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禁空间与合法性主体：权力理论视野下科幻电影中未来景观的视觉表征

——以《银翼杀手2049》为例

    直观呈现人类对于未来世界的构想一直以来都是科幻电影的主要任务之一，长久以来，弥漫在科幻作品中的悲观主义情绪实际是近代以来西方思想史中“文明衰落论”的延伸。在工业时代变革的灰尘下，西方思想家们体察到现代文明对人类身体与灵魂带来的创伤。在世界凭借技术手段不断升级物质空间的背后，人们看到了抽象的社会空间内正在处处滋生的虫洞，它有关人类对于环境和自我的再认识，诚如福柯所言：“19世纪沉湎于历史：其主题是发展与悬念、危机与周期，还有关于永远处于积累过程中的过去，其中有占绝大多数的死人和世界冰化”。这种“文明威胁”下的集体危机感在此之后也逐渐渗透到文艺创作并于科幻电影中表现出文明衰败的叙事表征。在20世纪末期，西方人文思潮开始由历史决定论向着思维和经验的空间化进行转向，这一思想趋势使得人们愈发关注空间与人的辩证关系，同时也更加重视讨论人的主体性与知觉现象。以《银翼杀手2049》为例，科幻电影中的畅想奇观与末日叙事正是现代性焦虑下人同空间及自身的一次深沉探讨，这部电影哲学性的讨论了未来世界的社会结构以及人的主体性等诸多问题，影片以赛博格式景观表象着当下对未来社会和伦理问题的思考，其中在空间表现上折射出福柯理论下的社会监禁性。

    影片从一只眼睛的特写开场，随着眼睛的睁开观众由这只瞳孔进入未来世界。当我们观看完影片再回观这一片段时便可发现，它实际上是一种带有哲思性的多重能指。首先，在影片中眼睛代表着人与复制人之间的身份差别，银翼杀手通过辨别眼皮下的编码来区分对方是否为自己抓捕的对象，从这一层面看，眼睛成为了讨论后人类时代“合法性存在”的视觉意象之一。此外，眼睛睁开这一动作又代表着“观看”行为的发出，在看与被看的过程中权力关系也随之产生。影片似乎通过这一动作在预示着人们，这是一个受到监察的世界。在空间各处，技术与权力成为漂浮其中的透明之眼，这将整个社会构成了一个福柯式的全景监狱。“福柯将现代社会比作英国功利主义哲学家边沁所构想的“全景敞视”的圆形监狱。在福柯看来，‘全景敞视’监狱模型，实际上是一个完美的权力实施机构 , 是一种被还原到理想形态的权力机制的示意图。它使一切都一目了然，也在根本上导致‘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种有意识的和持续的可见状态，从而确保权力自动地发挥作用。’”在随后的镜头中，电影更为直观的呈递了这种监禁空间的视觉感受。镜头向观众展现了这样一片城市群落，它们由高耸的中心高塔以及周围以同心圆式进行曲线排列的低矮房屋构成。这正如现代监狱中的空间布局，权力者以全景敞视的中心建筑向四周监察着房间内的每一个受刑者，这也说明着，未来世界在资源短缺的情形下，资源生产者成为了一种权力寡头，资源社会的阶级划分变得愈加明显，人类的社会结构反而在科技跃升之下退回到前现代社会的境遇中。

    正式进入影片叙事之后，电影更是将这种空间的监禁性体现在各种不同的场景中，这种不同层次的设计体现出导演同福柯之间对于空间批判的思想呼应，“一种完整的历史，需要描述诸种空间，因为各种空间在同时又是各种权力的历史。这种描述从地理政治的大策略到居住地的小战术。”影片在叙事空间上也试图构建着一部有关于权力的未来史，从宏观上故事为观众呈现了洛杉矶、圣地亚哥、拉斯维加斯三个不同的未来城市空间，在微观的空间下影片又将警局、街道、私人住所表征为权力监察的微观场所。电影中，洛杉矶被表现为权力运作的中心。巨型生物公司因为掌控着全球的粮食生产使其表现出凌驾于政府权力之上的资本极权，在复制人“天使”向女警官索问k的下落时，天使以武力手段最终杀死了女警官，这一段落体现出未来世界秩序的瓦解，在资源紧缺的社会，社会权力向着资源占有者严重倾斜，监察者国家机器向资本所有者进行过渡。在k 身陷贫民区工厂的段落中，天使用科技眼镜远程控制武器向周围贫民发起炸弹攻击，这一段落鲜明体现了科技力量逐渐将世界变成一个透明的空间，技术与资本的拥有者将自然拥有监察权，他们以精神或物理的方式对整个视野内的人群进行管理与约束。此外，洛杉矶警局对k每次执行任务后所做的基线测试体现了权力主体精神控制的具体实践。当k坐在密闭的空间内，他被动的回答着机器对面传来的指令，这种如审讯般的场景便是现代监狱的微观构形，同时这种检测手段借助科技力量真正将人体视为了可监视的空间，在技术面前绝对私密的空间彻底消除了，秘密成为了细胞之间可供观测的数据，同时人的主体性也在此刻被巨大削减了。

    身体在影片中不仅是空间中的活动主体，同时也构成着空间本身。除了人类、复制人影片还呈现了全息投影下的ai人，他们被定义为一种商用产品，在巨大的建筑空间内以一种色情意味向人们进行展示与推销。而在个人空间中，他们又或以具备情感的后人类形态存在，k的女友乔伊在与k的长期相处中开始思考情感与体验，而她投影状的存在形式也使得她成为一种可嵌套的空间生命。这种形态既是一种局限又是一种打破，她只能赖以投影机器而生存却可以雇佣肉体带给k更加奇异的生命体验。在k试图探寻复制人后代真相的过程中，k与女友也在不断思考着自身的主体性。当k杀死天使，最终坐在台阶上伸手感受雪花飘落时，影片表现出了k作为一种异质生命，在打破权力贬斥与损害后萌生的对于主体性的追求。在此之前，k的记忆与情感被视为一种“非法”的存在，这种非法的判定体现出权力对人类伦理的规训，影片也于此讨论了后人类时代的道德伦理观，k的主体意识觉醒是在经历阶级与权力不公后的一种必然，同样这也是影片对于该种世界结构下人类革命的一种宿命认识。

    电影为观众建构了一个宏大且风格化的未来世界，在视觉上体现出了科技高度发达文明急速衰落的全球景观。这种景观从巨大的建筑外墙，到充满神秘感的内部建筑空间，如以波纹倒影塑造神庙感的权力中心、奴隶园式的地下工厂等等，这些空间从视觉建造到空间叙事均体现出未来世界监察社会的危险形态，同时这些空间也构成了诸多社会学及哲学问题的器皿，为后续的科幻电影提供了饱含价值的创作参考。

参考文献：

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社会理论中的空间 【美】 爱德华·苏贾《银翼杀手2049》：赛博朋克后人类想象中的“人”“城”银幕互文，赖秀俞，电影评介，2021（05）

空间、身体与存在: 当代科幻电影叙事的文本建构逻辑，孙承建，电影艺术，20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