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宪曹华等上半年设计汇总

本文谨以记录2023上半年上线的曹宪曹华、屈晃、张华、罗宪以及其他监制武将的设计理念，门阀士族拟另起专栏。

曹宪&曹华

曹宪&曹华 3勾玉 群

【化木】当你使用手牌后，若此牌与你本回合上一张使用的牌颜色不同，你可以将之置于你的武将牌上，黑色牌称为「灵杉」，红色牌称为「玉树」。

【前盟】锁定技，当一名角色的「灵杉」「玉树」数量变化后，若两者相等或一项为0，你摸一张牌。

【良缘】每轮各限一次，你可以将所有角色的「灵杉」当【酒】、「玉树」当【桃】使用。

【羁肆】限定技，准备阶段，你可以令一名角色获得你武将牌上发动过的一个技能，然后你弃置所有手牌并视为对其使用一张【杀】。

二曹设计于去年四月，是我第一个官方设计。正史对她们记载很少：作为曹操之女，与曹节一同嫁与献帝刘协，曹丕称帝后在山阳不知所终。与曹节守玺骂兄的形象不同，设计时着重塑造其多重形象的转变：从最初作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到后来摆脱这一身份来源，斩断前尘、去国还家，与刘协重续良缘，最终与君化木、立于陵侧，成为后世慑抑僭叛的象征。

这里有两条叙事线索：后人视角是倒叙，从见到禅陵中的杉树开始追溯故事，写碑记以纪念；（后人想象中的）本人视角是顺叙，从二曹自己化为草木之人开始，讲述生活与感情的重生。

技能以“灵杉”“玉树”指代曹宪曹华二人，以【化木】的产出和【良缘】的消耗描绘她们采药于山、为民疗病的场景。而【前盟】作为收益枢纽，也是她们命运的转捩点，一面与亲人相绝，一面与夫君重新相识相合。

但这两条线索都是基于忠君和忠贞的浪漫想象，并未考虑凡性——她们真的会认为远离父兄的山野更自由吗？刘协能忘却一切，重新开始吗？还是六目相对，皆有创伤，却都不是加害者，以共情互相纾解？或许“前盟”象征着三人都不曾获得过的懵懂真情，而“良缘”象征着历经沧桑最终钝感、以夫妻为名义接纳宿命的陪伴。这也是技能名化用《红楼梦》典故“木石前盟”（与黛玉未得偿所愿的真情）“金玉良缘”（与薛宝钗顺应封建秩序的婚姻）、标记牌名化用“通灵宝玉”的原因。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曹雪芹《终身误》

从这一角度延伸，“灵杉”“玉树”不再只是具体人或物的象征，而是指代两种精神力量、两份感情。一次“良缘”的慰藉，消耗了“化木”的多次情感经验，触动了“前盟”的回忆。若一份真正自由的爱可以穿越物质世界与世俗理念的封限，那它是否可以穿越另一份自由的爱？如果能，那该如何相处？这是二曹核心字眼“若两者相等或一项为0”的来由。在游戏里，无论是次序还是份量，总要不断考虑如何协调两者的关系。这一立意早于选角、取典和技能组，是整个设计的发端。

最后聊一下【羁肆】，它微调了二十版，是单技能版本数最多的。玩法上，它负责技能结构的对外开放，并提供与刘协、曹节、伏寿出杀字眼的联系。画面上，它有“羁旅酒肆”“肆意不羁”两义，表意是传达从深锁宫中坠入自由山林的画面，与“阙栈”相对，对敌时向封建大家长宣告挚爱挥刀断绝，对友时向见证者诉说往事，寻求救赎、信仰和明灯。而它更重要的是提供了除后人、本人、凡性视角外的“景观视角”，像物哀，是环境对内心声音的通感回复（在公众号《景象的回答》一文中有更详细的诠释）。

