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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燕帧|林小庄】【长夜番外】桃花细雨渡硝烟(七)

2022-07-20 15:57 作者:熊猫要闪亮  | 我要投稿

      周末,小庄按照约定的时间驱车来到顾将军的府邸,顾燕帧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一见了小庄就迫不及待地拉他进去,引见给自己父亲。

        “顾将军好,晚辈林小庄,久仰您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颜,倍感荣幸。”小庄恭敬地说道。

       顾宗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庄,能力早有耳闻,人品有待考察,但这相貌,着实是出众。还有当年他那义弟叶冲,他在报纸上见过照片,也是个眉清目秀的俊逸青年,这清泉上野难道是按颜值收儿子的?他抬眼与小庄对视了两秒,小庄毫不躲闪,眼神清亮诚挚,既没有谄媚之意,也没有惶恐之感,与王世安那厮完全不同。老顾不禁在心里又痛骂了一遍当局那些个有眼无珠、不识人才的家伙。

       他看着小庄,爽朗地一笑,说道:“果然如燕帧所说,一表人才。”

       “顾将军您过奖,”小庄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奉上一个精美的礼物盒子,“听燕帧说您喜欢象棋,晚辈刚好寻到一副象牙棋子,还望您笑纳。”

       “哦?快拿过来我看看。”老顾兴趣高涨,招呼小庄过去坐,小庄也不客套,在他侧首落座,开始拆盒子。

       老顾探究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小庄,他心中暗道,不愧是清泉家这种门阀世家培养出来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尽显大家风范、贵气天成,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他早就听说过这林小庄生得是俊美无俦,今日一见,传言居然一点都不夸张,这男人长得真是——漂亮得有点儿过!顾燕帧那臭小子,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却对他推崇备至,该不会又是犯了以貌取人的臭毛病吧?再想到自家儿子那荒诞不经的性子,老顾脑子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联想……

       “顾将军?”小庄的声音唤回了老顾的神思,他已经打开盒子,正将里面的棋子展示给他。

       “哎呀呀,果然不错,”老顾的手指在从一颗颗泛着瓷白柔光的棋子上滑过,一脸的赞叹,他拿起其中一颗在手中细细赏玩,触手温润,其上的刻字笔触浑厚却不失犀利,竟隐隐带着些许杀伐之意。“真是不错,不错!”老顾是越看越满意,当即一拍大腿,对顾燕帧说道:“去,到书房把我那紫檀木棋盘拿来,我要跟小庄杀两盘。”

       “啊?刚进门就下棋啊?您都不让人喝口水?”顾燕帧问道。

       老顾适才发现自己疏忽,对着里面大声问道:“张妈,茶还没沏好吗?沏好之后送到花园去!”然后又对小庄说道:“今天太阳好,咱们一会儿去花园下棋。”

       里面传来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老爷,正烧水呢,您稍等!”(同时腹诽:您什么时候让我沏茶来着?)

       顾燕帧也伸着脖子对里面说道:“张妈,您顺便把我爹那紫檀棋盘也找出来送过去!”

       没等里面张妈回应,老顾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让你去呢,什么都让你张妈干,你有手有脚的这点小事都不能干?”

       “不是,爹,我不知道您那棋盘在哪儿。”顾燕帧无辜地辩解着。

       “书房柜子里,”老顾说道,看见顾燕帧起身,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慢点翻啊,别碰坏了别的东西。”

       “知道啦。”顾燕帧不情不愿地应道。

       看着顾燕帧走了,小庄这才有空插上话,“顾将军,晚辈棋艺不精,只略懂规则而已。”

       老顾大手一挥混不在意,“懂规则就行,多下几次就精了。”然后看着顾燕帧走远了,他突然凑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林小庄,你给我说实话,我那混蛋儿子,有没有……”老顾难以启齿地顿了顿,“他有没有对你有过什么无礼之举?”

       小庄一愣,心道真是知子莫若父,但问得这么直接真的好吗?小庄略一思索,同样小声说道:“不瞒您说,确实有过。”

       老顾瞬间一股子火气窜上了天灵盖,张口就要骂街……

       “顾将军,您先别忙着生气,”小庄说道,他那平静得如同秋日涓流一般的语气,成功地将老顾的怒气平息了一些,“令公子行事的确惊世骇俗了一些,但不是混不讲理,我严词拒绝之后他便收了心思了。”

       “真的?”老顾将信将疑,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倔驴一头,有那么轻易放弃?

