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希那穆提：什么是自我

（选自《最初和最终的自由》，克里希那穆提 著，于自强 吴毅 译，2005，p66-73）

我们说的自我是什么意思？通过它，我表示的是观念、记忆、结论、经验、各式各样可名和不可名的意图、成为是或不是的意识层面的努力、无意识记忆的积聚、种族、团体、个人、部族，以及所有的一切，不管它是被向外投射在行动中还是在精神层面被投射为美德；追逐这一切的奋斗就是自我。这其中包括了竞争、成为的欲望。那整个过程就是自我；当我们面对它的时候，实际上我们知道它是一个邪恶的东西。我是刻意使用“邪恶”这个词的，因为自我分裂性一一自我是自我封闭的一一的活动，不管有多高贵，都是分离性和隔绝性的。我们知道所有这一切。我们也知道那些自我不在时的非凡的片刻，在其中没有尽力和努力的感觉，当有爱的时候它就会发生。

对我而言似乎重要的是了解经验是如何加强自我的。如果我们是真诚的，我们将会了解这个经验的问题。那么我们说的经验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一直都有经验、印象；并且我们调动那些印象，根据它们而反应和行动；我们是算计的、狡猾的，如此等等。在客观被看到的和我们对它的反应之间，在意识和无意识的记忆之间，存在着连续不断的相互作用。

根据我的记忆，我对我看到和感觉到的任何东西做出反应。在这个对我所看到的、我所感觉到的、我所知道的和我所相信的东西的反应过程中，经验发生了，不是吗？对某些看到的东西的反应、回应，就是经验。当我看到你，我做出反应；对那个反应的命名就是经验。如果我不给那个反应命名，它就不是一个经验。观察一下你自己的反应和在你周围所发生的事。除非有一个命名的过程在同时进行，否则就不会有经验。如果我不认识你，我怎么能有遇见你的经验？这听起来既简单又正确。它难道不是一个事实吗？就是说如果我不根据我的记忆、我的制约、我的偏见来做出反应，我怎么能够知道我已经有了一个经验呢？

于是就有了许多欲望的投射。我渴望被保护、渴望内在的保障；或者我渴望有一个大师、古鲁、导师、上帝；并且我经验我所投射的东西；就是说，我投射了一个已经具有某种形式、已经被我安了一个名称的欲望；于是我对它反应。它是我的投射，是我的命名。那给我以经验的欲望使我说：“我有了一个经验”，“我遇见了那个大师”，或者“我没有遇见那个大师”。你熟知命名一个经验的整个过程。欲望就是你称之为经验的东西，不是吗？

当我渴望头脑的寂静时，什么正在发生？发生了什么？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我看到有一个寂静的头脑、一个安静的头脑的重要性；因为《奥义书》已经这样说过，宗教的经文已经这样说过，圣人已经说过，并且因为我的头脑整天都是那么喋喋不休，偶尔我自己也会感觉到安静有多好。有时我感觉有一个安宁、寂静的头脑是多么好、多么快乐。那个欲望是想要经验寂静。我想要有一个寂静的头脑，所以我问“我怎样才能得到它？”我知道这本或那本关于禅修和各种形式的训练的书说的是什么。所以，通过训练我在寻求经验寂静。自我、那个“我”，己经因此在寂静的经验中确立了它自己。

我想要领悟什么是真实；那是我的欲望、我的渴望；然后对我所认为的真实的投射接踵而至，因为我已经读过许多关于它的书；因为我已经听到过许多人谈论它；因为宗教的经文已经对它做了描述。我想要那一切。会发生什么呢？正是那个想要、那个欲望被投射了，并且因为我认可那种被投射的状态，我经验。如果我不认可那种状态，我就不会称其为真实。我认识它然后经验它；然后那种经验给予自我、给予“我”以力量，难道不是吗？所以自我是在经验中变得坚不可摧的。然后你会说“我知道”，“大师存在”，“有上帝”或“没有上帝”；你会说某种政治制度是正确的而所有其他都是错的。

