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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莫泊桑的二十年后

2021-11-18 09:41 作者:砚白墨  | 我要投稿

  “假如你二十年后重回家乡你会是什么样子呢?”

  讲台下的一群孩子们所写出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自己回乡时的身份是科学家、企业家、书法家、画家……对于卡夫卡来说也是种难得的天真回忆了。现如今他回到这座城市并在文章中给自己以一个作家的名字自居,因为他和卡夫卡一样顶着父亲的权威吧。至于他回到这座城市的目的是为了见一个朋友,他决定称这位朋友为……就叫他“莫泊桑”好了。

  城市北方的山脉相较之下低矮而连绵,在天际线那里蒙上了层厚布织成的围巾。像是由纯绿色块相互拼接,中间夹杂着黄土色的干瘪胶水。云漂浮在上面,天气好的时候靛青色的天空下能看见山上的炮楼。

  就是这样的景色使卡夫卡无论去到哪里都久久难以忘怀,那是少年时为数不多的欢乐。只要站在城市的任何地方向着北方望去,山永远就在那里。他常常在放学后等朋友收拾东西时趴在走廊上去审视那一抹远方的绿,也有在课间或者走廊罚站的时候会那样。

  想到这里,眼角已经爬上的皱纹竟不会再湿润了。他那时很多愁善感,小小的恩惠或是纯洁的情谊都会使他动容,但现在不同了。

  他用手提了提围巾遮盖住了半张面容,这座北方城市的冷一如既往。

  此次回来不是为了家人的,城市的变化还是很大,他甚至找不到家的地方,已然断了联系。他回来是为了一个朋友,一个在多愁善感时相认的知己,莫泊桑。他是个很高大的家伙,两条腿跑的飞快,体格健壮,同时还很有脑子。自己的数学怎么也考不过他,不过,他的文科也考不过自己就是了。

  沉浸在这样的回忆里,不知觉间,他发现这些街道依稀有迹可循。道路两旁栽种的小树比自己高上了许多,自己最喜欢吃的那家胡辣汤店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家书店。他走进去逛了逛,发现和其他书店并没有什么不同。

  站在收银台后的老板是个很高大的和卡夫卡年纪相仿的人,卡夫卡在交钱时仔细的打量了下他……是有些像,但是再怎么样的岁月也不会将一个鹰钩鼻变成塌鼻梁。

  他拿着新买的欧亨利短篇小说集走了出来,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读过一篇印象深刻的小说。那篇写的是两个年轻人在二十年后按照约定重回一间店铺里相遇,看看谁能混出一个成绩。结果一个成了警察,一个却是被通缉了的罪犯。卡夫卡想,莫泊桑应该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们也约定了一个类似二十年后重逢之约的东西,约定的地点就在花园路上的一家书吧里。可是……现在只是知道有山的地方是北,那么哪里是花园路呢?

  他问了一个路人,结果路人也不知道花园路在哪里了,更不知道什么叫“三味庐”的店铺。

  这个如倦鸟一般归巢的旅人发现……自己兴许没有家了。难免有点失意的落寞。他只能打开地图半蒙半猜的走,他只敢想,“大概是这里吧。”

  在路上的时候,他见到了不少和莫泊桑长相类似的人。他从未如此在意过体格高大,年纪在三十五上下的人群。

  秋风清扫着枯叶,纷纷洒洒的跌落在了砖块铺成的小道上。再也找不到回去枝头的路和自己身上的青绿。

  “您好,请问您知道……”

  “不好意思,我不是本地的。”突然遇到朝自己问路的人,在纠结了片刻后卡夫卡就应声的解释道。

  “可是,我看您走路的姿势、神采,都有隐隐有些本地人的气息啊。我看人很准的。”

  卡夫卡抿着嘴唇抬高了嘴角,“抱歉啊,这次失误了。”

  那人也不多说,自去问别人去了。卡夫卡则是继续向着前走,他看到了一个天桥……那个天桥是个老建筑了。现如今的天桥附近人流稀少,可能是市中心转移的缘故。在二十年前这里可是最热闹的地方,天桥的每一个楼道下一定有着一个穿军大衣的大爷拿着一个干净的破盆。自己那时还是太年轻了,现在想来那怎想怎假——自己怎么能那样天真呢。

  如今的天桥下很干净,什么人都没有。想来也毕竟是清冷的地界,他踏上了楼梯,趴在天桥的栏杆上往着十字路口的中央俯瞰。枯叶被秋风吹拂着疾驰在道路上,成群结队、飘飘洒洒……一去不回。