       “真的,他说过,他虽不是君子,但也不会强人所难,而且……”小庄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他不肯收了他那非分之想,我和他,总有一个得离开上海站,毕竟失业事小,失节事大。”

       老顾被小庄的说辞逗笑,“那你觉得,离开的会是你们两个中的谁?”

       小庄突然笑了笑,笑得算不上谦卑,“自然是令公子。”

       “哦?”老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从鼻子里发出了两声哼笑,“燕帧那傻东西还说你没背景没靠山,结果你是一言不合就打算把他踢出上海站,说说,你打算怎么做?你要知道他背后可是有我呢。”

       “就是因为他背后是您,这事我只需要让您知道,您难道不会把这逆子拎回家好好教育吗?”小庄说道。

      老顾愣了一瞬,然后爆发出一串大笑,他倒是没想到,林小庄的办法居然就是找自己告状,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直接、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要真发生这种事,他必然不会让顾燕帧继续在外面丢人现眼。

       “说得不错,”笑够了,老顾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但言语中警告的意味也有几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着他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呢,他就算胡闹,也得给我有个限度。只是这小子从小就不服管,我藤条都打断好几根,还是这副不着调的鬼样子。”

       小庄笑笑,说道:“他其实也是有很多优点的,虽然有时候行事荒唐了一些,但不是不明事理,而且他聪明、善良、正直,您平时也要多夸夸他。”

       “难怪那小子喜欢你,”老顾了然,“原来是在我这挨巴掌,到你那儿你就给塞甜枣。”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小子淡淡说道。

       老顾偷着乐了一会儿,小庄这一个间接的马屁算是拍到了他的心坎上。没有一个父亲不愿意听见儿子被夸奖,偏偏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只有被人告状的份儿,或者出于客套、假模假式地被夸两句,像小庄这样真诚坦然地既不回避他的缺点、又乐于肯定他的优点, 着实让他感到高兴。

       这时候顾燕帧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爹,棋盘找着了,张妈也把茶泡好了,你们是现在过去还是再聊一会儿?”

       “现在就去,走着。”

       老顾率先站起来往花园而去,小庄收好棋子跟在他后面,从楼上下来的顾燕帧抱着棋盘,拉着小庄落自家老爷子稍远几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我家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还特地把我支开。他有没有为难你?是不是说我坏话来着?”

       “都没有,就随便聊了几句。”小庄说道,他看着顾燕帧,劝道:“他是真的很疼你,你要乖一点,好好孝顺他才好。”顾宗堂虽然嘴上一直在说着顾燕帧的不是,但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温情,小庄看得真真切切。

       顾燕帧还想说什么,但小庄已经快走两步跟上了顾宗堂,他也只好作罢。

 

        花园的石凳上已经放好了坐垫,茶水也已备好,旁边一株腊梅正吐蕊含芳。小庄与顾宗堂坐于石桌两侧,摆好棋子,顾燕帧坐在一侧,看着两人在棋盘上厮杀,——确切地说是小庄单方面被虐,他是真的不太会象棋,完全被顾宗堂压制着。

       “哎,小庄你不能走这儿,这儿有个‘车’守着呢。”眼看小庄手下的一颗小卒误入歧途,顾燕帧忍不住开始给他支招。

       “顾燕帧你闭嘴,”被扰了兴致的顾宗堂万分嫌弃地说道,“就你这臭棋篓子也配给别人支招?你也不看看我那‘车’敢过去吗?他下面有个‘炮’怼着呢,我那‘车’只要过去,他就可以用炮轰我的‘相’;他的炮到了这个位置,我的‘仕’就得移开。旁边这个‘马’你看见了吗?接着就能吃我的‘帅’。”

       经过自家老爹一番讲解,顾燕帧目瞪口呆,看着小庄说道:“林小庄你是不是人啊?一步棋藏着这么多后招?”

