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到大同-行记-第三天第四天
昏暗迷茫的清晨,我们在狂风暴雨中摸索着找到高速口。暴风雨之神怒吼着。小小的高尔夫轿车在风中难以自持,几次偏离方向。公路上所有车打着双闪灯,像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我有点紧张,强作镇静,不想吓到她们。她们一旦紧张,会导致我更紧张。我更紧张再导致她们更更紧张,就像一台正向紧张放大器。
我相信之前的判断,远离海洋,向内陆进发。我相信我们正在远离台风的势力范围。我相信承德的领空已经是“烟花”势力范围的边缘。
一个小时后,我们驶出乌云,飞驰在充满度假氛围的京藏公路上。进藏的汽车自带狂欢气氛,有的挂条幅,有的改装汽车外形,有人早早戴上草帽,缠着民族风的头巾。我一直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既遮阳,同时向鲍勃迪伦致敬。现在这个时代,致敬非常容易,就是花钱。致敬鲍勃迪伦不用学习写歌写诗,不用在卡拉OK唱他的歌,甚至不用听他的歌。花钱买件印着他头像的体恤即可。
中午看到新闻:昨晚,自北京来的新冠病例在承德车站下车,行经多少地点,密接多少人云云,那个时间段,我们正在雨中漫步。
密云服务区是我见过最浮夸的服务区,除了肯德基麦当劳兰州拉面,还有costa咖啡。人多,车多,需要你付出的钱多,羊毛拔自羊身上。洗漱池呈优雅的环形,有冷热水供应。我看到一个无印良品风的数字劳工模样的人在那洗头刷牙,真真宾至如归。
大同市晴空万里,空气透明,又热又燥,公路裂着口子,树木并不茂盛,路上没车。
稀里糊涂,我订的青年旅社居然在火车站附近。我本是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凑。
在电梯里,我听到三个人在讲山西话,那个味儿,我虽然听不懂,但觉得特别解渴,好像跑这么远,就特意为了听这个味儿,顿时觉得这趟旅程值回票价。我们在哪儿都能吃到山西刀削面,味道差距不大,但这几句山西腔,老陈醋一样的解渴。到一个陌生城市能找到真正陌生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小象第一次住青年旅社,她看到店门上的中英双语的告示牌比较紧张:进出请关门,火车站小偷太多,太猖獗。

我虽不怕,但心理也受到影响。
办好手续,我自己下楼吃一碗刀削面。面馆在同一栋大楼的一层门市,连续几家山西刀削面,都不小,招牌都是康师傅碗面的画风,格局完全一样。偌大餐厅没有多少人,天太热,也不是饭口。未被完全消灭的苍蝇低调的空中盘旋,有一桶面汤供人免费自取,背书包的孩子从前门走进来又从后门穿出去不知走向何方。刀削面十二三块钱一碗,好像比长春火车站便宜,或许差不多。
大同的阳光令我印象深刻,五点多,阳光跟下午一点钟没区别,晒脸,灼目,疼。比东北下午一点钟的阳光厉害得多。我一个人游逛,看到一辆人力三轮车,塑料棚子上红字写着:关东煮,凉皮,灌饼,烤冷面,八宝粥。。。还有些没记住。

我兜了一圈,从火车站前返回。有连续几家店铺,在火车站斜对面的一楼门市的位置,按理说该是黄金位置,店里只卖一些汽水面包,假冒伪劣的杂货,我在刚来长春念书的时候见过这种景象,杂货店家里的小孩子满地乱跑,但那是2000年左右,甚至更早。我不是谈论优劣或者先进落后,我只是被眼前的景象带回到了过去,带着一点震惊,为自己的局限狭隘震惊。世界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至少不仅仅是那样。只要你一开始以为,那几乎就是犯错的开始。
总有人走过来问你:住店吗?打车吗?薄有姿色的女人此时更自信更主动些,她们眼神闪烁,你可以联想到更多情节。
有俩老头坐在邮政大楼门前的石阶上,我也累了,坐下。其中一个穿秋裤的老者身边被垃圾包围着,但那也是他眼里垃圾中的钻石,是他从各处淘来的,值得精心对待。他扔给另外一个衣冠整洁的老者一只烟,两人聊起来。

