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记事

          那一天，为了在日落前看看绿植来缓解因凝视书本而酸痛的眼睛，我绕路走到了室外。夏天六月的太阳那么亮，它隐匿在高大建筑之后的光晕也使我难以直视。绿池塘里的红鲤鱼将半个头伸出水面，朝我吐泡泡。那池塘边开的黄色的大花，在阳光的照射下蒙上了金色，倒影在水中摇摇晃晃。我第一次同时感到夏天的炎热和清凉。

          我对于夏天的实感在学习地理之后慢慢建立：在那之前，我只认为夏天是模糊的热浪和大汗，人处在兴奋和热情之中头脑不清。现在夏天不过是太阳直射点来到了北半球，来自太平洋的水汽使我皮肤湿润，然后站在日光之下，感受它严严实实盖在我身上的暖意。夏天的天敞亮，兴奋地千变万化，有时极蓝，有时浅色，日落时，则金粉紫晕成一团。夏天的云也是大方的，一大团一大团畅快地吐气。我爱阳光。所以我要格外珍视太阳离我最近时的夏天。

        我爱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譬如我们在一个寝室合唱一首歌，从第一个高潮直接衔接到结尾。学习时我听见她在哼一首我没听过的歌。我跟着她的旋律慢慢地沉入书本，我听到高潮部分的前两个字是“如果”。听了太多的如果，离开寝室道别时竟也湿了眼眶，如果一切都能停留在最好的时候就好了。譬如我走进理发店时向两个月前来时给我洗头的姐姐笑，虽然她没看我，看我大约也不会记得我。譬如我感到光线透过他的白色衣服把整个人照得清爽，他像一只小兽伏在桌上睡觉。

        我曾因为某些不能爱很多东西。我说，你怎能让一只百灵鸟永远栖息在同一棵树上。

        百灵鸟，你虽爱却难以深爱。

        百灵鸟，你总是以为那些美好在未来都还有机会再遇到，可若你回头看，山川河海与前方无一相同，过去的事永远不会再发生。

        百灵鸟，你爱施予无条件的爱和宽容，可是未经允许的凝视是侵犯，未经了解的修辞和移情是物化。你投去的那些欣赏的目光，最后都成了你与他人的隔阂。

        百灵鸟，我话未尽的别离是痛苦。百灵鸟，我悄悄在心里记下的美丽场景太隐私，不能被别人听见。可是百灵鸟，强烈却无人听见的情感将我绞死。

        今天我扔掉了自初中以来从来没扔过的课本和试卷。我以为自己丝毫也不会后悔，但是看着那些书一点点装入麻袋，我有些惊慌地感到，我过去的似乎具象的日子，在那一刻抽象成了柜子里收藏着的几张纸条，几篇文章和几本书。那长长的时间本是我的尾巴，现在已经消磨陨灭了。这一切都在再见。

        这一切都在再见。我怀着一点点悲哀的情绪，着急忙慌地在人已经走光的寝室理好自己的东西，不来得及端详这似乎有意义的房间，就把门关上。我拎着一手的琐碎，坐上不知通向哪里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