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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带着地球,去追赶太阳(下) | 科幻小说

2020-04-14 16:43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终 其一

尹正仍记得太阳升起的那一天。

他是在新冰河纪元6年出生的,人们总是称呼那个时代为新冰河时代,但那个时代在人类历史中实在太过短暂,所谓的人类不可磨灭之痛也不过经历了仅仅13年,以至于自己的女儿无法想象那时的场景,就像当时的自己无法想象现在一样。但那短短的13年让整个人类损失了近40亿的人口,让大地冰封,海洋冻结,给人们带来了饥饿和寒冷,让无数人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也同样让自己失去了母亲。

还记得那个寒夜冷得摄人心魂,屋外的风呼啦啦地像是刀子在刮刻石墙。母亲抱着自己围在篝火旁,即使这样也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孔,但自己早就可以凭借每个人的呼吸和脚步判断是谁了。那是亚历克斯叔叔,他和别人长得不太一样。自己伸着红彤彤的小手不断玩弄着跳跃的火焰,每一次都感到格外温暖。火要是能吃就好了,看它多暖和呀。自记事起,好像整个世界就本应该是这样的,如同饥饿本就是人的一部分。但后来母亲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灾难,原本的世界不是这样的。人们从来不会因粮食而发愁,饥饿从来不是人的一部分,不用火把也可以看清一个房间,你站在楼顶便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当时的自己点了点头,问如果没有饥饿,那原来的人们都做些什么呢?那岂不是可以天天睡大觉?而且看来到处都是火把,可是火把到外面不就被风吹灭了吗?母亲笑着说不是的,当时的天空是蔚蓝的,一个叫做太阳的大火球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循环往复,千百年来不曾终止。自己睁着眼睛想象着,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亲赶紧抱住自己问怎么了,自己说天如果不是黑的,变成了蓝色那得是多可怕!一颗大火球整天挂在头顶,掉下来不是把自己烤焦了?母亲摇晃着他说好吧好吧,我们再也不要蓝天,再也不要太阳了。但后来母亲不知为何无缘无故得了病,一直不停地咳嗽,自己拿棉布给母亲擦嘴,却发现棉布上全是红彤彤的血。母亲笑着说看啊,这多像一朵玫瑰。自己不知道玫瑰是什么,只是边哭边叫。亚历克斯叔叔带着几个人来依次看望母亲,当时自己就知道,等待母亲的命运是什么了。后来母亲被放逐,自己投的便是放逐票。母亲摸着自己的脸说:妈妈要去找掘墓人了,妈妈不会走太远,就在西侧长廊外的那片空地上。掘墓人会给妈妈一座坟墓,以后想妈妈了,就去那里看一看,妈妈会很开心的。

当时的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亚历克斯叔叔紧紧地抱着自己说:孩子,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再后来,每隔几十个小时,自己总是要出去十几分钟看望母亲。掘墓人一如既往给每个死去的人一座坟墓,但这次坟墓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的字依稀可见。自己不认识字,便找来亚历克斯叔叔。叔叔是自己的骄傲,他总是那么果敢、睿智、带领着大家一次又一次活下去。但那时他的眼里分明闪烁着疑惑与恐惧。后来他告诉自己,那上面的字是——吾友卓玛之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开始觉得天是不是变暖了,又觉得好像是错觉。但有一次,自己在外寻找食物掉进了一个冰窟,发射信号弹后便绝望地等待着。等到人们将自己救出去后,别人都惊讶地看着自己说——你年龄不小,没想到皮这么厚,在外面一个多小时还死不了。