       “后招再多,不也都被顾将军看出来了?”小庄有些失望地说道。

      老顾瞥了自家傻儿子一眼:“你当都跟你一样,只会走一步看一步?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了,找你妹妹玩去。”

       “我跟她有什么可玩的?”挨了白眼的顾燕帧不甘心地抖搂着腿,继续观战。刚被他爹点拨一番,顾燕帧这时候再看这两人对弈,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左右看看这两人,只觉得这俩根本不是人,就是大小两只狐狸,而自己……像条傻狗。

       傻狗……呃不,顾燕帧又坐了一阵,想说话又不敢说,觉得嘴很闲,于是去厨房捧了一盘子桂花糕,站在廊下远远地一边看着手谈的两人一边吃。突然旁边有人戳了戳自己,“燕帧啊,那是你朋友?小伙子俊得很呐。多大年纪了?有没有女朋友啊?”

       扭头一看,自己那年近半百但风韵犹存的妈正两眼放光地看着远处的小庄。

       顾燕帧差点被塞了满嘴的桂花糕给噎着,“妈,你已经有我爸了,就别打人家主意了!”

       “我呸!胡说什么呢?胡说什么呢?”顾太太抬手给了他两巴掌。

       “妈,哥,”顾期期也突然跳了出来,兴冲冲问道,“我听说林先生来了?在哪儿呢?”

        顾太太指了指花园,“是不是那个?长得很好看啊。”

        顾燕帧看着自己家这两个抻着脖子看帅哥的女眷,满脸的无语,“你们俩,一个将军夫人,一个名义上的大家闺秀,能不能矜持一点啊?”

      但顾夫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跟自己女儿说着:“这位林先生,看着比你大不了几岁,喜不喜欢?喜欢的话,让爸爸帮你打听一下?”

       顾期期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好啊好啊好啊,不过不用打听了,我都知道的,他叫林小庄,今年27岁,已经是个处长了,无父无母就一个人。”

       “无父无母?哎呀,这么可怜啊,”顾夫人母性大发,但转念一想,“那你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咱家等于多了个儿子,也蛮好的哦。”

       “好什么啊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合适吗?”顾燕帧极为不爽,他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两圈妆容精致的顾期期,“还有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想干嘛啊?人家小庄才高八斗、文武双全,你配得上吗?”

       顾期期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在他身边小声说道:“怎么也比你配得上,你性别都不对好不好。”

       顾燕帧怒,抬手佯装要打她,她一个转身躲到她妈妈身后,还伸出头来朝她哥做个鬼脸。

       兄妹俩闹得欢,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小庄看到眼里。

       “他们兄妹感情真好。”小庄收回目光,感慨道。

       “打娘胎里就在一起,感情怎么可能不好?”老顾说道,“只可惜啊,兄妹两个没一个成器的,都贪玩不好学,但凡他们有一半像你,我也知足了。”

       “可千万别像我,”小庄轻叹一声,笑着说道,“我是为形势所迫,清泉家可不养没用的人。燕帧和顾小姐,能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是他们的福气。”

      老顾干笑两声,小庄这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看他说得轻飘飘无甚在意的,但这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凄凉和艰辛?老顾自认连年征战中自己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此刻竟也有了几分恻隐之意。

       小庄也没给他太多时间去同情自己,接着就问道:“顾将军,您是不是没有教过燕帧下棋?”

       老顾苦笑一声,“我上一次跟他下棋,还是他8岁的时候,之后就各种南征北战,两地分离,如今倒是一家人在一起了,可是他大了,也不会愿意陪我这老头子玩这种游戏了。”

       “您都没问过他,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呢?”

       老顾神情一滞,眼睛虽然还看着棋盘,心思却空了大半,他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之后,再定睛一看,顿时大呼后悔。这一局棋,因这一子行差踏错,已是满盘皆输。

       小庄开开心心道了声“承让”,两人重新归拢棋子,棋盘上又回复到最初两军对垒的样子。

       小庄看着棋盘上那划分两军阵地的楚河汉界,问道:“顾将军,如今的战局,您怎么看?”

       老顾长叹一声,将一枚小卒推向河边,“共军士气高涨,我军却节节败退,长江这道防线如果守不住,只怕接下来就是一溃千里。”

       小庄指尖轻点,将火炮横移,正对着对方的“将”:“若真的守不住,您要如何?”

