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子 第十三章

逃离弗摩尔Ⅲ

世界之死

义务频道

    虚空在流血。从地面上看，出现在天空中的艳丽彩带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血腥伤痕。实体空间撕裂开来，露出了其中的造物。至少，在有些时候看起来是那样，如果芬纽拉斜眼看去，她会看到鲜血在涌入永恒之中；有的时候那个伤痕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亚空间和实体空间的交界处一样：一团扭曲的气体和能量，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与星云难以区分。当芬纽拉这么看的时候，从伤痕边缘驶来的那艘船就像是一把刀，在圣阿斯特号的传感器上和人的肉眼中都清晰可见，但这种情况很罕见。

    大多数时间舰员们看到的都是鲜血、痛苦和无法想象的景象，那艘敌舰则像是粗糙的剑尖。相比人类感官，机器也无法取得更明确的图像，圣阿斯特号的占卜仪和传感器难以解释它们所看到的，显示器闪烁着。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裂隙正朝着弗摩尔Ⅲ的恒星而去。

    芬纽拉现在无暇顾及这些，舰员们眼下有更紧迫的事务。

    弗摩尔Ⅲ周围的战区挤满了帝国舰船。巨大的运兵船收纳着逃离地面战争的数百艘小型飞船，战舰组成的封锁线保护着撤离行动，武装薄弱的运输船挤在中间，一组组巡洋舰从编队中脱离，前去保护启动引擎逃离的运输船，舰船组成的球面逐渐收缩，运动战则向星系边缘延伸。前往孟德维尔点路上的空间闪烁着激烈的交火，每场冲突之间间隔了数万千米，但它们一起组成了一幅闪闪发光的虚空场景。

    待到圣阿斯特号一路杀到弗摩尔Ⅲ轨道时，撤离已达到了高潮，如今正在结束。幸运的运兵船已经满载，收缩的帝国舰队遭受着持续的压力，更多敌军主力舰从黑暗中驶出并发起进攻。两艘庞大的鲸级运输舰仍停留着，它们张开的货舱正在收纳小型飞船。

    圣阿斯特号的打击群守护着太阳向通道。

    指挥甲板充斥着命令和紧张的声音。来自圣阿斯特号及其打击群以及整个舰队的通信信息在一个个机械嘴和线网格栅中喋喋不休。舰船正遭受着敌方打击，虚空盾激烈扭曲，溢出的动能传导到了舰体结构上。

    “新目标出现在弗摩尔Ⅲ地平线上，”一位低级军官在喧闹声中喊道，“是个主要威胁级新目标，八个次要级。”

    “图密善号请求增加打击机支援！”另一个人转述道。

    “拒绝，”芬纽拉说道，“敌方轰炸机小队正进入圣阿斯特号和辉光号的拦截航线，所有护航战斗机待命准备防御。”

    全息仪上的图标闪烁又消失，战术显示器闪着大量难以理解的数据，机仆平淡含糊地汇报着数千阵亡人员的详细情况。

    芬纽拉试着集中注意力，但天空中的红色伤痕吸引着她的目光。她感到一阵头痛，她需要将每一个词语阅读一遍又一遍才能理解。警报在她身后哀号着，她愤怒地转向其源头。

    “维修舰员，封锁那道故障！我这儿都没法思考了！”

    噪声停止了，她转回显示器。帝国的战线抵御着敌军，而敌军的进攻毫无纪律。它们组成了许多小规模集群，试探着帝国舰队布下的火力走廊。一场坚决的强攻便能粉碎帝国的防御球面，但敌军舰船采取了添油战术，如同它们所携带的战士一样狂暴，毫不在意帝国的炮火。

    第一艘运输船关闭了接驳口，并开始迅速离开行星。部分舰队脱离编队并在运输船周围列队，庞大的引擎推动着舰船巨大的质量，令行动变得十分缓慢。随后第二艘点燃了它的主引擎堆，它的机库门仍打开着，最后一批撤离飞船正在后方追逐着它。起初它们很成功，冲进了仍然打开的甲板，但随着鲸级运输船开始加速，小型飞船被抛在了身后，又一阵绝望的通信信息加入了嘈杂的通信系统中。

    芬纽拉再次阅读了敌军新集群的细节。这份通告只是几百份中的一份，这个集群的抵达只是全部信息流中的一块数据，但这很重要，她将之视为这场战斗的潜在转折点，并且不太有利于己方。

