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氏语法入门摘录札记07：第七章
诗曰：濯濯春风旧柳条，昔年曾斗楚宫腰。繁华去后行人绝，犹自枯枝拂板桥。板桥霜冷马蹄忙，为送行人下夕阳。多少遗宫成瓦砾，无穷战垒聚锋芒。旧京芳草铜驼卧，故冢冬青麦饭香。野老早知兴废事，一蓑烟雨钓沧浪。
却说明之将亡，灾异特甚，如太白昼见，日食地震地裂涌血之类，不一而足。闽县有少妇，摘蔬园中，虎逾园，攫取妇淫之，妇惊怖几绝，家人共驱虎，逾时乃去，后产一虎，弃之郊外。余杭周氏与龙交，一产四蛇。太原乐静县民李良雨，忽变为妇人，与同贾者苟合为夫妇。睢宁大雨河溢，五龙见云中。是日，有龙为蛛网所挂，不得脱。须臾，复有一龙，纵火焚其网，龙乃脱去，蛛死山中，丝网尚弥山谷。万载县有巨石，自天而坠。张方伯修甘州城，得小棺五百余具，约长二尺余。启视，内敛小人，男女老少不同，而皆纱帽红袍，凤冠霞帔。其少妇，皆美丽动人，去衣视之，体皆莹白可爱。南宿州村民妇，一产七男，肤红白青黑诸色各异，以为妖，嘱人瘗之。是夜，里中有长者，梦神谓曰：“明日有七将军在阨，过尔门，尔当救之。”长者起觇门外，果见有人携一筐，以衣覆其上，内有群儿啼声，问而知其故，遂如神言收养。及长，皆勇猛异常。崇祯时，俱为盗首。甲午九月初六日夜，一星圆大似碗，色如血，红光烛地，霎时变为五聚，各如碗大，俱血色，至三更，复并为一，至四更，复分为五，至五更，总归为一，大如米箩，俱血红色。顺德县民生一女，暴长，甫月，已如成人。甲辰二月，厚载门皇城一带，忽影出城郭、山川、树木、人物之形，又有铁骑无数临城，城上皆竖旗帜。京城大水，有巨人从北来，着白衣白帻，耳有坠，高二丈余，两目炯炯，火光射地，望南而去。苏州城东，陆太学邦杰家人妇，产一肉胞而无血，破之，中裹小儿百数，皆一二寸长，能蠕蠕动。苏城吴乙妻，产金色鲤鱼，长四尺，投之渊。山东一带人家，藏仓小黑马料豆尽飞不见，雨于仪真，人检收，一有撮可至二三合者。壬戌六月，日正午，北有一星明显，随日而转。当涂县民产一物，如鸦而无羽毛，倏化为血。平阴县人养蚕上簇，未成茧，忽一夕变为黄旗，长皆丈许。崇祯即位，将就宝座，大声忽发于殿之西，若天崩地塌然，伏马皆惊，百僚震恐。于五凤楼前，得一黄袱，内有小函，题曰：“天启七，崇祯十七，还有福王一。”戊辰七月廿三日，杭州仁和县牛头堰于望云生一子，甫弥月，忽大潮涌至，于家惶惧奔逃，子随潮去。次日，赭山港王渔户获一大鱼，重百余斤，抬至彭敬全家易酒米。初破鱼，肠中一小儿，端坐不动，以为神异。彭无子，遂乳哺为己子。于望云亦无子，闻之，往彭敬全家求还。彭不允，于讼之官。府尹判鱼腹全子，千古异事。著两家合子之，待长，两家各为娶妇，其宿于于家妇而生者，即为于孙；宿于彭家妇而生者，即为彭孙。后各生数子。松江莫翁女已适人，忽化为男。河南大旱，密县民妇生旱魃。河南草木，生如战斗人马披甲持矛之形。孟县民孙光显祖墓，及同陌王氏党氏墓中一带，有葡萄草，夏抽新条，条列万状，有为美人书生达官者；有为龙凤龟鳞雀鱼蛇鼠者；有为蝉为孔雀鹦鹉者；皆五彩，点染奇巧，生动可爱。和州芥菜结茄。宣城出血。京师城门哭，声如女子啼。炮空鸣，鬼夜哭。山东雨血。京师宣武门外斜街民家白鸡，羽毛鲜好，啄距纯赤，渐大，重至四十余斤，占曰：“此鹜也，所见之处国亡。”己卯，凤翔大鼠成群，食牛，咬入人腹，食人见骨。四月，有星陨于凤翔袁画师家，不及地旋转如冶金，良久，渐高飞去，照数十里。各处鬼夜哭，咆哮有声，逐之有影。松江有大鱼，长数十丈，目中可容三人而无睛。襄阳春山乡获一牛，两头二目。德安府天雨鱼。庚辰九月之望，两日并出。壬午顺天三河县，空中忽堕一龙，牛头蛇身，有鳞有角，宛转叫号于沙土中，以水沃之，则稍止，三日而死。泰州两大山合而为一，其居民两山间者，皆不见。京师铁炮自鸣。四川水变为血，井鸣有声。山东妇人生一儿，人身双猫首，首有角，角之颠有目，手垂过膝，兼雌雄两体。嘉定一男子无家室，忽腹大面黄，人以为蛊，其邻夜闻呼唤声，启户视之，见生一男儿，邻人以闻于官，其人抱儿遁去。蕲州有鬼，白日成阵，行墙屋上，揶揄居人。奉先殿鸱吻忽落地，作披发鬼，哭出宫而去。癸未正月，京营巡捕军，夜宿棋盘街之西，更初定，一老人嘱曰：“夜半子分，有妇人缟素涕泣，自西至东，勿令过，过者厄不浅，鸡鸣则免矣。吾乃土神，故以告也。”夜半，妇果至，军如所戒，不听前，五鼓，偶熟睡，妇折而东，旋返，蹴逻者醒之曰：“我丧门神也，上帝命我行罚此方，汝何听老人言阻我，灾首及汝。”言毕不见。逻者奔归，告家人，言未终，仆地而死，疫乃大作，人鬼错杂。薄暮，人不敢行，一时贸易，多得纸钱，乃置水投之，有声则钱，无声则纸。大疫定后，河北小儿见一人白而毛，逐之，入废棺中，发棺则白毛飞满空中。俄而羊毛疫大作，渐染至江南，群相戒曰：“无食茄，食茄必病。”既而验之，以手折茄，中分之，辄有羊毛。此病投以药，皆死，惟刺中指节间，出紫血，去羊毛，即愈。汤溪李生黄瓜。义乌有牛生两头，一身八足。癸未十月初十日，黄昏时，御库银一片飞出，银边相触有声，自西飞向东去。光州雨绵絮。宫中黑眚见。杭州鸺鸟见，鸟身人面，两翼四足。沅州、铜仁连界处，掘出古碑，上有字二行云：“东也流，西也流，流到天南有尽头。张也败，李也败，败出一个好世界。”凡流贼所至城邑，三日前，必有鬼先至，其鬼千百成群，先大而后渐小。至则一城之人，皆不知所为，恁其奸淫屠戮，其余灾异，多不胜书。所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也。其崇祯何以亡国，请得而粗言之。