       老顾将底线上的“车”推上前,呈防守姿态,“共军想要过长江,哪有那么容易?”

       “那如果,他们孤注一掷,真的过来了呢?”小庄一边说着,手中的“炮”已经吃掉一个卒,落在对方的阵地上。

       “小庄,你这么走可草率了啊,孤军深入,可容易孤立无援啊。”老顾善意地提醒道。

       “兵行险招,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呢?”小庄说道。

       “我可许你悔一步啊,悔不悔?”

       小庄看了看棋盘,笑笑说道:“落子无悔。”

       “好!”老顾赞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专心于眼前棋局。两人互不相让,一局终了,战况极其惨烈,老顾的阵地里已经是损兵折将,小庄的棋子也被杀得只剩三颗,但一前一右将老顾的“将”围在其中,再无还手之力。老顾看着这局势,不甘心地以手中的“将”将正对着他的“车”打翻出去,然后不得不认输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空气中只听到两人的呼吸,一场棋局,一边是沉舟破釜的决绝,一边是折戟沉沙的悲壮,虽不是真正的战场厮杀,却也令人唏嘘不已。

       “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认输不行啊,”老顾说道,“你真是今天第一次下象棋?”

       “是,”小庄坦言道,“但以前在日本下过将棋,大学联赛里还侥幸得了个冠军,两者有些相似之处。”

      老顾手指着小庄点了点,“我就该猜到你没那么简单。”然后他拿起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眼神逐渐深沉,言语中杀伐之气尽起:“我戎马一生,无论北伐还是抗战,我都没怕过谁,如今也是一样。若共军真要渡江,我必拼尽最后的一兵一卒,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小庄看着眼前的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抗战这十几年间,他领兵辗转大江南北浴血奋战,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武汉会战、长沙会战……,他歼敌无数,于中华民族,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他理应被自己敬仰尊重,但如今却不得不临江对峙……

      小庄沉默片刻,忽而笑道:“也许不会到这个地步,若两军分江而治,那便还可以保存实力,日后再做打算。”

       老顾沉思道:“分江而治,恐怕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但是……”

       “爹,你们都下了快两小时了,差不多了吧,”顾燕帧突然出现打断了老顾,“您这一直欺负小庄也没什么意思不是?”

       “我欺负他?”老顾不悦,“这一会儿工夫他赢我两局了,给我逼得无处可逃,你还说我欺负他?”

      “不是吧……”顾燕帧惊讶得瞪圆了眼睛,不是惊讶于小庄的棋艺,而是惊讶于——他怎么敢啊?!那可是军衔比他高了好几级的顾大将军!下棋这种事,不是怎么着也该让长官赢的吗?顾燕帧虽然不齿这种溜须拍马的行为,但道理他还懂。完了完了,他爹看起来很不高兴啊!

       “小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怎么不让着点儿我爹呢?”顾燕帧一时情急大实话就从嘴里秃噜出来了,接着就挨了老顾一脚。

       “你爹我用得着别人让?我好不容易遇到个下棋不会拍马屁的,你还教坏人家。”

       顾燕帧揉着挨踢的小腿肚子一脸无语,心道:那您刚才那一脸的不高兴是几个意思啊?开心就说开心,能不能不要这么虚伪?

      这时小庄突然说道:“顾将军,我想先失陪一下。”

      老顾摆摆手,示意他自便,同时说道:“下了这么久,我也累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吧,不用管我了。时候也不早了,小庄你就留下一起吃个午饭再回去,这是命令,不许拒绝!”

       小庄只能欣然同意。

 

       两人走远几步之后,小庄突然凑近了小声急声问道:“洗手间在哪儿?”老顾那棋一盘接一盘的下,他又不敢扰了老爷子兴致,可是忍了不少时候了。

       顾燕帧一愣,扭脸看着他。

       “你快点儿!”小庄不禁面色微红,出言催促。

       顾燕帧赶紧带路。

       洗手间里,小庄的手刚搭上腰间的皮带,就听到身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扭头一看顾燕帧也正在身边解皮带脱裤子,不禁心里一惊脱口问道:“你干嘛?”

