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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 布里尔小姐 by Katherine Mansfield

2023-01-05 02:22 作者:尤恩Youns  | 我要投稿

注: 本系列是个人的翻译作品,皆为个人原创        

        原文皆为经典英美短篇小说       

        此前很可能已有译本,甚至已经出版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天气是出奇的好——湛蓝的天空散布着金色的日光,在中央花园洒下白葡萄酒一样的亮斑——布里尔小姐暗自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上了那件毛皮披肩。空气是凝固的,可是张嘴呼吸的时候,还是会有一阵鲜明的寒意;就是那种,一杯冰水触碰到喉咙的刺激。时不时有一片叶子,不知从何处飘落——也许是从天空吧。布里尔小姐抬起手,抹了抹披肩。这小东西!触摸着它的感觉真好。那天下午她把这披肩从盒子里拿出来,抖掉上面的干燥剂,用心梳理了一番,仿佛让这披肩的小眼睛重新恢复了生机。“刚才都发生了什么?”那小眼睛问到。看着那小眼睛望向自己,是多么的幸福!……不过它的鼻子,稍微带着点黑色,倒是没有那么挺拔。应该是在哪里撞了一下吧?啊不重要了——只需要重新抹上一点发蜡——如果真的有必要的时候……小机灵鬼!没错,她对这披肩就是这样的感觉。那小机灵鬼正在她左耳旁摆弄着自己的尾巴。她在想着要不要把它从肩上解下来,放在自己腿上,给它两拳。她感觉自己的手掌和肩膀有些疼痛,不过应该是因为走太久吧。她是这么想的。在她呼吸的时候,会有某种淡淡的、伤感的——哦不,应该不是伤感的——宁静的感受,在胸口流过。

        这天下午有很多人都在外面,远远比上个周日的时候多。乐队听起来更加喧闹、也更加激昂。那是因为音乐季已经开始了。全年的周日,那乐队都会有演出,不过在音乐季之外氛围完全不同。那种时候,就如同只有家人当观众的表演;如果没有陌生人在场的话,弹奏的如何似乎也就无关紧要了。话说那乐队的指挥是不是穿了一件新的外衣?布里尔小姐很肯定那是新的。他蹭了蹭鞋跟,来回摆动着胳膊,仿佛一只马上要打鸣的公鸡;乐手们收起了嬉笑的表情,看向乐谱。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长笛的音符——非常清脆的一声——接着是一连串明快的降调。布里尔小姐确信这一段会重复;确实如此。她扬起脑袋,微微一笑。

        有两个人占据了她的“专座”:一位衣冠楚楚的老人,身着天鹅绒的外衣,双手紧握着一只雕刻精美的、硕大的拐杖;另一位胖胖的女人,坐得笔直,围裙上绣着一圈花纹的针脚。他们没有在交谈。这倒令人有些扫兴,布里尔小姐总是喜欢听别人聊天的。甚至似乎都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她想,装出一副没有在听的样子,实际上却在观察一切;仿佛“坐进”了别人的生活,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几分钟也足够。

        她用余光看着那对老人。也许他们过一会就会走。上个周日,也是如此,不如平日里的有趣。一位英国先生,戴着一顶咄咄逼人的巴拿马的帽子,他的妻子穿着羊毛靴。后者一直抱怨个不停,说自己如何如何应该把眼镜带出来;她明明是需要眼镜的;可是带着眼镜毫无益处;它们老是断掉,一点都不耐用。那位先生非常耐心。他给出了很多眼镜选购的建议——比如金圈的啦,那种镜腿带弧度的啦,鼻梁上面有垫片的啦。毫无用处,完全没有让她开心起来。“它总是会从我鼻子上滑下来!”布里尔小姐真想上去把她摇醒。

        那对老人还在椅子上坐着,雕像一般。随便吧,看看人群也挺有意思的。在花圃和乐队舞台的前面,许多夫妻和其他什么人来来回回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来交谈、招呼、从地上摆摊的老人那里买上一束花——装钱的盘子紧紧地绑在栏杆上。小孩子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乱蹦乱跳,大声叫嚷;小男孩的下巴绑着大大的白色蝴蝶结,而那些小女孩、那些宛如法国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女孩,穿着天鹅绒织成的蕾丝裙。偶尔,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孩子猛地从树下冲到空地中央,猛地停下,不知在看着哪里,又“啪”一声猛地坐下;很快,他的妈妈迈着细碎急促的步伐,像一只年轻的母鸡一样,边骂边冲过来紧急救援。其他人坐在公园长椅或者,观众席的绿色椅子上,不过看上去永远没有什么变化,每个周日都是如此——不过,布里尔小姐似乎注意到了,他们每个人身上也总有那么一些有趣的地方。他们古怪、沉默、几乎都很年迈;从他们看别人的模样上来看,仿佛刚刚从黑漆漆的小房间里走出来——甚至可能是从橱柜里走出来的!

