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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迎冬人

2022-06-02 03:46 作者:再来六个硬币  | 我要投稿

       她坐在站台的椅子上,若无其事地等着公交车的到来。她没有像其他一同等候的人那样掏出手机翻看,或是和身旁的人闲聊,只是默默地盯着一边的广告牌,仿佛能进到广告里头似的。就算公交车已经到站,她也是在其他人纷纷上前之后才起身,就像一台慢了几拍的钟表。

       车上有很多空位,但她没有坐下。周围的空气似乎降了几度,在她握住的扶手上面,不知不觉凝出了一些小水珠。没人在意她,她就像一个透明的人,站在这辆公交车里,可能永远也不会下车。

       她想着寒露离开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这几年后山上的红叶很出名。”寒露说,“那差不多是你值班的日子吧?你应该去看看。”

       直到听了这话,她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去过后山;至于红叶,市区里有些行道树的叶子也会变红,那是她见过的。然而她还是很在意。这几年来,踏足这座城市的每一处似乎成了她的首要目标——哪怕是某户人家楼下的小小菜园也囊括在内。

       坐到后山要等到最后一站,现在还有些距离。她有些犯困,明天就是交班的日子,一想到马上就可以休息,她就怎么也提不起干劲来。

       “你的工作是迎接冬天的到来,霜降。”立秋经常对她说,“别让大家觉得秋天是个无精打采的季节。”

       霜降看了看车窗外的天空,渐变的蓝色中没有一点杂质,偶尔经过的飞鸟扑扇翅膀的动作显得格外有力。她又打了个哈欠,说到底,有些懒散只不过是她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身上的一些小缺点罢了。

       公交车行驶到最后一站,车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霜降下了车,四处张望着。后山并不需要门票,只是为了方便才修建了一个广场作为入口。很久以前,在她还能无忧无虑地到处玩耍的时候,她来过这个广场一次。那时的霜降以为后山上是大人们才能去的地方,所以只留在广场上玩风筝和气枪打气球。现在这里的样子和她印象中没多少区别,依然有人在放风筝,有人在经营打气球的摊子。

       上山的路最开始是一段台阶,霜降站在台阶下,抬头看向视野能及的最高处。然而她只看到了些许枯黄,大片的红叶似乎需要到更深的地方才能看见。霜降慢慢地往上走,心里还在想着打气球的事情。隔三差五的,有人在台阶上售卖矿泉水和洗好了的黄瓜;起初的价格和山下没有什么差别,而当霜降意识到眼前的矿泉水已经贵出一块钱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半山腰上。

       霜降回过头去,广场上的摊位只能看见一块块颜色鲜艳的棚顶,近一些的建筑高层上,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台阶已经走完了,接下来是平缓的水泥路;一只喜鹊从山上飞下来,停在一棵柏树上,又嫌不好落脚,往下飞走了。

       确实有几片红色的叶子,霜降往脚下看去,她决定接着往山里走走。

       立冬什么时候会来呢?霜降试着哈了口气,但现在其实还没多冷。人越来越少了,因为后山的风景属实一般;不过路倒是挺长,沿着这条路走,能走到隔壁的省份去。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霜降逐渐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她自顾自地走着,直到身边看不到游客,直到水泥路的前后只有她一个人。

       转过一个弯,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栋颇为气派的建筑。应该是开在这儿的农家乐,霜降心想。那房子大门紧闭,一位老妇人坐在门口,像是在等着谁。霜降从她身边走过,并没有多留意什么;但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老妇人从身后叫住了。

       “咦?我记得你。”老妇人站起身,看着霜降的背影,“你是……你是和我女儿一起在广场上打过气球的……”

       霜降回过身,还没等她开口,老妇人又说道:

       “你怎么,怎么这么年轻……你是她的孩子吗?”

       “我不是谁的孩子。”霜降答道,“不过打气球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见老妇人呆在原地,霜降轻叹一声,手掌向上一翻,握住一只柿子。

       “您要吃点柿子吗?”

       老妇人微微瞪大了些眼睛,打量了一下霜降,便又坐了回去。

      “噢……原来是这样……”她接过柿子,却只是拿着,没有剥开,“原来是这样。”

       霜降决定休息一会儿,坐到了老妇人对面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刻着一副棋盘,只不过没有棋子摆在上面;霜降和老妇人都没再说话,树叶也因为没有风而停止了哗啦啦的响动,就连周围的鸟都没有啼叫,时间就像静止了似的。

       “您在等谁?”霜降开口问道。

       “等我女儿开车接我回去。”老妇人笑笑,“她都是成家了的人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霜降应和着。

       “这儿也是他们安置的。”老妇人接着说,“我也没什么事做,就来帮忙洗洗菜,扫扫地。平常也没多少人来,倒也不忙。”

       霜降点点头。

      “主要是现在不是旅游的季节,等再过一个月,就该有人订年夜饭的座位了。那会儿——”老妇人突然止住了话头,看了看身旁的霜降。

       “你瞧我这碎嘴子。”老妇人摸着手里的柿子,“我拉着你说这些干嘛?你是有事要做的吧?别给你耽误了。”

       “只是来后山转转,没要紧事。”霜降说,“明天我就该走了,这里人少,随便看看。”

       “安静点好。看你的样子就是不爱热闹的人。”老妇人说道,“不过也有人走过这儿就是了。”

       霜降站起身,“我听说山里有红叶看,是还要往再前走吗?”