  阴沉如青色墨迹的云奔波相撞,终究是安分下来使气温降到了凉点。卡夫卡抬头看向了天空,他的围巾被吹了起来,有一个人从他的背后快速超过了他。估计是要找个躲雨的地方。他在这片故地轻轻的漫步,就像是从过去漫步到了现在。他走在记忆和现实交错的地方。

  等到下了天桥的时候,他注意到天桥下竟蜷缩着一个乞丐。一动不动,身上铺着报纸,脏兮兮的看不清面目。像是一个真正不幸的人。卡夫卡伸手摸向了口袋,拿出十元钱放在了他前面的地板上就走掉了。那个乞丐的面前并没有碗。

  天桥四周的店铺大都拆除重建,卡夫卡站在一家门可罗雀的门面店前。一家装修风格独特简朴的棕色调咖啡馆。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如果以天桥为坐标来看,这里就是原先书吧的位置。

  “您要点什么?”

  “一杯卡布奇诺吧,谢谢。”

  “十五。”

  “嗯。”

  在等待咖啡的过程中,卡夫卡坐在了靠窗的座位上。巨大的窗户装饰了某种新奇的机关,使玻璃上始终覆盖着一层从上至下流动的水膜。像隔着泪,卡夫卡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可他仅是有点感觉而已。

  窗户外的天色更加阴沉了,他也分不清是否下了雨。只是见着外面轻薄如布或树叶一类的物件被吹到了一个夸张的幅度,稀少的行人匆匆跑过。不见别的。

  一个人坐在了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卡夫卡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那是一个……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印象中相似且拥有着一个鹰钩鼻的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人物。这个人身上所带来的亲和力让他似曾相识。可他并不敢相认。

  他记得那时隔壁班有一个外号叫“包子”的女生在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说自己和她的表哥实在长得太像了,那股亲近感使他当时吓了一跳,也莫名其妙交了个朋友。他就以“包子妹妹”来称呼她了,是个有趣的回忆。这也证实说与熟人类似的长相就是会有着股亲和力不是?

  “那个,先生,打扰下。”

  听到这句话的卡夫卡将生锈般疼痛的脖子扭正了过来,同时眼神不知该看向何处只好盯着桌子。他这时发现桌子上有着一盘草莓。

  “您,您姓王吗?”

  卡夫卡的心里跳了一下,他早就改了名字和家里人彻底决裂了。所以他现在姓“百里”这个似乎很特殊但实际上是不想跟任何人搭关系的姓,知道他旧姓且不知道他改名了的人……

  七上八下的忐忑感从胸腔侵蚀到了全身,卡夫卡尽量微笑着问道,“您,是楚先生吗?”

  对方脸上的阴云似乎一下散了去,看到对方这幅神态的卡夫卡自然也是打消了部分的羞涩。没错,这个人……是他。

  “我们还是在这里见面了啊。”

  “不是约定好的吗!瞅你小子说的!”

  “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卡夫卡看着昔日挚友的如今。他穿着一身西装,领口袖口都是干净整洁的模样。不错,像是他,怎么看都像是他。除了皱纹稍加多了一些,自己又何曾逃过时间呢?

  莫泊桑似乎有些害羞了,他低着头,用手挠着后脑勺,不一会儿又挠了挠面颊。如此看他真是一点没变。

  卡夫卡决定先找个话题出来,要说最有话题的。提起往事,他们谁不知道谁呢?

  “你还记得在学校的事吗?”

  “学校,啊。说起来你知道吗?学校已经拆了好多年了。”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看你好久没回来了感慨一下不是。”

  “嘿,你小子……”卡夫卡咳嗽了一下,重新理了理思绪,“还记得李老师吗?”

  “你是说李建军军哥?记得!他老人家最近头顶又秃了一点。”

  听到这么说,两人一齐笑了起来。卡夫卡的记忆深处又涌上了那个精神百倍的中年人,清晰无比。眼前的这个人,虽说一时还是聊不开,但他确信双方都不会感知到尴尬。因为他们是就算坐在一起一整天不说任何话都不会觉得尴尬的朋友。最要好的那种。

  “既然你说学校已经拆掉了,那军哥现在在干吗呢?”

  “现在常在星期天市场见他,就是学校西边那个。那个市场不仅没拆还建大了,他在那里摆了摊子卖花鸟一类的,很自在。”

  “那就好啊。”

  “你看起来也不错啊……”

  正交谈间,服务员将两杯咖啡放在了两人面前。因为这稍微的停顿,两人之间也静默了些许时间,都拿起咖啡来喝上一口之后才重新说话。

  “你看上去好像很得意吗,梦想达成了吗?”