        “嘀嗒嘀嗒嘀~嘀嗒嘀嗒嘀~嘀嘀嗒嘀嗒!”乐队正吹奏着。

        两位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走了过来,两名穿着蓝衣服的士兵走上前去;他们彼此打了招呼,说着笑着,之后手挽着手、结伴离开。两名农家妇女顶着奇形怪状的草帽,踏着沉重的脚步路过,身后牵着两头漂亮的烟灰色的驴子。一位冷漠的、脸色苍白的尼姑匆匆跑过。一名美丽的女子走过,扔下了一束紫罗兰,身后的一个小男孩追了上去捡起来给她。她接了过来,又扔掉了,仿佛沾上了毒药一样。天哪!布里尔小姐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脸色!现在,一顶貂皮帽子和一位身着灰色的绅士在她面前相遇了。那位先生很高、动作僵硬、仪表堂堂,而她戴的那顶帽子看上去像是在之前头发还是黄色的时候买的。现在嘛,她的头发,她的脸,甚至她的眼睛,都和那脏兮兮的貂皮一个颜色。哦,看起来她好像很高兴见到他——甚至是激动!他们好像是约好了那个下午见面。她向他描述了自己到过的地方——每个地方,这里,那里,还有海边。多么美好的一天——他不也是这么觉得的吗?他是这么觉得的吗?也许……?可是他摇了摇头,点燃了一支雪茄,缓缓吐出一口烟在她的脸上,甚至是在她还说着笑着的时候;他弹落火柴,径直走开了。那位貂皮帽子现在孤身一人;可是她却比此前笑得都更加灿烂。就连乐队似乎也明白了那位女子的感受,演奏得更加温柔,也更加愉悦;那鼓点敲击着,“The Brute! The Brute!”,一遍又一遍。她会做什么呢?现在会发生什么呢?就在布里尔小姐思考的时候,那位貂皮帽子转过身去,挥了挥手,似乎是看到了另外的谁;另外的,更加俊俏的人儿。她蹦蹦跳跳地走开了。乐队又顺势变化,弹奏得更加急促、也更加愉快。在布里尔小姐座位上的那对老人站起身来,趾高气昂地走开了;多有趣啊,那位银须飘飘的老人拄着拐杖,似乎是踩上了音乐的节奏,可马上又差点被四名并排走过的小女孩撞倒。

        多么迷人呀!布里尔小姐非常享受这一切!她非常喜爱坐在这里,观察着周遭!就像一场戏剧一样。肯定是像一场戏剧。谁会认为,背景里的天空不是画上去的呢?一只棕色的小狗小跑着从面前经过,举手投足中投射出威严;直到这时,布里尔小姐才意识到是什么让这一切变得如此精彩。他们都在舞台之上。他们不仅仅是观众,不仅仅是在看着;他们是在表演。就算是她自己,布里尔小姐,也是有一个角色,每个周日都会到这里来。毫无疑问,如果她没到场的话,一定会有人注意到她的缺席;她可是这整出戏剧的一部分呢。真奇怪,自己之前竟然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每周她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点从家里出发——为了不要演出迟到——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她在跟她的英语学生们说自己是如何度过周日下午的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奇怪了!布里尔小姐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她就在舞台上。她想起了那位自己每周会去读四个下午报纸的先生;他年老体衰,生活不便,经常就在花园里躺着。她还没有太习惯那在棉花枕头上面躺着的可怜的脑袋,那双空洞的眼睛,那张微微张着的嘴,还有那高耸的鼻梁。如果他就这么死掉,估计过好几个星期她都不会注意到;肯定不会注意到的。不过现在,现在给他读报纸的可是一位演员!“一位演员!”那颗衰老的脑袋抬了起来;衰老的眼睛里颤抖着两束微光。“你是——一位演员?”这个时候,布里尔小姐会正襟危坐地顺一顺手里的报纸,仿佛是拿着自己的那部分剧本,缓缓地说:“是的,我从很久之前,就是一位演员了。”

        乐队短暂休息了一下。现在他们又开始演奏了。他们的声音温暖而阳光,可其中夹杂着一丝迷离的寒意——不可名状,是什么呢?——不是悲伤——不,不是悲伤——是某种让人想要一同歌唱的刺激。声调向上、再向上,在日光下盘旋;布里尔小姐感觉,在某一个瞬间,所有的这一切,周围的事物,似乎都会一起唱出声来。那些年轻的人儿,那些正在一起走动、一起欢笑的人儿,他们都会唱出声来。男人的声音,那坚定的、勇敢的声音,会加入他们。之后她自己也是,还有长椅上的其他人——他们会彼此共鸣、一起加入——那是低回的,却也是恒久的,从不升高或者下降,如此美丽——如此动人……想到这里,布里尔小姐的眼眶湿润了;她看着周围陪伴着的其他人,笑着。是啊,我们彼此理解,我们是彼此理解的,她想着——尽管她并不知道他们彼此理解了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走了过来,坐在了刚才那对老人坐的地方。他们打扮得很漂亮;应该是正在恋爱中吧。故事的男主和女主,刚刚从男主父亲的游艇上下来——肯定是这样。他们还在无声地唱着,还在微微颤抖地微笑着。布里尔小姐已经准备好听他们的故事了。

        “不,现在不可以,”那个女孩说到,“在这里不行,我不要。”

        “为什么啊?因为那边那个傻傻的老东西吗?”那个男孩问到。“而且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啊——有谁想要她来嘛?人傻就应该乖乖呆在家里。”

        “不过她的、她的披肩好有意思,”那女孩咯咯笑到,“就像油煎鳕鱼。”

        “啊哈别想这些!”那个男孩有些生气地低声说到。紧接着,“告诉我,我的小可爱——”

        “不,在这里不可以,”那个女孩说到,“还不可以。”

        在回家的路上,她往往会在面包店买上一片蜂蜜面包。那是她周日的享受。有时候,那片面包里会有一颗杏仁,有时候没有。差别还是蛮大的。如果有杏仁的话,仿佛就带回家了一份小小的礼物——一份惊喜——就是那种,本来完全可能没有的额外的馈赠。她会匆匆回家,继续她那“杏仁周日”的行程;手忙脚乱地划燃火柴,点上油灯。

        不过今天,她直接路过面包店,爬上台阶,爬进自己的小黑屋里——她的房间就像是一个壁橱——坐在那张红色的鸭绒毯上面。她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毛皮披肩的包装盒还在床上。她迅速地解开披肩;非常迅速,看也不看,把它放回里面。可是,当她把盖子盖回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哭泣的声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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