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耳食录（四十三）
162，狼狈
海州多狼患。村民捉到幼狼就杀死，或者剜眼、剁腿，仍然放掉，意在警告其它的狼。后来，有位村民天黑时从别的镇子回来，在路上遭遇好几只狼。狼似乎认识他，齐心合力向他扑来。村民急忙爬上稻草垛子躲避，狼上不去，围着草垛守着他。夜深后，狼群忽然散去。村民还是不敢下来，在上面等待天亮，希望有过路人帮助自己。过不久大批的狼来了，其中有只小狼衔着大狼的尾巴行走。仔细一看，是只瞎狼，正是被这位村民以前剜了眼睛的。它来了，肯定是因为记仇，要报仇雪恨。另有一只狼背着一只狈赶到，狈的四足前短后长，将前身搭在狼背之上。仔细看过稻草垛，忽然用嘴叼起一束稻草向后抛去。群狼明白了他的意思，抢着来叼稻草，眼看稻草垛就要塌了。这时天已经开始亮了，有扛着锄头、挑着担子的几个人走过，村民大声呼救。人们拿着家伙跑来，狼这才放弃村民跑了。由此看来，帮助狼为恶的是狈，狈在后面策划而狼在前面进攻。《酉阳杂俎》所记载的事与这类似。
163，何生
山东有个何生，家境富足而崇尚义气。他曾前往金陵，拜见住在同一旅店的客人们。有一个客人住在西屋，头上戴着长巾，穿的衣服很是破旧不堪，但是却长得容貌俊美，光彩照人，很像是个漂亮的女子，见到人就关上门户避开去。
何生心里钦慕他，便三次递去名片，而那客人看到没人时才来答拜。有一天，何生偷看他的屋子，只见烟火不生，那客人坐在坐椅上，只是拥着一床破旧的被子。何生离开后便去向店主人打听那个客人姓什么，是什么人，但店主人也不知道，只是说他住在这里已经半年了，又交不出房租，不能再让他住下去了。何生听了，叹息不已，猜想这是一个出来避难而穷途末路的人。于是，何生代那客人交了房租，嘱咐店主人不要告诉他。有时还赠送给那客人金钱来周济他。客人并不推辞，但也不感谢。
过了不久，何生去敲他的房门，里面没人答应，进屋子一看，人已经不在了，原来客人竟然已经走了。床下面有一个青布口袋，打开一看，何生赠送给他的钱都在里面。何生深深感叹这人的廉洁，但是心里暗暗觉得奇怪。
不久，何生回到了山东，乡里人诬告他犯有不可告人的事，县官向他索要上万的贿赂，案子才得以平息，而他家也从此破败。于是，何生南游到了楚地，向他在湖湘一带的好朋友借钱。借到一点点钱，便马上整理行装回家。
途经洞庭湖野外时，忽然从树林里窜出一头巨大的野兽，浑身披着红毛，长着锯子一般的牙齿，站立在道路上。眼看着它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吞食何生，何生无处逃避躲藏。突然，有一个女子飞马前来，穿着锦衣弓鞋，腰间挂着剑，手里拿着弓、剑，就在马上举起足尖去勾那巨兽的鼻子。巨兽狂吼着奔逃而去，那女子紧紧追赶，身后留下一阵阵烟尘。
何生虽然侥幸得以脱离了危险，但所乘坐的马被野兽惊吓坏了，用鞭抽它也不肯向前走。何生不得已，勒转马头回到原来的路上，马才肯往前走。这时天已经快黑了，何生来不及投宿旅店，只好一个人睡在野外的庙中。
何生睡不着觉，夜色已深，月亮出来，他起身走到了庙门外，只觉微风扑面而来，隐隐约约听到悠扬纤妙的笛声。何生一边听，一边往前走。笛声戛然而止，响起一阵笑声，只见眼前灯火通明，一座宅子院门大开。有个身穿华丽衣冠的人在门外迎接，向何生作了一个揖，请他进去，两人分别行宾主之礼。
何生心中疑惑，猜不出对方的来头，便询问他的姓氏。那人说：“您难道忘了在金陵时住在西屋的那个客人吗？就是我呀。”何生仔细一看，果然是他。于是问他先前为什么走得那么神秘，今天为什么又这么巧能相遇。客人说：“我因为穷困就离开了金陵，投身到这里住了下来，为了感谢您往日的情谊，特地在这里等候您。”何生很惊讶他能预知事情，客人只是随口答应，不置可否。
两人说着话，就听见客人手腕上的镯子碰在桌子上，频频发出声响。何生偷偷地左右观瞧，只见客人的帽子下微微露出鬂梢，心中越发怀疑却又不敢问起。客人笑着说：“您怀疑我吗？大白天骑在马上赶走猛兽，为您扫清道路的，就是我呀。”说完，伸手摘下帽子，露出高耸的环形发髻，竟是一个女子。
