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地区的凤凰涅槃
如今有点岁数的闸北人,不会不知道,闸北曾有一块“臭名远扬”的和田地区。那么,和田地区的前世是怎样的?“三废”污染是怎样形成的?毒霾笼罩下的居民生存状况如何?市、区两级政府又是如何花大力气进行整治的呢? 记忆中的田园风光 家住和田地区的诸晓鸥老先生在《诸家浜的童年记忆》中描绘过和田地区曾经的田园风光。笔者晚生了二十年,无缘一睹她昔日的风采,只好借助于老先生的笔向大家转述。在此文中,诸老先生这样写道:“记忆中五十年代的诸家浜,鱼儿在弯曲的小河中游荡,粉墙黛瓦的老宅错落有致,硕大的泡桐树伸展枝叶将屋舍紧紧包裹,一条泥板路由西向东蜿蜒前伸。傍晚,袅袅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轻缓地飘出,弥漫在空气中的菜香味令人陶醉……在方圆两公里范围内还有倪家浜、张家浜、童家浜,还有一龙桥、裴家桥等。……那时这里河道密布,夏天即使下暴雨也不用担心会泛滥成灾。……这条全长约一公里左右的小河,宽约十来米,河水清澈。常常可见小鱼在河中悠然自得地遨游,甚至还经常看到水蛇在草丛中出没。那时人少,谁也不会想到去河里捉鱼摸蟹。住在河边的人家甚至都在河里淘米、洗菜、洗衣。站在河沿石阶上,放眼望去,有一大批水生植物在摇曳飘荡。” 好一派江南田园风光啊! 然而,这恬静的画面却因为工业化的进程戛然而止。 工厂纷至“三废”生 和田地区地处闸北东部。东自西宝兴路、西达共和新路、北迄柳营路,南至青云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和田地区依托地缘、地幅、道路、水陆交通等有利条件,慢慢成了工场、作坊、库房的聚集地,早在第一、第二个五年计划期间,一些改组、裁并的小厂、小铺,相继来此选点建厂,如雷震冰箱厂(即上海冷气机厂)等。隆隆机器声冲破了昔日的寂静,“和田”成了众多企业向往的宝地。“大跃进”时兴办工厂之风盛行,又有华一电器厂、中联化工厂、上海阀门五厂诸多单位“激流涌进”。到“文革前”的1965年底,工厂增至30余家,和田路工业区基本成型。
(从上海市电话局和田分局大楼楼顶向北眺望和田地区,当中的马路为中山北路,马路以北从左至右依次为手术机械六厂、眼镜二厂、搪瓷瓷釉厂、染化一厂) 特殊的历史条件,造成了区域内厂房、民宅穿插混杂、犬牙交错的状态。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块总面积0.57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竟容纳了染料化工、玻璃搪瓷、纺织印染、医疗器械、电子仪表十几种行业的55爿工厂及棚房、简屋、老式平房等形形色色简陋搭建物为特征的1700余家居民住户。
(沉金港和田地区河段,东起公兴桥,西至柳营桥。上世纪八十年代未,水体终年黑臭,市民称其为“露天阴沟”) 在这片土地上,有76个烟囱、44台锅炉、55座炉窑,通过管道流淌、地面渗透、天空排放等方式,肆无忌惮污染着大地、河流、天空。每年排放含生物耗氧量、悬浮物、石油类、挥发酚、铜、铬、锌、镍的废水630万吨,含二氧化碳、烟尘(物)的废气1555吨,废渣3.3万吨,负荷高于市区平均质的1.6倍和2.5倍,另外还有高分贝的噪音。它们综合构成了和田地区的“三废”污染,连香港《晚报》也在1986年2月4日的通讯中宣称“上海闸北和田地区已成为环境污染的典型”。该地的“臭名昭著”由此可见。
毒霾笼罩民生艰
“春江水暖鸭先知”,动、植物对环境的敏感度远高于人类。近半个世纪的毒性熏染,使和田地区遭到灾难性的破坏。生态环境彻底崩溃。
上年纪的人一定记得,先前这里有条原名沉金港后称柳营河,最终流入黄浦江的河道,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不仅流水潺潺、微风瑟瑟,杨柳倒垂,芦苇飘荡,还有那鱼游虾逐、鸟语蝉鸣,相随着日光月色与舟身橹影……后来,这一带的河流沦为敞口式污水排放池,河床五颜六色,河水恶臭无比,河底生物绝迹,地面树上栖息过的喜鹊、黄莺、白头翁等一概逃之天天。诸老先生儿时嘻戏、游玩时的生态荡然无存。 至于植物,当然亦难逃厄运;民众宅前屋后的花草树木不是死亡就是萎缩。附近闸北公园的所有绿化萎靡不振,普通草木无法成活,里面的雪松也因忍耐不住含毒气体的朝袭暮扰,叶瓣剥落,呜呼哀哉。 动、植物尚且如此,人何以堪?
