样感觉爬上背脊。一直有意远离的大海，她现在把自己送上了门。

　　“海嗣在唱歌......话说那到底什么动静？”

　　隐隐爆炸声未停。博士本以为是浊心一路过来发出的动静，现在发现声源仍在远处，哪里在发生战斗。

　　那是人类语言中叫邪魔的生物。

　　白雪皑皑的桦木林，尘雪飞扬。五个人类与一只直立高约三米的生物，在树林间大跨度跳跃移动，时而人类包夹围攻它，时而它身体上的晶体释放出纯黑雾气，在人类身旁空气剧烈压缩产生爆炸。这只生物长着形似埃拉菲亚的双角，身躯接近鲁珀族的兽亲，皮肤坚硬角质感，其“毛发”实则由极细的冰晶构成。

　　奇特神秘的音调传入博士耳中，不似歌声也并非交流用语，想必是萨米人流传的对抗这些生物的古老咒语。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种声响，有点熟悉——是冰系的源石技艺。

　　高地上的博士有意搜寻某只猫猫的身影，果然发现在后方，成片冰块向邪魔延伸过去，而它仅仅起跳、踏在冰块上便直奔去施术者，阿兰可恩的位置。冰块持续崩裂。幸好的是，邪魔注意力的转移，让另一个人抡起巨斧成功砍在其腰脊上。然而随即，邪魔长吼，于是整片冰原似乎都作出了回应，桦树无风自动，林叶与积雪摩擦，唰啦唰啦越来越尖锐的音调，仿佛刀尖搅入脑壳。

　　什么法术？！博士捂住脑袋。

　　没经过多少秒，外界的声音全部被什么液体浸没，浪潮，浪潮浮出脑海，带来呢喃低语的歌声。

　　“浊心......”

　　“要和他们一起战斗吗？”

　　这转瞬间，战斗局势就一直左右摇摆拉锯。但其实这也意味着人类并非处于弱势。博士现在多少有点不愿插手这些人的事，又想把阿兰可恩拉出来。就在这时又是轰鸣，爆裂，炸开深邃邪气。“他们有可能，会被变成为诅咒的一部分。”浊心呢喃。

　　“...萨米的海嗣数量少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家伙吗？”博士冒出这样一句。浊心闭上眼，“同胞曾受它们追猎，同胞也曾围剿它们。冰原上发生过屠杀，耶拉冈德与我共享的信息。”

　　而现在显然并不是细谈历史和信息的时候。眼见战斗中心场地笼罩浓黑邪气，就当是，为了这片冰原的宁静吧......博士目光稍稍浑浊，点下头，说出指示。

　　呼——巨兽游弋撕破空气，泛着青蓝流光自高空云雾中降下。在海嗣即将啃咬住邪魔的前一刻，邪魔抬起前肢反抓住海嗣的腹部，而与此同时还阻挡和闪避了人类这一波攻击。它与冰原为一体，在场没有动静可以逃脱它的感知。水波荡漾，空灵的歌声从高地向四面八方传出，所及之处海妖低吟和唱声起。在物质范畴之外，极地与远海的古老生物再一次较量。

　　而体型上终究有点优势，海嗣庞大长曲的身体加上触须有效控制住邪魔的行动，猎人之中猛然射出一支重型弩箭射入邪魔的后腿中。雪地上浮现具有一定规律的符号图形，转瞬爆发强烈光芒，雪花飘落速度竟大幅减少，在场众人见视野里万物缓慢，然后光芒以嗡鸣声消逝，连带着邪魔的踪影——闻所未闻，能够涉及空间的法术。

　　遍地狼藉，回归沉寂。

　　海嗣趴在地上吟叫，几只荧光的眼睛注视浊心。走来的两人与猎人们互相打量。看那个额头流血的猎人、看那个被甩出去左手骨折的猎人......看见过度使用源石技艺以至皮肤结起冰霜的阿兰可恩，看见背部血肉淋漓的伊尔里比斯。海嗣飘起，盘曲在浊心与博士的身后，吐出幽幽气息。

