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流浪

“阳菜小姐，阳菜小姐？”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犹如睡了长长的一觉，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将她唤醒。长久停滞的视神经逐渐恢复运作，隔着仍旧厚重又难以撑开的眼皮，阳菜就能感受到，自己身处晴朗的天空之下。

“帆……高？”她唤出了她心中的第一个名字。

她睁开双眼，最先注意到的，便是一张并不熟悉的脸庞——这并不是帆高。见她醒来，面前的男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终于醒了啊。”对方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上下审视着，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找到的的确是她，不过，他还是关切地回答着。“能顺利在这里找到你真的是一种幸运。”

“欸？你是谁？”意识恢复过来后，阳菜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躺在他跪在地面的腿上。迅速起身后退，不料后脑勺却径直撞在了一块突出的巨石上，她顿时眼冒金星，缓了很久，才最终恢复清晰的意识。

背靠着巨石，她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周围的一切，一切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

这里仍然是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天空世界，四周成群游曳着的，还是那透明的鱼。云海环绕着周围的一切，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消失的横亘长空的云龙；取而代之的，是比往常的晴天中，更加湛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彩。

“可能，你现在还有点不适应，只需要稍稍休息一下就好了。”方才的灰发男子站起身，轻轻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我想，刚刚苏醒的阳菜小姐你一定有什么想要问我的问题吧？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答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抬起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试图唤醒一些模糊的记忆：“帆高来过这里。”

“嗯。”对方点了点头，目光仍然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被紧盯的难以为情使他目光躲闪着。

“我们两个……似乎就是从这里跳了下去。”她左右张望着，可以看见，在更遥远的天空上，还有几个类似的大陆，陆地上遍布不知名的绿色植物。远远看上去，便是一片片云海上的草原。

“是的。”那男子回答。

“你是天空和天气的神吗？”阳菜抬起头，目光紧盯着面前的男子。“是你拒绝了我的离开，让我仍然留在这里吗？”

“当然不是。”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不过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绝对会这么想。你可以叫我凯恩，我的名字是凯恩·阿克曼。”他介绍到：“这一次我之所以来找你，其实是想要寻求你的帮助。至于我需要你具体做什么，你在未来的某一天最终会清楚的。只是现在，你的状态并不适合你了解这些。”

“那么，”阳菜放心下来：“帆高呢？我的弟弟天野凪呢？”

“我可以告诉你，”凯恩先生露出了一丝为难夹杂着同情的眼神：“帆高现在都在东京生活，你的弟弟也在。只是……有些事实，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

“什么事实？”她的心猛然一沉，但还是做好了接受坏消息的准备。

“那一天，帆高确实来到了这里，并带着你你返回地面，你们的行为撼动了天空之神，或许他希望留住你，抑或是什么其他原因，你的“赫”和“卡”，也就是肉体和灵魂被这样一分为二，其中的一个你，那个现在在地面上生活的你，包含了你一半的“卡”，失去了原本拥有的能力，现在正与帆高一起生活着；而现在的你，或许还保留着一部分晴女的能力，以残存的灵魂碎片的状态被长久地留在了这里，我只是……用魔法——或者说，在你的观念中接近魔法的科技——将你唤醒，并为你塑造了一副全新的躯体，补全了你的灵魂，仅此而已。”

阳菜听完，一时无法接受，但又感到难以理解。最后，她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所以，我……是她的复制品吗？如果我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一定会给他们造成巨大的困扰吧……”

“并不。”凯恩松了一口气，看来阳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反应激烈。“你就是天野阳菜，宇宙中仅有的晴女。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留下了你的一部分灵魂，但我们相信这是有意义的，所以我来到了这边，调查你的信息，走访你认识的每一个人，最后在这里寻找到了你的灵魂。”

“凯恩？为什么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阳菜决定换一个话题。她仰望着天空，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下巴：“不过，这不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你是怎么……通过什么途径来到这里的？”

“我用工具开启了一个通道，因为知道了这里的坐标，所以就顺利来到这里了。”他淡淡地说，并走到她身前，伸出右手：“怎么样，可以站起来吗？”

“唔……谢谢你。”她在他的帮助下缓缓站起身：“也就是说，你来到这里，就是专程来寻找我，顺便使我……通过这种方式复活？”

“是的。”凯恩点点头：“我们的人需要你的帮助，不过并不是什么急事，我们的时间资源非常丰富。在这之前，我们有……”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三个标准时间单位，来发现和培养你潜在的能力。”

“什么意思？”

“我们可能需要在一起生活六年。在这六年里，我会逐渐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和你所了解的一切，然后由你做出选择。”

缓步到云顶平原的边界，阳菜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没有认真观赏过下方城市的景色。这里很高，但下方的空气是澄澈的。下方，连绵不绝的城市与直冲云霄的异形建筑吸引了她的目光。远远地，还能看见在空中飞行的——