       “上厕所啊,还能干嘛?”顾燕帧被他问的莫名其妙,一边答着,下面已经传来了“哗啦”的水声。

       小庄只觉得脸倏地就热了起来,他郁闷地闭了闭眼,面红耳赤地转身出去了。

       小顾:“哎?你去哪儿啊?不上了?”

       小庄:“你先,我一会儿再来。”

       “你不是着急吗?都是男人,一起也无所谓吧?”顾燕帧从后面看着他红红的耳朵根儿,莫名地问道。他这是害羞了?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突然就不急了。”小庄一边答一边关了门,他才不要跟馋过他身子的人一起上厕所。

       小庄刚踏出洗手间的门,突然耳边一声清脆的“林先生!”,吓得他浑身一激灵,脸上多余的血色倒是瞬间褪了个干净。

       “顾小姐?有事儿?”小庄看着身边的顾期期,她似乎是在特地等自己?可是这个地方……

       “您不用这么生分,叫我期期就行,”顾期期笑颜如花,“林先生,上次在咖啡馆,我跟您说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小庄一双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一脸懵。

       “您没考虑啊?”顾期期有点失望,但内心:睫毛好长,眼睛好大,他怎么那么好看!!——“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啊?我是认真的,真的是认真的。”

       见小庄依然不说话,她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唉,没关系啦,你现在考虑也不迟。我家的电话你肯定知道了,这个是我工作的杂志社的电话和地址,你考虑好了的话就来找我哈。”说着她塞给小庄一张粉红色的信笺,然而还没落到小庄手里,就被人抽走了。

       “顾期期!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啊,居然跑厕所门口堵男人,你还有点羞耻心没有了?”顾燕帧怒道。

       趁着顾燕帧教育妹妹,小庄一个闪身进了洗手间,还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顾燕帧见身边没了小庄,用胳膊肘箍住了顾期期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道:“顾期期,你哥我的男人你也惦记,是不是欠收拾了?嗯?”

       顾燕帧一边说,一边略略加重了胳膊上的力道,顾期期顿时心里一慌,挣开顾燕帧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叫:“妈,救命!我哥要打我!”

       顾燕帧朝着他消失的方向狠狠地翻了两个白眼,然后唰唰两下把手里的信笺撕了个粉碎,扔了。

       小庄在里面也听见了顾期期尖叫着跑开,他心塞地叹了口气,这兄妹俩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他知道顾燕帧对自己并没有完全断了心思,但只要行为上不逾矩,他便也不那么有所谓;这顾期期也得说明白了去,除了顾宗堂,他可不想跟顾家别的人有什么纠葛。

       推门出去,顾燕帧正等在门外,见到他赶紧说道:“小庄,你别搭理我那二货妹妹,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都不知道羞。”

       小庄看他那副忿忿的样子,不禁嗤笑一声,心道:“这不是跟你差不多么?你有什么资格说她啊?”但嘴上却说:“令妹这性格倒是也率真,但是这万一遇到心怀不轨的男人,容易吃亏。”

       “她吃亏?呵呵,她精着呢,都手撕好几个渣男了。咱不说她了,我带你去看看我最近研究的东西。”

 

       顾燕帧兴冲冲地拉着小庄来到花园一隅的一个库房,里面放着各种工具器械,现在最中间放着一辆自行车,旁边还有一堆各种各样的机械零件。

       “上次我骑着自行车追着你从城里跑到郊区,回来就想着,要是自行车也能跟摩托车一样,能自己跑就好了。于是我就想,给自行车加个电机让车轮自己转……”

       “所以你就把你爹的汽车给拆了?”小庄看着地上一块汽车用的蓄电池,问道。

       “那得有电源来驱动啊,只有这个合适。”顾燕帧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地解释道。

       小庄抬头看看他,觉得他这副样子有点好笑,他问道:“你喜欢机械?”

       “业余爱好,”顾燕帧一脸自豪地说道,“觉得挺好玩的,我14岁的时候就能自己修收音机了哦。”

       小庄笑容促狭:“哦?那在你修好第一个收音机之前,拆坏了多少个?”