崇祯，明谥怀宗，清谥为愍帝。愍帝既诛魏忠贤，天下歙然望治。无奈愍帝虽英明，勤俭爱民图治，而性刚愎自用，专以察察为明，反为群臣所壅蔽。而且吝于粮赏，既不知人，又不知兵，毫无经济驾驭之才。而二三文臣，皆系章句腐儒，无益于用，但知结党朋比，惟为身谋，并不知有天下国家之大计。而二三武臣，又以贼灭，则太平无事，必为文臣所欺凌，且难淫掠，故虽屡败贼，而必不肯灭贼，盖欲挟贼以自重。所以民谣有言，甲申十七年三月十八日，明朝诸臣送礼于李自成，具柬云：“谨具大明江山一座，奉申敬，文八股顿首拜。”盖忿腐儒之亡国也。
愍帝即位之初，即起袁崇焕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登、莱、天津军务。而袁崇焕遂以私忿，杀左都督毛文龙。先是游击毛文龙，奉辽抚王化贞命，安抚猪岛、广鹿岛等处，以二百人据铁山皮岛，招集亡命，众至十余万，逼近辽东，为满洲患。于二年四月被杀，辽东虚若无人矣。
戊辰崇祯元年，陕西延安大饥，府谷民王嘉胤倡乱，又有不沾泥杨六郎等同起，延安人张献忠从乱。献忠阴谋多智，贼中号为八大王。又有白水盗王二兵起应嘉胤，比与嘉胤合，众至五六千，掠延安、蒲县、韩城等地。米脂人李自成，往从嘉胤。自成家贫，性狡黠，善走，能骑射。既而参政洪承畴击贼，破之。不沾泥杨六郎相继俘获。自成走匿延安山泽间，得免。己巳二年，官军剿平汉南贼。张献忠据米脂十八寨，乞降于秦抚杨鹤。而杨鹤昏懦无能，遣官四出招抚，贼魁黄虎、小红狼、一丈青、龙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给免死牌。贼名虽降而实叛，但不焚杀，而淫掠如故，百姓吞声，自是而大患成矣。
冬十月，满洲太宗率兵南下，过京城，群臣欲遂取明，太宗以山海关未下，恐明军袭其后，遂班师而还。明逮蓟辽总督袁崇焕下狱，磔于市。因都城警，诏天下勤王，山西巡抚耿如杞以兵入援，其所统兵，皆沿边劲卒。会京师解严，兵部屡调其兵不已，又不与粮，哗于涿州，大掠良乡。朝廷逮耿如杞论死，其兵遂叛，为盗，大扰山东，与李自成合众万余，共推高迎祥为闯王，李自成为闯将，流寇山西、河南等处，淫掠极惨。庚午三年，秦地大旱，米粟腾贵，军饷告匮，兵无粮，往往亡命山谷间为盗。时东事甚急，廷议核兵饷，各边镇共厘汰至数十万，多哗而流亡倡饥民为盗。又给事刘懋请裁定驿站，谓可岁省金钱数十万，上从之。岂知河北游民，向藉驿糈，至是无所得食，遂群起为盗，而盗风大炽。给事吴执御请罢加派、捐助、搜括三项，以苏民困，勿听。又请于沿边诸邑，择贤守宰，畀以本地钱粮，训练土著兵丁，各自为守，使贼无所掳掠，再发兵讨之，将不战自息矣，亦不听。六月，曹文诏击斩王嘉孕于阳城，其党复推王自用为首，号紫金梁。其党自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刚、闯王、闯将、八大王、扫地王、闯塌天、破甲锥、邢红狼、乱世王、混天王、显道人、乡里人、活地草、革里狼、左金王、曹操、关索、混天星、过天星，独行狼、蝎子块、一字王、射塌天、混十万、可天飞、混天飞、点灯子、王老虎、金翅鹏、满天星、混天猴、上天龙、马老虎、独头虎、上天猴、黑煞神、飞山虎、一只虎、撞天王、翻山鹞、整齐王、紫微星、托天王、十反王、小秦王、混世王、上天王、一连莺、一盏灯、钻天硝、开山斧、一座城、通天柱、爬天王、抓地虎、滚地狼等名号。以上诸贼，或一人为一营，或二三四五人合为一营，分为三十六营。而张献忠等亦皆叛去，分寇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四川、湖广、江西、北直之南、南直之北，其杀戮之惨，亘古未闻。有缚人之夫与父，而淫其妻女，然后杀之者。有驱人之父，淫其女，以为戏，而后杀之者。甚至裸孕妇于前，共卜腹中之男女，剖而验之，以饮酒者。又以大锅煮人油，掷孩子于内，观其跳跃啼号以为乐。或注婴儿于槊，或列木为高台，聚稚子千百于其中，焚其四面，听其哀号，以为笑乐。或杀人，去其肠胃，实人血米豆于内以喂马，使腹壮而能冲敌。或棵少年美妇千人，以攻城，使詈于城下，少愧阻，即磔之。或裸妇女千百，沓淫讫，断其首，倒埋之，露其下私以厌炮，而攻城者。沓淫，谓众共淫之也。其入人家，妇女欢然从淫，一家或有生理。若有守节不从者，则以棒闩缚其手，以绳高悬其足，裸而沓淫之，执缚其夫与父，使以口舌净阴，不从，则割其肉，淫讫，即于阴处，用刀刺杀之，并杀其夫与父，枭首号令于市。或竖长木于舟，车驴背上，木首造如阳物状，下用木闩，中为宽孔，放于木中。妇女有不从淫者，沓淫讫，用绳缚其手，而缚其足于闩两头，复以绳缚闩于下，以阴器承木端，坐其上，名日人旗，以游行号令于市。数日后，木灌肠胃，及心而毙，出口乃止，严示众也。以故妇女从淫，甚于娼妓。盖淫以救死，不得不然耳。其所掠妇女，必使艳妆，而裸其下体，游行营内。临行不及移，多杀之以去。惟欲再过者，则勿杀也。又诸贼曹操等，每寇城邑，精选妇女之极美者，共数百人，教为戏，声色极一时之盛，以备饮酒淫乐焉。逮总督三边都御史杨鹤下狱，以主抚被欺也。时诸贼败则就抚，旋抚旋叛，廷臣任其所为，于是有官贼之谣。而官军亦复到处淫掠，于是民不聊生，尽皆为盗，几于无民矣。