    她将图像放大，抽取出更多数据。那些舰船停留在它们的旗舰周围，那是一艘大型巡洋舰，型号古老，如今在帝国海军中鲜有见到。它很大，巴洛克式的装饰，散发出一股恶意，芬纽拉在阅读占卜报告时感到头痛加剧了。

    “他们很快就会发起攻势，”她说道，“有人正在那里施加着控制。他们一旦组织起来，我们就会处于危险之中。”

    “看到了，注意到了，大副，”阿莎盖说道，她的声音十分紧张。舰船上的每一个人都遭受着天空中裂口所散发出的灵能压力。“通信信号官，将第一副官迪奥梅德的来袭威胁通知传递给舰队指挥部。”

    “我们是最近的，”芬纽拉说道，“他们会直奔我们而来。他们会等待到舰队分散并与最后一批运输船一起撤退，那时他们便会朝我们扑来。”

    “他们会的。”阿莎盖眯起双眼，“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战力与一艘大型巡洋舰及其护卫较量？”

    “您很快会得到答案的，准将，”芬纽拉说道，“特雷赫斯康上将正下令全体撤退。”她按下一个符文键 ，上将的脸庞出现在指挥平台前的空中。作为一位上将而言，他很年轻，比阿莎盖还年轻，比芬纽拉老不了多少。他看起来总是非常整洁，每一根胡须的位置都很恰当。

    “所有舰船，按计划撤退。”他说道，就这样，他消失了。舰队拥有关于撤离点、分舰队组织、紧急会合和分散模式的加密命令。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是时候了。”阿莎盖说道。她喊了一下她的通信小天使，朝着递出的喇叭讲道：“圣阿斯特打击群，恢复密集编队，交错列队，朝黄道面上升。立刻实施。”

    “那不是上将的命令。”芬纽拉说道。

    “敌军几分钟内便会进攻，我们原定的编队会让我们丧命的。”她回答道。

    “是，准将。”芬纽拉说道，她赞同阿莎盖的指令，但指出其中差异是她的职责所在。她与徘徊在指挥台舷梯的海军军法官索伦库斯四目相对。那个老头像蜥蜴一般眨了眨眼，移开了目光，没有质疑。

    围绕弗摩尔Ⅲ重力井上升通道的作战球面已经瓦解。大多数舰船都以令人钦佩的精确性实施着行动，作战球面向外张开，如同绽放的花朵，在改变位置的同时保持着协调良好的火力。有一百多艘舰船参与这场行动，而它们的纪律完美无缺。舰队分散为一个个小集群，前往多个方向以迷惑敌人，舰群在航行的同时重新排列为更灵活的编队。已然缺乏组织的敌军也分散开来，追逐逃离的帝国舰船。只有那艘大型巡洋舰周围的舰船仍然保持着编队。

    “阿莎盖准将夫人。”海金副官说道。他是第三班的，指挥平台的军官之一，但鲜有待在平台上。他的心太大了，芬纽拉想。他现在正在哽咽，皮肤泛红，喉咙很难受，问道：“我能说一句吗？”

    别，芬纽拉想，但阿莎盖点头同意。

    “地表上还有数千士兵，”海金说道，“我收到了多个来自小型飞船的援助请求，他们已经无法赶上最后一批运输船，而且还有更多来自撤离区的。我们能带上一些上船。”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准将。

    “无视他们，”阿莎盖说道，“我们宣判了数千人的死刑，但这就是战争。数千人牺牲，如此百万人得以幸存。”

    这就是像阿莎盖这样的人所背负的重担，海金永远也不会明白。

    圣阿斯特号隆隆作响，引擎推动着它，让它的艉部远离行星。

    一阵警笛高声响起。

    “敌方大型巡洋舰开始进入攻击航线，在场所有舰船，组成矛阵。”芬纽拉下令。

    “增加左舷机动推进器输出，”阿莎盖说道，“我要我们越过行星的明暗界线，在我们进入他们的主炮射程之前离开。”

    “如果他们追上我们，他们会直接切入编队。”芬纽拉说道。

    “那么他们就不会追上我们。”阿莎盖说道。

    “敌军发射了鱼雷，全散布。五分钟之内接触。”

    “该死的！他们越来越近了。”芬纽拉说道。

    “我说他们不会再近了！”阿莎盖说道。

    “我识别出了他们的身份，”一位军官报告，“是血王号。”