总的来说，二曹在我整个设计历程（不限于三国杀）中意义很大，让我在训练游戏语言技术性突破的同时，感受到了立意驱动设计的强大力量。

屈晃

屈晃 3勾玉 吴

【切谏】当一名角色失去最后的手牌后，你可以与其各摸一张牌，然后选择一项：1.弃置你或其场上一张牌；2.你本轮不能对其发动本技能。

【泥首】锁定技，当你装备区里的牌进入弃牌堆后，你将之当【闪电】使用或于本阶段结束时与手牌数最少的角色交换手牌。

屈晃与二曹一样有较强的双向自联动，区别在于屈晃的技能节点保持开放，能同时与他人联动，且自联动深度由循环嵌套提供，以“弃判定←印闪电”为内部中继，由“弃装备→卸甲”和“交换牌→空手”构成外部循环。

“切谏”从屈晃与陆逊、诸葛恪等人激切劝谏孙权的经历切入，技能语言也与三者有所关联；“泥首”指劝谏时以泥涂缚于头部，叩头流血不止，闪电的象征义对传达此技能画面至关重要——

除了作为自然现象，闪电一方面可以喻指天威、神谕、圣意，或对它们激越的抗争（即便无力改变），例如郭沫若为谏楚王不成而“天问”“上下求索”的屈原创作了《雷电颂》；另一方面可以烘托内心惊骇、痛苦、紧迫、焦急等激荡的情绪，“煮酒论英雄”便是借闪电映衬刘备的心理变化。

“泥首”既体现了屈晃对圣意的顽抗，又体现了其内心激切而痛苦的心理，故即便印闪电对面杀不友好，是设计中的扣分项，最终也结合它在联动中的作用，坚持引用了这一元素。

“泥首”似乎是屈晃自己选择的行为，为什么做成锁定技？锁定技在玩法上可以驱动预判、设立限制、减少询问，在契合上用于形容不由自主、无法抗拒的行为和现象。下图将我迄今设计过的锁定技分为五类：

在隐喻层面，二曹一面讨论开放式关系中理想和危险的部分，另一面则是在讨论人与“窟”的关系，而后者成为贯穿去年一整年的设计主题：从王衍的幻灭、逃离与受降，到XX、孟达、二成三种叛道模式，再到年底屈晃的过激与执着。隐喻像相片一样用另一种语言封存暂时的情结、况味和理念，让它超越时空和记忆。屈晃是我的正在进行时吗？不是，曾经。今年心境已经变化，不会再频繁反思它。这一变化与张华三次穿屋的故事有关。

张华

张华 3勾玉 晋

【弼昏】锁定技，当你使用牌指定其他角色为目标时，若你的手牌数大于手牌上限，你取消之并令唯一目标获得此牌。

【剑合】出牌阶段，每名角色限一次，你可以重铸至少两张同名牌或装备牌，令一名角色选择一项：1.重铸等量张与之类型相同的牌；2.受到你的1点伤害。

【穿屋】锁定技，当你造成或受到伤害后，你于本回合失去你武将牌上前X个技能（X为你的攻击范围）并摸与失去技能数等量张牌。

张华是一位贤相，在暗主虐后之朝仍使天下保持安定，也是一名儒士，工于诗赋、书法、博物学，但在设计时并未从杰出文臣的身份正面切入，而是摄制了一个头悬日食、腰悬太阿，背后斩蛇飞、武库火的庙堂侠士形象。

张华的玩法以消消乐为源体验，实现它花费了大量雕琢（过牌给多会超、给少会卡，共改28稿），自测量最大。他与二曹屈晃自我促进式的联动方案不同，技能间关系并非一向和睦，三次穿屋依次让他恢复了反常的行动方式、失去了直伤手段、自噬了穿屋本身，写照了一生中“太庙折”“武库火”“梦屋坏”三次大厦崩塌的坎陷。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万青《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张华自带宏大叙事，而他的隐喻由大及小——你在反复淬炼手中龙泉、征服前路时，可曾见过内心的斩蛇剑穿出胸膛、飞走不见的样子？“双剑化龙”的典故和“斩蛇穿屋，其志绥远”的台词都在赋予宝剑自主意识。在此之前，我没设想过才能自戕、使命感自己飞走，相信理想如蛇，无论世变喧嚣，打开罐子蛇仍在其中就会安心（「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