       “是在前面,但都是些黄叶子。”老妇人说,“你一过去,应该就红了。”

       霜降向老妇人告了别,接着往山里走去。大山更深处的景色和入口处截然不同,走两步就能看到土黄色的悬崖峭壁,以及大雨过后山体滑坡的痕迹,那样子就像一条条裸露在外的伤疤。道路两旁的岩壁上,有些巨大而完整的石块被人用油漆刷了些数字,霜降知道,那是停止从山里采石后遗留下来的记号。

       又走了一段路,从这里已经能看见完整的城市了;霜降站在一处土坡上,辨别着城市里的建筑。她不经意间扭了一下头,发现离她不远的地方,也有人在做同样的事情。

       那是个从外貌上看去和霜降差不多大的少女,脚边放着一个不短的皮箱。霜降回想起老妇人说过的话,眼前的人应该就是在她之前的访客。

       霜降没有主动搭话,那人在同时看向了这边。二人隔着一个豁口对视着,就像马路旁的两棵梧桐。

       “你好?”反而是少女先开口,“我以为这地方不会再有人来。”

       “为什么呢?”霜降问道。

      “今天是工作日,现在又不是什么旅游季,再加上后山没什么好看的地方……热闹才会奇怪吧。”少女说,“难不成你真是来看风景的?”

       霜降点点头,“只不过没看到想看的而已。”

       “你想看到什么?”

      “我听说这里有红叶看。”霜降回答道,“事与愿违。”

       她指着山坡下的树林,那里一片焦黄。

       “至少你还有的失望。”少女说,“我就是不知道我想看到什么才来这儿的。”

       “找灵感吗?”霜降问道。

       “灵感?也许别人比我更需要它们。”

       “那可不一定。”霜降说,“做个好梦就要有充足的灵感。”

       少女笑了笑,“你这人说话挺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我身处在寒露之后,立冬之前。”霜降又试探性地捧起双手,哈了口气。

       “唔……霜降?”少女想了一会儿,“这名字好听。我叫戚曚,曚是日字旁加一个蒙古的蒙,戚是……”

       她看了看远处的城市。

       “惨惨戚戚的戚。”

       “喔,戚曚,你好。”霜降心不在焉地说。要不要再往前走些?反正立冬也不会找不到她……

       “你有心事?”戚曚问道。

       “什么?”霜降回过神来,“不,不是。我只是在想红叶是不是还在更深一些的地方。”

       “这么专一啊?”戚曚又笑了起来。

       “你呢?”霜降看向她。

       “嗯?”

       “你的心事是什么?”霜降问道,“就像名字一样,我们理应交换。”

       “好正当的理由。”戚曚说,“不过我刚才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

       “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吗?”

       “你当我是在矫情就行。”戚曚低下头。

       霜降又往戚曚那边看去。注意到她在看自己,戚曚不自觉地把袖子往下拉了一些。

       “那我给你看样东西。”霜降伸出手掌,“刚好我也有点走不动了。”

       一些细小的尘埃在霜降的手心里飘舞,就像投进池塘的鱼食。

       “那是什么?”戚曚睁大眼睛。

       “风。”霜降回答道,“秋风。可能会有些凉。”

       她将手一挥,在她脚下的树林如同燃烧一般变得赤红,更暖的色调像浪潮似的在山间翻涌,把能变红的叶子都染成了红色。

       戚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霜降拍拍手,叉着腰满意地看着漫山的红叶。

       “求人不如求己。”她说道。

       “这是什么超能力吗?”

       “不如说是本职工作。”霜降摇摇头,“现在你有灵感了吗?”

       “我不知道,也许有吧?”戚曚还在惊讶地转着圈四处张望。

       “霜降……霜降……”她慢慢地说着,“你该不会是秋天的神灵?”

       “我还挺自豪的。”霜降扬起眉毛,“要吃个柿子吗?”

       “呃,谢谢。”戚曚接过柿子,也没有立刻剥开吃掉,而是仔细端详着。

       “一时想不起来也不要紧。”霜降说,“人们总说春困秋乏,你可能是累了。”

       “也许还剩有一点力气?”戚曚喃喃自语道,她打开脚边的皮箱,从里面拿出一把对她而言长了些的小提琴。

       “我目前最想看到的应该是听众,谢谢你买票。”容不得霜降拒绝,戚曚就艰难地挥起琴弓,拉出断断续续的音符。

       不太熟练呢,霜降偷偷地想着。一曲终了,戚曚尴尬地收起提琴,把柿子剥开吃了起来。

       “来这里练习会不会太远了?”霜降问道。

      “总之我已经在这儿了。”戚曚一边吃一边回答,“天黑之前来得及回去。”

       “现在你想看到的是什么?”霜降又问道,“在听众之后?”

       戚曚想了想。

       “两个听众?也许是三个,或者一大批,像这些红叶一样坐满一屋子。”

       “那就挥一挥手,看看能不能做到。”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能力。”戚曚捡起一片叶子,“不过我会……我会……”

       “难为情的话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二人沉默了一阵子。风从山上吹来,树叶哗啦啦地响着;什么地方的某种鸟类叫了几声,像是在惊讶山间的变化。

       “我记得明天就是立冬?”戚曚问道,“那你……”

       “明年再来。”霜降说道,“明年的霜降。”

       “到时候你还会把山里的叶子变红吗?”

       “我不知道,也许它们自己就红了。”霜降说。

       “那……”

      “还会来吧,这个地方。”霜降看着天边的云彩,“视线开阔,而且很安静。”

       戚曚提起皮箱,“那就说好了。我该走了,再晚就赶不上公交车了。”

       “你可以搭那个老婆婆她女儿的顺风车。”霜降摆了摆手,“就说是我请她帮忙的。”

       直到戚曚的身影消失在了山崖后面,霜降还站在原地,就像一片石林里的一根石柱子。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霜降回过头去,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即使今年的气温确实不高,你也来得太早了些。”她揉着鼻子说道,“这就算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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