    “我听说过。”阿莎盖低声说道。

    弗摩尔Ⅲ受伤的地标掠过圆屏，芬纽拉注视着那个世界。敌人射出了第一波光矛，舰船和地表之间的残骸闪着光。敌方的等离子投射炮、熔合光束和激光炮炮组都在射击范围外，但船脊上的大型激光武器在稳定射击。庆幸的是，行星周围的残骸场让瞄准变得很困难。

    弗摩尔Ⅲ的地表各处燃烧着熊熊烈火。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青绿，是一个由农业和小型海洋所占据的文明世界。这里远非天堂星球，但也完全不同于其他许多帝国世界那般拥挤。如今，它已经变成了坏死的棕色，在焦黑的吐息中窒息。芬纽拉此前曾见过两次行星死亡，每一次看到这幅场景，她都非常难受。银河系中有万亿世界，也许其中数十亿都适合人类居住。据说，帝国由一百万个世界组成，但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意识到这个数字只是个比喻。在现实中，这毫无依据可言，在每个月都有如此多的行星焚灭的同时，怎么还有那么多世界。

    “世界之死。”芬纽拉低语道。

    指挥台上的一道闪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怀疑地皱起眉，她从未见过这个特别的指示灯亮起过。她按下按钮，一个屏幕亮起，显示出的帝国徽章令她惊讶。

    她转向准将。

    “准将夫人，我收到了一个优先信息。”

    阿莎盖看向她，目光尖锐。“审判庭？”她说道。

    芬纽拉点点头。

    “快放！”阿莎盖厉声道。

    芬纽拉并不太清楚这条信息密码的恰当代码序列，她不得不将其交给通信站的专业人员。那个人已经很老了，他需要从容器中取出一个执行单一任务的机仆，而他的动作非常缓慢，然后必须唤来勤务兵将那个机仆移到一个重力撬上，因为那个机仆只是装甲盒中连着沉思机的一个脑袋。这个过程极其缓慢，还伴随着许多严肃的话语，显然让阿莎盖恼怒不已。

    “你能不能，”她说道，“快一点！我们正遭受攻击！”

    “准将夫人，无情号请求调整航向，我们并未按照他们的预期行动。”机动长喊道。

    “我们当然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期行动。让他们转向！让整个舰队转向！舵手，右舷全速推进。让我们对准弗摩尔Ⅲ，舷炮准备开火。”她下令，“在我们解密这条信息前，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准备与敌军的先头部队交战。”

    “我们可以离开的，夫人。”芬纽拉说道。

    “我们今天也许会活着逃离，但之后便会丢掉性命的。审判庭是帝皇的代理人，”阿莎盖说道，“不可拒绝他们。”

    警笛长鸣，舰船震颤着，光矛炮塔开火了，庞大的电容器将毁灭光束投向接近的敌军。敌军已充能完毕，几乎同时开火。

    那位通信专家来到了指挥平台。那个盒子打开了，释放出一阵刺鼻的腐朽气息，线轴上的铜线解开来，插入了芬纽拉的控制台。

    “现在，大副？”

    芬纽拉点点头。

    “你不知道什么叫‘赶快’吗？”阿莎盖在平台顶部喊道。她正变得十分暴躁。

    那位通信专家转动盒子外的一个曲柄。那个头猛地活动起来，眼皮抖动，下巴咔哒作响。一连串红珠灯点亮了盒子外部，连成一条闪烁的线，然后变绿了。

    “代码传输已接收。”那个老头说道，然后低头鞠躬，开始将那个头缓缓放回锁柜中。

    芬纽拉看着屏幕上的密码与信息代码形成互动，一条条模糊的文本沿着玻璃屏滚动，随后一个全息投影仪打开了，一个幽灵般的面孔出现在她的左侧。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举止十分严肃，仿佛一生中从未微笑过。

    “圣阿斯特号的舰长，我是异形审判庭的审判官罗斯托夫。依帝皇本人的权力，我要求将我从弗摩尔Ⅲ的大气层中立刻接出。拦截坐标已列入，舰船的应答器代码已列入。我现在正在途中。为了帝皇。”审判官庄重说道，信息结束了。

    “真是傲慢，”阿莎盖说道，“对于我们会怎样回答没有丝毫怀疑。”

    “我们要回答吗？”芬纽拉说道。

    准将叹了口气，她那长长的触觉指甲在王座扶手上敲击着，说：“当然了。给罗斯托夫发送一条信息，同样的频道，告诉他我们正在路上。”