八月，命洪承畴总督三边。洪承畴、曹文诏击贼赵四儿擒之，即点灯子也。壬申五年，秦贼流入山西，大掠四出。山西巡按罗世锦，归咎于秦，谓以邻国为壑。给事裴君扬，晋人也，上言，请责成秦抚，驱之回秦，然后再议剿抚，当事之无识如此。洪承畴、曹文诏大败贼于西澳，又败之于铁角城，斩可天飞、独行狼等。曹文诏忠勇无敌，屡建大功，而为文臣所排，其后力竭，自刎于娑罗寨。时文臣结党营私，武臣观望畏缩，诸贼寇陷城邑无虚日，有一过者，有至数过者。其数过者，则妇女人民庐舍皆尽，惟有空城而已。又八大王张献忠，所过蒸美女婴儿为食，兵则以老弱妇女为食，而收其精壮为兵，焚其庐舍无子遗。凡献忠陷城邑，必择妇女绝色者为妻妾，使之艳妆，亦许着裙，而裸其下体，夏则或竟裸逐，或着五色背心一件。数日前，恩情倍至，数日后，即被蒸食矣。癸酉六年，上命诸内臣，各视师行营。诸内臣动以威倨上官庶司，于是上官庶司，群相壅蔽，而军事愈多掣肘矣。张道浚擒满天星，总兵张应昌擒一盏灯，延绥巡抚陈奇瑜击斩钻天硝、开山斧、一座城。山西、陕西大饥，人相食，民投贼者愈众。甲戌七年，总督陈奇瑜围李自成于车厢峡，会连雨四十日，贼无所得食，遂大窘，乃自缚，乞降于奇瑜，奇瑜受之。已而贼既出栈道，遂不受约束而叛。闯贼先锋高杰，因窃自成妻，乞降于贺人龙。山西巡抚戴君恩，诱斩贼首通天柱。山西、陕西大饥，人相食，贼益炽，削总督陈奇瑜职，听勘。洪承畴奏言，贼兵猖獗，动至数十万，而官兵不过一二万。贼多精骑，每跨双马，而官兵马三步七，不能追逐。贼到处攻掠城堡，即可得食，而官军必待转运，若不大发兵饷，何能克敌哉！河南大旱，贼众益炽。
乙亥八年，秦贼数十万，出关，分而入晋、入豫、入楚、入蜀。河南贼入江南，趋六安，陷凤阳，焚皇陵，恣意淫掠，闯、献皆与。皇陵报至，上素服避殿，亲祭告太庙。蕲黄村民擒斩爬天王。爬天王父子，日啖人肉，双目俱赤。丙子九年，武举陈启新上言科甲之无用，惟知虐民剥民以自富，民奈之何不穷且为盗哉？势不以皇上之天下，断送于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上异之，擢为吏科给事中。然启新实无奇才异能可用，至十四年，以匿丧被劾，下抚按讯，遂遁。总理卢象升败贼于谷城，斩贼首黑煞神、飞山虎。是年四月，满洲太宗建国号日清，改天聪十年，为崇德元年。七月，明陕抚孙传庭擒闯王高迎祥，及刘哲等，送京师，磔之。贼众共推李自成为闯王。副将祖大乐败贼于永城，斩贼首混天王，而紫金梁、扫地王诸贼，归于闯王。丁丑十年正月，老回回等，趋桐城，总兵秦翼明败之于麻城。老回回所部整齐王、八大王九营，溃而为四。一支走罗田，一支走团风，一支向蕲水，一支趋岐亭。闯塌天等诸贼，又分两路至江北。一自桐城，犯庐江舒城。一由光固，逾霍山六合东行。又分为数十股，分扰江北。时诸贼混天星侵轶高洛，李自成纵横西安，过天星盘踞龙，独行狼屠毒汉南，蝎子块焚掠河西，而贼势大盛矣。左良王大破贼于舒城、六安间，连战三捷。秦翼明败闯塌天于细石岭，擒贼首一条葱、新来虎。贼窜入大山中，张国维檄左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惮于入山，兵将日拥贼中夺回美女数千为乐。国维三檄之，始自舒城进发，而贼已饱掠出境矣。诏革左良玉职，俾杀贼自赎。命陕西巡抚孙传庭，兼理河南，以熊文灿为兵部尚书总理直隶、山、陕、川、湖军务，督剿流寇。戊寅十一年正月，左良玉、陈洪范破贼于郧西，张献忠再降于陈洪范。八月，曹操会群盗革里眼、过天星、托天王、十反王、整齐王、小秦王、混世王、整十万等于陕州，犯襄阳。熊文灿次襄阳，遣副将龙在田邀击革里眼、射塌天于双沟，大破之。老回回奔枣阳，群贼披靡四逸。曹操独留内浙山中，势孤，乞降于提督太监李维政。维政为言于熊文灿，文灿檄止诸军，曹操九营俱就抚，授为游击将军，供亿甚备。罗汝才自言不愿为官，愿为百姓耕田，乃分屯群贼于房、竹、郧、均诸邑，与居民错壤而居，文灿一切羁縻之。时张献忠就抚，屯谷城，汝才遥为声援。李自成陷泸溪，洪承畴、孙传庭大破贼于襄阳，闯贼困于潼关。
初闯贼父守忠，祷于华山，梦神以破军星为之子，生自成，呼为黄来儿。自成妻韩氏，故娼也，县役盖君禄与之通。自成杀淫者，偕李过亡命甘州。后妻邢氏，又与高杰通，杰窃之以降于明。及潼关原之败，其再娶妻小及女，尽为官军所得，止从十八骑过谷城，依张献忠。献忠与之饮酒，半酣，献忠抚其背曰：“李兄盍亦从我降，而仆仆奔走乎？”自成仰而嘻曰：“不可。献忠乃资以衣马，走依老回回营，卧病半年。老回回授以百人，使同诸贼出阶文，向陕西。左良玉大破贼，射塌天降之。射塌天即李万庆也，降后屡立战功，官至副将，守襄城。后李贼陷襄城，杀之。时诸贼几平，而总督熊文灿庸懦无能，调度失宜。己卯十二年，张献忠复叛于谷城。飞蝗蔽天，食禾稼殆尽，饥民并起从贼。罗汝才九营复叛应献忠。七月，二贼合于房县，左良玉追及之，大败而还。事闻，逮熊文灿弃市。以大学士杨嗣昌督师讨贼，罗汝才、过天星七股入蜀，犯夔州。石柱女帅秦良玉邀击之，斩东山虎。秦良玉帅师勤王，见邵巡抚，公然带美貌男妾十余人。
时李自成向陕西，势复振。九月，秦兵大破李自成于函谷关，自成众略尽。秦兵蹙之于北，左良玉扼之于南，自成穷蹙，不得他逸。食且尽，自经者数四，养子李双喜救之。诸将围自成甚密，督师杨嗣昌曰：“围师必缺，不若空武关一路，待其走而执之。”自成因尽杀军中所掠妇女，以五十骑，冲围而南，诸将不能御，遂自武关逃入郧阳。时河南大饥，民从之者数万，贼复大振。杨嗣昌，即杨鹤子也，父子前后误国。庚辰十三年，秦军复大破闯贼于淆函，新斩首数千级，诛蝎子块。而整十万、扫地王、小秦王、金翅鹏、托天王、过天星、关索、满天星、张妙子、邢家米、大天王、镇天王、一条龙、小红狼、九梁星等，相继降，闯贼溃围而出，走河南。
