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决传奇1.2
二回 疑影重重烟云胧
偏房。
朱规一身洁布裹满全身,倒像是个披麻戴孝的。房屋中隐隐有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循着朱规的眼神看去,是郭岳的尸体,已经有了一系列不同寻常的变化:箭伤处、双眼、四末都有紫黑色肿大,靠近郭岳的口腔时,有很淡的铁腥味散发出来。朱规心中已有定数,很明显,箭上有毒,毒为砒毒。凶手为了保险,此箭竟已涂毒。
准备早已齐当,朱规拜祭后,正好郭广文此时推门而入。
“怎样?可看出异样否?”郭广文几乎是急不可耐问道,此时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些许情绪,虽然依旧是一副悲伤与愤怒的气势,但从声音上已经能感觉到他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朱规一身洁服多有不便,没有走过来,递上一个安慰与鼓励的眼神,说道:“你来的正巧,我或许还需要你助我。”
郭广文闻言,快步走上前与朱规并肩站在停尸台边,再看了一眼父亲的遗容后,扭头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朱规此时也知道收敛一点他那不羁的做派,向着郭广文微微拱手:“承蒙郭家,泰之兄原意相信在下,仵作之事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泰之兄能够知晓。在下验尸之时,若有不便或不敬之处还请泰之兄代劳。”
郭广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谨矩何时如此小心了?愚兄对你很放心,为了还父亲一个公道,有什么必要的尽管去做。”
朱规摆手道:“此话可另说,这种事面对苦主的规矩还是不能马虎为好。”
郭广文点点头,示意朱规可以开始了。
朱规事先专门吩咐人去将永昌县令请了过来。永昌县令也是郭岳以及朱规少有的可以信任的官府中人了,举人出身,只因朝中无人,且为官略过刚直,受到排挤而做了近二十年县令。虽然朱规主事仵作略显僭越,但是有县令在场作证也无可厚非。
县令还没到,朱规身旁还留有一名国府师爷临时充当掌录。
朱规开始行动了。
验:现场初情,俱已备至。
硬四至【1】之数,东六丈四尺,西三丈五尺,南一丈三尺,北八丈六尺,面南向门。
死者男,身丈六尺,体格魁梧,虽死尤立。
眉心印堂箭伤为唯一明显外伤,肤外箭尾长四寸,径一分有余,精钢制,无羽,无血污,经由角度目测其源为东墙之上。
箭伤处几无破损,时后曰紫黑肿大,嘴唇破裂,肛门红肿,爪甲青紫。箭出后视之,骨殖黄白,验后断为死后毒延。
箭长一尺二寸,身纹百锻,色银白,无槽,似有火烧云纹。
酒洗醋浇,尸显隐伤,伤于双臂、右胁、右肩,痕新面小。
须发藏汗盐,发落见(xian)又一伤,长二寸,宽三分,为擦破伤,伤有黪黑存留,伤抵颅骨顶面。
验毕,朱规将郭广文叫到了别处,拿着验尸录,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吩咐卫士守卫并不让任何人靠近。
朱规拿着一纸之录,右手抚颔,似是有疑难之处。郭广文虽是急切,却并未打扰朱规的思考。
朱规突然起身,倒是吓了郭广文一跳,朱规道:“我要去现场再看一眼,须臾便回,泰之兄先在此稍候。”
郭广文心中一喜,看上去,朱规应该是有了眉目才有此一说,“谨矩可有什么发现?尽往便是不必多言。”
朱规脸上的表情却是异常的严肃,“不好说,令尊应此前不久即遭一次暗算,不知为何没有令他人知悉?至少泰之兄从未听说。此次遇害,贼人藏身之术并不如何高明,似是被点了穴道后才遭不测。但如此说法逻辑不通,为何贼人将令尊制住?为何不制住令尊时直接动手,而是重回墙根发射毒箭?”
郭广文听的连连点头,心中已经产生些许佩服,至少郭岳曾经遭过一次暗算这一点他说对了。
朱规匆匆走了,郭广文在房间内开始了胡思乱想。朱规临走时的那一串疑问,的确十分令人捉摸不透,贼人的行动、动机前后矛盾,似乎不能用简单的命案来解释。
这个时候,崔氏推门走了进来。
郭广文站起身,“母亲。”
崔氏点点头,问道:“我看朱公子匆匆而去,发生什么了?”