    芬纽拉看着那些坐标，然后看了看外面的世界，以及正在逼近的敌方战斗舰队。

    “召集我的所有舰长进行全息会议。向沙龙准将发送信息，看看司法官打击群能否掩护我们的后方。这是他在丹德拉大败中欠我的，”阿莎盖说道。她一下达命令，舰长们的小型投影便开始出现在她周围。“并向逃离弗摩尔Ⅲ的飞船进行全面呼叫。我们这次会听从海金副官的仁慈愿望，任何能够抵达我们的飞船，我们都会接纳，但它们必须抵达我们这里，我们不会掉头或偏离航线去拯救他们。舵手。”她说道，“新航向。”她的爪棒抽动着，将坐标数据传输给甲板上的扇形舵手区，并通过植入眼和脑部直接传给舵手们。“全员做好准备，接下来会比较激烈。 ”

    弗摩尔Ⅲ上方的作战球面充斥着火焰和致命的光束。圣阿斯特打击群与司法官打击群的舰船组成编队，阻拦接近的血王号及其护航舰队。两支部队之间炮火纷飞，日趋猛烈。在两支舰队的前方，虚空盾发出爆闪。来自沙龙舰队的集中光矛火力射穿了正在接近的一支敌军驱逐舰中队。圣阿斯特打击群的阿尔斯·贝勒斯号遭到了混沌先锋部队射出的鱼雷和实弹的沉重打击。

    圣阿斯特号并未参与逐渐恶化的战斗，而是径直冲向行星的重力井，舰背推进器激烈燃烧，主引擎堆推力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它的舰艏以近乎极限的速度接近大气层，立刻在这个世界的气体包层中点燃了烈火。在它向下冲的同时，身后拉出一条条火焰，虚空盾在大气飞行中发出激烈的反应。

    在它身后，阿尔斯·贝勒斯号被光矛火力击毁，化作闪烁的碎片，跟着圣阿斯特号陨落。两艘混沌舰船离开编队追击下降的战列巡洋舰，帝国封锁部队瞄准了其中一艘，将其撕碎，它的残骸与阿尔斯·贝勒斯号的残骸相互交杂，一同坠入大气层，另一艘摆脱了攻击，跟着圣阿斯特号向下冲。这艘船更大更重、武装更强，它怀着掠食者般的决心追击着那艘更轻型的舰船。

    在虚空和大气交界处的光芒上方，舰船调转炮口，恐虐的部队正冲入联合战斗群，而血王号正在其中，所有武器纷纷开火。

    拉克兰特在困惑中醒了过来。有那么一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唯有当甲板开始颠簸，又在前后猛烈摇摆时他才想起来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鲜血沿着他的头皮流了下来。

    “起来，”一个绑在乘客座上的忠嗣兵说道，“再像这样跌倒，你会摔断骨头的。我不在乎你的骨头，但你会撞断我的，而我在乎我的骨头。”

    那个人指着罗斯托夫的异形小同伴身旁的空座位，拉克兰特想起了那个为了让奇尔克登机而被抛下的战士。那个人厌恶地盯着奇尔克，她有一双大而扁平的脚，脚掌边缘伸出丑陋的脚趾。奇尔克穿着鞋，但那鞋是如此合身，显露出了这个生物令人厌恶的形体。

    “快坐进座位。”另一位忠嗣兵说道。他用肮脏的靴子踢了踢拉克兰特，对于拉克兰特所拥有的更高军衔毫无敬意。拉克兰特抓住安全带，把自己拉上座位，待他扣好安全带后，飞船持续的颠簸变得稍微容易承受了些。鲜血逐渐从他的脸庞上流下，浸湿了他的衣领，流入他凹陷的锁骨中。他的嘴巴很干，头晕目眩，从那里他能看到前部座舱盖外面的景象。天空充斥着可怕的爆炸和毁灭性的能量，交织着战机格斗流下的尾迹。飞行员朝着罗斯托夫喊了什么，拉克兰特并未听清，随后这艘小型驳船偏向右侧，显露出一幅惊人的场景。

