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ker's emo
“哗啦”一声,也就是哗啦一声过后。几张照片从杂乱的文件中被甩出到了紧挨着墙脚的地方,明明两道雪花白的墙夹角处却黑的稀奇。因此连掉在那里的照片都变得惹人醒目了。
看到照片的人花了半分钟的思考后决定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以第三人称视角来记叙而非第二人称、亦或是第一人称。
张伟拿起那五张照片来,最新一张的摄影日期是昨天,最旧一张的摄影日期是十年前。自十六岁起每年到生日时他都会独自去拍上一张。上面的自己随着成长而有着不同的穿着打扮,那似乎理所应当的比样貌的变化更加令人醒目。
十六岁时叛逆的着装风格使他看上去玩世不恭,根本不像个学生。头发长得太长太长了以至于过了眉毛,他穿着母亲从来不让他穿一看他穿着就会瞬间绷脸骂出句“傻*玩意儿”的白衬衫。尽管那真的,就,就真的只是一件纯白的衬衫。
还有更加叛逆的,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不锈钢材质的十字架。这当然也可以是一种装饰,但是对于出生自佛教家庭的他来说那可真是一种值得他浑身发热的亵渎。也或者说只是对母亲的亵渎罢了。
那十字架被他放在了领口的里面,透过白色的衬衫隐隐约约有着一个形状。
他不信仰上帝,佛也不信仰。但是他可以说是一个从庙里长大的孩子,他嘴上再怎么说,也永远有着潜意识的虔诚。
这种虔诚让他在佩戴十字架的时候总是与好运失之交臂或是遇上那么些不顺心事,因此他后来终于察觉到了他生下来就该是佛的信徒。于是他把那玩意儿早早的就扔到不知哪里去了,十七岁的照片里没有再出现过类似的装饰。
就和他原计划着留长的头发一样,他发现留长发和佩戴十字架的时候总有谁在盯着自己。或许是迎面走来不敢让他正视的陌生人,或是背后的熟人,亦或是独自一人时从侧方镜子中或是不在镜子中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始终存在着的一个人。
张伟看不到他,可却知道他的样貌。一米七一不高不低的个子,略微微胖却远没有到令人诧异程度的身材,黑色硬直同时不多也不少的头发。阔宽额、肉鼻头、塌鼻梁、小眼睛、薄嘴片、单眼皮以及像泳池一样宽的可以在其中游泳的眼间距……哦对,还有死人一样白的皮肤和经常被“赞美”成死人的眼睛。
一池深井,扫一下就会觉得自己要栽进了里面,又冷又不舒服。漆黑的密不透光,就像温暖的阳光从未临幸过这张脸一样。那就是一片雪的荒原,既不美丽又令人从头发冷到了脚指甲。
那一直盯着他的人不过就是他自己而已,张伟与自己达成了妥协接受了自己的普通。我们给予这个人一点赞美吧,例如赞美他说,“你真有自知之明。”亦或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再或者“你原来不是个傻*而是个人”。
“人”
“普通人”
当他在深山夜晚盯着满天的星星时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生下来就决定了他是一个普通人。他觉得这三个字大概就是他……那天他十八岁,大概就是他十八年来所悟出最深刻的哲学理论了。
在悟出这一结论时他的手机亮了起来,铃声是一首很可爱的歌,叫“兔子罗比”。和这个家伙构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反差,每次响起时周围人的眼神或许多少会犀利一些,但内心本就喜欢可爱事物的张伟并不在意。甚至在悟出“普通人”三个字之前他都不在意,这个铃声已经用了八年。
但在这时,尽管周边没有任何人就连暗中盯着的自己都不在他却还是脸红羞愧了。
他接了电话,母亲无非是那几句,“快些回来,你要用仅有的时间去备考。我养你那么大就是为了让你有出息不仅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我辛辛苦苦养了那么大的人。我吃的盐比你吃哩饭还多。快回来!”
电话挂断后。
满天的星星瞬间萎缩的只剩了一个空荡荡的悬崖。悬崖的四周一片漆黑,这也理所应当这本来就是深山里吗。冷风不时地吹过,这不断刺激着人身上的每一根毫毛。
“视野终究是有限的……如果眼前只有这样的悬崖在,而为了探索心中想要的世界和景色,你是不是该……”
他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但他发现这样的话又和以往说这些话时不同的让他更加羞愧。他以前从未如此羞愧过。
像个正常人一样对自己坐在悬崖尖的事表示了害怕,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也没有大喊着发泄自己的怨气。那怨气也跌进了井里了。他想笑可又觉得那羞死了人,因此连哑笑也憋了回去。
之后会怎么样呢?
