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生，我再渡你
萌萌本是一只居住在长安郊外的狐妖。在许多人看来，山怪野妖本该是远离人群，只在深山之中出没，但狐妖这种生物很不一样，他们喜欢幻化成人形，隐没于人群之中，享受融入人类社会的乐趣。
所以，萌萌虽然从小被长老们反复教育，不要对人失去防备之心，但是对萌萌时不时就往长安城里跑这件事，长老们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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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有一群佛门中人来到了长安，当时的皇帝崇佛，就在长安郊外给了他们一块地，允许他们在其中修建庙宇。因为这地方距离萌萌的巢穴比较近，萌萌不得已只好搬了家另觅居处，以至于她一听到“那群新来长安的和尚”，就忍不住发出野兽一般“嘶嘶”的不满声。
自然，那些建造庙宇的工匠们并不知道萌萌的不满，他们辛劳一天，也就只能赚上几个铜板，萌萌并非不通情理，所以只等那“化生寺”的牌匾挂到了门上，陆陆续续有和尚们进了庙，她才开始实施自己的“大计划”。
对于一只狐妖来说，所谓的“大计划”其实就是捣乱捣乱——什么跳到房檐上，对着和尚们的光脑袋砸下一颗坚果、在新漆好的房柱上留下几个爪印、偷偷品尝几个贡国等等。虽然无伤大雅，但是时间一长，也不胜其烦。再加上萌萌虽然只是一只“幼年”狐妖，但若是真要算年龄，恐怕庙里最年长的方丈都要管她叫一声“祖奶奶”，论道行的确不如萌萌，萌萌的恶作剧就这么得以进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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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时间一长，就算是佛门子弟也会有些忍不下去。
那天化生寺来了一个男人，长发飘飘，被那群和尚们簇拥着很是扎眼。萌萌在房檐上看着就想笑，又听那些已入中年的和尚还要管他叫一声“怀谷师叔”，要他帮忙收拾庙里作祟的狐妖，萌萌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都说人要是修炼到了一个境界，就能和他们狐妖一般，有千年寿数，这怀谷莫非是个几百岁的老头，只是面相看着年轻？萌萌完全忘记了，自己也已经有两百多岁了，这声“老头”岂不是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
萌萌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像，人的外型可以因为修行而得以童言常驻，但是这举手投足之间少年作派却难以作伪。于是她偷偷暂停了恶作剧，跟上了怀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偶尔也幻化成人形，假装香客向其他和尚打探怀谷。好在怀谷样貌英俊，大唐又民风开放，这么奔放的女性比比皆是，才终于没有引来什么怀疑。
在经历了一番查探之后，萌萌这才知道，原来怀谷只是因为是方丈的关门弟子，比寺中不少和尚高了个辈分，才得了一声“师叔”的尊称。又因为他是长安富商的独生子，富商心疼儿子，所以只做了俗家弟子，因此并没有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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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放心了，她又愉快地偷走了一颗贡果，在房檐上一边美滋滋地咬着，一边心想收敛了那么长时间，该怎么松快松快呢？这时她眼角瞥到了那少年的身影，心中一喜，就直接把桃核往少年头上砸去，自己立刻又躲入了房檐的阴暗处，笑得全身发颤。
但是萌萌所预料之中的那声“哎哟”并没有出现，她觉得有些奇怪，便溜下房檐，在阴暗处化为人形，装成一般香客的模样，嫋嫋娜娜地走了出来，想要看个究竟。
只见那怀谷不知何时张开了自己的折扇，那桃核就在扇骨上滴溜溜地转，萌萌见状心中暗暗吃惊，知道这少年可不是那种一般的关系户，而是很有些真道行的人，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没有进一步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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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父，我随家人一起来祭拜佛祖，只是这化生寺香火鼎盛，不知怎么，我就和他们失散了，请问这是何处？”萌萌胆大，靠了过去，想要主动出击，蒙混过关。