       顾燕帧果然悻悻地不说话了。

       小庄不禁腹诽:也就是顾将军家这样的条件,能供得起他这样的兴趣爱好。

        “那个……我爹说了,只要我不出去惹祸,拆几个收音机不成问题。”

      小庄听得直摇头:“你说你到底是有多淘?我真是同情顾将军,得操多大心。”

      “切,你怎么不同情我啊?他揍我揍得狠着呢。”顾燕帧不满地瞥了小庄一眼,委屈巴巴。

       “依我看,还是揍得不够狠,不然你怎么一直没记性呢?”

       顾燕帧不说话,但用眼神表达了内心的抗议。

       小庄屈起手指朝他狗头上敲了一记,“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想想你挨揍归挨揍,但你闯的那些祸,你爹哪次没替你摆平?要不是有他在背后给你撑腰,你能一次又一次地有恃无恐?再说,被自己爹揍,总比被不相干的人揍要好吧?那些人,就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真的会把人往死里打的。”

      小庄的手指在顾燕帧的眼睛旁边停留了一瞬,那是一双没有被苦难洗礼过的眼睛,清澈又单纯,与自己截然不同。

       “顾燕帧,你知不知道自己多让人羡慕?”沉默片刻,小庄轻柔的声音带着些许叹息,在他耳边响起,“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父母双全、亲人康健、衣食无忧,在如此的乱世之中是多么难能可贵?”

       他真的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希望他的目光能一直这样纯澈而清亮。可他的父亲是长江沿线的守将,国民政府军已是颓势难挽,若顾将军真如棋局上那般决然,那城破之日……,恐怕就是他家亡之时。

       小庄心里倏地一痛,他并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局面。

       “小庄?你怎么了?”顾燕帧问道。小庄并没有掩饰他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顾燕帧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痛。他想去捉小庄停留在他脸侧的手,小庄却已然把手收了回去,让他扑了个空。

       “没什么,有点累,跟顾将军下棋,十分地费脑子。”——不止是下棋,就连说话也是,小庄说出去的每一句话,看似轻松随意,实则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你休息一下,”顾燕帧拉着他坐到旁边的沙发里,并把他那一贯端正板直的身体按到沙发靠背上,“你放松一点儿,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你想歪着躺着倒着,怎么都行,怎么舒服怎么来。”

       小庄笑道:“到人家做客,怎么能这个样子?”

       “你在我爹面前是客,在我面前不算,”顾燕帧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零件往自行车上拧,“咱们都这么熟了,不用那么拘谨了吧。”

       “很熟吗?才认识两个月而已吧?”

       “都两个月了,而且一周6天,天天相处10小时以上,还不够熟吗?”顾燕帧反问道。

       小庄笑了笑,心道:顾燕帧,你真的是……太天真了。

       顾燕帧也不再说话,只专心捣鼓自己那自行车。

       小庄的脊背渐渐松弛下来,他揉了揉眉心,让自己一直紧绷的大脑放松了一下,并告诫自己——别想太多,事情不一定就会发展到那一步;而且说不定是谁先死呢,他那枚孤军深入、扰乱了对方布局的棋子,不早早地就被顾将军给清理出去了?如果是那样,自己并不会有什么机会去担心顾燕帧。这么想着,小庄突然笑了笑,笑自己杞人忧天。

       他看着关注于手中活计的顾燕帧,说道:“燕帧,等你这自行车弄好了,我要试试。”

       “要是能成功,”顾燕帧抬头朝他灿然一笑,“我送你一辆。”

 

       午后,离开顾将军的府邸,小庄一个人在家附近的街心花园里随意走着。终于是接触到了顾宗堂,而且博得了一个还不错的第一印象,他计划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了,心情说不上好,有些复杂,但还平静。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小庄转身,看到林楠笙与蓝心洁并肩站在不远的地方。

       “林副站长,嫂子,”小庄与他们打着招呼,“你们也出来散步?”

