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遇

　　汉娜曾经是赫尔辛基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的一位首席研究教授，她亲自领导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方面的研究工作。后来她的资金来源……改变了。她和大学一直都被舆论斥责和威胁，最后只有妥协，她会把目前的研究成果全部发表出来，然后寻找其他职业生涯。

　　霍瓦尔普尼尔工作室最出名的就是那些不适合小孩子的玩意儿。他们的最大成果《仙宫陨落》，是一款超级暴力的合作射击游戏。所有的玩家都在血腥到极点的领土保卫战中齐心协力对抗狡猾的ＡＩ敌人，洛基。游戏的外包装上是一个高大的挪威人，正高举着战斧，斩向一头咆哮恶狼的脖颈。这游戏最出名的就是它的动态演算死亡金属配乐，基于玩家的动作即时生成，从来不会有重复的时候。总而言之，凡是家长不希望自己孩子在游戏里碰到的东西，这游戏里一应俱全。它在全世界的销售量已经超过了一千八百万份，把汉娜赚成了亿万富婆。

　　彼得森先生已经飞往了霍瓦尔普尼尔工作室位于柏林的办事处。他自称副总裁，并且对孩之宝目前的营业战略做了一番枯燥的简介。“玩具销售也不算难做，但如果只向孩子们出售塑料玩具，那我们的股票就别想像二十一世纪初那样翻番增值。我们必须去适应市场，这就意味着视频游戏和知识产权许可。我们之前制作的电玩都有些……不尽人意。所以我们将会向业内技术卓越的人授予产权。”他说道，身后的墙上还放映着一大堆无聊的ＰＰＴ。

　　商业开发负责人拉尔斯坐在会议室里，脑子里却早已美梦联翩。哦，多么鲜美，多么丰厚的利润啊！孩之宝那些大把的产品版权……那些大品牌，特种部队，变形金刚！哎呀，也许还能开始制作基于电影的游戏呢！比如战舰，或者大富翁……

　　“所以，我们要将彩虹小马的授权许可发放给你们。这可是我们最热门的品牌之一，我想你们可以做很多事了。”彼得森先生说道。错愕的拉尔斯转向了汉娜，出乎意料的是，ＣＥＯ女士却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彼得森先生也笑了。会议室里此时一片沉默。

　　“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意识到汉娜不打算开口之后，拉尔斯终于出了声。“你看见那边角落的那个雕像了没？”他指着那个树脂模型，那是个七英尺高的彪形大汉，满头金发狂野地飘扬着，眼睛闪烁着凶光，杀气腾腾。他正挥舞着一柄满是干涸血迹的巨大战斧，头上还披着一张狼皮。“那是沃利，仙宫陨落的主角之一，知道那个游戏么？作品分级是Ｍ，十八禁的，在澳大利亚都不能发售。”拉尔斯插着胳膊，仿佛光是给这个人指出那个雕像就已经是足够的讽刺和谴责了。

　　“我想听听彼得森先生的意见。”汉娜说道，手指间灵活地翻动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说说看，彼得森先生，为什么是彩虹小马？”

　　彼得森先生露齿而笑。“拜托，请叫我理查德就好。我猜你们八成是这么想的：‘彩虹小马？那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给小丫头看的动画片？’实际上，我们的观众组成比这要更复杂。第四世代的第一季才刚结束，我们就签订了第二季，因为我们意识到在这个赛场里我们可是击出一个漂亮的全垒打。虽然困难重重，但彩虹小马最新的重启行动出于意料，除了抢占传统的小女孩市场之外，还获得了大量二十岁左右男性观众的钟爱。这些家伙有钱！而未婚的独立男士想要什么？”

　　“啤酒。”拉尔斯说。

　　“对，”理查德•彼得森点点头。“单身汉喜欢啤酒，不过还喜欢电玩！孩之宝想要的是一个网络游戏，这样我们可以基于明确的盈利模式，每月都赚到玩家的钱。我们现在拥有的是三百万以上的狂热粉丝，每周都在疯狂创作和交流同人产物。在全球范围内，还有非同人圈的一百多万成年粉丝。而这还是把原来的小女孩受众排除在外的统计。”