    一艘战舰正朝着大气层飞下。起初他以为那艘船失去了控制，正在坠毁，因为它在天空中画出了一条长长的火线，黑色的烟雾在其后方的大气中涌动，泪滴状的闪烁能量拖曳其后，护盾因空气的压力而扭曲泄露。火焰包裹着那艘船，一百艘敌机如同古泰拉神话中的大黄蜂一般拥向它，激光火力和导弹打击组成的螫刺点缀在悸动的虚空盾上，犹如闪电。粗厚的光矛火力从后方闪过，在阿尔沃斯继续向前飞行时，他看到了第二艘战舰穿过弗摩尔Ⅲ备受折磨的天空，留下又一条尾迹，它正朝着第一艘船开火。拉克兰特眨眨眼，弄掉眼中的鲜血，阿尔沃斯正直接朝着最前面的那艘船飞去。

    “那是我们离开这个地方的门票，圣阿斯特号。”循着拉克兰特的目光，奇尔克喊道。“你们世界上的人打赌吗？”这位小异形说道，“因为我认为我们的胜率非常低。”

    安东尼亚托正盯着天花板，对帝皇祈祷着。“别听她的，”他在请求拯救的间隙说道，“她是个悲观主义者。”

    “唉！即便这样也没法让他闭上嘴。他不喜欢飞行，你知道吗？”奇尔克说道。她那双如鱼一样的脸庞像树皮一样泛起皱纹，她没有嘴唇，但显然在微笑。“他要开始哭了，我打赌。”

    拉克兰特头晕目眩。圣阿斯特号并未坠毁，它是刻意进入弗摩尔Ⅲ大气层的。

    “他们是来救我们的。”他意识到。

    阿尔沃斯剧烈颠簸着，下坠了三十米，随后再次爬升。安东尼亚托呻吟着。

    “那就是计划。”奇尔克说道。“愚蠢的计划，”她补充道，“罗斯托夫的运气终于用完了。不过这是趟不错的旅程，嗯，安东尼？”

    “让你的肮脏异形安静些。”一个忠嗣兵说道。

    “别……”安东尼亚托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别惹毛了她。与你相比，她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奇尔克伸出她的一只下胳膊，朝那个忠嗣兵挥了挥。那个忠嗣兵正准备回答，阿尔沃斯便因速射炮的打击而震颤起来。飞行员针对攻击做出反应，猛地将飞行杆拉到一旁，飞船做出了一个笨拙的滚筒动作。拉克兰特紧紧抓着安全带，鲜血在脑中涌动，令他的伤口更加疼痛。一艘敌军龙船飞驰过飞行员座舱，其愤怒的尖叫甚至违背了物理学原理，刺透机上人们的脑海。

    “把我们带上那艘船，”罗斯托夫喊道，“否则我们将失去拯救的机会。”他的靴子定是有磁力锁，因为他在飞船翻滚时仍然紧贴在甲板上。罗斯托夫威风凛凛，专心致志，但他抓着门口的手指已经发白，此前神秘莫测的面容因专注而皱缩。“快点！”

    飞行员踩下踏板，阿尔沃斯的引擎高声怒号。这艘四四方方的飞船的空气动力构造如同一块混凝铁，它努力提升速度，缓慢地逼近下降的舰船。又一声恶魔尖叫冲击着人们的精神，那艘龙船突然出现在视野中，折起双翼，随后缓缓展开，直冲他们而来。尽管它看起来是机械，但它的动作似乎更像是血肉之躯而非机器，拉克兰特能感觉到一种异样。

    那只飞船怪兽再次尖叫。阿尔沃斯急向右拉进行躲避，但它的翅膀抽动着，轻易便赶上了阿尔沃斯的动作。在它舌头的位置有一门炮，它开火了，飞船喷洒出炽热的子弹。这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随后那艘飞船便高速飞离了，阿尔沃斯则在坠落。

    一发子弹洞穿了座舱盖，风吹了进来。飞行员死在了她的座椅上，仍系着安全带。穿梭机偏离了航线，系着安全带的人们摇来晃去。那只飞龙转了回来，向驳船洒来更多子弹。有几发击穿了侧面，声音悦耳，杀死了座位上的两位忠嗣兵。

    “奇尔克！”罗斯托夫喊道。他靠在驾驶座上，抓着控制杆，但也只能让飞机保持水平飞行。

    “来了。”奇尔克说道。“拿着这个。”她对拉克兰特说道，把她那个沉重的背包塞在拉克兰特的腿上。这个包很温暖，他有种奇怪的想法，这个东西某种意义上是活的。奇尔克用她那扁平的手‘啪’的一声松开安全带，跳了起来，稳步跑向驾驶舱。她拖出飞行员的尸体，拉进乘员舱，然后跳进了驾驶座，全程都没有失去平衡。