       林楠笙碰巧与他住得非常近,两家相距只有300米,这个小公园是他们经常相遇的地方。除了偶遇,小庄本也打算经常走动一下,他与林楠笙,虽不能相认,但他也不想太疏远。

       林楠笙与蓝心洁低声说了几句,蓝心洁与小庄颔首致意之后便先行离开了。林楠笙与小庄找了个长椅,并排坐在那冬日暖阳之下。

       “嫂子看起来,似乎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小庄说道,他见蓝心洁的次数不是太多,但每一次她看起来都是郁郁寡欢,即便脸上带着笑容,眼里也是一片阴郁。

      林楠笙长叹一声,说道:“毕竟孩子刚走不久,她心里难受。”

      “那你要好好陪陪她,你们抓紧时间再要个孩子,兴许嫂子会开心一些。”

       林楠笙笑着摇摇头,“她现在没这个心情,”沉默了片刻,他有些唏嘘地说道:“心洁她是个特别好的女人,值得每个人的尊重,只是……命不好,太苦了。”

       “此等乱世,不苦的能有几个?”小庄说着突然想到了顾燕帧,那小子上辈子是积了多大德,这辈子才能有这么大的福报?只是不知道以后……

       “林副站长,您有没有那样的经历,——明明可以和某个人成为朋友,却因为政治立场的不同而分道扬镳?”小庄问道。

       “有啊,当然有,”林楠笙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天边,似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物,“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只是她有她的理想,我有我的追求。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在船上,我在岸上,只远远地看了她一眼,看她离我远去。”

       “不过无论过往如何,我也已经无所谓了,”林楠笙笑笑继续说道,“我只是希望,不要在战场上相遇,不要直接针锋相对,那样等战争结束,说不定我们还能坐在一起喝个咖啡。”

       “那如果,真的针锋相对了呢?”

       林楠笙没有回答,而是扭过头看着小庄,他目光如炬,带着直白的探究意味,“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遇到什么让你为难的人了?”

       “没有,”小庄轻松地笑笑,他这个洞察力超强的兄长,还真是让人一刻都不敢放松,“只是突然想起了叶冲,他若是还在,不知道我们今天是何种光景。”

       “叶冲……”林楠笙沉吟道,“他是个烈士,为抗击侵略而牺牲的人,不管政治立场如何,都是中华民族的英雄。”

      “谢谢你能这么想。”小庄笑笑说道。

      “我和那些共产党没有私怨,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林楠笙说道,然后他看着小庄,“看来你和叶冲的关系,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堪。”

       “你都说是传言了,能有几分真?”小庄笑笑,“我和叶冲,同为清泉家的养子,的确存在一些竞争关系,但我们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我们想要抗日救国的心是一样的,我交给党国的情报,其中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共产党的?”林楠笙问道。

       “在他去世后,我是在日本人的报纸上知道的,”小庄答道,同时笑得略带嘲讽,“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在帮我的同时,并没有全然信任我,对我依然有所隐瞒。”

       “小庄,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他不告诉你,是怕你为难?”

       小庄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林楠笙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他这眉眼……真的不是自己弟弟吗?弟弟失踪的时候他已经7岁了,那个常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娃娃的模样,他记得清清楚楚,虽说两岁的孩子和成年的男人差距一定会很大,可他就是觉得小庄身上有他弟弟的影子。

       林楠笙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他人都没了,这些往事,就随风去了吧。不过你们的关系,说不定会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你还是小心点儿,跟我说说也就算了,跟别人少提。”

       “他人都没了,还有什么文章可做?”小庄不甚在意地笑笑。

       “人心叵测。”林楠笙缓缓道出四个字。

 

       顾宗堂午后睡醒一觉,又拿出小庄送的棋子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他突然想起小庄的话,于是把顾燕帧叫道面前。

       “爹,你找我啊?”顾燕帧故作乖巧地站在他面前,但心里只想着赶紧说完赶紧走,他答应了小庄要送他一辆电动自行车,现在才刚有点头绪,还有得研究呢。

      老顾一边摆着棋盘,一边一指自己对面,“坐下,陪我下棋。”

      “啊?您还没下够啊?再说我也不会啊。”

      “不会我教你,坐下。”老顾以半命令的口吻说道。

       顾燕帧愣了一瞬,心道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他爹怎么好兴致,教他下棋?他本想拒绝,可想起小庄……他还是乖乖坐下了。

       几局终了,老顾发现自己当真是低估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了,正如小庄所说,燕帧他真的是非常聪明,悟性极高,虽然行军布局还很青涩,但也已经下得有模有样,能看出自己布下的一些陷阱了。

       “啊!又输了!”顾燕帧不甘心地叫道,“爹,我第一次正经下棋,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让着你还有什么意思?”老顾说道,“棋局如战场,两军交战,敌人会让着你吗?”

