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人物侧写】鲛人——月有泪

2023-06-19 23:18 作者:-巫阳-  | 我要投稿

  我常常在想,这世间万物都该有个神明吧?就像天有昊天,地有后土,海有妈祖。春夏秋冬各有神代其序,江河尘石都有神司掌它们。

 

  那么我想,这世上一定也是有死神的吧?

 

  在我孩提时,我就常常对死神许下誓愿:要么把我带走,要么把我的病带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是只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

 

  可惜死亡如同一堵无限宽大的墙,任凭我怎么喊叫都不为所动。而我也没有一头撞死在墙上的魄力,只好苟活至今。

 

  我是一个鲛人,就是“沧海月明珠有泪”的鲛人。而我的病,是我不能够完全化人——上身完全是人的模样,下身却完全是鱼的模样。

 

  这未知的缺陷把我束缚在了轮椅上,也让为难的母亲为我起了个形象的名字:

 

  月有泪。

 

 


  其实说起来,却叫人贻笑大方。鲛人的泪能化作珠玉,价值斐然。但鲛人们天然不爱哭,而且数量也稀少,因而这泪珠也愈发珍贵。那些年,仅凭我一个人的努力,我家便从普通人家变得大富大贵起来。

 

  我坐在轮椅上,拍着我的鳞片大哭,为怨难胜;我的兄弟姊妹几个捧着大盆在一旁接。父亲在窗前皱眉叹气,母亲在门前暗自神伤。当时是行将就木,但现在谈起这件事情来,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父母是有些愧对我的,寻医问药了好久,却连哪怕病因都不明白。兄弟姊妹常常懊悔,那时小,偶尔还会嘲笑我,捉弄我。

 

  现在在饭桌上,大家谈起来都是欢声笑语,似乎这不过是儿时司空见惯的糗事。

 

  也许确实是这样吧。

 

 


  如果说,只是在化人方面捉襟见肘,那我的处境其实要比如今昂昂自若一些。但事实却是,可能是受了我冥冥之中未知病灶的影响,我自荆钗布裙起便多病多难,记忆中不曾有过安康时候。而在我茫茫的多的病症里,又以血疾最为恶略。

 

  自幼相吊的血疾已然相伴我小半生,而我也相信它会陪伴我一生。换言之,我早就不报什么治愈的希望。床席支离的生活,也许就将成为我一生的底片。

 

  病,不紧不慢,不徐不急,温柔地融入我的影子里。从此便在我的生命中扎下根,永世永远地跟着我。只要我的生命的蜡烛尚未熄灭,那么这病地影子就无微不至地关照着我。

 

  多少个吐血,晕眩的日夜才磨灭了我本该连绵的恨意呢?只有那司掌死亡的神灵才知道吧!

 

 


  恨意确实决绝了,那么爱呢?我自幼时便恨着天地,很日月朝暮悬,恨鬼神掌着生死拳。恨岩王爷,为什么给我以灵魂,配以这样残破的束缚?我是恨着一切,恨我自己。我那时是没气力,砸不了什么东西;发脾气,也只能像河豚一样气鼓鼓。

 

  可是爱呢?此恨绵绵无绝期,可是爱呢?坐在家里看正常人来来往往,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可是爱呢?我后来才记起,原来世上不只有恨,还有爱。

 

  可是我的爱呢?难道我只顾了恨,忘却了爱吗?

 

  我是爱我的父母的。我曾经想过我是给他们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他们也爱我,也想让这爱呵护我,照拂我。可我的恨阻隔了这一切。现在父母不在了,空留我守在潮信旁的珠玉宝店。恨意退潮了,可我的爱该流淌时,又该淌向谁处呢?

 

  我也爱这我的兄弟姊妹的。他们照顾我,可怜我,处处让着我。可我那时的恨麻木了我的双手,遮蔽了我的眼,令我一次又一次不耐烦地挥手叫他们离开。现在恨意冻结了,该爱暖流了,流向谁呢?

 

  爱情吗?我这样的落魄,手里空有几个摩拉。又有谁会允许我爱呢?