　　猎人又举起武器，阿兰可恩迈出半步又迟疑地回缩，伊尔里比斯如愿从博士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你那几个守卫死了。气氛更紧张几分，越发寒冷的风雪穿透众人的衣物，发丝狂舞。

　　“......”伊尔里比斯缓缓抬手，示意放下警戒，“......祂，耶拉冈德，我感受到了祂。”

　　“你的感知确实准，猎人先生。”语气低沉，博士戴上兜帽，冷淡的双眼收揽每一个人的表情，“但祂未必想见识你这个信徒的作为。我只问你，你是否曾与祂对过话？得知祂的真实想法？”

　　“我并不是你这样的人物，博士。”

　　原来这海嗣气味来自浊心，伊尔里比斯也没想到第二天就被找出了博士的位置。看来博士在如何的绝境中手上都会保有棋子。和这种人物硬碰，自己真敢啊。他在心里无奈笑。但笑一下之后他便失去了心情。终有这一天会到来，耶拉冈德苏醒，邪魔活跃，海嗣进化，这个聚落维持了几年，也不会维持得太久。

　　“我不会道歉的。但请你和你的海嗣朋友，就现在不要伤害我们，至少，不要迁怒到他们。”

　　伊尔里比斯吸了口冷气，纵使身体恢复能力不错，受的伤感到的痛还是相当折磨他。他，他们，现在都需要回去休息整顿。因为逃脱的邪魔必然将卷土重来。

　　不过，这时，一个小小的嗓音响起，众人视线顿时集中阿兰可恩。她垂下猫耳，有点犹豫又无法忍耐地开口了，“...医生！浊心！我跟你们说...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就算，你们是海嗣，还是什么...你们救了我，带着我度过了，一段很特别的日子......所以，如果你们！说的是你们聚落这群猎人，还有医生和浊心，要是打起来了，我不会出手，我两边都不会帮的！这是我的原则，就像你们的原则一样！”

　　阿兰可恩澄澈的双眼穿透雪幕，她的视线直落入博士的心间。

　　这一刻仿佛有坚冰碎裂，咔嚓咔嚓，是不是谁偷偷用了源石技艺，博士颤了一下，悄然拉低兜帽檐。她随即回应阿兰可恩：

　　“不会打起来，我没想伤害人类.....你能找到队伍就好。”

　　气氛得到缓和。于是，就此猎人们返回聚落，阿兰可恩在博士拒绝意味的眼神中，也略失落地跟着猎人离开了。博士与浊心屹立在愈急的风雪中，衣物被吹得呼啦呼啦作响，空气里混合冰渣，地面积雪再被掀起，一层一层的白毛风。浊心的目光眺望，穿过战斗倒塌的木头，直入树林寂静的深处。

　　在萨米的史诗中，邪魔自有历史以来便徘徊肆虐在这片冰原上，不会攻击野生兽类却对泰拉人充满敌意，因此世世代代生活在萨米土地上的人必须面对邪魔的侵袭。而同时，史诗中也提到，邪魔最初并非是这副模样，而是与自然中其他事物一样的“灵”，传说它们遗失了什么，某种实在的物品？某种抽象的概念？没有人知道，所以没有人能真正阻止邪魔，它们徘徊，寻找，愤怒，哀叹，痛苦。

　　也许“冰原诅咒”的真相是，如果生灵在这片死寂冻结的冰原上失去了某种事物，便会花出剩余毕生的时间去寻找，在暴风雪中茫然，直至肉体腐朽，魂魄最终也消散。因为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物，重要到只要走出冰原就无法活下去。

　　也行邪魔对人充满敌意的原因是，人如此完满、自在。

　　“它们听见大群，感知耶拉冈德。它们要来了。”

　　浊心轻飘飘的话模糊在风声中。博士按压兜帽，迈步走向人类房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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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节有浊心视角的补充阅读）

　　（PS：第4.1章、第4.2章是不相关的两个平行世界线。类似于文字游戏的分支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