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械区》阴霾渐生【FD-1】

缄默,破晓,混凝土的森林同午夜一样蒙着雨披。天幕灰得发黑。远眺,乌云形似亮色的闪电。
骁从窗台上拽起脑袋,强烈的痛感倾刻横扫了睡意,他落枕了,整个颈像套了一桩木头,夹得他只能歪着脑袋挪进客厅。
“凌?”
“什么?”
“帮我个忙。”
凌拉开房门时,即刻绷住了鼓起的两腮,几乎笑着扭回房去拿她的法杖。“告诉你睡觉,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有事情烦着,换成你也睡不着,倒是你,明明见着要出事,自己一点也不上心。”骁的话无奈
“你不会觉得喝了咖啡能睡得着吧,不过是我没和你一样整夜待在椅子上……”凌打了个哈欠,没想到也差点撞到门坎上。
“你还是去睡觉吧,熬了多久才晕成这德行……我去买早饭。”
“等一下我。”凌扶着门槛,勉强撑直法杖。一束闪亮的绿光直冲骁的脖颈,凉意抚过,骁已经能抬头看那面吵哑的表头了。
“风声紧,还是把你的法杖收敛些吧。”骁轻轻皱下了眉,才发觉自己的眉毛也有些隐隐作痛。
“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骁眼看着凌倒向客厅,不出几步远,凌已经晃得走不直路了。
“你还是去休息吧,现在这副样子,下楼也要打滑了。”
“我能行……”凌话没说完,自己一头扎进了最近的沙发上,像覆在滩上的龟,怎么挣扎也起不来。
“你得补觉。事情未烧眉毛,别现在就担心死自己。”
“不行……”凌没听见一样。她摇着抬起手,刚才支在门边的法杖便一下飞闪过来,带起一阵急风,骁一个不留神,差点被飞过杖角划破脸角。
“在家里能不能别遥唤你这铁疙瘩,我不想被打个对穿。”
凌把法杖顶到自己前额上,闪起一阵炸眼的红光,周围重新暗下去之前,凌已经清醒多了。“等我收拾一下。”
小半个钟头,两人迈出了楼门。周遭逸着轻白的晨雾,恫吓那夏日的鸣蝉全然收了声响。环视其间,静得像无钟的午夜。
“冷清得像铁馆材……骁,你听到过吗,前天中城的富商办过一个拍卖会,一群主子为了城里一个没人去的公园打得翻起天来。”
“常有的事,他们不是求清静。地皮就是生长的银行,如果只是调情养致,我倒反而觉得稀奇。……你吃点什么?”
“你昨天找的店呗”凌咧着嘴。
“那还是老地方吧。”
“你不是嫌腻吗?”
“你呢?”
“当然不。”
“那我也一样。我去买花茶,你现在去点东西。”
“让他们多加点花。”
“那店又不是我家的,我不想争几片花瓣。凑合凑合得了,走吧。”
清晨,本应日升之时,凌坐在“金花早餐铺”的藤椅上敲起了桌板。她支着脑袋,耸着眼看那老豆腐的热气越扬越高。
“今天怎么……这么潮……”凌夹起油条的时候,第一口便吃得嘴中一股水腥。“晨师傅?”凌叫来了摊主。那是一位上年纪的老先生,身上围着布满油腥的旧围裙,胡子也一并泛着茶色,仿佛是从晒饱阳光的故纸里捡出的布偶人。“小凌,怎么啦?”
“您的油条……呃”凌不好意思为难老人,只是用筷子挑了挑,那油条也便像面条一样垂下来。
“哟!真不好意思!兴许昨天店里遭了些雨,这样,我再做一份给你,行得不?”
“啊……不……不用了,我就……就是问问,还以为您改配方了。”
“害,得,必须给,小凌,你可别逗了,你还不知道?我这老东西卖早点这几年怎么改过配方?再说,要是我把油条改成面脑袋,我这记性也真够呛了。等着,炸给你,要不我心里不塌实咧!”
