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卫

夜幕降临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脱衣，换鞋，穿上围裙，走进了厨房开始做饭。她的活其实还没忙完，魏主任看她这么累才勒令她下班休息。

儿子没有在写作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斥责儿子，而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害怕打扰到什么似的。

儿子最近很不爱学习，这让她为此操碎了心。几乎每隔三四天，学校老师就会把她叫去谈关于儿子成绩的问题。你家孩子成绩太不稳定了，当过班里的前几名，也得过倒数第一，明年可就高三了，再这样下去，俊俊的高考可咋办呀……教导主任也是一脸辛酸地跟她讲，别总是忙工作，有空了也多陪陪孩子，孩子需要她这个当妈的呵护。“是是，一定一定，老师们辛苦了……”她也每次都这样回答，老师们也就不再说什么，等她走后，办公室里便会充斥着老师们的叹气声。说是这样说，可谁都知道她的不容易。单亲家庭，孩子缺少父爱，性格孤僻，成绩忽高忽低，又怎么会好？

她把米淘了淘，将沥出来的淘米水倒进了花盆里。然后又加了一遍水，放在燃气灶上。啪的一声，燃气灶燃起了蓝色的火苗，锅里面的大米粒也准备着变成米粥。

现在是年根底下，街上却没几个人。偶有汽车匆匆开过，然后就没了影。附近的药铺都关门了，什么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全部都断货，连口罩都没得卖。人们怕呀，怕这危险的病，谣言传什么，人们就信什么；人们信什么，谣言就传什么。官方辟谣的速度还赶不上这些人造谣快。这不，回来的路上她就听见有人说童子尿包治百病，她对此嗤之以鼻。要是这种话也可信，那干脆让医院关门，让她失业好了。有人在网上怂恿人们逃离这个地方，也确实有人听了，她也只能无奈地苦笑两声。这些傻瓜！

她洗着在街上买回来的葱，准备切成小段，拌在豆瓣酱里。

刚刚婆婆来电话了，关心她这边的情况。老人家在电话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嘱咐她注意安全。时常奋斗在第一线的她比谁都清楚事态，她安慰着老太太，望着墙上挂着的自己的结婚照，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丈夫以前和她是一个单位的，就连他们的婚姻也是组织上安排的。两人婚后的第二年就遇上了非典爆发，两人没日没夜的在医院加班，穿着密不透风的手术衣，带着好几层加厚的口罩。一天下来的汗水等于给自己洗了个澡。那个时候自己真的是快要坚持不住了，是丈夫给了她度过难关的希望。那时候，自己倚靠着丈夫，就像是被一棵坚挺大树保护着的脆弱小鸟。

可是大树不在了。丈夫在一次给病人检查的时候染上了SARS病毒，然后便被隔离起来。尽管医院拼尽了全力，丈夫还是在痛苦中离开了。那个时候，她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丈夫的遗体当天就送去火化，没有亲朋好友的送葬，只有公公婆婆在孤零零地哭泣。丈夫的照片，现在正贴在医院的英烈墙上。但是人们又怎么会关心这些？医患纠纷此起彼伏，人们要不是为了看病，都巴不得离医院远远的，谁管你的照片贴哪？一些迷信的人讲，医院是聚集着晦气，恶气和煞气的地方。

今天是丈夫的忌日，也是疫情越来越严重的日子。隔了十七年，病毒又卷土重来了。这座城市在病毒的魔爪下岌岌可危，不管人们是逃离还是认命，最终都要倒在它的屠刀下。

米粥的香味飘了出来。她关掉了燃气灶，端着锅，叫儿子过来吃饭。今天的饭很清淡，只有一小碟豆瓣酱，几段小葱，几个馒头。她没有炒菜，因为没有菜可以炒。

“俊俊，快吃啊。”她催促着儿子。儿子低头不语，似乎心情不太好。“饭不好吃吗？原谅妈妈，今天没有做你喜欢吃的番茄炒蛋。”她的声音里饱含着歉意。

“不是，妈……”儿子欲言又止。

“那你因为啥难过了？”

“妈，我想……”儿子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含着泪花。

手机响了，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她接通了电话。

“喂，小周，你赶紧回来吧，又来了两个，医院里人手不够了！”电话那头的魏主任急急忙忙地说。

“我马上过去。”她放下吃了一半的馒头，穿衣，换鞋，准备出门。

“妈！”儿子突然离开椅子，跑到她跟前。

她回头看着儿子，发现他的眼泪早就流了出来。电视上放的也不是儿子爱看的武打片，而是关于新型冠状病毒的实时新闻。

“已经死了好几个了……你可要好好的，别被传染了！”儿子带着哭腔说。

“俊俊放心，别担心妈妈。”

“拉钩……”儿子伸出小拇指，仿佛面临着一场生离死别的约定。

“拉钩！”

两根手指钩在一起，一根细皮嫩肉，一根布满老茧。

她回到了医院，穿上了白大褂。这一刻，她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守护着她，就像丈夫一样。她的眼睛里，出现了坚毅的目光。

“俊俊，等妈妈回来，等着妈妈把这祸害人间的病毒消灭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