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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川】风月02

2023-03-15 14:24 作者:临陵笑笑生  | 我要投稿

「贰」

妘安已经睡了,尤川坐在她的身旁,沉默地为她拉上了一点被子。

她是一个特殊的女孩,尤川从她出生那时就深深明白了这一点。她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瞳孔颜色是尤川身上的图腾一样的血色。老实说,苗疆没有哪一个女孩子会比妘安更聪明漂亮,因为常年生活在死溪林不见天日,她的皮肤苍白得如同坟墓中的僵尸,但脸庞却充满了孩童的天真。即使她已经足足有一百岁整,她的心智和外表依然只有十岁普通女孩的模样。

身上的花纹已经开始刺痛,肌肤深处隐隐透出灼热。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尤川起了身,没有打扰到熟睡的女孩。

他赤着双脚,一步一步重新走进那个囚禁他的水池里。脖子上的铁链在夜色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几乎就在整个身体浸入水中的时候,那股灼热感瞬间升温,将皮肤刺成焦热,紧接着满身花纹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紧紧扼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皮肤上的血色花瓣开始蜿蜒游走,顺着他的身体爬进口腔里,于是连舌头都开始滚烫。

他无法合上嘴巴,整个人虚空悬浮在水中,周身的水都开始翻滚沸腾,无数个泡泡像是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死死困在这里。花纹如触手版抚摸侵占他的身体,仿佛情人之间的爱抚,又像是藤蔓生长的束缚。

“呃……”尤川终于控制不住,溢出第一句呻吟,随即那些花瓣便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野草一样疯长起来,将他本就没几处好皮的身体全数浸染成血一样的红色,那场面诡谲至极,却又极致地美艳,像是一朵熟透了的花苞被一瞬间戳破汁水乍然开放的盛宴。

这样的酷刑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等到所有的灼热和疼痛都消失时,那些纹身也潮水一般褪去恢复原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留下一身残余的微红痕迹。

尤川靠在水池边,轻喘着气,借助水池边夜明珠的光亮,他看见脸上的图纹又试图悄悄长了一点,花蕊的红点恰好落在眼角,像是一个小小的泪痣。

那是来自传说中的诅咒,在他出生时,这满身的妖冶花朵还只是心口一处浅浅的胎记,没有人知道这胎记的意义,只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谁能想到就在他十六岁生辰那日,他便发起一场高烧,整个人都烧得神志不清,在梦中昏沉呢喃。朦胧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心口蜿蜒攀爬,悉悉簌簌地舔舐着周身的肌肤,心口那枚胎记灼热到烫伤皮肤。他像是陷入一场瑰丽又华美的血色梦境,血红色的气息涌动着大江大浪,而他在浪里沉浮,堕入永无止境的深渊海底。

醒来以后,他浑身汗湿,胸口刺痛,那枚胎记竟在一夜之间悄然绽放,变成了一朵花形硕大妖冶的曼珠沙华。

可除此之外,身体并没有其他异样,苗疆的长老为他反复检查诊脉,也没能查出什么,便只能归于一场奇遇。他便放下心来,以为就这样没事了。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的肚子竟渐渐地大了起来,人人都以为他得了怪病,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在他贫瘠单薄的身体里,仿佛被某种邪恶的力量种下了一颗种子。那颗种子贪婪地在他腹部扎根生长,没日没夜地汲取着他的生命。他的头发开始变得灰白,脚步开始虚弱,若不是生来具有长久的寿命,他早就要被吸干成一个耄耋老人。他试过喝落胎药,也试过捶打肚子,更试过各种阴毒蛊虫,始终未能解决掉那个肆意生长的孽种。

十个月后,他的肚子大得几乎马上就要爆炸似的,肚脐眼都被难堪地顶出来,偏偏四肢瘦得只剩下骨头似的,他形同枯槁,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座山上的神庙,最终重重跌倒在神庙的大门前,大雪纷纷也掩盖不住腿间温热的血意。

他,十六岁,一个男人,在一个雪夜生下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回忆总是这样轻盈迷蒙。尤川挑起囚禁他的铁链,这铁链是用来以防他逃走的。不过这却有些多此一举了,他没有打算逃走过。

不是他不想逃,而是每生出逃跑的心意,那道烙印便滚烫起来,像是替这十万大山惩罚他的懦弱,诅咒让他必须留在这里,像生生世世被困在大山里出不去的女人,像是受尽天罚被迫一日复一日赎罪的神灵,他被活活地耗死在这里,戴着沉重的枷锁,在死溪林度过整整一百年的光阴,而这百年光阴,只是整段刑罚的一小部分。

从十六岁生辰那日起,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或是两三日,或是一个月,身上的图腾便烧起来,将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一次的受刑后,那道纹身便多出一点东西,就像是那朵邪花汲取了灵力不断生长似的,一百年过去了,那朵拳头大小的花朵已经长成张牙舞爪的形状,他的指尖,他的腰侧,他的脚腕,几乎每一处都能觅到血色花痕,只剩下半张脸还在苟延残喘。

尤川照着水面,静静看着水面中的自己。

死溪林的夜晚从来就不平静,四周随处都能听见呜咽的低泣声,又像是潮水般的呼吸声。一阵风吹来,他感到凉意,便终于从水中站起,点起了火折子。夜已很深,若是寻常人家早就应该入睡,可这里是死溪林,死溪林从来就是不见天日,只有些微萤火微光能照亮前路。尤川轻吹一口气,点起火折子,静静走进死溪林的深处。

 

几日后,妘安便被带到了死溪林的入口处——死溪林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出,其他地方都布满了浓郁的瘴气,即便你有天高的修行也抵不住瘴气的毒性。

传说中看守他们的十巫就等在林外,虽然妘安也不是没有见过他们,但是这样正儿八经地交流,还真是头一遭。

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呢,有这出林子的机会,还能不珍惜吗?

她深吸一口气,人生第一次踏上除了死溪林以外的土地——嗯……好像和死溪林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阴暗潮湿,透出腐朽的气味。但当她再往前走几步后,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那种暖意仿佛沐浴在她身上,驱散着来自死溪林长年累月的浓郁潮气,可它又不像火焰那样热得刺痛,叫人害怕靠近。

“这,这是什么?”妘安试图抓住那道温暖,可怎么抓都抓不到。

“这是阳光。”胡子花白的老人说,倒还有些慈眉善目的感觉。

“你是谁?”

“我是十巫的巫礼,今天给你上课的老师。”

“你为什么这么老?”妘安童言无忌道。

巫礼并没有生气,而是呵呵一笑:“小娃娃,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拥有漫长的岁月,绝大多数人只能拥有不到一百年的时间,有些人甚至连十年二十年都是奢望。”

妘安皱眉:“一百年都没有,那也太短了,那你今年几岁了?”

“我已经七十六岁了。”

“什么?你才七十六岁?那你还比我小二十多岁呢,为什么叫我小娃娃?”妘安瞪大了眼睛。

巫礼摇摇头:“小娃娃不要以为,年岁增长就等于人心历练。你已经一百岁了,可你晓得世间人心险恶么?你晓得何时日出何时日落么?你晓得世路风波生死轮回么?”

妘安似懂非懂地摇摇头。

“这便是你到这里上课要学的道理。小娃娃,你可要好好听,慢慢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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