所以经验总是在加强那个“我”。你越被经验盘踞，自我就越得到加强。结果就是，你有了某种品格的力量、知识和信仰的力量，这些东西你向他人展示，因为你知道他们没有你那么狡猾，因为你有写作或演讲的天赋。因为自我依然在起作用，所以，你的信仰、你的大师、你的种姓、你的经济体制全都是隔绝的过程，并且因此产生了争斗。如果在这方面你是完全严肃的或认真的，你必须要完全地消融这个中心并且不对它做论证。那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要了解经验的过程。

对于头脑，对于自我来说，不投射、不渴望、不经验是可能的吗？我们看到所有自我的经验都是一种消极的东西、一种破坏，然而我们却把它们称之为积极的行动，不是吗？那就是我们称之为积极的生活方式。对你来说，不这么做才是消极的。你那样就是对的吗？我们，你和我，作为个人，触及它的根部并了解自我的过程是可能的吗？那么是什么会产生自我的消融呢？宗教的和其他组织提供了合一，不是吗？“把你自己和更广大的合一，然后自我就消失了”，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但毫无疑问合一依然是自我的过程；那个更广大的只不过是“我”的投射，那是我的经验并因此加强了“我”。

所有各种形式的训练、信仰和知识无疑只是在加强自我。我们能够找到一种将会消融自我的要素吗？或者那只是一个错误的问题？那就是我们主要想要的。我们想要找到某种将会消融自我的东西，不是吗？我们认为有各种各样的方法，也就是合一、信仰等等；但是它们都是在同一层面上的；其中的任何一个并不比其他的优越，因为它们在加强自我、加强“我”这方面都是同样的强有力。我能够看清自我，无论它在哪里运作，并且看清它是破坏性的力量和能量吗？无论我怎么称呼它，它都是一种隔绝的力量，它是一种破坏性的力量，而我想要找到一个消融它的办法。对此你一定曾经扪心自问过“我看到‘我’始终在活动，并且总是带来忧虑、恐惧、挫折、失望和痛苦，不仅对我来说是这样，而且对我周围的人来说也同样如此。有可能令自我完全地而不是部分地消融吗？”我们能够触及它的根部然后摧毁它吗？那就是真正的运作的唯一方式，不是吗？我不希望部分地有智慧，而是以整体的方式有智慧。我们大多数人在一定层面上都是聪明的，你也许是在一个方面而我是在另一个方面。你们有些人在生意上很聪明，有些人在办公事务或其他等等上很聪明；人们在不同的方面都挺聪明；但是我们不是整体性地有智慧。整体性地有智慧意味着没有自我而存在。这可能吗？

现在自我有可能消失吗？你知道这是可能的。什么是必要的和必备的条件呢？什么才是产生它的要素呢？我能够发现它吗？当我提出“我能够发现它吗”那个问题时，无疑我确信它是可能的；所以我已经创造了一种自我将被加强的经验，不是吗？了解自我要求极大的智慧、极大的警觉和机警、要求不间断地观察，令它无法溜走。我，一个非常认真的人，想要消融自我。当我那样说的时候，我知道消融自我是可能的。在我说“我想要消融这个”的时候，其中仍然存在自我的经验；因此自我又被加强了。所以自我怎么才可能令自我不经验呢？你能够看到那种创造性的状态压根儿不是自我的经验。创造就是自我不在，因为创造不是理智的，不是头脑的，不是自我的投射，它是超越一切经验的。所以对头脑来说，要彻底地安静、要处于一种不识别或没有经验的状态中、处于一种创造能够发生的状态中，也就意味着自我不在、自我缺席，这可能吗？这才是问题，不是吗？任何头脑的活动，积极的或消极的，实际上都是加强那个“我”的经验。对头脑来说，不识别是可能的吗？那只有在完全寂静的时候才能够发生，但那不是一种自我经验的并因此而加强自我的寂静。