何生大吃一惊，急忙拜倒，表示感谢，口中喊道：“神人！”那女子也向他答拜，说：“我穿着男人的衣服游戏人间，故意装得贫穷，不显声色，所以没被人认出来。只有您一个人帮助我，所以我也帮助您。这么做正是为了酬谢您对我的帮助，又何足挂齿呢？”说完，她又回身对侍者说：“叫了奴出来！”
了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头上扎着双角髻，身穿窄袖短袄，像天上的云霞一样秀美。那女子跟她说话，神情很是隐密，只听了奴答道：“是。”便掠过屋檐而去。只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微弱的剑声，了奴就很快下来，报告 说：“已经完成了。”女子于是命令准备晚宴，很快杯盘就摆了上来，什么山珍海味都有。
眼看就要到早晨时，何生不胜酒食，便起身告辞，女子也不强留他，但是脸上充满了眷恋之情。有个留着长胡子的奴仆牵着马在门外等候，那马就是何生的座骑，他的行装资财也都在上面，何生便与女子分别了。
回到家中，家人告诉他说，那个诬陷他的乡人和县官，一天夜里被强盗杀死了，脑袋都不见了。何生问起时间，恰好就是见到女子的那天晚上，何生这才省悟这事是了奴干的，心中越发感激她们。等何生整理行装时，发现女子赠给他很多钱财，另外还有一个小匣子，封得很牢固。何生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把小剑，有三寸多长，十分锋利，冒着寒光。他试着拿剑去削庭前的树，还没碰到树，树已经被削断了。拿剑去划石头，石头也被划开了。心里想让剑去哪里，将剑往空中一扔，剑就会飞过去，然后又飞回手中，原来是一把飞剑。何生十分高兴，将小剑珍藏在匣子里，偶尔拿出来把玩。过了一年多，剑头的环脱落了。这天夜间，屋子里像虎啸一样，有一道白光掠过窗户飞出去，那小剑便不见了。何生好几天都心情迷惘，像丢失了什么似的。
当时正值天寒地冻，下着密密的大雪，何生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马嘶声，出去一看，一匹骏马停在门前，鞍镫都已经备好了，他疑心是谁家丢了的马。再一看，在马鬣中隐约系着一个绣囊，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莲花瓣，上面写着：“马到就出发。”但是没有签名。何生很觉得可疑奇怪，而那匹马好几次昂起脑袋，跪在地上，好像劝他骑上去的样子。何生试着骑上去，那马便向东南方向飞驰而去。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来到一处地方，只见一带莲花池相连。走到第三个池塘时，那马停下来，发出长嘶，便不再前进了。何生于是看见高大的围墙绵延开去，马站着的地方正对着一扇朱漆大门。门里有人说道：“他来了。”那门打开了，一个小丫环向何生招手说：“进来吧。”
何生慢慢地走进去，小丫环马上将他领到内室。只见幽静的屋子里摆着银白色的烛台，荧荧地发着绿光。帐子里有人在呻吟叹息，小丫环上前禀告道：“他来了。”只听见铃声一响，帐子慢慢地打开，一个美丽的女子拥着被子坐在里面，神情很是酸楚。何生迟疑地走上前，仔细一看，原来就是那女子。女子一见到何生，先是惊讶，接着露出喜悦的神情，不一会儿就一跃而起，问道：“你怎么能到这儿来呢？”何生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女子看着侍女们说：“这一定是了奴干的。”侍女们都点头微笑。
过了一会儿，了奴从外面走进来，她身穿红色的衣衫，头戴绿色的斗笠，色黑如鸦的双髻比雀翘还要楚楚动人。女子用手指轻弹她的面颊说：“妹子招来客人，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了奴笑着说：“我因为看见姐姐病得厉害，就急忙去叫他来，所以来不及禀告了。”