时南北、两京、山东、河南、山西、陕西、浙江大旱蝗，人相食，草木俱尽，贼复大炽。又开州人袁时中，聚众寇开州，旬日间，众至数万。时官军不能杀贼，反日肆淫掠，杀避难男女以邀赏。其在家稍富者，府县等官，又加以通贼之名，杀而籍没之。其有美貌妇女，则收为婢妾。其实通贼者，反畏之而不敢问。民无逃生之路，遂群迫而为盗，盗日炽，而亡日逼矣。辛巳十四年，河南、山东土寇，尽归于李自成。自成会群贼攻陷河南府，脔福王，杂以鹿肉，名为福禄酒，饮之。福王，神宗之爱子，母郑贵妃，富厚甲天下，其后官珍宝山积，俱为闯贼所得。闯席卷子女玉帛入山，以兵围开封。周王恭枵，出金五十万，募兵御却之。献贼袭襄阳，焚襄王府，执襄王。献忠据坐王宫，坐王堂下，劝之以卮酒。曰：“吾欲断杨嗣昌头，而嗣昌远在蜀，今当借王头，使嗣昌以陷藩伏法。”遂斩之。淫掠官眷，其军资器械山积，尽为贼有。三月，督师杨嗣昌自缢于军中。闯贼陷归德，牛金星降于贼，自成以其女为妻。金星荐卜者宋献策，善河洛数。献策长不满三尺。见自成献图谶云：“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自成大喜，拜军师。
时闯众已五十万，曹操复与之合，贼益强。赦故兵部尚书傅宗龙于狱，以为陕西总督。闯贼攻项城，宗龙将兵救之。贼破宗龙军，宗龙骂贼而死。遂陷项城，分兵屠商水扶沟，复合陷叶县，将军刘国能死之。国能即降将闯塌天也。时诸贼弱而稍知礼义者，半降于官军；其强而桀骜者，半归于闯部。惟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王、曹操、八大王及袁时中尚存。老回回即马守殷。革里眼即贺一龙。曹操即罗汝才。八大王即张献忠也。回、革、左陷宿松、英山、潜山等处。张献忠陷郧西，有众数十万，掠信阳，左良玉大败之。献奔李自成，自成将杀之，献因东走，与回、革合。回、革、左、献会闯于河南，众逾百万，陷襄城。
先是陕抚汪乔年发自成祖墓，得一蛇，若龙形，飞空数日，咋口而堕，乔年即斩以殉。至是将兵救襄城，兵败被杀。又米脂令边大绶，掘自成祖墓得一物，鳞甲满身，醢而灰之。贼陷南阳，唐王遇害。闯、献合兵陷禹州，徽王遇害。复围开封，周王恭枵与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竭力固守。永福射中自成左目，自成退屯朱仙镇。壬午十五年正月，自成攻开封益急，以洞车附城，执汴人凿城搏土而空之，纵横丈余，凡为数十窟，辇火药数万斤实之，而实土砾于外，成邱阜以蔽之，贼环甲持矛，望城崩，即拥上，乃以火燃药，岂知旧土实而新土虚，火药一发崩天，砖缶皆飞鸣外响，贼之布围于外者，人马皆成血糜，乃大骇，解围而去。回、革、左、闯、操，群盗八十万，屠陈州、陷睢州、太康、归德、宁陵、考城等处。督师孙传庭，斩总兵贺人龙。人龙米脂人，以诸生效用，屡杀贼有功，上疑其与贼通，密敕传庭杀之。贼闻人龙死，酌酒相庆曰：“贺疯子死，取关中如拾芥矣。”
山陕有妖鼠，产于虾蟆腹中，一产数十，食禾稼立尽，民大饥，人相食，贼愈炽。回、革、左、操、闯、献三围开封，守臣告急，总兵许定国以山西兵渡河援开封。时贼兵势盛，众皆畏之，溃于覃怀。督师丁启睿，及援剿诸军杨文岳、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等，溃于河上。山东总兵刘泽清援开封，立营朱家寨，贼攻之三日，诸兵不至，泽清亦引兵去。开封久困食尽，人相食，开封城北枕黄河，巡抚高名衡等，恃引黄河之水，环壕以自固，贼乃大决河水灌城，河流直冲入城，势如山岳，水骤长二丈，士民溺死数十万，贼亦淹死万余。高名衡、陈永福与周王等，咸乘小舟，逾城而过，至城西，上山寻路而遁。城中遗民，尚余数万，贼浮舟入城，尽掠之以去。张献忠再陷六安，将州民尽断一臂，男左女右。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将兵救六安，败绩。献忠遂谋渡江，入南京，僭号改元。献忠南下，黄得功大破之于潜山，刘良佐再破张献忠于安庆。十月，献忠引兵西走蕲水，黄得功忠勇无敌，时人号为黄闯子。闯贼合诸贼，屠汝宁，陷襄阳，掠崇王由横，及世子诸王妃嫔以行。贼陷武岗，杀岷王。癸未十六年正月，李自成陷承天府，巡抚宋一鹤、钟祥知县萧汉死之。
初李自成流劫秦、晋、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乐狗盗，所至焚荡屠灭。既而连陷荆襄、鄢郢，席卷河南，有众百万，始侈然以为天下莫与争，思据城邑，擅名号，群贼俱奉其号令，推自成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自成据襄阳，号日襄京，其余所陷郡县，俱改易名号。修襄王宫殿为宫，设官分职。老回回降于李自成，革里眼、左金王虽与闯合，恃其众，意不相下。三月闯贼置酒宴左、革，杀之席上，并其军。闯贼命罗汝才攻郧阳，久不下，所部多死，因怨闯贼。四月，闯贼以数十骑，突入罗汝才营，汝才卧未起，入帐中斩之，一军皆哗，七日始定，所部多散亡，降于秦督孙传庭。袁时中欲归款于明。五月，闯贼攻杀时中。自后止闯、献二贼，陆沉中原矣。