该下山了,下山的路总是那么好走。一猜就知道会走到盘山路西边的那个与上山的龙门路相交的那个路口。路口边有家雪花超市,买瓶饮料一喝就能骑走停在路边的电动车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然后写作业,然后复习,然后去学校。然后考上一个不高不低的分数,进入不高不低的大学,然后听从母亲的“我们不是什么好家庭去学医吧”,然后在公家或私人的医院里上班,然后结婚,然后生子,然后……还有太多个他从十五岁时就知道的普通的然后,他在悟出这普通时甚至看到了自己的遗照与棺椁,然后还有他葬礼时的一切情景。
他去过自己家新买的墓地,还很新有很多空敞地方。他的骨灰会被埋在这里然后长出一些杂草。
不过即使是这种事在规避普通失败了无数次后的十八岁张伟眼中也变得羞愧而万万不可触及了,一想起来他就想拿起被子将自己的头裹得严严实实。尽管他知道这不会让他的体温减退半分……而且自己当时的想法也没错。
这样的情绪很多时候,不如说是回到现在正在看着照片的张伟吧。尽管这样的负面情绪充斥着他的身体以至于他把书桌上的文件全推翻了还连带着放在桌边存放文件的箱子。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点用都没有一会儿打扫整理的不还是自己吗。
从理性的客观上来说这增加了工作负担,减缓了工作效率,影响了自己的收益,会受到老板与同事的负面眼光,尽管自己刚被开除了但以后不小心提及起这件事还有可能会收获更多异样的目光。
“情绪这种东西真是人类进化的最大阻碍啊。”他的脑内又一瞬间闪过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可也就一瞬间,接着又有思绪从大脑内闪了出来,“收起情绪就像收起这地上的纸一样吧,只要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我就不可以有这样的情绪。”
“你今天高兴吗?”的问题已经在逐渐连年的麻木中变得迟钝,答案早就固定好了当然是,“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干嘛?高不高兴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伤疤逐渐愈合的胳膊,什么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改变而情绪在其中占下的比重似乎小之又小。起码在目前的张伟看来是这样的。
从记事起就有的争吵与谩骂渐渐的司空见惯,再激烈的负面情绪……为什么是负面呢?就是因为是不好的东西,所以忘掉它吧。
看着这一张张照片,张伟还是把它们重新放回了信封。
哦,还有一件事。他忘了……不,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就是……
“我是为什么把桌子上的东西推倒了来着?”
他常常忘记这样的无用的情绪是被什么东西激起来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
“哦,原来是因为工作丢掉后女朋友提出分手了啊。”他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默了片刻,“也好,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未来怎么……”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就将这一切再次遗忘掉了。
张伟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了,可每次最觉得需要休息的时候总是睡不着。
以后的工作上哪里去找呢?那个混蛋老板对小刘动手动脚的就我一个人看见了吗?为什么我帮了小刘小刘却不帮我呢?为什么他们都起哄着让老板开了我?是什么呢?佛存在吗?母亲她现在还好吗?我难道应该……
他从镇静剂严密的包装中扣下一个小小的蓝色的神奇薄片。很快,呼吸频率降低,头微微晕眩,自己的意识永远落后于自己一个身位。他躺了下去。
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下,他并没有理会。之后就是手机铃声,标标准准的默认手机铃声。
“喂?你那书你还要不要了?”
“什么书?”
“就你高中买的那一纸箱的书。”
很久之前的往事了,张伟从小就对写作充满了狂热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写到衰老。但实际上他写的东西屁都不是都没几个人知道他写过些什么微不足道的但也确实足够微不足道的。
他当时买了很多的书可后来也没有看,因为他知道所有的精力应该放到更有意义的地方。他死死攥住了手中的六便士以至于攥出了血。
“当废纸卖了吧。”
毫无起伏,声音平淡的像叹出了一口气。
“你真有钱,我拿着上货用。听说你老板办公室里都是书,我拿去上货他好让你回去。”
“啧……”张伟吃力的举起手挠了挠后脑勺,“你听小微说了这事?我不准,你拿那些当废纸卖了!当废纸卖了!”
“囸*妈你清高!你清高你让人家开咯你!你那同事,你假精你真愣赠你!我得跟人家说好话,那不然下个月我问你要钱你还能给出?你老能!”