女子不说话，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对何生说：“我对天下的男子，从不留意顾盼，像云一样飞翔，像电一样豪迈，很是感到自豪，不料为了您竟痴缠到这种地步。”于是女了便与何生结为夫妇。
何生将丢失小剑的事告诉女子，女子责怪他道：“我赠送您那把飞剑，是希望您能够派上用场，谁让你将它秘藏起来当作玩具呢？那剑是个神物，怎么可能长久呆在匣子里呢？难怪它会逃走。因为这东西怪变非常，如果没有了奴，谁也不可能将它收回来。”
何生本来就对了奴有意，便请求让她和自己一起。女子起初不肯答应，何生坚决请求，女子笑着说：“看您的意思，大概不只是为了那把飞剑吧。”何生不能再隐瞒了，便告诉她自己的想法。女子说：“我也一直这么想来着，但是这事不能太性急。应该试着跟她说说，探一探她的意思。”
于是，女子对了奴说：“郎君的飞剑逃走了，这个东西不容易驯服，必须要妹子走一趟才行，就让郎君辅佐你去吧。”了奴说：“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何必还要他辅佐呢？”女子说：“话是这么说，但也想让郎君一睹那剑的形状，也可以试试他的胆量嘛。”
了奴答应了。女子悄悄地教何生说：“您和妹子一起去找剑，一见到一个青色的像龙一样的东西，就是那把剑了。不要恐惧，也不要退却，但是可以装出恐惧的样子，躲到妹子的身边。她以为你是害怕的原故，就不忍心推开你。”
于是何生和了奴一同前往，来到深山涧谷之间，只听见呼呼的风声。了奴转身对何生说：“剑就在这里了。”果然，有个五六丈长的东西，在悬崖顶上蜿蜒。了奴对它招了招手，那东西就投身下来，落在了奴的手中，马上就缩小了，变成和以前一样的小剑。
何生想起女子教给他的方法，乘着了奴举手的时候，假装大声惊呼逃跑，抱住了奴的腰，作出战栗发抖的样子。了奴大笑着说：“姐姐也太糊涂了，如此胆小的儿郎，何必叫他一块儿来呢？”说完，就将剑递给何生。何生故意装出畏缩的样子，不敢伸手去接剑，反而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奴不放。了奴渐渐两颊发红，好像不能够自我把持的样子。何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了奴，露出爱慕之意，急切地恳求她，于是两人发生了关系。等他们回来以后，女子对了奴戏称道；“妹子曾经替我做媒人，我今天可是报答你了。”于是，了奴也嫁给了何生。
一天，了奴对何生说：“我们姐妹俩都是紫兰宫的捧剑侍者。我和姐姐在西花园中偷偷地玩耍，拔出剑来对舞，不料误伤了守卫宫殿的仙鹤，所以被贬谪到人间，主管人间游侠的事务。遇镜而圆，幸好托身嫁给了您，如今贬谪的期限已满。我们又要离开你了。今后，只能空对落花明月，道不尽万古的相思之情，恐怕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日子了。”何生大放悲声，女了和了奴也流下了眼泪。
女子对了奴说：“妹子本来就善于吹笛子，如今何不为郎君奏上一曲呢？”了奴吹响了笛子，吹出了悲凉短促的声音。一时间，狂风怒吼，霜雪纷飞，令人肝肠寸断，了奴于是将笛子往地下一扔，说：“离愁别绪充满胸中，怎么可能吹出动听的旋律？不如就此告别吧。”于是三个人放声大哭后，分手告别。
何生一个人回到乡里，也能够通晓剑术，常常替别人打抱不平。有时出现妖魔鬼怪逞威作祟，弄得人家不安宁的情况，何生仗剑前往，马上就使妖魔鬼怪害怕屈服。
164，偷儿
某书生夜里攻读八股文，反反复复数百遍仍然读不熟。四更之后，朗诵之声越来越大，意思是要读通宵。有个撬箱子的偷儿，伏在床下实在忍不住，突然跳起给了书生一巴掌，说：“你又不是一块生铁，怎么笨到这个程度？我怎能一直等下去？”马上跑出门外，拍着巴掌恨恨地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