　　“仙宫陨落的销量很快就要打破一千九百万份了。一百五十万根本不算什么。”拉尔斯哼了一声。

　　“在《彩虹小马：友情是魔法》之中，”理查德说道，“整个世界是由赛蕾丝蒂娅公主统治的，那是一位在晨间升起朝阳的神灵，她对她所有的小马子民们都抱着无穷的仁慈，并且充满爱与关怀。每一周，小马们都会共同展开大冒险，学习关于友情的美德，这些小马的行动完全没有任何恶意。我觉得这也是这节目对于大龄观众们产生吸引力的一个重要因素：人与人之间都是尔虞我诈的混蛋。有多少游戏工作室开发出来的东西真正具备友情与合作的精神？宇宙陆战队什么的已经老掉牙了。如果你们接受这个许可，打造出让所有小马之间能享受爱与包容和友谊的游戏，那么你们在销量方面就会有超凡脱俗的新体验了。各种计算除了零售价外都还要算上月度订阅的收益。”

　　“我们可不会照抄魔兽世界。”拉尔斯冷冰冰地说道，“整个网游市场里到处都是想超越魔兽世界的拙劣模仿之作，而且全是没人玩的失败品。”

　　“而且孩之宝也不希望你们去照抄魔兽世界。大部分照抄魔兽世界的游戏只会把原来的作品要素修改一下，就照搬进魔兽世界框架里去。我们希望你们做的是设计出彩虹小马的独有框架，创建充满乐趣与合作的游戏方式。绝不是让小马们一窝蜂地去刷史诗装备。你们甚至都不会跟他们在同一个市场内竞争。”

　　“让我猜猜，你们选中了我们，是因为我们软件之中的技术。”汉娜沉吟道。

　　“没错！网络游戏开发中的最大开销主要是内容生成，而你们恰好回避了这一点。仙宫陨落中生成的动态地貌、动态音乐和动态任务……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霍瓦尔普尼尔工作室从来不销售别人的经验，而是销售每次都能创造新体验的软件产品。你们把程序上的内容生成都发展成了一门技术。”

　　“可是还不止如此呢！”理查德说道，直视着汉娜。他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拉出一大堆文件来，从桌子上推到汉娜的面前。“通用词引用智能系统。我通读了所有的文档……除了第四章之外。不得不惭愧地承认，我有些跟不上里面的数学概念。”他尴尬地笑了笑。“《仙宫陨落》中的ＡＩ系统与之几乎没有什么相似性，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没有用上它。动画的每一集都以小马写给赛蕾丝蒂娅公主的友情报告书为结尾，如果我们能让玩家也做到这一点，那简直就是太美妙了！你们可以创造一个ＡＩ赛蕾丝蒂娅公主！”

　　片刻间，会议室中一片寂静。最后拉尔斯决定打破沉默。“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你是在要求我们承担极大的风险。”他说道，“我实在是不相信这东西能拥有足够的吸引力，好让我们物有所值。”

　　“我们知道这项目有点儿风险，你把项目搞砸了？好。现在我们到手的收益就已经比当初在项目重启时的计划投入要多得多了。可彩虹小马就像是一场值得你去压上全部赌注的豪赌。它有个规模庞大，数量还在不断增长的粉丝团，根本不会有任何能与其相匹敌的。你们还会有全新的创收模式，只要打好这手牌，收益绝对大到令人疯狂。孩之宝信任这个品牌，而我们信任你们。我们会首先承担起一千万美元的开发成本，等你们先赚四百万美元的纯利润之后，再来付帐就是了。”

　　“我是真心信任彩虹小马这个品牌。而我自己则相信，当霍瓦尔普尼尔工作室签下这份合同之后绝对会搞出些惊天动地的壮举出来。”理查德的语气非常坚定。“你们拥有很多独特的技术，汉娜。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们会如何应用这些技术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提交给你们的合同中条件将会是非常优惠的。”

　　会议室中再一次陷入了寂静。拉尔斯这次都没看他，只是铁青着脸。汉娜把没有点燃的香烟叼在嘴里，站起身来。“彼得森先生，我得和我的商业伙伴私下里谈一谈。几分钟之内我们就会回来。”

　　恼火的拉尔斯跟着汉娜走出了会议室的门。汉娜信步沿着走廊前行，当她走进自己私人办公室的那一刻，她点着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夹在手指缝里，慢慢地呼出气来。

　　“见鬼，汉娜！半个钟头不抽烟你难道会死么？好多美国人都有用来抵抗烟瘾的东西。”

　　依然站在那里，她又吸了一口。“尼古丁是一种增强性能的兴奋剂，它可以提高反应速度、智商和普通记忆能力。现在所有能用得上的帮助我都得用上。”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过糟糕的就是得肺癌的几率也增加了。另外你在乎个什么？听起来你对制作这么一个彩虹小马的电子游戏抱着强烈反对意见。”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在认真考虑这回事。”拉尔斯说道。

