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一个秘密
1
最近有件特殊案子引起局子里不少警官们的注意。连续好两个星期,每当午夜凌晨一点过,在某些荒无人迹又不通路的小巷子里都发现了悲惨遭遇杀害的少女。
不止一位死者,尸检报告的结论告诉他们死者在被杀害之前有被强过的迹象。处理手段极其残忍甚至恐怖。
坐在会议室里的警官们看着投影PPT里死者遇害后的照片陷入了一片寂静。
李局长手指着屏幕上一张黑影但又看不清脸的照片,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死者名叫林妍,原南市一名普通高中的学生。由于1月20号傍晚6点30分没能按时放学回家,被还在逍遥法外的凶手锁定了目标。于2022年1月21日晚上3点45分被告终死亡。凶手依旧使用先奸后杀的手法,并抛尸于原南市人民路东巷一条不起眼的小道里。当地居民们顺着血迹与被害人的叫喊,”
李局长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死亡报告,“最终还是没能在凶手行凶之前救回那个小女孩。”
同座的身体刚恢复不久的林茂狠狠地闭上了眼,握在手里的圆珠笔仿佛要在纸上戳穿一万个洞窟,就像很想要亲手扎在凶手身上一样。
一旁的陈珂全部都看在眼里。她低头看了看监控记录截下来一张最清晰的照片:2022年1月20号,凶手又一次出现在死者林某的学校附近。他依旧穿得严严实实,手里疑似拿着汽水果汁等饮品。待死者林某出了校园后,他又特地绕到林某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照片截得太模糊,局里有很多人都没察觉到有一张照片的特别之处。
陈珂皱着眉头,眼尖地看着这张照片的漏洞:杨某绕到货车后头之前,林某去了一个离杨某躲藏处的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瓶水。后者趁老板进去找零钱的时候,林某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凶手躲藏的地方。
这,这精准的确认简直就像早已料到他会躲在那里一样。
就在陈珂还想多翻翻后面的照片时,身边的同事们纷纷站起来鞠躬敬礼,看来是会议结束了。她站起来慢一步行礼,拿起剩下的照片想去找林茂要这一天的监控视频。可没想到局长喊住了她。
“小陈,”局长手里拿着一打档案,看样子正要准备离开,“你刚回岗就遇到这种棘手的案子真是不容易啊。”
之所以说是刚回岗,是因为之前犯了某些小错误然后本单位对她做的相应惩罚。不过停职期间也是调查过程,还好没什么影响,不至于严重到移交司法处理。
陈珂对他的说法置若罔闻,不自在地摸着鼻子,打着笑笑说:“若是少发生这类案子,估计今天我就不会站在这了。”
李局长拿着档案袋敲敲她的肩,恢复正颜而后严肃道:“这回给我好好听从上级指令,不允许再擅自行动了!”
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也烟消云散,跟着头儿一起严肃,右手捷径迅速抬起,五指并拢自然伸直至离帽檐两厘米处,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是——”
李局长走了以后,大部分同事都也已经离开会议室了。陈珂见林茂后脚都已经离开了,也不打算追上去了,就直接掏出手机按微信发消息给他:〖1月24号那天的完整监控有拷下来吗?就小卖部那家的。〗
林茂这会儿估计也在玩手机,回复的挺快:〖有的。〗
接着陈珂还没继续发问,那边就好几个视频文件都发过来了。陈珂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挺服林茂的办事效率的,回手给他发了个谢谢。
因为在手机上无法查略到更微小的细节,而局里的电脑都是办公用,不好自己占用。所以陈珂决定跟李头儿请假一天,就不跟队去现场勘察了。眼下先回家找出那个不为人知的漏洞。
盯着会议桌上的死亡报告,陈珂凛冽的眼神又增加了点寒意,全然看不出刚刚半分懒散的姿态。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与挂在椅子上藏蓝色的棉外套,关上会议室的灯离开了警察局。
恶魔还没有被绳之以法,危险随时都会降临。
2
盯着屏幕上不知道已经反复拉回无数次的进度条,陈珂摘下眼镜,揉了揉镜框下藏着的青黑眼圈。桌上的咖啡倒了一杯又一杯,已经连续坐在电脑前有两天了,无数的回望理由可能都被她一一排查。
为什么要回头看呢?