 

  苦闷孤愁。此刻,那恨意又如软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底招摇。我只祈祷,我那无处安放的爱,不要再化作恨就好。

 

 


  其实鲛人们化人后,与正常人别无二致。

 

  坦率而言,他们确实在耳后留有鱼鳍,身上部分附有鳞片。可他们与常人无异,会走会跑会跳,除去要经常喝水以外,与人无异。

 

  鲛人们从海底的鲛宫登岸后,便逐步融入了人类的生活。随着日月变迁,加以一代又一代鲛人们不精确的口耳相传。事实上,现在已经没人知道鲛宫的位置了。那其中的珍宝,也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现如今的鲛人们多住在沿海地区,譬如港口之类的人口稠密地方,因为鲛人们都喜欢潮湿的气氛。而鲛人们的聚落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千岩军相当相当多。因为鲛人泪珠卓然的价值,所以不时有偷钱、抢人、偷人、抢钱之类的事情。

 

  话虽如此,但并不代表沙漠里绝不可能出现鲛人。请记住:鲛人们已然完全融入了人类的生活。

 

  而我,大约的确是其中最不幸的那个。

 

 


  应该有人会好奇,那我就稍微提点两句。鲛宫确实是存在的,这我可以打包票;而且如今也确实没人再知道它在哪,这我可以用我这一排鳞片起誓。

 

  是,这些宝藏是很诱人。可你们已然获得了这世间最为珍贵的珍宝,那就是你们健康的身体了啊?有了这一件,这世上无论想要什么,相见什么,想爱什么都应该不在话下了啊?不像我,这一生推着轮椅,哪都去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至于鲛宫,我只知道它是亘古年间鲛人们与世隔绝的地方。也许那时的鲛人也有自己信仰着的神明吧?那时候的我们,又是怎样活着的呢?

 

  像我这样的,即使是在鲛宫里,恐怕也无我的一席之地吧。

 

 


  其实在鲛人之间还有一个传说。这是我儿时母亲常为我讲的,只是我只在鲛人之间听过这个故事,所以我私判它是独属于我们的传说。

 

  传说是这样的:当一切的一切结束时,满月会勾动巨大的浪潮。远方的远方会驶来一艘黄金般的大船。它是有着珊瑚的龙骨,美玉的外壳。它的旗杆上会带来一颗月亮般大的珍珠,浮光四射。介时,失落的宫殿便会重现,离去的神明将会归来。

 

  传说的内容其实很明白。我一向认为,这不过是鲛人们最初离开鲛宫时所怀有的美好的愿望。它功利性太强了,而且言辞模棱两可。什么是“一切的一切”?“远方的远方”又是哪里?我们现在近乎与人无异了,如果这传说真的实现,我们又该处在什么位置呢?

 

  不过一切永不完结。太阳在西方落下,那么也许在某地,还是同一个太阳正从东方升起。一切的死亡都是一切的伊始。

 

  也许我死后,死神会再开一个玩笑,这世上会再有一个疾痛惨怛的鲛人出现。

 

 


  我的珠宝店开在海边,就在港口上方。而我也是独居,拖着我这支离破碎的身躯。

 

  同港口一样,我营着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简朴生活。偶尔也会对海天一线的远方神往不置,不过不得已,只好终日与书香伴。

 

  独行踽踽,时常自怨自艾。店中既无伙计,亦无常客,全凭我一人支撑。来往的,也多是有钱的外国游客。没什么左支右绌的烦恼,纵使刀圭无效,却早已习惯。

 

  仔细想想,这样的生活,或许只有死能刺激一下?才显得有那么点儿生气。

 

 


  不过我倒是有那么几件称心如意的事的。就好比说,我身上这块被海冲上来的神之眼。

 

  全凭了它,我才能独自照顾好自己。有这样一块能令人心想事成的工具,对我这样的残疾人大有裨益。像是为我的鱼尾巴加湿,洗去床单上吐下的血迹,头晕时清醒一下,都是极其有用的。

 

它可能就是死神对我不睬不顾的证据吧?不然又怎么在我最伤心落魄一心寻死的时候,派波浪送来了这个呢?

 

还有我这架轮椅。我过去的轮椅是木制的,我力气小,自己摇轮子相当不方便。不过有个枫丹来的商人见我窘迫,与我约定以一些首饰为代价,帮我定制了我现在这件铁制的轮椅。我只需把神之眼镶嵌在扶把的缺口上,再催动神之眼,它就能随我的心意随意驱动了。

 

科学,可真是神奇的东西。

 

神之眼,实在是堕云雾中的物件。神明注视我,害得我多次几近死填沟壑;却又送来帮我安身立命的护肤,真是不可理喻。

 

 


  鲛人大概便是如此了。细看下来,几近全是我在抱怨,深感不安。纵使这位窃脂选择了我来代表鲛人,我依然在惶恐中自责,为我似乎并未介绍全面鲛人而不安。

 

  写了这许多字,颇感心力气竭,恐怕血疾又要复发。实在不好意思叫那位窃脂再照顾我了,只好搁笔至此。如若读者感到不满,恳请原谅。如有机会的话,或许能重操笔墨,增添补阙吧。


【人物侧写】鲛人——月有泪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