郭广文将朱规之前短短几句话复述了一遍,崔氏听了也是脸现喜色,“不愧是你爹都俺不绝口的人才。既然如此,差人将上次遇刺的那柄箭拿来给他吧,你爹的书信也可以给他看看。”
郭广文答应一声“是”,心中暗道,母亲似乎是考验了一把谨矩贤弟啊,现在看来谨矩贤弟是通过了。
郭广文也不在屋中等着了,叫来仆人根据母亲说的地方将那柄被藏起来的箭拿了出来,在离现场不远的西墙根发现了正在蹲着看着什么的朱规。
“谨矩贤弟,你来看看这个。”郭广文呼唤道,将手中的信与箭递了上去。
朱规站起身接过,箭是放在信纸上的,朱规一看到此箭,眼中爆发出一缕异常尖锐的光芒。
“原来如此。”他口中几乎是失声惊呼道。
郭广文又被他一惊一乍的表现吓了一跳,不过迅速恢复了过来,多少还是已经习惯了一些他的作风了。
朱规一把拿过来那柄箭,将放在地上的另一柄箭拿起来一比对,眼中的兴奋如同受到了鼓风的火灶一般。
郭广文只得在一旁静静等待朱规的解释,他此时也是心中兴奋急切,朱规有什么发现总比两眼一抹黑强。
朱规并没有沉浸在推理与思考中太久,醒悟过来后,急切的朝着郭广文解释了起来。
第一句话带来的消息就是石破天惊的。
“之前那次凶手与这次的凶手不是一个人。”朱规直接言简意赅的总结了结论。
郭广文吃惊的道:“凶器相似,又有我父书信为证,谨矩何出此言?”
朱规这才道来缘由:“首先,这次的凶手,是趴在东墙之上,布置好机括之弩,再打草惊蛇引出你父亲,待之步入事先准备好的位置时欺身点穴,并且使之作出练武的态势,旋即离开,待到机括触发,令尊即身死魂消。也就是说,此凶手有可能是为了不在场的证据而布下此等复杂之举,与之上次直截了当行刺的做法并不相同。吾勘察现场时,发现了东墙上有大量且浅的脚印,应是凶手所留,看情况应是轻功并不精通,需杂乱借力才可爬上墙顶。据令尊之书,上次行凶之人“叶上飘”乃是修道之人,轻功必颇为精通,而且我看了上次凶手出现的东墙顶,仅有两个脚印,可见此人轻功功底,所以这两个人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其次,你看看这两柄箭。”说着,朱规把手中的箭递了过来。郭广文此时已经明白过来,接过箭,还没有仔细观察,对朱规的话已经信了九成。
朱规继续道:“这两柄箭看上去一模一样,但是有很多非常隐蔽的地方还是能看出异样的。”他指了指箭上的云纹,“这精铁百锻纹细看之下,可发现有些许差距,而着新箭之上,还有火烤痕迹,应是涂毒之人技艺不精,熏之太过所致,不应该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杀手所能出现的纰漏。”
“再者,”朱规停顿了一下,指了指郭广文,“两次刺杀,都赶上了泰之兄不在府上不知情的时候,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郭广文脑海中犹如炸开一般:“难道说,有细作在郭府之内?”