局长显然对她刚回岗就请假了两天的做法很不满意,都没回陈珂给他发的消息。就在陈珂去厨房再盛满一杯咖啡的时间里,林茂那小子不愧是她的资源库,很快就把陈珂要的资料发过来了。
那小子虽然口头说着怂,结果还是帮她把事儿办了。发过来的时候还补充了句小心翼翼的文字:〖姐,调用警用监控是违法的!〗
陈珂知了他的意思,回了句:〖案子结束以后请你吃饭。〗
臭小子这才安安稳稳不发微信骚扰她。
林茂发过来的是另一家药店的监控视频,是这两天因为陈珂没在而专案组一个一个店排查取到的。这家药店离小卖部地方不远,正正好好拍到门口。陈珂脑子里已经过滤了无数那天的时间,迅速地把进度条拉到相应时间的位置。
很快就展开了笑意。两天里没能补缺的漏洞此时此刻终于有了立脚点,她想要的答案一切都出现在了这条监控里。
咖啡香气氤氲,溢向四周。陈珂不紧不慢地端起瓷杯,暂停画面,眼神盯着监控里藏匿在面包车后的身影,白皙的食指曲起轻叩桌面。
凌晨刚过,外面依旧万家灯火。只有为数不多的大楼间已经熄了灯,而她的房间里也一片漆黑,唯一的还有电脑映射出的冷光。
寂静无声之夜,被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弹出的一条消息给打破。陈珂瞥了一眼,原来是李头儿发的消息,让人明天赶紧回局里,别整天待在家里又回到解放前。
估计应该是又发现新消息了,李头儿半夜不睡觉不惜时间地一个劲儿打电话过来,好像真的再告诉她这事很急。陈珂慢慢悠悠地扫过去再一次被系统挂断的微信电话,动动手指回了个〖哦〗。
李局长还真就消停了。
正好前脚刚发现了新的突破点,后脚局里的消息就紧跟着浮出水面,两不误。陈珂拿着消遣完的咖啡杯放到洗手池,然后拿着浴袍等一系列洗漱品去了浴室就一直待到了天亮。
3
就在今天凌晨,法医鉴定组给出了林妍死亡原因鉴定报告:胃部残缺的氟乙酰胺中毒身亡。
化学名氟乙酰胺,通俗一点来讲就是老鼠药。是一种可以引起致命性痉挛的神经毒素,临床表现动物中毒后兴奋跳动、惊叫、痉挛。四肢僵直。这东西无论是在更大药店或是网购,又或是市场街道周围的小贩子都能买到。
这无疑与昨天陈珂发现突破点撞上了,陈珂嘴角勾起一道意义不明的弧度,想着这也正是她今天为什么要来警局报告的原因——为的是要一个确认。
就在昨天林茂发过来的监控里,清清楚楚地拍到了林妍为什么要回头看一眼凶手所在的位置:林妍其实根本没看到凶手。
看到的应该是出现在在药店里一个女孩的身影。只不过是面包车当时停靠在药店门口,而凶手就藏匿在面包车后。以小卖部监控的视角来看,就理所当然觉得是已经看到了凶手。但从药店监控的视角来看,事实上没有这一回事。
现在所有问题疑点都指向这个出现在药店里的女孩。死者既然是中毒身亡,又是给谁下的药?如果是药店女孩买的药,又是何时悄无声息地让死者吃了药?如果是凶手又为何要下完药还二次残害死者?