在街对面一处未能竣工的大厦下面,几个孩子在玩滑板。只需跨过一条街,氛围为之一转,霓虹闪亮的大型城市综合体,国际品牌的性感广告牌,滑板少年们一副嘻哈少年的打扮,人群正在慢慢聚集,自带便携卡拉OK设备的民间歌手拉开架势要做直播,饭后闲逛卖单儿的人,摇蒲扇的人,踩踏板车的小孩,浓妆艳抹的广场舞大妈,打扮成商务人士的男子,所有能坐的地方都坐着人,更多的人自己带着便携凳子。世界是复杂的,隔条街如同阴阳两界。当然,我也看见乞丐趴在花坛上睡得深沉,但就是乞丐也更愿意睡这边。

青年旅社没有拖鞋,我到商场买双拖鞋。商场里人多,从货品和人流就能看出经济情况远强葫芦岛,当然,地段可能存在差异。
从商场出来,门前广场聚集了跳广场舞的人群,沿着商场前两条互相垂直的街道,大概分成四组,阵容庞大,音乐各有不同,简直像在喊着争夺顾客,再加上两伙炫彩的直播卡拉OK的人,几个现场钓鱼的摊儿,堪称噪音大全。我不堪其扰,人们其乐融融,有人悠闲吃大排档,相当享受。
大同自古多是少数民族定居之所,鲜卑乌桓等等,北魏皇帝拓跋圭在此建都。爱跳广场舞跟少数民族热情奔放有没有关系呢?其实就算中原的河南人,诗经里也说他们的“郑舞”淫荡妖冶。诗经可能比孔子的儒家思想要早,或者同期,那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戒律还来不及驯化我们能歌善舞的本能。为什么要驯化这种本能呢?跳舞是一件多美好的事,虽然我不会,也不好意思跳。莱昂纳多科恩那首《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第一次看金城武主演李志毅的电影《天涯海角》就非常喜欢。
此地火车站仍是鱼龙混杂之地,还是让我想起以前的长春站。我见到不少形迹可疑的人。
青年旅社楼下有个小杂货店,夜幕时分,精心装扮的艳俗女人在里面嬉笑着,扭着腰走出来。她对我说:休息吗?东北人说这三个字,就三个音节,但她在休字上就用了两个音节,轻轻的吐气,发出送气音,xi,然后开始轻柔的挑高音调,升至u,似乎是肺活量不够了,息这个字发音极短,你得靠上下文猜测才知道她说的是休息吗?而且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她似乎已经为你提供了某种享受。
昏暗的角落里几个人围一桌吃着盒饭,眼睛滴溜溜的打转,时刻关注着时局。
警卫门岗的老头在跟不知道什么人吵(看不出此地有什么工作需要警卫,或者说看不出警卫做了什么,能做什么,各色人等皆自由出入),真的动起手来,他老伴在中间尖叫着,充当人肉防护垫,用最原始的方式防止事态升级。不一会儿听到警笛声。之后老头也一直没闲着,用山西话一直说着什么,楼上也听得到,听不太懂,他大概觉得真理正义站在自己一方却受到了不公平对待。
第二天去云冈石窟,路上又见修路,大规模修路。

佛像在不同时期受到不少破坏,缺手断腿削鼻等等,人类发明的酷刑。我在一尊佛像上看到一个日本人的签名,类似中国人的到此一游。以游客规矩守礼闻名的日本人看到这个,估计都会在心中大骂此君,我们辛辛苦苦做了多少努力,你这小子却跑到外国来丢人。其实在东南亚的烟花柳巷,日韩游客还是比较著名的,平日压抑惯了的东亚人经常在那里展现真我,声誉不佳但消费频繁。

小象买了一只文创雪糕,十五块,她说味道平平,但吃相出卖了她。

晚上,继续独自散步。这次我选择跟昨天几乎对称的线路,对称轴就是大同火车站门前那条路。根据昨天所见,我以为这一侧相对经济活跃,市容更体面整齐些。事实证明这又是一次愚蠢的猜测。除了这个巨大的商业综合体(它似乎已将附近所有的血液和注意力牢牢吸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沃尔玛在美国可不是什么正面形象),其他地方都是一副老城区该有的样子。我错了,但并不失望,老城区看起来更有故事,带点颓败之美,更没有距离感。毕竟中国每个城市都很像,虽然你的故乡被拆旧建新,但你随便走到哪个这样的老城区都能找到一丝故乡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