之后便证明那不是错觉了,亚历克斯叔叔带着自己去了一间房间,叔叔说这是望远镜,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自从以前的一位朋友用过后,便再也没有用过。等到叔叔将眼睛从那长长的镜筒中移开后,他激动地抱起自己,不像以往那样沉着,而是激动地大喊。当时自己才注意到叔叔的毛发实在太厚了,金黄色的胡子垂至胸膛,头发蓬乱可以做个鸟窝,眼泪纵横好像他也失去了母亲。但他说这不是悲伤。当时叔叔单手把自己放在脑袋上,飞一般爬向了70多层的楼顶。自己从没有来到这么高的地方,叔叔喘着粗气,摘掉毛皮手套,在风雪飘摇中指着其中的一个方向,他说那是东方。“孩子,记住,在未来的三年内,你将会在这个方向看到太阳。”

尹正收回思绪,将吃剩下的半块培根重新包好放进冰箱,这在以前可是一周的食物啊。在家里他总是喜欢靠近火焰,他喜欢那种温暖,即使是暑伏天也是如此,为此女儿才为他租了一套带有西式壁炉的房间。他熄灭了里面不断跳动的火苗,耳边传来鹧鸪不停的呼叫。远处的天空染了一片柠檬黄,他知道清晨已至。

他下了楼骑上摩托,顺着一条油漆板路向西驶去。这条路也有十几年没修了,路上有些颠簸,尹正握紧龙头,速度不减,如果不看他那花白的头发,谁也不相信这是一位花甲老人。两边的油麦菜大片大片开着,犹如金黄的波浪一道一道地起伏。远处的小麦也早已结穗灌浆,等待着农耕人的收获。北京早已在冰河时代结束后迅速重建,但大部分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天津倾斜了些。一路上一座座墓碑不时地出现,无论城市如何变化,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那些坟墓除了被改为一块块半人高石碑外,与原来的位置没有任何不同,每个石碑都刻写上了他们的名字。他们在田野里、草地里、荒山里、雪地里、城市里、高楼大厦里,他们无处不在,他们在喧闹的人流里长眠,他们一遍又一遍提醒人类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坟墓在,记忆便在。

今天是尹正的生日,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来这里。他在一片草地上找到了母亲的墓碑,几颗月见草斜挂在墓碑两侧。即使七十多年过去了,石碑没有一点被时光打磨的痕迹,但仿佛它的出现就在昨日,自己却已垂垂老矣了。东方的地平线是一道看不清轮廓的棕褐色山峰,一根金黄色的手指慢慢露出它的指尖,山峰外闪烁着翡翠一样的颜色,一束束西撒的阳光由疏变密,缓缓爬上青色的石碑,爬上尹正沟壑纵横的脸庞,爬上远方高楼耸立的城市。天空开始由青转蓝了,马尾状的毛卷云随风好似缓缓前行的长剑,正朝向光明升起的东方。

尹正叼着根草倚靠在母亲的石碑上,满是皱纹的面颊咧开孩子一样的笑容。

“妈,天还是蓝色的好看。”


终 其二

守望者没有计算自己在三维空间里到底呆了多长时间,在永恒之塔内时间的概念其实早就不准确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当自己踏出永恒之塔的那一刻,便会化为一缕宇宙的尘埃。自己真的活的太久了,只要自己走出这个地方,便可以结束这永恒的孤独。不过那要等待下一位守望者来才行。

幸运的是,通过引力透镜是可以查看地球的,上百个宇宙时没有白费,他很快就会解答自己的疑惑了。

牧师又在呼唤了,守望者摇了摇满是触手的脑袋,那是愤怒与苦恼的结合。

牧师:守望者,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你已经超过300个宇宙时没有进行联络了。

守望者:你说过——不要频繁联络,那会导致万象弦波函数的塌缩。

牧师:不要偷换概念,守望者,你的坐标显示你甚至在此期间没有进入高维度,更没有查看万象弦。我们需要你查看未来,查看遥远的宇宙坐标,这对我们的宇宙清除计划十分必要。

守望者:我在通过光来查看地球历史,只要再给我几个宇宙时,就可以知道万象弦是如何消失的。你知道的,我们种族的恐惧就是变化……

牧师:那不过是个再低等不过的文明罢了,个体信息传递效率更是只有骇人听闻的2kb每秒,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再给他们10亿个宇宙时也照样还是虫子。万象弦的消失可能只是数学模型出现了偏差,不必过分在意。