如果从体型及穿着来看这药店女孩估计是个学生,而且还是和被害人认识的学生。她依稀记得昨天监控里的画面:那女孩绑着低马尾,带着口罩和眼镜,这个人看起来像颓废的杨柳,弱不禁风的。
陈珂给局子里的同组同事每个人都买了份早餐,赔笑着还给局长兼组长的李头儿买了杯豆浆。李局长倒看不惯陈珂这无所谓的上班态度,虽然接过了豆浆,但还是有摆正局长的威严对着陈珂教育了几句。
陈珂也乐呵呵地听着,没多大怨言。
今天调查专案组准备到死者学校里收集一些与死者有相关的信息。陈珂挺乐意的,特意和组里的人换了位置,自荐过去调查。因为今天她也正好想要去一趟死者的学校里看看,顺便找个人。
被换的那人还觉得陈珂傻乎乎的,放着轻松的活不干非要跑这跑那,不觉得很累吗?
以往的陈珂总是腼腆地摸着鼻子笑笑,今天依然如此道:“将功补过罢了。”
到达学校的时候,被害人的班级并没有传来以往朗朗上口的读书声,反倒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很。估计是收到这件案子的影响,连台上班主任早已没了往日的矜持,放任着台下的学生们该干啥干啥。
林茂把班主任叫出去做调查的时候,陈珂很机灵地没乖乖跟在一旁当旁听生。
老早就看见了,路过这个班级窗口的时候。所有学生们像闷在水里一段时间过后仰头呼吸的动物一样,脖子伸得老长了,不停地张望窗户外两位突然降临的警官。
但陈珂就是在这样一片人群中发现了自己要找的女孩。
依旧还是那副颓丧的小杨柳模样。低着头啥也不看,就像把自己藏匿在人群当中,置身于外的。殊不知自己早已是人群当中最特别的一个。
林茂和班主任简单的了解完林妍在学校的简单状况以后,就准备要离开了。还是陈珂把他拉了回来,抬着下巴指指班里像刚破壳的小鸡崽说:“不问问他们?”
林茂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又迅速消失不见。可一旁一直盯着他的陈珂却精准的捕捉到了,她没什么表情,但下意识微蹙的眉头却在告诉她有点不对。
顾及到学生们在学校的名誉,被警察叫出去谈话难免会遭到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两人假意回去,但其实只是去了办公室。借着班主任的名义让她帮忙喊了班上和林妍玩的比较好的学生来谈话。陈珂可没管班主任喊来的那几个,丢给林茂去问话了。她想找的只有那个人而已。
办公室嘈杂喧闹,陈珂就带着人随便找了个借口换个地方谈话。好在女孩还算听话,愿意跟着自己去别的地方。就是有一点陈珂不太满意,女孩垂着头闷着声,拉着她干嘛就干嘛,没点反应。
外面的温度低得 可怕,所有陈珂选了个偏远一点的无人教室。
“你叫什么名字?”陈珂问。
女孩沉默着,偌大的口罩几乎把女孩的整张脸都盖住了,依旧扎着监控画面里一样的低马尾,两鬓的青丝盖住了口罩两边漏出的脸庞。没能从她藏在口罩下的嘴巴里透露出一点声音来。
“和林妍熟吗?”
依旧回答她的是一片安静。
她不禁摇头苦笑,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们心思重得很,却未曾想到要让一个性格孤僻的少女开口说话这么难。
她指了指外套里面的蔚蓝色的制服,无奈道:“是不是这身衣服给了你压力了?”
陈珂耐心也足,显然这个问题她是一定要知道答案了。尽管女孩依旧沉默,她也没问下一个问题,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的答案。
女孩才慢慢地轻着点头。
“1月20日那天有没有去过人民路东巷那里的百信堂药店。”
又点了点头。陈珂心里苦笑,果然让她来还是照顾不了小自己好几岁的小朋友。
她轻声发问,生怕吓着女孩:“案发当天有没有见过林妍?”
接下来的好几个问题的答案无非就是少女的点头摇头,完全不能从她口中吐出点信息来。又询问了一会儿,陈珂决定今天就先问到这里了,就先让人回去了。
谁知离开无人教室的时候,陈珂上完锁一转头就瞥见身后的女孩依旧还没离开。见人还没走,陈珂动动嘴皮子,准备想说点什么。
忽然起了一阵风。
冬至带来凛冽的寒风,像拿着刻刀一道一道地划在陈珂身上。看着面前的姑娘,眼神随着心渐渐降了温,染上不知何来的寒意。
风吹起来的时候,女孩显然是没预料到的。来不及遮住藏在刘海下那几道愈发显得深黑的淤青,宽大的校服外套袖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这大冬天的,女孩里面还穿着短袖,露出的一截雪白的小臂布满着遍地可见的大小伤疤和淤青。
女孩似乎害怕自己的伤被看见,早已抬起头惊恐地盯着陈珂。
她就发现了她其实黑框眼镜下有一双像是可以说话的眼睛。
“郑丹妮是吧?”