(位于染化一厂旁边的中山北路297弄民居) 由于水中含毒物质的长期化学反应,已使管路、沟道提前老化,功能丧失。设计排水能量2.2M3/秒的泵房,通水能力至多只剩四分之一,一到雨季、汛期,许多路面“水漫金山”。 该地区中、小学校师生的痛苦一言难尽,在污染折磨下,民和路、宝昌路两小学得师生们日子真不好过。年轻的教师刚到职时,个个身强力壮,然而好景不长,许多人生了肝炎、鼻炎;天真烂漫的小学生别无选择,只要下场大雨,他们非得像小鸭似的孵在过膝的水里上课。和田中学学生生鼻炎、咽喉炎的不计其数,和田中学是以田径为强项的,但每年征兵体检时,及格者寥若晨星,大多“栽”在呼吸道感染的关口上。上海工业大学因处和田地区下风,住在“上工新村”的教师也未能幸免于难。 生活在三废圈里的居民,对所处的环境深恶痛绝。工厂释放出的粉尘使群众晾在室外的衣衫,白的出去花的进来,新衣裳没洗几次成了旧的,有的泛黄、发脆、不耐穿用。含毒废水严重腐蚀着地下设施、下水道损坏、堵塞不通,只要下雨便浊水横流,臭水漫溢到住户家中,经常深达40-50公分。有时一场特大暴雨后受害的居民们,眼巴巴地望着源于染化工厂颜色同融的蓝、绿彩水逞凶,家俱被浸得起壳翘裂,棉被、毛毯被泡得湿淋淋的。 和田地区的“黑、黄二龙”。下图“黑龙”,位于俞泾港路,靠近中山北路的原华东钢丝厂排放的黑色有毒气体。下图“黄龙”,位于俞泾港路、平型关路的上海管乐器厂排放的黄色有毒气体。
(工厂排放的黄色有毒气体) 陈家宅路有一居民,长期遭受氯气侵蚀,终日咳嗽,无药可医,最后丧送性命。有条被三废企业“包饺子”的弄堂,原住着31户人家,十几户躺着生癌的病人;其中一户四口之家三位患癌。 厂房民宅混淆,厂家污物相扰,造成了无穷后患,直接涉及社会安全稳定。主要是厂群矛盾尖锐。如搪瓷瓷釉厂排放的氟气,使周围群众极度难忍,于是自发聚集冲进厂长室揪衣领,甚至大动肝火,把办公桌上的玻璃敲得粉碎。为缓和紧张关系,一些工厂往往采取诸如允许居民进厂洗澡,定期向住户发放肥皂、洗涤剂等物品一类的补偿性措施,但这些措施未能消除居民的不满。
(拍摄于1988年12月中山北路297弄民居,尽管天气晴朗,但地面仍污水横流) 对峙和冲突频频出现,最激烈的一次是居民饮恨冲进染化一厂,一位企图拦阻的警卫人员,在双方争执中被结束了生命…… 饱受污染侵害的住户把悲愤的怒火变了打油诗:“和田地区工厂多,三废危害祸殃久,黄黑二龙空中舞,怪味呛喉气难透;石砂白粉满处飞,云母飘翔到灶头,红绿颜色路上留,树木凋零叶绝秀;玻璃门窗变乳白,污染刺激泪花流,沟管阻塞水不通,几点小雨倾成河;阴晴风雪一个样,酷暑严寒煎熬过,民众痛苦诉无尽,企盼政府伸手救”。 万众一心治“三废” 群众的生命健康、生活疾苦,历来就是党和政府最为关注的大事。多年来,市、区两级人民代表、政协委员们,为了百姓挣脱灾难羁绊,不时走访居委会,不断投书区政府;中小学校为下一代的茁壮成长、为了孩子们的健强体魄,屡次三番要求迁出和田地段;里弄组织以既是受害当事者,又是群众代言人的“双重身份”,有的深入基层,调查研究,把人们深埋心田、铭记脑海的遭遇写成书面材料;有的结合业务,积累素材,将切身感受整理出来;有的动手实验,记录数据,形成文字。除在区内历届人大、政协会上反映外,还向市里表达民众的心声。1984年3月的上海市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简报上,就有闸北代表讨论《政府工作报告》中关于治理三废一事提出解决和田地区严重污染状况6条意见与措施的记载,翌年市人代会上,区代表又递交了“加快和田地区三废整治的提案”并请负责同志亲临现场开质询会,有些资料还被径直送达北京。
(上海染料化工一厂是和田地区的重三废污染源单位之一,1998年9月22日,该厂区以爆破方式拆除。图为爆破前的原酞菁蓝车间) 1986年2月,倪天增副市长到上海洗涤剂三厂,登上楼顶环顾四周,只见一柱柱烟囱,此起彼伏地竞吐着团团“黑云”、阵阵黄烟,扶摇直上,他眉头紧锁:“怎能让三废污染猖狂肆虐?历史遗留的欠帐,我们不还谁还?”接着心情沉重地召开三废工厂负责干部会议,代表市委、市政府果断地决策,确立了综合整治的意向、构思。 4月份,上海市和田地区综合整治规划编制领导小组成立;当时的市政府副秘书长夏克强兼任组长,下设闸北区人民政府和田地区综合整治办公室,任命经寅虎为办公室主任。不久,一份以拔点迁出7家重污染源企业并转产部分产品、动迁1700户居民、维持原状工厂三废就地治理、改善市政基础设施、合理调整工业用地、增加绿化面积为主的《和田地区环境综合整治规划》诞生了;经市城乡建设规划委员会批准同意,列入了市政府1986、1987年度重点实事工程范畴,和田地区的污染处理问题被提上市、区政府的议事日程,从此,和田地区综合治理驶向了快车道。
