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多:帝国之初》——第九章
译者:黑军克星斯派尔
译者:瘟妹
校对:LSword长剑

空气已开始逐渐稀薄。
这段旅程中一路上都很冷,停下引擎节约燃油的间歇期尤其痛苦,但现在急剧下降的温度开始造成实质的问题。运输车大多都很老旧。很多车身上都蚀刻着帝国的猛禽徽记,尤其是集中了大多数重装甲车辆的先锋部队。但阿基拉并不知道这些——他的位置在敢死队里,跟在原属帝国的装甲运兵车翻过山路时喷出的滚滚黑烟后面。一切闻起来都是浓浓的汽油味儿,尽管狂风猛烈吹袭,而且看起来终年如此。
阿基拉坐在运兵车顶,两腿垂在外侧,抬头向前眺望。整条路一直在陡峭地攀升。过去某次大灾难留下的焦黑森林让位于覆着冻土的荒原。天空灰黑黯淡,他从未见过的庞大雷云聚集在空中,雨雪夹杂而落,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仍然未见停歇。脚下的道路已经化为一滩苍白松软的泥浆,即便是半履带式车辆也只能勉强维持行进的速度。
最终的目的地被一排排高耸的悬崖峭壁遮挡住了,每一个都比上一个更加巨大。车队必须持续攀爬,直至驶入皇宫周围广阔的地形改造平原。此时,他们眼中的山脉与人类历史上存在的一样——一座阻挡任何运动的堡垒,不可逾越,气势磅礴。驯服这座难以想象的巨大山体,移山填谷,铺设道路,是帝国的伟大胜利。自然,讽刺的是,这也提供了接近它的可能性。
指挥官把这叫做一场“圣战”。阿基拉不喜欢这个说法。这和他之前与联合体的狂热者一起作战时听到的太像了。他不愿意对这件事的动机想得太多,单纯因为这是个反击的机会,去反击那些已经变得傲慢和专制的东西。他经常被某些傲慢和专制的家伙利用,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还能有什么别的去处吗?阿基拉这辈子只擅长一件事,至少这是他最后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看起来是个大家伙。”斯拉克说着。他站在阿基拉旁边的踏板上,一只手抓住运兵车的侧边。
“嗯呐。”阿基拉说道,瞥了一眼汇聚中的风暴。空气尽管稀薄,却已能感受到充满了静电。冻雨从运兵车的侧面倾泻而下。“咱们的日子难过了。”
“对面也一样。”
斯拉克是个壮硕的男人,尽管过去的肌肉正在快速变得松弛肥胖。他的胡须在大雨中变得脏污不堪,乱糟糟地纠缠着耷拉在一副铆接的胸甲上。他的热能长枪系在背上,盖着一层油布遮蔽风雨。阿基拉觉得更好的办法应该是放进车厢里隔绝外面恶劣的天气,但斯拉克喜欢武器在身边触手可及,而他对外人的指指点点可没什么耐心。
又经过了两个小时的艰难跋涉,越过不少禁不住天气与地形摧残而报废的车辆,这支杂牌军终于抵达了进入高原前的最后一处居民区。阿基拉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这是一处晦暗,冷峻的都市群,满是不断喷吐蒸汽,高耸入云的工业设施和化工厂。这里没有城墙,没有守卫塔,于是车队径直沿着主干道开进去,在覆着薄冰的泥泞道路上印下成片车辙。一些居民跑出来围观。但大部分人都无动于衷地做着手头的工作,在风雨中垂着头。为什么不呢?他们没有理由觉得这不是另一支正前往高原进行常规训练的帝国兵团。如今世界已经和平。所有的掠夺者都没了,被帝皇与他宣导的文明与美德扫荡一空。
“我以前来过一次。”斯拉克说着,阴郁地看着成排的制造厂和烟囱。
“哦?”阿基拉随口敷衍。
“很久以前。那会儿啥都没。只有风,几头羊。看看现在。”
阿基拉往冻雨里啐了口唾沫。“老哥,现在这种地方到处都是。南边更多。所以我们才走这条道。”
斯拉克抹了把脸,在装甲目镜的边缘留下一片油腻的脏污。“变化太快了。这就不对。人不能变得太快。”