　　汉娜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你还记得《仙宫陨落》的洛基首次测试通过吗？”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化作烟雾吐出。“我还记得大家是怎么使用我平常的ＡＩ研究成果的，免自我修正算法，来强化他的策略推算能力。结果他实在是太优秀了，没人能赢得了他。既然他这么满足我们预期之中的无敌大反派杀人狂形象，本来我们都打算就这么把他加载上去了。然后洛基就开始问起了美国和中国的各种军事策略什么的。当时到底要不要把他紧急关掉，我们根本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达成共识了。”

　　“汉娜……”拉尔斯欲言又止。

　　“我们不能再做另一个暴力电子游戏了。如果我们设计ＡＩ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戮，那么怎么可能设计出安全的ＡＩ？我的大部分研究成果都在某个美国军事承包商那里，他们想要制造出智能的无人机。这帮家伙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半点都不知道！而要是我们无所事事的话，万一发生了什么，大学里那帮白痴就是帮凶！”说到这里，汉娜停了下来，又深深吸了一口。“他们会把我们全都害死的！我们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然后失去一切。不然我们也可以接受孩之宝的这份合同。虽然未必和他想的一样，但其实孤注一掷赌上一切的是我。”

　　“我不喜欢这个，他提前支付了一千万，这跟没支付有什么差别了！最早版本的魔兽世界成本可是六千万！”

　　“而我们也跟暴雪不一样，我们用不着一支插画师和关卡设计师的军队，游戏中大部分的内容都会由电脑自行生成。我记得当初我们开发《仙宫陨落》的时候，也跟你有过同样的讨论。另外，霍瓦尔普尼尔工作室属于我，是我私人拥有的。我的财富由我随意使用。”

　　“他在瞒着我们什么，他肯定在策划些什么。”

　　“也许吧。”她又吐了个烟圈。“可我也无法忽视其中的机遇。你觉得还会有多少人能来找我们做一款忠于社会道德的电子游戏？我们可以抓住这个好机会，不然也可以舍弃它。但是美国国防部会继续他们的研究……继续我的研究。”

　　“要是你错了呢？如果某些武器公司正在借用你的人工智能设计呢？”拉尔斯问道，“如果你错判了ＡＩ可能会比我们更聪明的危险性呢？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呢？”

　　“我不是个特例，还有其他更多的研究人员会继续我的研究工作。”汉娜叼着烟嘴嘬了一口。“你也看到洛基了。光是跟游戏测试玩家对话，他就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中，而且了解真实世界的力量是什么了。从一开始，他的诞生目的就是用来战争和获胜的。就算他不能自我修改，要是他能在现实世界中指挥调度资源，那就会变成对人类的严重威胁。而他们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说我的研究将被用于军事应用……然后又告诉我，实际上是谁在资助我的研究。都是直截了当的。对我而言，欺骗我并不符合他们的最大利益，所以这很可能就是实话。

　　“但他们还是有可能在骗你，而你也可能小看了ＡＩ的危险性！”

　　“我开始使用……”说到这里，汉娜停了一下，盯着手中燃烧的香烟。“……会造成长期健康影响的性能增强兴奋剂，是因为我觉得这东西至少二十年才会影响到我。我在这上面投入的可不只是我的钱，拉尔斯。”

　　她弹了弹手上的烟，把烟灰掸进了烟灰缸里。“我们没有完美的信息，而且也等不起完美的信息，哪怕有不确定因素，我们也必须用我们当前所拥有的信息来决策，就算它并不完整也好。就算我错了，以我们得到的这份合同而言，这个险依然值得冒。”

　　“投机心理。”拉尔斯说。

　　她没有理会他。“而要是我对了，我们等于是拯救了世界，就是字面意思，拉尔斯。另外，如果某些副总裁都能看得见我关于ＡＩ方面的材料，那么这等于是天下无人不能了。”她徐徐吐出了更多的烟。

　　“我知道你的注意力全都盯着变形金刚了。而他们更看重的是我的童年，而不是你的。对此我很抱歉。不过这也同样是你的机会！变形金刚是你的最爱，而你现在就要与拥有这部作品版权的公司建立业务关系了。如果这项合同顺利完成的话，那他们把其他产品交给我们来负责的可能性也会更高。”

　　拉尔斯盯着她看，她继续喷云吐雾，惹得拉尔斯差点咳嗽出来。“要是他敢偷偷在合同里做什么手脚而你还照单全收，那我就走人了。我不相信他，汉娜。我现在也说不清具体是为什么，可……好吧。你是老板。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