“谢谢……太麻……”凌没说完,老人一头扎回店里,此起彼伏的油花声里,恐怕已经忙得听不到了。
凌轻叹了口气,顺便从骁那份老豆腐里偷偷窃掉一口韭菜花。
突然,一声轻轻的声音,如果风声稍微再响一点,便可以即刻淹没其中。
“姐姐,买报纸吗?”
“什么?”凌扭过来,一只手刚想打发出去,却直接和嘴角一并僵住。
“姐姐,买一份吧,求你了。”一个小男孩,差了多踮起脚才够凌的一大半高。脸上全是灰扑扑的土,左颊上还有一道鲜鲜的血丝,就顺着他干枯的脸蛋流到他破烂的布衫上。而他正用那泛着水灵的眸子紧望着凌
“你还有几份?”
“姐姐,还有……一……二……还有十五份,本来还有三份,但是被别人抢去了……”
“一份多少钱?”
“5个兰叶币……您嫌贵的话,2个就可以!”小男孩急得快要哭出来,手里紧紧抓着灰落的报纸。
“别急。那,十五份都给我,可以吗?姐姐只有这一张100的了,不用找零了。”凌回想起了什么,又不愿去细想,于是只是半麻木地去问。
“可……可是……不可以的,奶奶说过,不可以多收的,而且,我只能给您两份。”
“为什么?”
“十五份只值……一……二……也许五十五块钱?而且,奶奶说过,不可以一下子给一个人卖出去许多报纸……”
“那,就当姐姐替别人买,好吗?余下的,你以后有报纸再来这里还给姐姐,好不好?”
小男孩红着脸,向着不知什么方向挤出一句“好”。凌把钱递出去时,他便紧紧握在手里,生怕被什么人看见一样。
“你吃饭了吗?”
“没……有。”
“晨师傅?”
“啊?不用了,姐姐,不用了,谢谢你,我先回去照顾奶奶了,明天一定给您送回新报纸来……”小男孩一下激灵过来,一边说,一边已经窜得没了影子,只剩下十五份灰扑扑的报纸,公正整齐地排在桌上。
“什么事,小凌?”老摊主一边准准地把装油条的空盘子从桌上撤走,一边头也不来不及转地问出一句话来。
“啊……没什么了。”
“刚才那是个卖报纸的?”老摊主似乎早把一切看在眼里。
“算是吧,我本来想帮那小孩子一顿饭,这点大就出来卖报了。”
“害,要我讲句不中听的,你得收收那慈心,这年头,这事我见得太多,根本拦不起,郊区里比这还瘦的海了去了,你得悠着点,别让这样事吸住自己,少操心别人……唉!”老人说罢,又只是回去炸油条,话仿佛只是留给自己的,又或许根本没说。
凌只是无奈,她压抑住回忆的不安,远眺着逃避埋在故日的不安,求觅表面的宁静。
“怎么回事?又开始难过了?”骁提着热茶,从凌身后走过来。
“没什么。快吃吧,都冷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潮成这样,早知道进屋坐了。”
“是有点潮——但是不至于吃我韭菜花取暖吧。”骁望着秃顶的老豆腐,苦笑起来。
“得了吧你。”
“油条来喽!”老人拿着滋滋作响的盘子,另一只手支着一瓶韭菜花。
“谢谢晨师傅了!”
“多大点事,慢慢吃吼!”
短暂的时间,周围只剩下碗筷的声音。
“报纸?”骁擦了擦嘴,目光恰好甩到那一排整齐的报纸上。
“你去看吧,应该又是中心城里的花边新闻。”凌只是顾得上吃自己的早饭。
“这么多?”骁随手一拿,没想到报纸一整叠地吊起来。原来那报纸的边缘早就潮到粘到了一起。
“少来,换你估计买得更多。”
“买这么多,怕不是你要吃报纸——我看看。”
骁本只想扫几眼了事,目光却一下子定在了头条上。凌的勺子停在半空,她清晰地看见,骁的眼仁在颤抖,或者说,整个人都在颤抖。
“凌,东西打包,我们回家。”
“又怎么了……嘶,怎么天不早反而雾又更浓了。”
“快走,现在不是谈天气的时候。把这些报纸收好,拉上你的帽子,快!”