    “交给我吧。”她说道。

    罗斯托夫放开了控制杆。

    “一开始就该让我来飞的。”她喊道，声音盖过穿透驾驶舱破洞的嗖嗖风声。

    阿尔沃斯被再次拉起，开始加速，奇尔克的附肢掠过一系列开关。

    “该死的人类科技，”她大声说道，“反应真是迟钝！”

    圣阿斯特号燃烧的舰体近在眼前。那艘龙船再次飞速掠过，这一次它从空中伸出了金属爪，抓向穿梭机，但奇尔克在最后一刻闪避开来，那个生物扑空了，发出愤怒的尖叫。

    “呼叫舰船，列昂尼德，告诉他们我们正在快速进场，”她说道，“我们需要一些掩护火力，否则我们飞不到的。你给我们找来的这艘船就是一堆破烂，它永远也跑不过那只地狱飞龙，他们得打掉它。”

    罗斯托夫并未批评这只异形的无礼态度，他朝着通信器讲话，话语声消失在激烈的战斗中，但对方收到了，几秒钟之后，阿尔沃斯便在飞速穿越激光束组成的风暴，那些光束如同水平面降下的大雨。尽管十分危险，但那只地狱飞龙仍在紧追着。

    “那该死的东西还跟在我背后。”奇尔克说道。由于激光束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射来，奇尔克不得不让阿尔沃斯保持一定的直线飞行，以避免被击中，这让那只地狱飞龙更容易瞄准他们。“我得关掉防爆屏。”她说道。

    阿尔沃斯面前的天空中充斥着包裹那艘舰船的火焰。奇尔克在他们接近时点击关闭了遮板，他们在盲目飞行。在他们穿越火焰时，外面传来了怒吼声，随后在飞跃虚空盾时感到一阵刻骨的疼痛。奇尔克的双眼紧盯着阿尔沃斯仪表盘上小小的导航屏幕。随着一声巨响，阿尔沃斯突然下降。熔化的金属从上方船体的洞中滴落，大风呼啸而入。

    一阵可怕的感觉随之涌来。在天花板洞口传来的呼啸风声中，什么也听不见。又一次撞击令阿尔沃斯倾向一侧，一只钢爪刺穿了船体，接着地狱飞龙紧紧抓住了穿梭机。奇尔克大叫着，忠嗣兵们开始开火。船舱中充斥着激光燃烧空气和热金属的味道，引擎努力将飞船维持在空中，那只地狱飞龙则试图将其拉向地面。

    地狱飞龙再次尖叫着，这一次，拉克兰特脑海中的压力是如此之大，他也跟着尖叫起来。焦黑的大地上血河纵横，大军为了骸骨之奖永恒征战，这些画面强行刻入他的脑海。

    飞船颠簸着，随后是一道碎骨般的撞击，阿尔沃斯的部分船壁向内压入，船腹撞上了什么东西。他们在坚硬的表面滑行着，摩擦金属的尖啸声和地狱飞龙的嚎叫声相互交杂。突然间，随着一声巨响，一切都停了下来。拉克兰特再次昏了过去。当他醒来时，驳船呈四十五度倾斜着。跳板被掀开了，破损的活塞将液压流洒得到处都是。溢出的钷素的味道令他窒息，危险的蒸汽集聚成流动的烟云。忠嗣兵们正跑出去，为他们的地狱枪充能。安东尼亚托跟着他们一起，他的等离子枪准备着开火。罗斯托夫和奇尔克则跟在后面。

    “快！”审判官喊道。头晕眼花的拉克兰特遵从命令，打开他的安全带，拉起奇尔克的背包。阿尔沃斯在他跑下跳板时震颤抬升。

    他们身处一个机库中。在大气场的另一边，火焰和虚空盾电流仍在继续闪烁，但随着巨型遮板关闭，视野也在逐步缩小。阿尔沃斯在甲板上划出了一条钢铁凹痕，四处点缀着一团团燃烧的燃料，它撞穿了一艘补给船，并将另一艘驳船撞到一旁，最终停靠在机库墙边。人们在机库内四处奔跑，冲去扑灭逐渐增强的大火，但火灾是他们最不需要担忧的，因为被压在阿尔沃斯矮胖身躯下的地狱飞龙仍然活着，在重压之下挣扎着。它的生命并非技术神甫们所描述的那种抽象形式，而是能够尖叫、流血与痛苦的生命形式。它的爪子在甲板上抓住条条抓痕，一只翅膀被撞碎了，它流着血，而非油，它是活的。