  卡夫卡的脸上难以隐藏住的笑意,他想起来自己似乎和他说过,“算是吧。”

  “你真的当上八级大厨了?”

  “什么八级大厨?我之前不经意间开玩笑的话被你记住了吗?”

  “开玩笑的吗?”

  “我的梦想是成个名副其实的作家……这种话也就和你说不会害躁,实话说现在我还是不够格,还在历练中。”

  “如此啊……我,我最近可就惨了啊。”

  卡夫卡才注意到对方眼睑上的黑青色,大概是过于操劳了,总之确实是遇上了难事。

  “怎么了?跟我说,万一我能帮帮你呢。”

  “没什么,我妈病重了,近来我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但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见面。”

  “啊……”卡夫卡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我除了祝阿姨早日康复之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了,不过我们可以有轻松点的话题对吧?我是说……”

  “是该轻松点,毕竟第一次见面。”

  当时的窗外突然起了一阵比平时都强烈的大风从楼上吹下了一个类似花盆的易碎品,奇怪的是花盆落下的声音有些不对。兴许是猜错了,不是花盆呢。但此时卡夫卡也没太在意这件事,他只是知道外面要下雨了而已。

  “你觉得这外面的风和雨哪个更多情些?”

  “是风吧,一直都是风在吹着雨走。”

  “我倒觉得是雨,雨不论变成云还是水洼都还是在的,风就一走了之再也找不见地方了。尽管风也认不出雨不是?雨的变化太大了。”

  两人聊了些较为投机的话题,窗外的风雨也越来越大。虽然全程隐隐有着种莫名的生疏与尴尬,但卡夫卡还是不愿觉得说自己和昔日的朋友之间会有这样的感觉。

  突然,莫泊桑一边说着话一边低头看了眼手机,之后就皱起了眉头。

  “您就坐在我对面,有什么不能说还要发信息呢?”

  “没有啊?”卡夫卡将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您,您不是过往云烟?”

  “过往云烟?那是什么?”

  “我是来和网友线下见面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两人一同陷入了股难以名状的气氛。卡夫卡用双手捂着脸颊,那个并不是莫泊桑的男人则是用右手抵着前额。

  桌子上的那盘草莓在不知觉中被吃的只余一个了,两份尴尬重叠在了一起,像是玩笑般。

  “但,听上去我们是校友,还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萍水相逢相谈甚欢不是?不如,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听到对方带着笑意的如此说道,卡夫卡也笑了起来,在社交软件上加了好友过后目送着这位并不知名的楚先生离开了。听他说他走错了地方,相会的地点该是街对面的那家店铺。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他是顶着雨跑出去的。这时候有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发现那是个体型高大和自己年纪大差不差的人物……他今天遇到的符合条件的人还真是多啊。

  “先生,是您把我的草莓吃的只剩一颗了吗?”

  “什么?那不是那位先生点的?”

  “我看你们相谈甚欢不愿打扰,但那草莓确实是非卖品,是我买来给自己解馋的。”

  这已经不是可以用恨不得打个洞钻进去来形容的尴尬程度了,卡夫卡觉得自己活像是身上有着许多蚂蚁的枯树,热腾的血染红了他自脖颈以上的所有地方,汗珠从额头上坠了下来。

  “不用紧张不用紧张,我是这家店的老板,那草莓就当送您了。但是,刚刚有个人可能是要找您,还请您去见一下吧。”

  按着老板的指示,卡夫卡拿了伞一出店门沿着街朝着南边走了不远,就看到了一个人……浑身脏兮兮的,面目看不清楚。这身打扮他记得,是不久前在天桥下见过的乞丐。

  那人的头顶被花盆砸了下,匆匆赶来的救护人员围在那人身边已经没有在抢救了,而是在默哀……

  “这个人我认识,他被女友隐瞒染了梅毒,疯了之后就一直在林东路周围乞讨,好在从不干出格的事,某种程度上是个可怜的好人啊。”

  “真是太倒霉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林东路离这里可太远了啊,这几年来从没见他远离过林东路,怎么今天到了这里来了?”

  “不清楚,对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卡夫卡猛然惊觉自己那拆迁已久的母校在中山路上,中山路在现今地图上大可能就是那林东路。

  他又盯见了那眉目上的鹰钩鼻。

  “莫泊桑,我没记错他叫这个名字。”

  雨伞被扔回了店铺里面,他什么都没有给这座城市留下,也什么都没有带走。他匆匆地跑在了通往火车站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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