守望者:好吧,好吧,我知道……只不过,我可能在这里呆太久了。

牧师:不是每个生命都有可能成为永恒的,你应该庆幸。宇宙灭绝计划已经不可停止,宇宙的能量正在加速减少,守望者,我们从未像现在一样需要你。你需要窥探未来,看到的虽然有限,但找出那些危险等级较高的文明,对我们的计划至关重要。不要再思考那虫子文明,相反那颗恒星上即将诞生的电磁波生命体更应警惕,必要的时候,剪掉那根万象弦,让他们消失在过去。


守望者重新进入高维度的真空泡了,四维里那些羽毛不断的漂浮着,但有几根羽毛变得模糊,逐渐消失。这是在可预知范围内的消失,代表着那几个文明已经进入了宇宙墓场,在几千个宇宙时前自己便看到了。他又不由得想起了那根神秘消失的万象弦……他不断跨越维度,查看着各种各样的文明,将一些文明的坐标记录,即使灭绝的文明如此之多,但新生代文明总是如雨后的蘑菇一样不断出现,看来宇宙灭绝计划真的很有必要,否则迟早有一天宇宙会被一堆虫子挤爆。

在十一维内他看到了一个影子。

没错,在高纬度的真空泡内,一个影子正在爬行,无数的细节瞬间充斥了整个高纬度空间。守望者想都没想便急速降维,在七维里那个影子变得小了,守望者肯定那不是现有时空的生命,而是来自过去,或者未来。但还不够,高纬度的空间本就是无限细节,自己要是碰到了一丁点那个生命,很可能会直接维度化。最终他降到了四维,那个影子爬到了他的身边。

“你好,守望者。”

“人类?掘墓人?”守望者刚刚才看过这个文明,他判断这个人类的性别是女。他们的谈话是通过数学进行的,在宇宙,数学是通用语。

女人说:“我代表整个人类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守望者,并非每一个生命都可以在黑暗中孤独守望百万年。”

“那只是你们的概念,我不需要你们的敬意。”

“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这是掘墓人誓言中的一句话,”女人将长发捋到身后,在四维里如同黑暗在舞蹈。“忘了介绍自己。我是人类的第1542代掘墓人。”

“掘墓人?我知道的,牧师不应该派那个掘墓人,他的大意给了你们机会。”

“是傲慢。”女人纠正,“在第一代掘墓人带领我们找到太阳后,人类就知道了宇宙的秘密,科技水平也开始了真正的爆发式增长。以往我们一直以为人类在20世纪完成了科技史上的大跨越,但之后我们才明白,跨出的不过是侏儒的一步。不到100年我们便摧毁了那个拉拽太阳的掘墓人,拥有了可以将地球和太阳送回太阳系的能力,但我们没有这样做。”

“如果不是牧师打断我,我应该会看到了。不过为什么?”

“我们要前往坟墓。”

“生存是一切发展的前提。”

“没错。”女人在四维里飘荡,手中缓缓出现了一根羽毛,如流星般闪耀。那是消失的那根万象弦。“你应该注意到了,我们两种生命的思维方式相似,却也有着根本性的不同,这就给了我们可以反击的机会。人类在每50年内会选举出一位掘墓人,掘墓人不受政府和人类社会的限制,他们的职责是带领人类和地球奔向宇宙墓场。这正是你们赋予掘墓人的使命。宇宙里大约一半的黑洞都是各种文明创造的坟墓,如果我们在一万年的时间里还是如此渺小,我们情愿被自己埋葬。”女人笑道,“生存是一切发展的前提,但人类是感性的俘虏。有时候,我们的弱点就是你们的致命武器。”

“按时间来算,你来自未来。”守望者缓缓向后退,在一瞬间又重新回到了五维, “我的疏忽让你有了进入永恒之塔的机会.”