去年十月，张献忠既西走蕲水，是年正月，夜袭蕲州陷之。令缙绅孝廉文学，各自东门入，西门出，尽斩之，遂屠蕲州，惟留少年美妇，棵之以毁城，稍不力，即杀之。三月，复屠蕲水。遂自蕲水疾驰至黄州，乘大雾以攻城，黎明，城陷，贼执副使樊维城，不屈死之。献忠沿江而上，悉师破汉阳，由煤炭州渡江，直逼武昌城下。时库藏空虚，楚王有积金百万，长史徐学颜，请王发数十万金以赡军，王不听，而募兵助守城。贼攻城，参将崔文荣御之，多有斩获。而楚府新募兵，为贼内应，城遂破。文荣与前大学士贺逢圣，及楚府长史徐学颜俱死之。贼执楚王，沉之于西湖，获宫中积金百余万。屠楚宗，戮士民，投尸于江，浮尸蔽江而下。遂据楚王府，而裸淫其官眷。僭称武昌日京城，伪设六部五府，俦西王之宝，开科取士，授郡县官。李自成闻之怒，遣人贺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杀，行将及汝矣！”献忠惧而恨之。七月，方国安合左营副将徐懋德、马士秀，率步骑二万，夜击贼，胜之。左镇诸军并进，献忠令别贼守武昌，而己趋岳州，官军复武昌，遂复汉阳，并诸属县。献忠陷岳州，复陷长沙，拆桂王宫殿于长沙。以长沙为京城，开科取士。献忠遣兵取江西，陷瑞安、临江、新喻、分宜，淫掠焚杀一空。又陷袁州、吉安。十一月，江督吕大器兵复吉安，左良玉移镇武昌，令马士秀等趋长沙捣贼，后令马进忠等趋袁吉，击其前，诸军奋击，贼大败，遂复岳州及袁州，尽诛诸伪官。十七年正月，献忠遂弃长沙，引步骑数十万人入夔州。六月，献忠陷涪州、泸州，蜀王告急于江南。献忠陷重庆，瑞王阖宫被难。八月，献忠陷成都，蜀王阖宫被害。献忠自称西王，改元大顺。献忠大索全蜀绅士，至成都，皆杀之。既而悬榜试士，云不到者斩。诸生远近争赴，献忠以兵围而击杀之，咸挟笔握策而死。蜀中士类俱尽，复大杀蜀民，或剥人皮，或割人手足，或割少妇阴与足而食之，全蜀数千里无人迹，惨矣！
闯贼自十六年五月，并袁时中之后，大造战舰于荆、襄，谋自王于荆州，遣亲信大帅二十九人，分守各处郡邑要害。以刘宗敏总步，白旺总骑。闯贼行军，虽左右不知所往，鸡再鸣，并起蓐食，鞴马以俟，百万之众，惟自成马首是瞻，席卷而趋。遇大川，则囊土壅上流而渡，不携粮，随掠而食，饱则弃余，饥则食人，兵各携所掠美女为妻孥，惟供淫乐，生子则弃之，不令育。惟掠男子十五岁以上者为养子，每有谋略，集众计之，自成不言可否，而阴用其长者。其攻城，望风降者不杀，守一二日，则杀十分之三四，或五六日以上，则必屠，无噍类矣。杀人数万，聚尸为燎，名日打亮。性最酷，断耳剔目，指截折足，剖心锯体，日以为常，谈笑对之。其兄自秦中来，自成执而杀之。无子，以李双喜为养子，嗜杀更酷于自成。
时流贼之乱，十余年，自北京以南，南京以北，纵横数千里间，白骨满地，人烟断绝，行人稀少。上召保定巡抚徐标入见，标曰：“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荡然一空，即有城池，仅余四壁，蓬蒿满目，鸡犬无闻，曾未遇一耕者，陛下将何以致治乎？”上闻之，欷歡泣下，为祭难民，祭阵亡将士，祭各亲王，作佛事于宫中，以祈太平。下诏罪己，趋督师孙传庭作速剿寇。八月，孙传庭次阌乡，克宝丰，诛伪州牧陈可新，遂入唐县，贼家口悉伏诛。孙传庭复郏县，李自成将兵逆战，大败。时孙传庭前锋，尽收左、革故部，皆致死于贼，而高杰所统诸降将，备悉贼中曲折。自成复遣其弟一只虎李过逆战，三战三北。自成奔襄城，诸军进逼之，自成累败，挑土筑墙以自固。已而食尽，有饥色，自成谋所向。牛金星请先取河北，直捣京师。杨承裕欲先据河南，独顾君恩曰：“否，否！先据留都，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直捣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太急；如先取关中，为元帅桑梓之地，秦邦百二山河，足以建国立业，然后旁略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后向京城，进退有余，方为全策。”贼从其计，正欲进取关中。会大雨连句，孙传庭军乏饷，兵噪于汝州。降盗李际遇阴通于贼，贼率诸骑大至，官军与战，堕贼伏中，遂大败。孙传庭与高杰走河北，自成向潼关，孙传庭亦整兵向潼关，众尚有四万。一只虎陷阌乡，疾走潼关，获督师大囊，贼以囊给守关者，突入潼关，官军大溃。贼既入关西行，一只虎陷华阴，孙传庭退屯渭南。冬十月，贼合众数十万，陷渭南，孙传庭没于阵，杨喧被执，不屈死之。贼屠渭南，李自成陷商州，商洛道黄世清死之。李自成陷西安，陕西巡抚冯师孔，按察使黄炯，长安知县吴从义，指挥崔尔达，秦府长史章世炯等，皆死之。贼据秦王府，掳秦王，伪授权将军。秦蕃富甲天下，拥资数百万，尽为贼有。贼分兵徇诸郡县，皆陷之。李贼改西安府为长安，榜掠巨室助饷。十一月，李贼陷延安，复陷凤翔，屠之。总兵高杰，引兵奔山西，高杰即翻山鹛，后率兵入江南。李贼陷榆林，备兵副使都任，总兵尤世及诸将，一城男妇尽死之，无一人屈节辱身者。贼捣宁夏，宁夏以降。贼陷庆阳，屠之，执韩王。贼陷平阳，杀西河王等数百人。山西郡县，望风款附。贼遣伪牌，遍行山西，其辞甚悖。
崇祯十七年甲申正月，李自成称王号于西安，僭国号日顺，改元永昌。贼掠河东，河津一路俱陷。李自成伪牒兵部约战，言三月十五日至。上忧寇，临朝而叹。大学士李建泰曰：“主忧如此，臣敢不竭力，愿以家财佐军，提兵西行，剿寇立功。”上悦曰：“卿若行，朕当仿古推轮礼行之。”遂命大学士李建泰出师。上以特牲告庙，廷授节剑，驾御正阳门，设宴作乐，亲赐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亲行。”建泰顿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风扬沙，占曰：“不利行师。”建泰肩舆，不数步杆折，识者忧之。建泰出都，闻山西烽火甚急，家已破，进退失措，次于涿州。未几，为贼所执。