“施主盘桓此地也有数日了，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就是化生寺呢？”怀谷一笑，露出了好看的牙。萌萌只觉得这怀谷有些轻佻，一般佛门弟子看到女人不是头都不敢抬的么？而他竟然还露出那种笑容，再转念一想他说的话，社么“盘桓此地也有数日”，分明就是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说时迟那时快，就抽出自己的青藤鞭，习惯性地挥了出去。
怀谷不闪不避，只施展了一道金刚护法，就将鞭子的劲力化解了十成十，萌萌一鞭过去挥空，心中大骇，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逃？这样的实力差，对方完全可以视你为草菅。打？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吧？虽然只是刹那，但萌萌的心里却已经是千回百转，走了好几圈。最后她抛下了青藤鞭，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来，看这怀谷要怎么处置她。
反正她虽然捣乱了好几次，但也只是局限于“捣乱”而已，再加上化生寺弟子绝不轻易杀生，萌萌不信这些无伤大雅恶作剧，能让他对自己起了杀心。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怀谷看到她的正脸，竟然大为惊骇，抛下了自己的折扇，三步五步走上前来，对着她说了一句“找到你了”。
咦，莫非这怀谷，其实是个采花贼？萌萌心念还没来得及转过弯来，突然就被他用金镯套到了手腕上。她只觉得一阵僵硬，之后便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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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觉得自己快要被怀谷给烦死了。
自从被他用金镯控制了之后，他就天天拉着她大谈佛教典故，末了还要问一句：“你可想起来吗？”萌萌一脸莫名，想起来个鬼啊！这怀谷是不是傻了？哪怕是俗家弟子，带着一个女的在化生寺里到处乱跑，也有伤风化好吗？
可是这怀谷偏偏似疯了一般，面对别人探究的眼神，干脆说她就是他未婚妻，反正俗家弟子娶妻也是正常。每次她想反驳，他就暗中催动金镯，让她不能言语。
有时候萌萌真想偷偷去找找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化生寺方丈，问问他收的是什么好徒弟。“我一只狐妖，不过是偷吃了几个果子，你和我这么过不去，何苦来哉？”萌萌也不是没这么问过他。
“谁叫我和你，前世有缘，我对你，一见如故呢？”怀谷笑嘻嘻地说，眼神清澈如水不似作伪。“登徒子！”萌萌又抽出了青藤鞭招呼过去。
怀谷虽然限制着萌萌的自由，但是他本身对萌萌并不坏。
他时不时会给萌萌带一些长安城中的新鲜玩意，或者传授她一些心法口诀，让她的修行能够更有进益。
在萌萌生辰那天，他更是送上了一支桃花钗，说这种物件，和狐妖气质相得益彰。萌萌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辰的，怀谷笑而不语。只是当晚，萌萌手握着桃花钗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男人在佛像前立了一个誓。萌萌敢确信，那不是怀谷，而那个誓她在梦里听得真切，醒来却已经忘了个精光。只看到怀谷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眼中的悲伤一瞬而逝，却被善于捕捉人感情的萌萌记到了心里。
这个男人，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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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过了五年，虽然作为怀谷的“未婚妻”，已经有不知道多少香客旁敲侧击地去问她究竟什么时候和怀谷成婚，但是都被她和怀谷给搪塞了过去。
那日怀谷一脸凝重地跑来找萌萌，说自己要离开化生寺数日，不能带着她，要她好好呆在寺中，不要随意进出。萌萌不解，问他发生了何事。
怀谷想了片刻，说：“这件事我不瞒你，我爹爹，也就是这长安的李记当铺的老板，前几天遭了山贼，家里有些事情要我这个独生子去打点。”
“那为何不能带我去？我一个柔弱女子，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和尚窝里，像话吗？”萌萌很生气。
“你柔弱？”怀谷笑出了声来，当他不知道啊，这些年因受佛气渡化，加上他的悉心指点，她的道行早已大涨，恐怕在同年龄的狐妖中，无人是她对手。想了想，他一脸轻佻地说：“你名义上是我未婚妻，你要是跟过去了，徒增我不少麻烦不说，指不定我爹爹逼着我要我和你成亲了呢？这样你是要嫁还是不嫁？我是求之不得，但是你……”他看了萌萌一眼。