       顾燕帧嘟着个嘴巴沉默不语,老顾看着儿子这副模样,不禁心里柔软了一瞬,“哎,算了算了,下一局我让你两步,行了不?”

       “切,不用,小庄都下得过你,我也能。”顾燕帧一边说,一边重新摆棋子,——象棋居然还挺好玩的。

       “就你这两下子还想跟林小庄比,他的棋艺不知道比你高多少……”老顾鄙夷道。

        “我又不比他笨,多下几次也就会了。”顾燕帧倒是很自信。

       老顾低头笑了笑,他是多久没跟儿子这样共享天伦了,教孩子下棋这种事,早在十几年前就该做了,可生生拖到了今天,——那些天杀的小日本鬼子,净耽误他正事儿!

       顾燕帧一边走着棋子,一边抬眼偷看了他爹一眼,看到他鬓角的白发,和他手背上年代久远的伤疤,突然心里就酸了一下,他那英勇无畏的爹,如今也老了。

      “爹,您说共产党真的会打过长江吗?”他突然沉声问道。

      老顾冷哼一声,“你不看看长江是谁在守?你爹我能轻易让他们攻过来吗?”

       “嗯,爹,我相信你,”顾燕帧说道,“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哈,他们真的攻进上海,那我要进你的警备队。”

       老顾闻言,手里顿了一下,他有些惊疑地看了看顾燕帧,顾燕帧也正看着他,父子二人四目相接,然后又都有些局促地错开了眼珠。“用不着你,我警备队里不缺人。”老顾低头走了一步棋,说道。

       “爹,别的我帮不上忙,就这一身功夫还不错,我跟在你身边,我……”顾燕帧话说一半,脸通红,打小他们父子俩就没这样好好说过话,要他说出“我保护你”这种话,着实也是难为他了。

       儿子突然懂事,老顾也有些不习惯,他轻咳一声,说道:“真用不着,我警备队那些人,身手不比你差,要真到那一天,你护好你妈和妹妹,有你在,我放心。”

       顾燕帧偷抬着眼角,眨巴着看着他爹,他爹说“有你在我放心”,这算是对自己的肯定?

       老顾这时候有点不耐烦地“啪”地一声把棋子拍在了棋盘上,问道:“你今天什么毛病?肉麻兮兮的,难受不难受?”

       “什么叫肉麻啊?”顾燕帧不满,“小庄说了,让我好好孝顺你,怎么就成了肉麻了?”

       “小庄说的?那他要不说,你还不打算孝顺我了?!”老顾生气。

       “那不能,怎么你也是我亲爹,我怎么也得孝顺你的。”小顾赶紧顺毛,“就是今天小庄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一直以来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其实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我不能不知道珍惜。”

       老顾愣愣地看着自家儿子,“这林小庄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这么听他话……”他却没发现,自己此刻在教燕帧下棋,其实也是因为小庄说了一句话。

       “他说话有道理,我乐意听。”顾燕帧理直气壮地说道,同时瞥了他一眼,“你就从来不跟我讲道理,我犯错你就知道打我,也不问问我为什么那么做,有时候不一定是我的错。”

       老顾眼一瞪,臭小子还指责起他老子来了?老顾开口正要骂,但看见自己儿子那副又倔又委屈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不做声了。

       顾燕帧也知道见好就收,接着就一脸笑眯眯地凑过来,“爹,你觉得小庄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的?”

       “是挺好,就是可惜不是咱顾家的儿子。”老顾说道,同时嫌弃地看了顾燕帧一眼,潜台词就是“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顾燕帧倒是毫不在意,心道:做咱家儿子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拐进门做你儿媳妇。“那以后我经常带他来家里玩呗?我看您也挺喜欢跟他下棋的。”

       老顾点点头,“也得看人家有没有空。”

       他倒是不担心林小庄没空,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跟自己搞好关系,对他仕途有好处,林小庄那人看起来并不功利,但没人会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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