“我今天心情不好。”
“你还敢心情不好了,出这事儿心情不好哩是老娘中不中。你把人小微气跑了!你赶紧去哄人家!”
“……”
“不吭声?我就问你你还想不想活了?你T*还想不想活了?”
电话挂断后,他已经知道母亲在电话那头骂他骂成什么样了。从他记事起母亲就这样。
他觉得镇静剂也无法让他入眠了,他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什么。可很快就一目了然的找到了他做错了什么。
他将自己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下,多管了闲事。就和那些人一样静静的坐着就好。
被目光聚集着的人,永远都是小丑。
为什么被目光聚集呢?
因为他不是人,也不是普通人。
他是小丑。
很快张伟就给自己潜意识中找到了一个安慰,应该是大脑都知道再不来些安慰他就会崩溃掉于是自我保护的找到了这个安慰。那就是在扑克牌中小丑是王牌,是大过King的牌。也有一说是谁都不敢打国王耳光但小丑打国王耳光时国王不会怪罪于他,反而是“你居然敢打我的耳光?!”然后不与这个弄臣计较甚至赏赐于这个疯子。
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滑稽了,张伟勉强抬起的嘴角就像拆掉弦后瞬间绷直的弓般回到了原位。
他知道,那一切不过是安慰罢了。
他拿起镇静剂来又吃下了一粒。这已经是安全的阈值了,他不能再吃下一粒了。
可是他丝毫安静不下来!他安静不下!
现在他可以做什么呢?他冲到大街上嘶吼!他尘头垢面表现的像个真正的疯子或是小丑!他大声哭嚎或是拿头撞上墙壁。亦或是……走到天台上引起一场围观。
然后路过的人看着这个小丑说,“你女朋友离开你活该!你这样的人她还好没跟你过下去。”
“你跳啊!跳啊……!”
“这就是作秀你知道吧,那要是想跳一下就跳了很快的,根本聚不起来人围观。”
这时候,警察和消防队肯定会来。这个时候处于崩溃的他再次嚎叫的更大声,做出的行为更不理智可求生本能的潜意识就是不让他跳下。
看小丑表演的人就会说,“啊,你看。他不哭的更大声他就颜面尽失下不来台了。我真是聪明,我真是高人一等,我真是至尊无上起码比小丑更强一些的王。”
之后当自己被救下甚至是干脆摔下的时候也不过是尊贵的王看了一场还算可以的戏剧后甩手离开罢了。一切的情绪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有自己摔下去了罢了。
不起眼,和自己的一生一样不起眼。
普通,普通人,普普通通。
因此想到这一切即使已经崩溃,已经感觉到深邃的井带着水流整整齐齐的裂开成了碎片像镜子般有着完美的切面时也没什么了。不过是睡一觉嘛!
他又吞下了一粒,因为他忘了自己有没有吞下过两粒。他又吞下了一粒,他不知道为什么。
窗外的月光和风透过墙闯了进来,他静静的看着蓝色的药片。不知道在自我感动些什么。
他兴许可以去网络论坛上发发疯,反正没人知道他是谁。
但他想了想,丢脸到未曾谋面的人身上,那更是种莫大的羞耻!
他说不出一点苦,实际上他没有任何的苦。只是庸人自扰!……亦或是说,他怎么可能会被emo的水塞满了肺以至于溺死呢?怎么可能呢?
他无意识地拿起了药片与水,然后,又是然后。
眼皮实在是撑不住了,意识断在了这里。他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庞。窗外的花香与微风,以及鸟儿的鸣叫唤醒了他。
昨日的一切已不复存在,肺里的水也早就流走换回了新鲜的空气。
就像是潮落后终于将脑袋浮出水面的人,这空气比岸上人呼吸的空气更加美好。让人心旷神怡。
张伟看着昨夜散落一地的纸质材料,他觉得得先打理一下。之后再去人才批发市场……不,人才市场某得一份工作。还可以重新开始。
他弯腰捡起了一张纸,还没来及看纸上的内容。一阵来自心脏的剧痛以及浑然倒塌的意识,全身瞬间掉进了悬崖下的漆黑。
什么都没有,就像出生前一样。
一个月后当恶臭传出时人们才发现了张伟的尸体,早已腐烂的不成样子。
死因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猝死”,要记载起这个人的一生最简单的只需要三个字:“出生,卒”。然而现实更残酷,他一个字也留不下。
甚至是“普通”两字也在以后和“张伟”这两个字,起码于这个张伟来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尽管只是普通……
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