二月朔，上平旦视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缴。”一时相顾失色，朝罢，遂不复问。李自成至太原，太原无重兵为守。巡抚蔡懋德，遣骁将牛勇、朱孔训出战，孔训伤于炮，勇陷阵死，一军皆没。贼移檄远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宫府，朝廷之福威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绔，而倚为心腹，宦官皆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读之，多为扼腕。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写遗表，令监纪、贾士璋间道奏京师。贼陷太原，执晋王，巡抚蔡懋德，中军盛应时等，皆死之。李自成兵趋正定，知府邱茂华叛降贼，贼遣数骑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无言者。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山海关，征吴三桂入卫京师，廷臣皆以弃地非策，不从。
李自成兵薄宁武关，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击杀贼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盛，可款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君辈何怯耶？能胜之，则一军尽为忠义，万一不胜，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衣服旗帜，悉与贼同，而自为记别，贼大乱，杀贼数千人。贼惧欲退，或为贼策曰：“我众彼寡，请去帽为识，见戴帽者击之，可歼也。”贼引兵复战，皆脱帽以自别，明兵大败。遇吉阖家自焚，身挥短刀力斗，见执，骂贼而死。贼遂屠宁武关，自成叹曰：“使守将尽如周将军，吾安得至此！”李贼陷大同，杀代王。总兵朱三乐、巡抚卫景瑗等死之。上以贼兵日迫，问战守之策，群臣默然。上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耳！”遂拂袖而起。钦天监奏帝星下移。李自成兵陷保定，御史金毓峒及其妻王氏与其从子振孙等皆死之。贼执督师李建泰，自成长驱向宣府。监视太监杜勋，与众约降。巡抚朱之冯独巡城，见大炮，命众燃之，众不应，之冯乃自起燃火，兵民竞挽其手，之冯乃夺士卒刀，自刎。宣府军民俱降贼。时帝内库银，不肯发饷，必取给于户部。户部用竭，乃征勋戚大珰助饷，遣太监徐高，谕嘉定伯周奎为倡，奎谢无有，不得已，奉捐乃金。太监王之心最富，上面谕之，仅献万金，其余各献多寡不等，惟太康伯张国纪输二万金。后贼拷王之心，追现银十五万，他金银器玩称是。周奎抄现银五十二万，珍币复数十万。贼警益迫，有劝上南迁者，上怒曰：“卿等平日专营门户，今日死守，夫复何言！”分营都门，设大炮，给九门守者人百钱，召前太监曹化淳守城。南京太祖孝陵夜哭。贼自柳沟，直抵居庸关，伪权将军移檄至京师云：“十八日至幽州，会同馆暂缴。”京师大震，诏三大营屯齐化门外。贼陷昌平州，总兵燕守铢，骂贼不屈而死。贼焚十二陵享殿，传警至京师。上乃下前吴麟征疏，飞檄吴三桂入援，然已无及矣！贼骑过昌平，太监高起潜弃关走西山，贼分兵掠通州粮储。
十六日，上方御殿，召考选诸臣入对。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对中旨，授给事中，其余以次对，未及半，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是夜，贼直犯平则门，竟夜焚掠，火光烛天，京师内外雉堞，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又无炊具，市饭为餐，饷久阙，仅人给百钱，无不解体。贼潜遣其党，辇金钱，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资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悉必知。十七日，上早朝，召对诸臣而泣。俄闻贼大至，方报过芦沟桥，俄攻平则、彰义等门矣。城外三大营，皆溃降贼。火车巨炮，皆为贼有，贼反炮攻城，轰声震地。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阙下，汗浃沾衣，内侍呵止之。国祯曰：“此何时也，君臣见求相见，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国桢奏守军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上因命内侍俱守城，凡数千人，上括中外库金二十万搞军。是日，细民有痛苦输金者，各授锦衣卫千户。十八日贼攻城，炮声不绝，流矢雨集。贼仰语守兵曰：“亟开门，否且屠矣！”守者惧，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犹挥手示贼退，乃发。李自成对彰义门设坐，晋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勋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勋也，可缒下一人以语。守者曰：“留一人下为质，请公上。”勋曰：“我杜勋无所畏，何质为！”提督太监王承恩缒之上，因入大内，盛称贼兵势重，皇上可自为计。守陵太监申艺秀，自昌平降贼，亦缒上入见，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诸内臣请留勋，勋曰：“有秦、晋二王为质，不反，则二王不免。”乃纵之出，仍缒下。勋谓守城内珰王则尧等曰：“吾党富贵自在也。”初误传杜勋殉难，赠司礼监，荫锦衣卫，立祠，至是方知其从贼也。