“快走，谁要嫁你？”萌萌抡起茶杯砸向怀谷，怀谷轻轻一拨，茶杯又回到了桌上，甚至连茶水都没溅出一滴来，两人嬉笑怒骂之间，一来一往使的都是上乘的功夫。怀古看着茶杯心想，如今的萌萌虽然道行还不如他，但是他总能放心一些了吧？
他笑着离开了萌萌的房间，临走前又不放心，在屋内燃起一支永生香，和萌萌约定若是有什么事，便掐断永生香，他自然会立刻赶回来。
◈——◈
怀谷此去，就是一个月，而化生寺也迎来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冲击。
那日化生寺的一位长老陷入了昏迷之中，其尸身散发出了佛香，经久不散，不知三界哪里来的传闻，竟然说吞了这高僧之体，修为就能大涨，于是乎，不少精怪纷纷前来找化生寺的晦气。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些连萌萌都看不上的小杂鱼，再后来则变成了妖王这个级别。化生寺的防御几乎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萌萌也数次动了念头，想要掐了永生香，把怀谷招回来。可是怀谷就能顶住这样的袭击吗？萌萌自己也不确定。
萌萌只知道，化生寺上下除了同心抵御外邪之外，竟束手无策。
那日萌萌站在化生寺门前，竟然看到自己狐妖族的长老也跑了过来，心中不由一阵动摇。五年了，她自从遇到了怀谷，就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巢穴之中，自己那个巢穴恐怕早已长满了青苔，荒废掉了。若是在从前，看到长老她一定很是高兴，想要跟着他回去，再看看又没有什么解脱金镯束缚之法。但是如今这个状况，萌萌只觉得，为了一个虚妄的传闻，长老远道而来，只为了亵渎一具高僧之体，实在是有些……让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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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谷此去，就是一个月，而化生寺也迎来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冲击。
那日化生寺的一位长老陷入了昏迷之中，其尸身散发出了佛香，经久不散，不知三界哪里来的传闻，竟然说吞了这高僧之体，修为就能大涨，于是乎，不少精怪纷纷前来找化生寺的晦气。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些连萌萌都看不上的小杂鱼，再后来则变成了妖王这个级别。化生寺的防御几乎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萌萌也数次动了念头，想要掐了永生香，把怀谷招回来。可是怀谷就能顶住这样的袭击吗？萌萌自己也不确定。
萌萌只知道，化生寺上下除了同心抵御外邪之外，竟束手无策。
那日萌萌站在化生寺门前，竟然看到自己狐妖族的长老也跑了过来，心中不由一阵动摇。五年了，她自从遇到了怀谷，就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巢穴之中，自己那个巢穴恐怕早已长满了青苔，荒废掉了。若是在从前，看到长老她一定很是高兴，想要跟着他回去，再看看又没有什么解脱金镯束缚之法。但是如今这个状况，萌萌只觉得，为了一个虚妄的传闻，长老远道而来，只为了亵渎一具高僧之体，实在是有些……让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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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狐妖族长老的加盟，妖这边的阵营声势大振，狐妖本身就擅长魅惑易容，对于人族效果尤其出众，而萌萌本身就是狐妖，自然不受这干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场面却变成了她几乎以一人之力，在保护化生寺诸人。她这些年虽然修为大有增益，但是又怎么能和那些动辄有百年千年修为的家伙比？所以她也只能且战且退，并为一个小沙弥下了一道清心——那是她曾经去龙宫做客时，龙宫弟子送她的小礼物，却想不到用在了这种地方——然后她又吩咐小沙弥到自己的房间内，掐了那道永生香。
她不指望怀谷能来力挽狂澜，她只要怀谷帮忙转移长老肉身，然后她也好伺机全身而退。
战况日益激烈，萌萌虽然只有一人，但是却有一个好处，就在于她是一个妖。只要竭力之时，隐去身形，融入妖族大军之中，他们就难以发现她的真身。这可以为她拖延足够多的时间，但是一旦她隐去身形，这些妖就会距离尸身所在位置更为接近一些。所以萌萌发现，自己的喘息时间越来越少。这该死的怀谷，究竟来了没有？把长老的肉身成功转移了吗？不……他若是做好了，定会给我送个信来，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收到，他那边定然也有了什么事，我……还要再坚持一下。