而张华用【剑合】【穿屋】在游戏里胶漆相贼的关系，构造了一个才志在合力克服困难后分道扬镳、在长风破浪中失去本心、只剩作为手段的人的情形。人的才能由使命塑造，但在克服困难后，可能反被困难塑造，成为使命之敌。这一“君子不器”“行藏在我”的警示是破解上一节人与窟之问的主要内在力量。

在契合上，张华是少数赞同羊祜伐吴主张的人，两人志气相投，游戏语言里的“重铸”“手牌上限”“攻击范围”和台词里的“剑怀远志”“其志绥远”都呼应羊祜的【怀远】；伐吴时贾充奏斩张华，《诗品》评张华诗源出于王粲，“同名牌”呼应贾充的【凶竖】和王粲的【散文】；贾南风以污染牌库为玩法，张华可以通过弼昏避开污染，通过剑合加速牌库流动。

张华身上印着声名始著的《鹪鹩赋》鸟纹，也镌刻着许多吸引我的矛盾性：身为贤相，身处暗朝；于风云乱政中主局，诗文却「儿女情多，风云气少」；长于博物，集尽奇秘，却于武库起火时顾及朝局，耽于施救，宝物尽焚；总角闻道著《鹪鹩赋》，有「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的自由意志和处世智慧，白首时却因不愿逊位隐退而就戮。他与我去年设计的很多武将一样充满力量感又充满无力感。他用破天颜的方式补天裂，持雷霆般撕裂的力量行愈合大地伤口之事，也只能孑然一时，艰难维系着海内晏然，待回合结束，又回到了弼昏时的样子，却无法回到本真自我，彻底逃出时代的循环。

以上是去年设计、今年上半年上线的非门阀武将，去年上线的武将请见往期专栏，门阀及去年设计的未上线武将见下次专栏，下面聊聊监制武将。

董荼那&阿会喃

董阿的情况与初版神孙权相似（类似的还有族韩氏等），这里只看原投稿和第一修改稿。两人绑架孟获献于诸葛亮却反倒成为弃子，称号“铅刀拿云”“维绳握雾”即指其才不称行。原稿“两牌两人”的时机点抓取新颖，时机效果相呼，修改稿进一步增强了两牌两人的复用性；“打出”监听亲和【南蛮入侵】；条件分支体现边缘人物“与我无关”“与我有关”“我一手操办”的投机画面。此外初见稿里“蛮蛮”的技能名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张翼

蜀汉后期将领张翼与廖化并称，“殿军”名与效果皆与廖化“当先”呼应。“亢锐”指张翼多次与姜维争执，认为国小民疲不应北伐，但仍被牵率同行，从回合内受伤这一稀缺时点切入（与殿军、姜维、刘谌等联动）并抉择：一是就此罢手（回血），二是助其北伐（加伤）。自己执行因时点规避没有代价，而对方穷兵黩武的代价是弃空手牌（对姜维并非坏事）。

张翼的叙事流畅真切，联动明快适可，游戏内抉择进退有据、富有代入感，是这批投稿中修改最少的。

胡班、马承

胡班在演义过关斩将中奉命放火夜袭关公，因敬其大义将其放走。技能对火攻有新的诠释，将这张一般对敌的牌用于对友，以展示牌喻所见大义，并借此给目标提供不同的进路，有画面感和对称美。

马承的特色在于“虚目标”这一建立在基础杀闪博弈上的博弈，主要修改点在于将这一概念展开描述，动用了不少笔墨，且顺势增加了与卖血系的配合，为博弈的不充分性兜底。

孙弘、王瓘

两者原投稿皆非三国人物，选角小费周折，先说一下我在契合上的思路。

孙弘的“谮润”指日积月累的谗言，不大不小，遭谗者下场对线不太必要，默默咽下去未来又会被继续诬陷。在游戏里，谮润偷取的牌一般不多不少，对方在抉择时也会切身体会到这种被骚扰的感受，虽然没有牌差损失，但破坏了留牌策略，像是扰乱了心绪，总是不太得劲。