有没有一个脱离于自我之外而存在的实体在看着自我并消融自我呢？有没有一个精神实体取代自我并摧毁自我，撇开自我呢？我们认为有，不是吗？大多数信奉宗教的人认为有这样一种元素。唯物主义说，“摧毁自我是不可能的；它只能被制约和被限制一一在政治上、经济上和社会上被制约和限制；我们可以以某种模式牢牢地把握它并且我们可以打破它；然后它因此就能够被导向一种更高的生活，一种更道德的生活，只是遵循社会模式并象机器一样运作而不扰乱任何事情。”那是我们所知道的。还有另外一些人，那些所谓信奉宗教的人一一他们不是真正地信奉宗教，虽然我们这样称呼他们一一他们说，“从根本上讲，有这样一种元素。如果我们能够深入触及到它，它将会消融自我。”

有这样一种消融自我的元素吗？请看看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在把自我逼入死角。如果你让自己被逼入死角，你将会看到会发生什么。我们喜欢那里将会存在一种没有时间的，不属于自我的元素，一种我们希望会来到并且调解和摧毁自我的元素一一我们称之为上帝的元素。那么有这样一种头脑能够设想的东西吗？也许有或也许没有；那都不是关键。但是当头脑在寻找一种将采取行动以便摧毁自我的没有时间的精神状态时，难道不是出现了另一种形式的加强“我”的经验吗？当你信仰的时候，那不就是实际上正在发生的吗？当你信仰有真实、上帝、没有时间的状态和永恒不朽的时候，那难道不是加强自我的过程吗？自我已经被技射于那个你感觉和相信会到来并摧毁白我的东西上。于是，已经投射了作为一个精神实体在没有时间的状态里延续的观念，你就会有一种经验；而这样的经验只是加强了自我；因此你都做了些什么啊？你不是真的摧毁了自我，而只是给f它一个不同的名字、一种不同的品质；自我依然在那儿，因为你已经经验到了它。因此自始至终，我们的行动是一样的行动，仅仅是我们认为它在进化、在成长、在变得越来越美好；但是如果你向内在观察，它只是同一个行动在继续，同一个“我”在不同的层面上以不同的标签、不同的名称在运作。

当你看到整个过程，看到自我的狡猾、非凡的发明创造力和智力，看到它怎样通过认同、通过美德、通过经验、通过信仰、通过知识来掩饰它自己；当你看到头脑是在一个循环、在一个它自己制造的笼子里活动时，会发生什么呢？当你觉知到它、完全地认知它的时候，那时你不是格外地安静吗？一一那不是通过强迫、不是通过任何回报、不是通过恐惧而来的。当你认识到头脑的每一种活动都仅仅是一种加强自我的形式时，当你观察它，看着它，当你在行动中完全地觉知它的时候，当你达到那要点的时候一一不是意识形态上的、不是口头上的、不是通过投射的经验，而是你实际上就处在那个状态一一那时你将会看到完全寂静的头脑没有了制造的能量。无论头脑制造什么都是在一个循环里，在一个自我的领域里。当头脑不制造的时候，就会有创造，它是不可识别的过程。

实在、真实，不是被识别的。为了让真实到来，信仰、知识、经验和德行的追求一一所有这些都必须走开。有意识追求美德的有德行的人永远不可能找到真实。他可以是非常正派的人；但那和一个真实的人、领悟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对于一个真实的人，真实已经发生。一个有道德的人是一个正人君子，而一个正人君子不可能领悟什么是真实，因为德行对他来说是自我的遮盖物，是自我的加强，因为他在追求德行。当他说“我必须没有贪婪”的时候，他所经验的不贪婪的状态只是加强了他的自我。那就是为什么不仅在物质世界里，而且也包括在信仰和知识的领域里，清贫是如此地重要。一个世间财物富有的人或者一个在知识和信仰上富有的人，除了黑暗外，将不可能知道任何东西，并且他还将是伤害和苦恼的中心。但是如果你和我，作为个人，能够看到自我的全部运作，那时我们将知道什么是爱。我向你保证，那是唯一可能改变世界的变革。爱不是自我的。自我不能够认出爱。你说“我爱”；但就在那时，就在那说话中，就在那经验里，爱并不存在。但是，当你知道爱，自我就不在。当有爱的时候，自我就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