萌萌唯有硬着头皮去迎战，她自己也是妖，深知这样的香气对于妖来说意味着什么。若不是这些年自己一直在化生寺之中，恐怕现在也在这个阵营里，跃跃欲试吧？只是这几年化生寺上下因为怀谷的关系，对她不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失望。
◈——◈
那么怀谷？你人在哪里呢？你家里的事情，都办好了吗？其实你要是真心叫我和你一起回家，看看你的爹爹，我大概，也是愿意的吧？在最后退无可退之际，眼看着一道三昧真火向自己袭来，萌萌在失去意识之前，竟然只想到了这些。
又是那个悠长的梦，在那个无边的黑暗中，萌萌看到了很久以前她收到桃花钗时，所梦到的那个男子。
他的眉眼和怀谷很像，但不是怀谷，他在佛像之前说了些什么……萌萌凑近了听，才听了个真切：“佛祖啊，人要因为自己的傲慢，枉造多少杀孽？又为什么要到一切无可挽回之时，才能明白自己的过错？若是还有来生，我愿意以性命相托于她，要她欢喜一世。”她是谁？萌萌想要问他，于是又走近了一些，却发现他的脚边，躺着一只狐狸，那是她……自己。
萌萌惊醒了……却看到怀谷那双漂亮的眼睛正看着她，清澈，但是充满了哀伤。
“怀谷，你回来啦？长老的肉身呢？保住了吗？”她沙哑着喉咙问。
怀谷沉痛地摇了摇头，满屋子都陷入了一阵尴尬之中。
“萌萌，你听我说，我很快又要走了，这一次，我要离开很久很久。你的金镯我解了，你自由了……你可以回去做那只快快乐乐的小狐妖……”怀谷说到一半，竟有些哽咽。
“怀谷，你是在怪我，没有保护好化生寺，没有保护好你的长老吗？”萌萌问。
“不，你做得很好，是我不得不要走了。我和佛祖有约定，很多事情不能和你说，但是如果在梦里，也许你会找到答案。”怀谷站了起来，慢慢朝门外退去。
“怀谷！你若是走了，我再来化生寺捣乱怎么办？”萌萌气极，咬牙道。
“你天性善良，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也是如此，就算是捣乱，也无伤大雅。”怀谷笑道，却并不回头。
上一世？你知道我的上一世吗？萌萌正想要这么问，却发现怀谷已经不见了，屋里，只留下了一缕佛香，证明怀谷曾经来过。萌萌突然觉得，那佛香怎么有点熟悉呢？
回到了山林之中的萌萌，开始陷入了无边无尽的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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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梦醒，她就会趁遗忘之前，将梦中的大概记录下来，然后继续沉睡。她和怀谷之间的故事，也在一次次沉睡之间，如同拼图的碎片一般，逐渐成型。
她的上一世，也是一只狐妖，她对于人有着天生的好感，常常混迹在人群中，与他们一同嬉闹。直到那年，上一世的怀谷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碰到了萌萌的上一世，与她立下了海誓山盟，最后却因为发现她是狐妖，误解她就是造成附近村庄瘟疫的罪魁祸首，而将其斩于自己剑下。等到一切真相大白时，那个“怀谷”悔之晚矣，于是带她来到了一个寺庙之中，祈愿能在下一世，再度与她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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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却与他开了一个玩笑，在这一世，当萌萌出现于怀谷身边时，怀谷已经年入古稀。他以一元复始之法，让自己重返青春，又拜托了方寸山的长老，修改了周围人的记忆，让自己得以在鼎盛之年，与萌萌相处了五年光阴。
只是这一元复始之法每到五年，就必须解除一次，此时他的真身就会陷入昏迷之中，并散发出诱惑人心的佛香，而这个过程可以被永生香所打断片刻……
插图by.亖筒 ——作品名称：若有来生，我再渡你
之后的事情，萌萌无需进入梦境，就已经可以推测出来。
她最后一次所见到的怀谷，恐怕已经是拼尽了全力的一缕幽魂，在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分离，已经无可挽回。
真的是无可挽回吗？
萌萌知道，高僧只要还有舍利子在，就有可能死而复生，而那舍利子，现在很有可能就在某个妖物的身体内……很难，她只是一个修为一般的小狐妖，而对方是吞噬了高僧之体的妖物，甚至他是谁，他在哪里，她都一无所知。
但是这一次，她想要试一次。
在她的上一世，他用剑为彼此留下了无数的遗憾。在这一世，他用佛法，将原本可能走向歧途的她，拴在了正途之上。
而这一次，她也想要尝试一次不可能，用自己的一生，去寻找一份一段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机缘。
她会成功吗？她不知道，她唯一了解的是，如果放弃了这最后的一线生机，她和他，就无法得到真正的渡化。
◈——◈
我不愿再等一个来生，我只想要与你相约今世。
抱着这样的想法，萌萌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