“什么……明白了。走吧,钱我付过了。”
“晨师傅!打包!”
凌和骁之后几乎是冲回家里去的。一路上,两个人在雾里狂奔,几近喘得说不出话来。路上的闲人们被他们俩一阵风撩过,全起了看热闹的心思,于是目光像枪口一样死死扣在两人背上。
“急事!借过!”骁跑得太快,只是回头望下凌的工夫,已经一头扎进了路人怀里,然后又猛地弹出来,以至于差点栽在地上。
“抱歉,我不是故……”骁的话在他目光收紧的时候顿住了,刚刚的路人稳稳立着,身上的长袍不动如山,唯有宽长的帽只是稍稍下压,仿佛刚才骁那一冲毫无影响。
“您……呃……需要帮……”长袍路人只是对住骁和追上来的凌扭了扭扣子,然后径直撞开骁往远走去。
“骁?什么情况?”凌弯下腰,几乎是从呼气的间隙挤出这几个字。
“没什么,只是个……怪人,咱们快点。”骁又望了望四周,雾气已然令视线发凉了。“赶快,趁雾气浓看不清楚,等放晴了指不定有人会认出你来。”
“到底什么情况?”
“快走,回去我再和你解释。”
狂奔的间隙里,两人终于从远雾里辨出了家的方向,狂奔进门前,骁谨慎地望了望,楼道里只有游荡的雾丝,一声门响后,安静得可以听到明脆的回音。早上去时半小时的路,他们回来只走了十分钟。
“情况不妙。凌,你上报纸了。”骁倒在沙发上呼气,一个字一个字倒出来。
“什么?不可能吧!?”
凌抓过报纸后一下便拧紧了瞳孔,映进眼里的东西,足够把她吓呆了:
报纸上第一版挂着三十张,整整三十张大头照,她的排在第二行正中间,不论什么人,见过便难以再忘记。顶上是深黑的大字,吃人一样写着:“缉杀法师名单。”
凌觉得自己的视线忽而恐惧起来,唰一下瘫坐在地上。法杖重心一偏,也重重锉到地上。
“他们提前行动了。我听说只是查证件,没想到这么快。凌?”
“骁……”
“想办法,没时间发慌了!”
“能有什么对策……这里写了……这次缉杀有四个编的军队执行……还想什么,最强的法师一个人也打不了这么多!”
“真是一大早不叫人消停……凌,我得送你出城去。”
“你呢?”
“看情况,得有人留着担这门烂事。如果那群军警全扑了空子,扩散搜捕之后谁也走不了。”
“不行,那我宁愿和你守在这!要么一起走!”凌的断线的神情猛地一挣,目光直直地对着骁,一举击穿了骁未卜的内心。
灰尘在雾丝里追随着归宿到冷冰冰的地板上,而两人在一片静谧里不安地对视。
“……那收拾行李吧,我也收拾。”沉默许久,骁把目光移到了散落的报纸上,能感受得到,他的心在也震动。
“用空间魔法,存这里可以行动快点,反正,现在什么都已经不用再藏了。”凌扎直法杖,扶着墙面立了起来。
“那动作快!”
骁和凌一头扎进屋里翻捡东西,客厅,一下子静得像雨中的荒野,只留下乱舞的尘粒在缄默里迷失了航线。。
而几尺远的地方,街头,巷尾,目光尚可触及的地方,雾气已经如野骑一般吞没了街沿,晨曦与阴影里都充斥了迷失的恐怖,不安,在鸟若隐的低鸣里已经听得到了那午夜余音里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