上下诏亲征，召驸马巩永固，谋以家丁，护太子南行。对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当贼。”乃罢。申刻，彰义门启，盖太监曹化淳献城开门也。李自成率大队疾驱入，沿途杀掠。大学士蒋德璟宿会馆，被创。上亟召阁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当亡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命退。是夕，上不能寝，内城陷，一阉奔告。上曰：“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答曰：“大营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应。上即同太监王承恩幸南官，登万岁山，望烽火烛天，徘徊逾时，回乾清宫，朱书渝内阁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阁，因命进酒，连沃数觥，叹曰：“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语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宫人环泣，上挥去，令各为计。皇后顿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卒不听一语，致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恸甚，遣之出，后自尽。召公主至，年十五，叹曰：“尔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刀，断左臂，未殊死，手栗而止。命袁贵妃自尽，系绝复苏，上拔剑，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嫔数人。召王承恩对饮，少顷，易靴出中南门，手持三眼枪，杂内竖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华门。内监守城，疑有内变，施矢石相向。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阍人辞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且曙矣。丁未十九日鸡鸣时，上御前殿，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仍回南宫，登万岁山之寿皇亭，自尽。亭新成，所阅内操处也。太监王承恩对缢。上披发，御蓝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书曰：“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又书一行，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犹谓阁臣已得朱书也，不知内侍持朱谕至阁，阁臣已散，置几上而返，文武群臣，并无一人知者。先是大内有秘室，铺键甚严，相传刘诚意藏秘记于内，非大变，戒勿启。至是事急，启之。得绘图三轴，末一轴，图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披发中悬，于今无异，诚天数也。
时方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贼骑塞巷，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于是俱门书顺民。贼经象房桥，群象哀鸣，泪下如雨。太子走诣周奎第，奎卧未起，叩门不得入，因走匿内宫处舍。初上之出至南宫也，使人诣懿安张皇后所，劝后自裁，仓卒不得达。宫中既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成国公第。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肩仆地，与宫人救之苏，负之而出。既而贼入，宫人魏氏大呼曰：“贼入大内，我辈必遭所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一二百人。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骏马，先使人清宫，遂入宫。