王瓘是邓艾手下参谋，诈降姜维被识破，焚粮夺路奔走。“谬焰”也对火攻有新的诠释，以黑指谬、以牌局内自焚相契人物行为，夺牌效果能与邓艾配合，却会使姜维觉醒；“失路”是我补充设计的，转杀的效果构造了试图突围寻路，但四处尽是兵戈相向的场景，与一技能有配合并再次强化自伤画面，也与界邓艾和姜维的一技能呼应。

孙弘技能组改动不大，主要加入了吴势力特征；王瓘原稿为吧赛作品，四血一技能：

出牌阶段限三次，你可以视为使用一张【火攻】，若造成伤害且为本回合：第二张，你获得本回合因此展示过的牌；第三张，你视为未发动本技能。

相比现稿，原稿免费印牌、循环更长，没有失路的续航和展示，单靠火攻展示的博弈感更纯粹，操作风味可能有不小差异，也是博弈性、操作感与凝练度都很好的设计。

罗宪

罗宪 4勾玉 蜀

【带砺】每回合结束时，若你有偶数张展示过的手牌，你可以翻面，摸三张牌并展示之。

最后聊聊今年二月设计的罗宪，也是我为数不多操作简单、文本量低、无自联动的四血一技能设计。

罗宪以亡国后的守城战闻名，技能组在标曹仁翻面摸三的守城画面上增加了基于展示牌的锁钥结构，通过奇偶参差控制开合，有一定机械设计和编程语言的精巧性；表达软性防御（防手牌干扰）和非正常援救（胡烈以攻为援）却不明指受击受控动作，意在字里行间。

罗宪在牌局里提供的乐趣比不上我惯常手法下的产物，但其文字效率有质的突破，是今年做的官方设计中最满意的，落笔时的震撼甚至超过了族吴苋。四血一技能武将一般形象单薄，策略深度和自联动空间小，做完一眼望穿，很难有满意的作品，罗宪正是打入了这一非舒适区。除他的隐秀外，群孟获的递嬗、董阿的分承、胡班的排偶、马承王瓘初稿的博弈等或许也是在四血一技能武将里创造得分点的进路。

可以看到，作为设计者在自评时会格外关注自我突破的程度，一个重要原则是“不能设计几年前就能做得出来的东西”，保证每个设计诚实反映当年水平，有反思和进化的价值（官方供稿很难遵循这一原则，见上期专栏文尾）。自我要求每年会缓步提高，所以习惯用年份来量化设计难度。

设计过程中的感受也会被刻录，形成一些仅对设计者可见的视角。近年的积极一面是引入了隐喻（前提是对可玩性足够自信），消极一面是雕琢有余写意不足，不够洒脱自然，对想象力和意象捕捉力都不利。苦吟是以下设计原则的副产物，这些设计原则本身是好的，贯穿了十年，也拓展到其他领域的学习中：

“曾经沧海”：以当前所见最好的设计作为标准，每年的自我要求就是达到和超过它，不断替代旧标准，不做几年前就能做得出来的东西，通过最高最低标准的交迭寻求进步。

“盈科而行”：不断解决眼前问题、并在探索中发现新问题，不能留问题不管，也不能安于无菌温室。“正常人认为东西没坏就别修它，工程师认为东西没坏是它功能太少。”通过反复发现和解决新问题寻求进步。

“题无剩义”：充分理解设计对象，全力对待每个设计，以代表当年水平，不能有所保留。只有这样才可能做出超越预期的设计，同时也能在未来批评过去设计时更有效果。

李贺写诗不急着立题，常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其母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总结下来，这半年跨越了去年的一些问题，也有了新的视角、挑战和发力点。抬起对当下立锥之地和细琐边际效益的目光，可能最初做设计的目的地隐约就在前方。长篇累牍，辛苦读到最后的同学，谨以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