(和田地区陈家宅路39弄未拆迁前的民居) 被三废污染得遍体鳞伤的和田地区,治理内容多、范围广、时间跨度长、涉及面很宽,既有宏观部署,又有微观实施,沿用传统的管理机制,任何一个部门都无法独立完成。
依据市政府的指示:“市计委负责落实资金筹措和协调各项优惠政策中的具体问题,市经委负责工厂迁建、限产、关停以及就地整治,市建委吸取区参加统筹安排规划的执行与建设并督促各方”,市、区条块明确分工,责任包干,横向联合,协同作战,为规划的实施创造良好条件。
在市政府统一调节下,各部门、单位甚至个人皆顾全整体、服从大局,即使暂时牺牲自身的利益,也积极支持、密切配合。
(上海染料化工一厂酞菁蓝车间厂房拆除)
和田动迁建房基地——三泉路,行政关系虽归闸北,土地权仍属宝山县,但从最初的150亩起,便得到该县政府的鼎力相助,使原先估计需二年方可办妥的手续,一年之内就办好了。有了土地,没有盖房启动的资金,市经委率先破例调用600万元环保贷款。1988年,国家调整经济政策,压缩财政开支,企业效益滑坡,经委系统的一些厂家拿不出钱时,市建委站了出来,安排一笔数额800万元的解危专项资金,使动迁房得以挖土开工。1989年,计划动迁厂群矛盾最突出的首批359户居民时,资金告急,市环保局挺身而出,立即调拨款322万元。银行、财政、税务等各方面,遵从市政府的指示,为解决最棘手的资金(10亿元以上)短缺难题,大开绿灯,准予享受各种优惠政策;地区内广大职工、居民的理解、配合、支持,更是锦上添花。方方面面的齐心合力,保障了综合治理的顺利进行。
浴火重生展新颜 1995年6月5日,市政府在闸北召开了“和田地区三废污染整治总结大会”,徐匡迪市长,夏克强、蒋以任两位副市长亲临会议,在会上,徐市长代表上海市人民政府郑重宣布:“摘除和田路工业区重点污染的帽子”。 历经八年艰辛,和田地区发生了巨变。
(金龙大厦)
上海染化一厂,搪瓷瓷釉厂等7家重“三废”污染源企业被相继搬迁。这一举措,使工业废水的年排放量减少410万吨(占65%),污染负荷下降82.6%,废水中的有毒有害物由1986年的4438.1吨降至224吨(占5%);工业废气年排放量减少9.6亿标立方米(占62%),污染负荷下降81.1%,废气中的二氧化硫、烟尘分别比1982年下降80.8%和94.3%;废渣年排放量减少1.9万吨(占41%);固定源噪声达标率为97%。环境监测的结果表明:该地区的总体环境质量水平已与市区持平,大气环境质量主要指标已好于国家二级标准。 对保留厂点“三废”的治理,按标本兼治、治本为主的原则,改革操作工艺,调整生产结构,引进先进技术,减少、消除污染,合计投人资金9045.5万元,完成治理项目223个,22家企业停产含污产品,有效控制“三废”,使烟尘合格率、固定源噪音合格率等均达到97%,工业废气年排放量削减33900万标立方米,废水年排放下降126万吨。 与此同时,动迁受害居民,改善市政基础设施。投资7497万元,埋设排水管道,建成雨水泵站,总排水能力可满足年暴雨重现期排水要求,使积水现象不复存在。域内街坊道路如中山北路、和田路部分翻修完毕,西宝兴路、平型关路路幅拓宽,断头、瓶颈等均已消失。
(申地公寓) 对置换住房户迁出腾空的土地,除解决部分单位厂点分散,增加市政改造用地,配套公用设施站点外,都用作绿化。新辟原沉金港绿带33000平方米,民和路街头绿地2781.5平方米,西和田路两侧种植意大利杨树175棵。
1996年1月,闸北区政府委托上海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编制,并请市计委上报市人民政府的《和田地区深化治理规划》获得批准。
(改造后的西藏北路)
该规划明确规定了这一地区的经济定位:结合产业结构调整,适当保留一些无污染性、高附加值的城市工业,兴建玻璃器皿、塑料橡胶、医疗器械……六大工业品市场为主的商业办公设施和较高标准的多、高层住宅楼宇。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昔日人见人愁,臭名远扬的地区,已成为商业繁荣、环境优美、配套齐全、交通便捷的新型商贸居住综合区域,人们安居乐业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