她惊恐的眼神逐渐化为错愕,看着站在冷风里身着藏蓝色棉外套的陈珂,那人笔直地立着,丝毫不畏惧从走廊里吹来的寒风。
接着她把那沾满她温度的棉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女孩肩上。突然被这一阵温暖包围,郑丹妮明显显得有些不习惯。
脱了外套以后,郑丹妮看见了其实她里面也穿了衬衫短袖,有力的手臂插在西装裤兜里,薄唇紧紧地抿着。但郑丹妮知道她应该不是怕冷。
而是——
“遇到危险一定要打110行吗?算我求你的。”
4
眼下林妍的案子还没了结,她不能放任不管去处理郑丹妮的暴力事件。知道这闷丫头身上一定有什么问题,却出现了一条她未曾设想过的问题。
林妍事件很快瞒不住大众,该报黄昏版又发消息,说原南市人民路依然人心惶惶。那道东巷的一排房子再次被仔细搜查,有关证人再次被警方传讯,结果仍属徒劳。
“我们绝不能凭调查的表象来判定方法。”李头儿开会的时候这样说到。
但陈珂可并不这样认为。
林妍身上遍体淤痕和擦伤,陈珂有推断死者临毒性发作时是有和凶手反抗过的痕迹。颏下有几处深度抓伤,另有一串显然是指印的青黑色斑点,死者面部完全变色,眼珠突出,舌头部分被咬穿。胸部发现一大团淤痕,很显然是由膝盖压迫所致。
最终应该是毒性发作时,凶手且抓住了这个突破口掐死了被害人。所以也不完全是内伤,还有外伤。
今天到的是百信堂药店,再次详细核实当天所发生的情况。陈珂上了副驾驶后,才看到今天一同前往的同事又是林茂,似乎调查组的工作一直都有他。
到药店的时候,陈珂依旧没着急找着老板。站在门后就如同监控里郑丹妮站的那个位置,望着不远处小卖部林妍生前出现过的位置。
老板在抓药材,林茂在一旁拿着记录本一问一答的记录。陈珂随意观察了几个位置,就准备走近陪着一同问话。还没走近,就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上一个问题。
她讶异地瞥向一旁林茂的表情,发现他跟个没事人一样,依旧问着下一个问题。这让陈珂十分的不解:
“天黑得早,没点光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戴口罩的小姑娘进来买了老鼠药?”