维度越高,坐标的判断越复杂,但女人却诡异地仍在眼前。

“你们隐藏掉了人类的万象弦,让我不能看到你们的未来,不能及时实施更彻底的清除计划,甚至可以在跨维度找到永恒之塔的所在。” 守望者猛地前移,“这基本意味着宇宙清除计划失败了。”

守望者想要剪断那条人类文明的万象弦,不断的振幅是数学作用的结果,一道道繁杂的数字流透过自己的身体,可当他触碰到那条万象弦后,猛地发现那不是人类的文明。

“那是你的母星文明,守望者。”他看见女人在微笑,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那种永恒中解脱了,维度的变化纷乱庞杂,仿佛一瞬间实现了多次的维度跨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但更加具体。细节变少了,周围的羽毛缓缓消失,自己要被维度化了,和自己的母星文明一起一直降维到负维度。他想要告诉牧师——宇宙清除计划结束了。

“不,这远未结束。”女人甚至看到了他的思考,直至守望者看不到那个女人了,零维的世界如宇宙般空旷,但女人的声音仍在继续。“宇宙清除计划,才刚刚开始。”


终 其三

当我们不断追寻记忆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追寻些什么?

作为2285代掘墓人,我总尝试着给出答案。或许我们不断追寻的记忆,不过是过去的日子发生过去的事情罢了。人们总是喜欢在自己的经历和记忆中寻找意义,但那些所谓弥足珍贵的意义往往一文不值。

在空旷的宇宙中不断航行的日子里,我继续行使着掘墓人这一古老的职责。人类文明发展得太快,所消耗的能量已经相当于宇宙的三分之一。掘墓人不再是人类英雄的象征,而是又成了批量生产的工具。没有劳动价值的人都被改造成了掘墓人,经过了十万年,我们的记忆划了一个圆又回到了原点。人类不再是复仇者,而是和当初的守望者和牧师一样,变成了宇宙的屠夫。

我很难记得我到底埋葬了多少文明。无论它们的文明有多么波澜壮阔、渺小罪恶,都变成了坟墓里不断喷射的能量,它们存在过的印记只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它们的历史伴随着光,无声地传送到宇宙各处。那些生命失去了他们的太阳,同样失去了它们赖以生存的星球。

而现在,我的能量也要消耗殆尽了。

我要在消失前连接建设在超新星上的奥丁模拟系统,人类称之为时间灵柩的地方。在那里连上生命维持装置,临死前将神经系统控制权交予奥丁,我便可以做着自己一生来最渴望的梦——这是人类文明给予掘墓人一生劳作的补偿,直到超新星爆发将我们全部摧毁,在一瞬间的闪烁后化为宇宙内无尽的尘埃,最终将能量归还——宇宙的能量是有限的,人类文明不可能让掘墓人们永远做梦下去。

毕竟,宇宙太小,虫子太多。


(完)

编者按:小说有着极为睿智、成熟的结构设计,在前三分之二篇幅双线并线后,通过视角转换来揭示这个基于“掘墓人”设定的“我”的视角诡叙,突显了科幻小说中通常所说的“惊异感”(Sense of Wonder),同时,这也是对接下来的三重结局中“其一”视角转移的一个前奏——在这个看似光明的结局后,再以颇似电影字幕过后的彩蛋设计的概念,通过“其二”对前面双线中的“守望者线”的再次并线、以及“其三”中对“我”(作为一个整体的掘墓人设定)的回响,通过对“其一”人类光明结局的对比,让剧情急转直下,从而道出掘墓人这个形象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悲剧内核,引出小说真正的主题:猎人终成猎物,而成为猎人的猎物,最终也只是自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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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郭亮

题图 | 动画《爱,死亡与机器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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