朱规点点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这是必然的,所以说,现在我们连府内之人也要提防起来,而且这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之前你们推断有不在场证明的熟人。”
郭广文闻听此言,心中的迷惑如同烟云突遇骤风一般一扫而空。“不过,”朱规就在这个时候再次说道,“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头绪,这个凶手到底何人,府内细作何人,他们与之前那位叶上飘跟来俊臣的关系又是如何?整件事情又是怎样运作的,我们还一无所知。”
郭广文学着之前朱规安慰他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此情尚可,谨矩何必在须臾之内即想水落石出?有你的这些分析,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就有目标了,愚兄感激还不尽呢。”
朱规此时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别,你我兄弟何时又来这套虚的?想感谢我,不如请我喝酒。”
郭广文也是面浮笑意,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君子之交,常淡如白水,兄弟之间,多说客套话反而无益。
郭广文和朱规回到偏房屋中就座,两人各怀心事,沉思良久。
“对了,”郭广文突然道,朱规抬起头看向他,“之前谨矩提及南山之仙人,家母同样也说到了,教我求道之路,贤弟怎么看?”郭广文将之前崔氏给他说的梨绝仙人与郭府的渊源讲了一遍,问道。
朱规似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此事事关泰之兄为父报仇之事,自当定论,吾等无法言说。不过,若泰之兄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在下必当同行。”
郭广文闻听此言一惊:“谨矩何出此言?修道之路艰险异常,何必贤弟冒这重天重地之苦?”
“岂能视兄弟之苦而无动于衷!”朱规目中精光四射,“兄之仇,吾之仇也。吾本孤独,了无牵挂,年二十方有金兰之兄,兄有危难,自当生死与共。”
郭广文看向朱规的眼神之中,逐渐冒起了熊熊之火。此时无酒,二人以茶代酒,未曾言说,一杯喝尽兄弟之间,数不清的义气相连。
朱规辞行离去了,他要回去与永昌县令接洽,接下来他估计不方便再继续做掌簿了,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郭广文这里,扶持郭广文。
郭广文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朱规的兄弟情义,是在郭岳死于非命后,仅次于母亲带给他的有力支持。崔氏似乎是未卜先知一般,此时来到了郭广文的面前。“此子当交,老爷,吾儿眼光不差。”崔氏眼中满是欣慰。“母亲?您听见了?”郭广文站起身,扶着崔氏在桌边坐下。
“你们声震四邻,岂能不闻?”崔氏难得突然开了个玩笑,郭广文立马尴尬了起来。“呃,让母亲见笑了。”
崔氏收敛眼中笑意,正襟危坐道:“吾儿想好要走哪条路了吗?若是投奔狄公,吾儿可在京城寻得大理寺卿侯善业习得查案之法;若入求道之路,步入江湖,查案之事就交给你娘。待到时机成熟,儿身怀绝技,便可讨还公道。”
郭广文眼圈一红,旋即跪下道:“娘,儿希望有护得全府之力,求道之路儿欲前往。奈何要与母亲分别,无法尽孝,又担忧母亲安危,儿...”郭广文说到此处,堂堂男儿泫然泪下,泣不成声。
崔氏暗叹一声,声音低落了许多:“为娘也舍不得儿啊,我儿如此有心,为娘已有慰藉。不必担心为娘,老爷平素还是有一些人脉的,加上狄公荫蔽,不必担心娘的周全,倒是娘要为儿担心,江湖险恶,修道之人亦有善恶,仇家很有可能找上来。儿要小心为要。”
郭广文闻言,眼中泪水稍住,哽咽的道:“娘,儿心意定,拜师求道。”
崔氏似乎早就料到郭广文会这么选择,拍了拍郭广文的胸口,“那封信你带着呢吧?你为你爹守灵三日后,便出发吧。”
“三日!”郭广文心中一惊,“娘,为何如此急切?”
崔氏并不解释,整理了一下郭广文身上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留下了郭广文满腹疑虑,但是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并不原意解释。
郭广文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想了想,先走到桌案前去书一封,将自己的决定告知朱规。为求快捷安全,郭广文放弃了家丁送达,将消息尽可能简略,飞鸽传书。
四日后。
身背不大包裹,郭广文骑马从府门而出。他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并未等到母亲前来送行。
他深吸口气,调转马头。
朱规默默的候在府外,看着他,身下骑着那天从郭广文那里抢来的马。
郭广文昨日向母亲请求守灵足头七,然崔氏态度坚定,却不肯解释。
今日一早,一个包裹就被家丁送到了郭广文面前。郭广文四处寻找母亲,但是家丁回言道崔氏已离府多时,只留下简书道傍晚即回,并吩咐郭广文一定要出发。
于是,郭广文只得今日便走。
郭、朱二人相视,连寒暄都没有,随着郭广文一声“架”喊道,二人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