老板点头说是。
陈珂想也不想就觉得林茂问的这问题漏洞百出。
“天黑的早”,按理来说应该指的是傍晚,也就是被害人遇害前不久,这没什么好怀疑的。而“没点光的时候”,这问题模模糊糊根本指不清到底是那个时间点,一天有十二个小时差不多都是黑夜状态,都是没有点光的时候。
按照常人的思想,把它分为两个时间段,一个是傍晚之后一个是凌晨之后。林茂就是利用这样混淆视听的说法,两个问题被他揉成一个傍晚有没有人买药的问题。让老板说出傍晚的时候就是有人来买药,而没有说出凌晨的时候还有人来买药。
所以应该是两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段来买药。至于为什么林茂要刻意抹去凌晨有没有人买药的问题,陈珂心底也了然不少了。
迅速滑开手机的微信界面,找到林茂不久前给她发的视频文件。
不对比还真是不知道。林茂发来药店监控视频的文件大小明显比其他视频文件大了好多。陈珂真是要反省自己的疏忽遗漏,这么显眼的地方当时居然没有察觉。
林茂发的监控视频不出所料是合成的。
恶意满满的一场嫁祸。
5
塞壬唱的什么歌,或是阿喀琉斯混在姑娘群中冒出的什么名,虽说都是费解之谜,但也并非不可揣度。
——托马斯·布朗爵士
即使在最冷静的思索者当中,也很少有人未曾偶然遇到过这样的经历:那就是因为惊于某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么不可思议,以至于理智没法将其视为纯属巧合的巧合,从而陷入一种朦朦胧胧但又毛骨悚然的对他的半信半疑。
这无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李局长开完会的那天随口提了一句“林妍和上一个被害人似乎有关系”,就惹得陈珂又待在档案室许久。
好在资料齐全,找起来也方便。没多久陈珂就根据前两个被害人以及林妍的关系得出结论:凶手的动机应该是和上一个死者关系较为密切的人。
当然,这一切都是陈珂的理论猜想,并没有什么规律。谁都不是凶手肚子里的蛔虫,没人知道他下一秒会干什么。
不过这个关系密切者倒是给陈珂提了个醒。按照学校里学生们以及班主任的说辞,林妍跟郑丹妮一样都是话不怎么多的人,且两个人时常都戴着口罩。少数时间上放学会一起走,其余时间都没怎么有人和林妍说话。
那这样说来,林妍的密切接触者只有郑丹妮了。也所以以此类推,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极大有可能是郑丹妮了。
驱车驶去学校前,陈珂特意把警员制服给换掉了,当了一回便衣警察。李头儿看见她换衣服出来以为她想下班回家了,就跟个老父亲似的,插着啤酒肚腰气不打一处来。
到学校以后,班主任见那陈警察又来找人了,早已不见之前忧心忡忡的样子,取代而知的是一脸不耐烦与隐藏的讨嫌。陈珂当然对她这一副态度置之不理,仍然好声好气问道:“郑丹妮同学今天是没来吗?”
班主任看也不看就翻个白眼,声音尖锐:“我怎么知道她滚哪去了?麻烦能不能别再来找我了,耽误我不少时间了。而且你耽误我的时间就是耽误即将迎战高考的学生们的时间,到时候成绩下来一个比一个差,谁来替我买单?”
陈珂不苟言笑,看着走廊上扎堆成团的学生们一动不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现在还是下课时间。
她索性也不跟这个班主任扯嘴皮子了,见学校没那人身影就决定果断时间再来拜访。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能在意别人的尖酸刻薄的言语了。
毕竟尊严面前那人的生命已经是一块易碎的玻璃了。
刚坐上驾驶座,眼尖地就已经看见了不远处那个人的身影。郑丹妮身上的衣服脏到不行,隐隐约约看得见不少的血渍。几日不见整个人看起来又丧到不行也不见当初还能泛起波澜情绪的眼睛。
唯一干净的地方看来只有她怀里抱着她给她的深蓝色棉外套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珂感觉到鼻头没由来的冒出一阵酸,连她自己都被惊到了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下一秒情不自禁地抬手狠狠拍打方向盘,激起一阵响鸣。
女孩寻着声看了过来,最终平静的眼眸深处还是因为她的到来泛起了涟漪。躲在口罩下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本想跨进校门的步子一转,朝着她的方向温吞走来,生怕那人会因为自己的动作开车走人。
陈珂却因为她的反应掉了眼泪。
她胡乱抬手擦了落在脸上的泪水,像第一次哭泣的孩子一样不管脏不脏手。但她就是害怕郑丹妮看到自己这样一副克制不住情绪的样子,害怕她会把自己当成也是需要保护的人。
好似自己的秘密会被发现一样。
郑丹妮抬手敲敲陈珂的车窗,降下车窗就看见陈珂一副眼红红的样子。像是刚哭过。郑丹妮愣了愣。
“给你的外套是不会穿吗?”车上的女人声音隐忍,似乎压着很大的火气。而后侧身拉开副驾驶的门,语气挺不耐烦的:“这外套是拿来穿的而不是拿来给你保护的,你知不知道?”