    忠嗣兵们正在开火，过热的激光束射入其侧身，溢出更多黑色的血液。那只地狱飞龙朝着天花板吐出炽热的子弹，无法扭转脖子。拉克兰特拔出自己的手枪，但面对这般怪物，他不知道自己简朴的武器能否有任何作用。奇尔克拿出她那把奇怪的步枪，将一发灼热的子弹射入那怪物的眼睛，但那怪物仍在尖叫，直到安东尼亚托的枪发出高声呼啸，机魂鸣响，准备开火。

    “让开！”他吼道，将一个忠嗣兵推开，并跪下瞄准。

    一束等离子从那把武器的圆形枪口怒号而出，将空气离子化，化作激烈的蓝色光晕。安东尼亚托直接命中了那只地狱飞龙的脖子，过热气体熔化了它的金属肉体，令机库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那只地狱飞龙的脑袋‘哐’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它的肢臂挣扎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帝——”拉克兰特开口道。

    一道能量冲击波从那台倒下的机器中爆出，邪恶的脸庞在蓝色的卷曲火焰中露出了奸笑。在其冲过拉克兰特时，他感到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变黑了。在倒下的地狱飞龙所产生的的烟雾中，出现了一个狂怒的人形轮廓，嘴巴大张，发出尖叫。

    随着一道闪光，一股力量将拉克兰特撞飞，那个人影消失了。

    警笛的呼号和损害管制小组的叫喊声与那个怪兽机器的尖叫声相比不值一提。拉克兰特躺在地上，目瞪口呆。罗斯托夫伸出一只手，帮他站起来。

    拉克兰特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您，大人。”

    “叫罗斯托夫就行了。”审判官说道。

    “那是什么？”

    罗斯托夫看着那个死去的机器。“一台恶魔引擎，技术与巫术的结合，它的机魂被一个无生者的灵魂所替代，”罗斯托夫说道，那双冷酷的蓝色眼睛盯着拉克兰特，“不久以前，在告诉你这些之后，我得杀掉你。心怀感激吧，你现在正身处一个新世界。曾经关闭的大门，现在已经向你敞开。”

    罗斯托夫离开了他，并未做进一步解释，他朝着暴风忠嗣兵走去，呼唤他们的中士。

    拉克兰特看向四周找寻安东尼亚托的身影，发现他正跪在附近，高声感谢帝皇，而奇尔克正用三只手擦着他的背。

    他怒视着拉克兰特，让他不敢说话。“我讨厌飞行。”他说道。

    “你还活着不是吗？”奇尔克说道，“别发牢骚了。”

    拉克兰特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朝那个小异形开口道。

    “我……我得感谢你。”

    奇尔克皱起她那扁平的鼻子，露出两排宽大的牙齿。“从没想过你会对一个异形这么说，不是吗？”

    “我从没遇见过异形。”拉克兰特承认。

    “你不会的。你的大多数同类一见到我就会杀掉我，你也会的，要不是因为罗斯托夫。你们可不是一个友好的种族。”

    “我很抱——”

    “省省吧，人类，”她说道，“我们还没脱离危险。”

    圣阿斯特号在一道猛烈的打击下震颤着。

    “瞧？”她一边露出微笑，一边说道，“我们也许还是会死的。”

    “准将夫人，审判官罗斯托夫已登舰！”芬纽拉喊道。

    一阵欢呼声响起，却有气无力，迷失于舰船外部的大气怒号中。

    混沌巡洋舰正在他们后方不到十千米处紧追不舍，对于那种规模的舰船而言，这比抵近距离还要近。那艘巡洋舰正朝着他们开火，但圣阿斯特号引擎产生的电磁场湍流足以将最强的光矛火力偏转开来，而敌军却无法使用发射实弹的舷炮。

    芬纽拉再次检查他们的状况。另一艘船的火力胜过他们，在虚空中，他们会被摧毁的。

    “我该下令上升吗？”她喊道。

    阿莎盖紧张地坐着，眯起双眼，注意力集中于舰船运行的每个方面。“不。我们还有多久会困入重力井？”她问道。
    “六秒。”她的一位副官回答道。

    “我们现在就应该启动腹部推进器，放弃下降。”芬纽拉说道。

    “等等。”

