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下的血缘
——宗族已经不在了啊，但维系家族的纽带从未消失。
或许这只是一个甜蜜的谎言。
但我确实区分不出『爷爷』与『爷爷』之间的区别——他与奶奶一起出现在我的记忆中，但我从未怀疑过为何我们的姓氏会有所区别。
直到我踏上从未涉足的故乡。
在这里举行完曾外婆的葬礼，我见到所谓我的『亲爷爷』，确实从血缘与亲缘关系上来说，这是客观、正确、不容置疑的。
我企图了解他更多一些：
可奶奶连他的名字也不愿提及，只以混蛋相称，诉说着其往昔的罪行，儿子辈们尽可能回避不想触动母亲的怒火，孙子辈则仍一头雾水。
我试图理解大人的世界：
父亲与他昔日的玩伴相交，远远的打个招呼，对方回以点头，那便算以敬曾经，剩下有什么需求都通过村里仅剩的亲人转达。
虽然奶奶还没入城打拼之前也算十里八乡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但亲族关系似乎没有电视剧中那么紧密与庞大……
一个出生于计划生育时代的独生子家庭，并渴望兄弟姐妹温馨与烦扰的孩童对世界所剩的期待，青梅竹马的表姐或成为那孤单的童年唯一的寄托，哦，还有周末时不时见到的表哥、气的牙痒又无可奈何且古灵精怪的妹妹……或许独生子便是我们的家庭常识，我们也尊重、爱护着彼此，亲、表、堂在称呼中并非制约我们距离的限制。
指针扭转，时间长河一次次冲刷着人心与肉体，学识与经验慢慢的充盈着我们急速膨胀的大脑，斗转星移，离别、聚合、再离别，我也明白了：即便我们的关系再是如何亲近，也不可能填满所有的空隙，孤单的沙粒终究会随着时光的浪花填满这些因空间阻绝而断裂形成的间隙。
我也看清了那个所谓『亲爷爷』的老人：一个蜷缩在镇子古楼上佝偻着背、时常穿着破旧工人棉大衣的顽固老头。寥寥几次的相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淡的看着他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尽管如此每一次相见事后还是要被奶奶痛斥。
九月三十日，距离我出国读书的时间业已不远，听父母的话再回一次乡间，坐在小楼里闻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向他说了许多话，他并没有反应，看着那身影，我有些复杂：一个生命中从来不存在的人，却要被冠以那熟悉的称谓，哪怕此生二十余年不怎么出现于成长轨迹中，也由此不得不向着陌生的方向偏移……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握着我的手，嘴里含着我的名字，告诉我，他现在耳朵已经快听不到声音、眼也快看不到东西了，而语序到这里变得凌乱，只是反复抱怨自己的身体不太好，恐时日无多。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可怜，仿佛这便是最后一面。
那种感觉不是“我需要”，而是“我应该”，认同因出自内心，而非道义上的强制。
拒着『爷爷』递过来、开始绵软、散发酸臭、包成一溜的纸币，我不知该如何接下这钱，不是我嫌少、也并非嫌弃它不卫生，在回程的路上父亲反复向我讲解这钱的意义，相反我太明白蕴含在这钱的意义所以才不敢接下，像是向『陌生』低头，那不是罪恶的全部，仿佛是奶奶的坚持，被子辈、孙辈无情的破坏殆尽……
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仍未知道，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并不需要我来铭记，也不需要我来同情，背叛是他做出的选择，决绝是她的回应，那么一切后果应该由他们去承担。
我知道这确实太过冷漠：用一个人的视角去囊括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但我只需要将所见所闻默默记下，故事到我这应该有一个了结。
此外那『陌生』的善意让我十分不自在，就像很多人听说我是留学生后，用“想必你一定很有才”的目光期盼的看着我，时不时能听到为国效力的话语，可是只是普普通通的我啊，即便我有为国报效之心，可学习之专业，字里行间透露着自私、重利的味道，看着那沉浸于纸醉金迷的同学，留学生半数偏上，又有何脸面直面昔年为国为民的学姐、学长呢？我也承受不住啊。
趁着车厢静默出神，悠然间发现父辈对于亲情、血缘的解释着实与时代末梢的我们有所区别：不计成本的选择帮扶事业有些累弱的舅舅，包括财政、工作、生活。
而其中作为其佼佼者的便是离得近的四姨一家，也正因为如此她们一家围绕“帮扶舅舅”也产生过相当多的矛盾（主要是妹妹与姨妈之间的），而这也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对比海量的援助、被耽搁、浪费的心血，网上的小视频诸如要“女友是扶弟魔，结婚要几十万彩礼来支持娘家”简直贫弱的不堪一击，当网友纷纷为男主毅然决然的放弃姻缘点赞叫好的时候，我们的父辈却是对此坦然接受，并觉得授之有理，认为亲戚就是应该帮扶到底。
而表妹则经常向我还有表哥倾诉四姨的各种援助行为，堪称费力不讨好，如果完整录下放在网上不说是轩然大波，也能成为小小的热点，直到最近某些原因矛盾开始升级了，或许是因为离得近，或许是因为被这种无休止的疼痛作烦了，妹妹与哥哥达成共识，坚定的认为：帮扶亲戚可以，但是无论什么都是有限度的，虽然大家流着部分同样的血，血也是有亲疏之分的！
界限的多、寡、浓、淡似乎成为新、旧的界线，我仍然妄图从中立、客观的角度去找到矛盾的交点，可母亲一句话打消了我全部的想法：“你也不希望，陷入绝境的你，看起来是如此孤独吧？”
情感是没有办法骗人的，所以要假装爱着所有人，并且一直爱下去，直到它变成真的。
——二零二二年十月十六日
于南安普顿，英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