阿基拉无言以对。他斜乜着眼看向阴冷的城市,发现远处有一座庞大的法务站,耸立着一根包裹着脚手架的通讯塔。塔的旁边是另一栋庞大的建筑——可能是监狱。“我们应该拿下它。”他恨恨地说道。
“为啥?他想让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我懂。我们还是应该拿下它。”
斯拉克笑了——笑声难听得像是在皮革上剐蹭。“耐心,”他说。“后面还有一大把呢。”
过了没多久,他们已经离开城市,路上担惊受怕,却一枪未放。道路状况变得更好,显然是作为工业区和核心中枢之间的运输走廊。风雪愈加糟糕,冰雹敲打在装甲板上,连斯拉克也无法忍受,从舱口爬回去忍受车厢里雇佣兵们的臭气。
阿基拉却留在车顶,咬着牙忍受噬骨的寒风。里程数在持续的颠簸中增加。他挺喜欢这种安静的感觉。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打开自己的植入瞄准器,调到最大倍数再向前眺望。
雨雪已经变成暴雪。天空昏暗得如同一池黑墨,闪电沿着东边的地平线飞驰。
过了很久他才看见它。那是最后一次艰难的爬坡,陡峭得让他觉得老旧的引擎终将承受不住而烧毁。接着他们跨过最后一个坡顶,进入空旷的人工平原。平原上的风更加猛烈地呼啸,在浑似凝固的天际阴影下凄厉地扫过白雪皑皑的大地。新雪被涡流卷动,在狂风中扑面袭来,将能见度降到接近为零。
阿基拉战栗不已。他的骨头疼得更加厉害,他的关节覆盖在斑驳的合成皮肤下,锈蚀得像是陈旧的门牌。但他仍然留在车外,从植入义眼里贪婪地饱览每一公里的奇景。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亲眼见证一切非常重要。他听过无数关于此处的故事,其中一些甚至是真的。
最后,他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黑云盖顶,愈加激烈的暴风雪迷茫了一切。但那也足够带给他另一种战栗。他在一瞬间瞥见了城墙,绵延不绝,势如滔天霜浪,沉埋千峰。他看到塔楼接踵而立,成百上千,大多数仍裸漏着金属骨架。他看到北方大门,自山壁中开凿而出,饰着鎏金拱顶与雪花石膏的廊柱。帝国鹰徽用略微褪色的黑红金三色展现着荣耀,同时也投下了与它显赫的外形相同的幽影。
雄狮之门。
祂在那儿吗?这位帝皇,是否就身处那扇大门后面?这是否会产生什么不同?祂的金色怪物和其他新时代的恐怖会在后面等着他们,这是必然的,但缔造者本尊——事情可就不同了。
阿基拉终于屈服,从舱口缩了回去,拉动他头顶的舱盖。车厢内部臭气熏天,但至少比外面暖和一些。他的靴子踏过地板上横流的污水,在斯拉克旁边的一个铺位坐了下来。
“看到啥了?”斯拉克问道。
“大门,就一会儿。”
“你咋说?”
阿基拉思索了一番。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带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场风暴是一种警告。但转念一想,发起这件事的人已经习惯风暴了。
“就是一道门。”他说着,伸手去拿蛋白质条。“门在踹开来之前看着都一样。”
他咬了一口,开始咀嚼。
“还有,它肯定会被踹开来。”他说道。
坎达维瑞回到她的房间时,整个设施已经全部动员起来了。安保协议在她一小时前发出命令时就已启动,她一出现在探测范围内,外部机库大门就被激光炮的瞄准线包围,被空中炮艇监视着。落地后她迅速下机,赶往集合点。阿米娜在路上和她会合,二人匆忙奔向地面车库。
“他就这么做了。”坎达维瑞说道。她的声音在颤抖。
“你有什么疑惑吗?”阿米娜干脆地问道。
“我有。我太疑惑了。”她感到胃阵阵发紧。她曾无比希望避开这件事——任何借口都可以。
“然后他就告诉你了?就像你希望的?”