    阿莎盖的手指在空中舞动着，触觉手套操作着只有通过她的目镜才能看见的显示器。她的手指停下了，她正专注地盯着什么东西。

    圣阿斯特号在尖叫，舰船各处的金属都在呻吟，空气阻力和重力与它的质量相互抗衡。每个战术显示器上都是一团静电和闪烁的重影，每个角落都响着完整场失效的尖声警报。指挥甲板内的温度迅速攀升，舰船震颤着，芬纽拉不得不克制住自己抓住指挥平台栏杆的恐惧冲动。

    “准将夫人！”她喊道。

    阿莎盖举起一根手指。“未到时候，”她说道，随后她挥下手，“现在。”

    芬纽拉戳下通信按钮。“舵手，启动所有腹部推进器，立刻全力燃烧，执行！”她喊道，声音仓促惶恐。

    舵手已经为这道命令做好了准备，并立刻做出反应。舰船隆隆作响，更多的警报响了起来，一阵突如其来的上冲令舰员们踉跄不已。这震动是如此强烈，使得芬纽拉的视野都变得模糊，圣阿斯特号的舰艏向上倾斜。

    “将主引擎增至最大输出！”阿莎盖要求道。

    舰员再次迅速做出反应，引擎产出的全部推力使得舰员们又遭受了沉重一击。舰船所受的压力十分巨大，舰脊在弯曲。离指挥平台不远的甲板在起皱，蒸汽从地板下的破损管道涌出。铆钉像子弹一样从墙上弹出，击伤了舰员。位于拱顶高处的首任舰长的青铜雕像倒了下来，砸碎在一个导航桌上，杀死了在那里操作机器的三位少尉。机仆团旁的一个压力管喷出火焰，但圣阿斯特号正缓缓上升。

    迫近警报加入了机魂骇人的喧嚣声中。芬纽拉调出了舰艉的真实视频图像，透过过热空气、等离子废气与扭曲虚空盾组成的强光，她看到追击舰船划过了舰艉，双方相距只有仅仅八百米。包裹那亵渎舰体的邪恶装饰透过热量污迹仍然清晰可见，其舰脊武器正朝着圣阿斯特号闪出红光。它们正处于相互之间的护盾之内，火炮直接命中了目标。一发足以追踪帝国舰船的光矛洞穿了圣阿斯特号的装甲，更多的警报尖声响起，受损区域因大气摩擦而发红。芬纽拉以为他们会被撕成碎片，圣阿斯特号猛地颠向一侧，但舰体仍然支撑着，维持着航向。

    受虐的红色天空化作星火闪耀、战争肆虐的太空，震动减弱了。战术显示器再次填满了关于宏观战斗的信息，舰船的占卜仪恢复了观测。

    在后方图像中，她看着敌舰继续下降，那艘船质量更大，使其注定面临一场惨烈的死亡。她看着敌舰的虚空盾耗尽，一块上层建筑被撕开。

    她关闭了图像。

    圣阿斯特号掠过行星，舰队正以松散的阵型分散开，引擎全速，逃离血王号。芬纽拉开始整理他们的损失，两艘舰船已经瘫痪，漂浮着，残骸的数量表明更多船被摧毁了。血王号继续冲过撤退敌国舰船的中心，混沌舰队因其冲动而遭受了伤亡，但帝国的球面阵型已经破碎，帝国军也无法将火炮对准敌军。全息仪上显示着作战球面，舰船闪烁，跳帮舱发射。芬纽拉看着掉队的舰船被淹没，而它们的姊妹船得以免遭来自血王号的猛烈齐射。

    舰船继续增速。惯性抑制器只能从持续加速中承受着有限的压力，重力压迫着他们所有人。

    作战球面在他们身后消散，那个世界正迅速缩小，化作一个闪光环绕的球，逃离的帝国舰船是黑暗中的四散光点。唯有时间才会证明有多少船和多少人得到了拯救。

    一道闪光划过虚空，一艘舰船的反应堆化作了新星，随后，战斗被他们抛在了身后，圆屏显示出的只有前方浩瀚无垠的苍穹。

    圣阿斯特号驶入深空，将弗摩尔Ⅲ留给不断增大的亚空间裂隙，以及混沌的血腥和仁慈。

    屏幕发出的一道通信铃声吸引了芬纽拉的注意。

    “这里是审判官罗斯托夫。让我使用你们的星语者，我必须立刻与泰拉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