——飞行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东京……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回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伫立的凯恩。“按照你的说法，我以灵魂的状态在这里，已经多久了？”

“你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凯恩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也是我希望你能够接受的事实。现在距离你的灵魂分离，大约过了七十五个标准时间单位，用你能听懂的单位来说，也就是一百五十年。”

“什么？”一道闪电，横亘整片天空，周围的天空在一瞬间变得阴沉，一场暴风雨开始酝酿，阳菜如同心中被抽去了什么一般，失落地瘫坐在地上。

雨，落了下来。起先只是一滴两滴，很快便演变成了大雨倾盆。此时，她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天空中的雨水与她的泪水混合着，一同滴落在地上，她低着头，双手掩面，在雨中不住地哭泣。似乎，她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一百五十年，跨越了六七代人的时间，足以将曾经的一切痕迹消除。这个世界相对她而言，和小说中的异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

当天野阳菜意识到自己头顶的雨滴停止滴落时，凯恩早已走到了她的身边，为她撑起一把透明的大伞。见她抬起头，他露出了微笑，再次向她伸出了右手。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阳菜小姐。”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我们都是时间的流浪者，这个世界对于我和你一样，都是陌生的。而且，我们也都流浪了几乎一样的时间。”

“你？为什么？”阳菜止住眼泪，抬起头，表情中露出一丝疑惑。

“之所以你说我熟悉，是因为在你的时代，我就在这个世界上活跃着。”凯恩微微一笑：“其实，说起来，我们还是曾在同一时代生活过的人呢。”

“怎么会呢？”阳菜拉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原本瓢泼大雨的雨势也小了几分。

“在你生活的那个时代，我一直在中国担任海军顾问。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职位，不过也认识了很多人。”

“虽然没有听说过你这个名字，但……你难道就这样不间断地活了一百多年？甚至……连外貌都没有改变？”

“是，也不是。”凯恩的话中似乎还蕴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至于原因，我日后会告诉你的。”

“人的记忆是短暂的，对一切的最终结局，往往是忘记。”他向前走了两步，与阳菜并肩站在云顶平原的边缘。“这次我因为公务回到这里，虽说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时过境迁，我们的时代早已经过去，现在是新一代人的时代了。只有几个人，还算是记得我们那时候的交情，可以唤起我们那时候的记忆。”

说完，他转过头，示意阳菜看向他所指的方向。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你可能已经不太适应现在的生活了。”他说：“你所看见的这里，并不是东京，而是萨哈林——而且也不是现实，只是根据我的记忆，构建的一座城市，虽然看上去完全一致——那座日本北部的巨大岛屿，也是我们那个时代，东北地区最繁华的一个地方。”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中仍然是阴云密布，遮挡了原本应当照射的阳光，使得云顶平原显得格外昏暗。凯恩收起了手中的雨伞，阳菜注意到，他的手中，此时只剩下一根短短的木棍，在一只手的戒指上轻轻一碰，便完全消失。

“所以说，科技进步了很多吗？”她开口问道。

“嗯。”凯恩点点头：“现在，星际间的旅行已经不再是那时候的科幻梦想——事实上，这项技术在我们的时代已经取得了突破，只是最初并没有扩展；现在，人们已经殖民了太阳系中的绝大部分星球，也有的人定居在了更遥远的地方。星际各个种族之间的外交正在拉开大幕，不过这些应该都不是你感兴趣的。”他注视着阳菜的双眼，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她所想的。“我想告诉你的是，即使是在我们的年代，医疗水品已经发展到了非常高的水平，所以即便是经历了一百五十年，帆高的身体也非常健康，还有你的弟弟，他甚至现在仍然在火星的造船厂工作。”

“真的？”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下地面，照亮了阳菜晶莹的淡蓝色双眸。

“嗯。”凯恩肯定地说：“几天后，我可以带你去看他们，不过我们现在最好离开这里，毕竟天要黑了，明天我们还需要到我们那边一趟，一起办一些事情。”

“哪一类的事情呢？”

“例行公事而已，不要在意。”凯恩摊开双手不以为意地说。转过身，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金色装置。只是一划，面前的空间如同撕裂开来一般，由小到大，形成了一个半径为两米的圆。圆形的对面，则是城市街区的一角，行人正快步行走着。

“我们走吧。”他回过头，朝着阳菜点了点头。

“这是去哪？”

“先去海参崴，我们明天需要去登记你的身份信息。”说完，凯恩回过头，昂首挺胸率先走了进去。

望着仍然开启的传送门以及逐渐变小的背影，阳菜一阵恍惚，但她最终还是紧随其后，步入了繁华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