问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族。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凶闻于煤山。自成令以双扉舁帝后于东华门侧，殓以柳棺，覆以篷厂，莫有敢往哭者。贼分官嫔，官人费氏年十六，投眢井，贼钩出之，见其恣容，争相夺。费氏给曰：“我长公主也，若不得无礼，必告汝主。”群贼拥见自成，自成令内官审之非是，赏部校罗贼。费氏复给曰：“我实天演之胄，义难苟合，望将军择吉成礼。”贼喜，置酒极欢。费氏怀利刃，俟贼醉，断其喉，因自刎。自成大惊，命收葬之。内臣献太子，自成封为宋王，太子不为屈。辛亥，改殡先帝后，出梓宫二，以丹漆殡先帝，黝漆殡先后，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后袍带亦如之。明亡，凡十六帝，共二百七十七年。
诸臣闻变，大学士范景文，并妾；户部尚书倪元璐，并一门，共十三人；左都御史李邦华；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卿凌义渠；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并妻何氏、子章明、媳王氏；左谕德马世奇，妾朱氏、李氏；左中允刘理顺，并妻万氏、妾李氏及子与婢仆辈，阖门一十八人；太常少卿吴麟征；左庶子周凤翔，并二妾；检讨汪伟，并妻耿氏；户科给事中吴甘来；御史王章；御史陈良谟，并妾时氏；御史陈纯德、赵馔；太仆寺丞申佳允；吏部员外许直；兵部郎中成德，并母张氏、妻张氏及子；兵部员外金铉，并母章氏、妾王氏及弟综；光禄寺署丞于腾蛟，并妻；新乐侯刘文炳，并祖母与弟；左都督文耀及妹，子孙男女共十六人；驸马巩永固，并乐安公主及子女五人；惠安伯张庆臻，并阖门男女；宣城伯魏时春，并阖家；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珪；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并一家十七人；顺天府知事陈贞达；副兵马司姚成；中书舍人宋天显、滕之所、阮文贵；经历张应选；阳和卫经历毛维张；儒士张世禧，并二子；百户王某，失其名；顺天府学教官五人，俱失其姓名；长州生员许琰；俱死之。诸臣死难，惟孟兆祥守正阳门，死于门下。王章、赵馔，骂贼而死。范景文、申佳允、刘文炳、卫时春、赴井。金铉、滕之所、阮文贵、张应选投御河。施邦曜饮药。凌义渠扼吭。巩永固及乐安公主、张庆臻自焚。其余皆投缳自缢而死。襄城伯李国桢，闻贼舁帝后梓宫于东华门外设厂，百官过者，莫敢进视。国桢泥首去帻，踉跄奔赴，跪梓宫前大哭。贼执国桢见自成，自成以好语诱国桢使降。国桢曰：“有三事，尔从我即降。一祖宗陵寝不可发；一须葬先帝以天子礼；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许之。扶出，贼因以天子礼，葬愍帝于田贵妃墓。惟国祯一人，斩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毕，恸哭，作诗数章，遂于帝后寝前自缢。布衣汤文琼，见愍帝梓宫过，恸哭，触石而死。贼既窃据，一时诸臣，尽节稍不决烈，即被其拘执于朝，极刑榜掠，追胁献金。献不满意，仍复受刑，受刑不过，复自寻死。贼兵充塞街巷，恣意淫掠。惟殉难诸臣家，贼戒不敢骚扰。贯城罪囚，一时尽放，京师汹汹。
早有官民劝进，劝进表文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之句，出自才华，一时相传，为士林之羞。李自成称帝，即位于武英殿，每升御座，辄目眩头晕，见白衣人数丈长者前立。命铸永昌钱，字不成文。又铸九玺不成。又于明朝制度，任意纷更，识者已知其终于贼矣。
时明总兵平西伯吴三桂守宁远，奉召入援，途次闻燕京已陷，不敢前。李自成执三桂父襄，并其家属，迫襄作书招三桂降，三桂允之。嗣闻爱妾陈沅为自成所劫，大愤，疾归山海关，整军抵御。陈沅一名圆圆，玉峰歌妓也，有殊色。初为田贵妃父田豌所纳，宠号专房。会乱亟，田畹惧甚。适三桂入觐，畹浼其保护。三桂初闻圆圆名，至是得见，索为侍妾，豌不得已允之，三桂遂携圆圆去。明廷促三桂出关，三桂即赴宁远，留圆圆在京。既闻圆圆被劫，遂仇视自成。适清睿亲王多尔衮，率师略山海关外地，三桂遣使乞援。多尔衮得三桂书，兼程赴急，将至关，李自成方率精锐二十万，击三桂，又分二万骑，绕出关外夹攻。清师至，败关外贼。三桂开关迎清军，即剃发为誓。翌日出战，多尔衮令三桂先进，自率英王阿济格、豫王多铎，登山观战。自成悉众阵关内，横亘至海，张两翼围三桂数匝，三桂军殊死战。及午，风发尘起，阿济格等，率铁骑横跃入阵，所向摧残。俄尘开，自成见辫发军，大惊曰：“满洲至矣！”遂遁，余众大䙌。三桂追至京师，自成遣将求和，不许，与战又失利，缚吴襄及家属于城上，尽杀之，惟陈沅不与焉。三桂攻城益急，清军亦踵至，自成焚宫阙，挟明太子西走。故明文武百官，遂出迎三桂及多尔衮人京。多尔衮禁兵士入民家，百姓安堵，秋毫无犯。寻为崇祯帝发丧，令官民等服丧三日，谕礼部太常寺以礼改葬。多尔衮命修筑宫殿，遣迎鸾大臣屯齐、喀和托至沈阳，奉帝迁都，于是入关定鼎之局定，时顺治元年五月也。欲知清室源流，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