坎达维瑞向她投去苦涩的一瞥。“他镇住我了,和上次一样。”她懊恼地摇了摇头。“这很奇怪。他一直说,说得比我希望的还要多,然后就再不出声。如果是其他任何人,我会觉得对方在耍滑头,但他从不耍滑头。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耍滑头。”
阿米娜望着她,消瘦的面上满是关切。“如果你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你就是对的,至高领主。想想要花费多少,要失去多少……才能结束这一切——”
“我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不知道细节,但当我提问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没有逃避,没有愧疚。如果他觉得这么做有利,那就绝不会退缩。”
“是他自己的利益,还是他主人的?”
“他自己的。这就是问题所在。花点时间想想这么做的原因。想想他已经告诉我们的。”
在她们周围,人群涌动。坎达维瑞的随身卫士从城墙上撤下来,三十人全副武装尾随护卫着她们。仆役从他们的岗位跑出来,受命保卫至高领主的几个要塞,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在当下,更多的命令正沿着安保中继节点源源不断地发出,启动用于调动待命的安保部队的协议。它们全都如预期一样启动,在平时也将成为安全感的来源。当然,所有动作都没什么意义,但只有坎达维瑞明确知道为什么。
“有车队的信号吗?”她问道。她们到达地面车辆层,大门还没打开时就闻到了钷的气味。
“没有。”阿米娜回道。“有场风暴。”
“太讽刺了。”坎达维瑞启动开锁同时呼唤奥法尔。“你现在应该离开。”她在通讯器里对他说道。在她前面,巨大的精金防爆门缓缓打开。“就是现在。”
“这是命令吗,宝贝?”通讯中传来奥法尔轻快的声音。“莫慌。我们很习惯逃跑,你和我都是。”
“这一次我不会跑了。但你要。我们在一切结束后再聊。”
接着她们进入车库。十二辆战车正等待她们,车辆的巨大引擎已经咆哮着启动。它们全副装甲,六轮履带,两侧都悬挂着被烟熏黑的射击武器。在车库的远处,外部大门正在缓缓升起,把愤怒的风雪和冰雹放了进来。
保镖们乘上他们的载具,每四个人一辆车。另外三人正等着坎达维瑞登上头车。钻进乘员舱之前,至高领主转身面对阿米娜。
“我很抱歉。”她说。
阿米娜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为了什么?”
“坚持这么做。你一直不同意,而且这不是你的战斗。”
阿米娜向她投去混着迷惑和厌恶的一眼。“这是你的战斗。我是你的仆人,所以就是我的。”
坎达维瑞深情地笑了起来。“你看——这就是我们要反对的那种做派。想象一下,帝国被这种奴性所束缚。想象一下,没有人质疑任何事。”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错。我还有另一个任务给你。”她把手伸进长袍,掏出一个孩童拳头大小,密封的记录装置。“它被加密了,关联你的血纹。全在这里面。所有的记录,还有阿拉拉特山上的证据。我希望它能被安全保存起来。”
阿米娜迟疑地看着。“你是至高领主。”她说道。
“别傻了。我的故乡有句俗话:大象斗殴,殃及草地。我们就是草地。”
“那个,什么……是大象?”
坎达维瑞大笑起来。“我也不清楚。但听说至少有一头在皇宫里。”她再次正色道。“必须保管好它。我们都不重要,但必须保管好它。经过这件事之后,他就不会再这么毫无防备了。我始终不完全理解为什么他愿意开诚布公,但他陈述的记录绝不能失落。”
阿米娜终于接过装置。“所以你没指望能回来。”她说道。
坎达维瑞耸了耸肩。“我之前也面临过生死关头。谁知道呢?总而言之,保护好它,保护好你自己。”
接着她就消失在战车的乘员舱里,她的保镖也跟着钻了进去。舱门关闭,烟囱喷出黑烟。阿米娜退开几步,用一只手遮住嘴,另一只手把装置放进她外套的防检测口袋里。引擎的咆哮声逐渐升高,当战车尖叫着碾过混凝岩时她不得不退得更远。在一阵风雪与引擎的哮叫中,车队驶出车库,冲进风暴中,让整个空间震动不已。
最后一辆车离开屏障时,阿米娜敬礼致意。
“老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她怔了怔,自言自语着,然后匆匆转身赶去她自己的运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