全然不见在学校里那个言行举止都非常谈吐的陈警官了,眼下这个暴戾的陈珂郑丹妮还是第一次见。
上了车以后,郑丹妮不知道陈珂现在要去哪里,只是乖乖的坐在副驾驶上像只待宰的羔羊。
狭小的空间,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一文不发,满是沉默的空气。
“你——”陈珂压着情绪,低声道。
“是把我的请求当做是耳旁风了吗?”陈珂卸下了面具,压抑许久的脾气此时完全都暴露出来了,那个隐忍不发的陈警官早已消失。
“我都好好按你要求了,下次见你不会穿警服了。”郑丹妮听完脸上一热,果然微微转头就看见身着一身白体恤和黑色束脚裤的陈珂。
“你不拿你的命当一回事,可别忘了还有人在意。”
“110那个电话摆出来是那么简单的一串数字吗?你动动嘴皮子说说话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然而郑丹妮那细腻到不可捕捉的声音突然就给了喋喋不休的陈珂按下了暂停键。
“……打了。”
陈珂一下子闭了嘴。
见陈珂停了,她又慢吞吞答道:“……我有打的,好几次,都因为没能开口说话,被当成是恶作剧电话,就被挂掉了。”
幸好前面路口是红灯,要不然以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一踩油门上去估计都停不下来了。她又是那样像打足了气的皮球被一针扎破的样子,无力释压。
李头儿其实有在群里发过,最近似乎是起了恶作剧电话的热潮,有个电话每天一直在凌晨打来,但就是不说话。已经被拉入黑名单了,让告诉身边的亲朋好友没事不要乱打电话,小心哪天真有事,警察都不能来帮忙。
车上又恢复了刚来时的沉默气氛。
绿灯亮起,郑丹妮这时又舍得动动嘴皮子了:“……去哪里呀?”
陈珂没好气的说:“去医院。”
6
那天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无非就是明显的证据:口罩下的面部有许多严重的抓伤,喉咙有深紫色的淤痕并有很深的指甲印;右腿和右臂骨头有轻微的碎裂,肚子及背后有许多严重烫伤及类似于大木棒,粗铁棍又或者任何又大又沉的钝器造成的伤痕。
正常人都很难抗下这些累积的伤害。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是如何忍受这日复一日的打击的。
郑丹妮能开口说话以后,陈珂猜想的一起也都有了证实:1月20号那天郑丹妮的确有去过人民路那里的药店,但前提是在凌晨的时候。
她说是被“寄养”的叔叔拉起来去药店买感冒药,因为那天他身子正好不舒服。被抓起来的郑丹妮也不敢违抗,谁都知道这个精神似乎分裂的叔叔下一秒会不会一棍子甩在她背上。
买完药回来后就发现那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叔叔正抓着同是“寄养”的另一个女孩——林妍在做一些污秽不堪的事。郑丹妮没忍住视觉冲击,一下子被这画面恶心到了就吐了出来。扔下了感冒药,顾不及凌晨下的温度就跑了出来。
叔叔见状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拉上,作势要拿着铁棍追出去。可跑到半路,后知后觉地以为她应该不会走太远,毕竟这里是她“唯一的家”了,她又能上哪去。
那天晚上林妍不知道遭到了这恶魔多少次的残害,直至到1月20号下午放学6点十几分,希望已死的林妍最终决定还是到药店买鼠药服毒了结自己的生命。
很明显当时林妍的的确确是发现了林茂有在跟踪她,也确认了他的位置,所以才会有视频里的那个回头的动作。而身为调查专案组的林茂自然而然就看到了这个漏洞,也没想到陈珂能比他发现更早。
内心的惊慌大过于他接下来的表现。忽然想起就在1月20号凌晨的时候郑丹妮也到过药店买药,电脑技术高超的他就利用两段视频合成为当天下午六点多的时候郑丹妮的身影是有出现在药店门口的。
所以林茂发给她的视频乍一看以为是林妍是在看郑丹妮,可实际当天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再加上法医组的鉴定报告指出了林妍是氟乙酰胺中毒身亡就更加确定一切都可以嫁祸于买感冒药的郑丹妮身上了。
所以林妍却还是在了结生命前的那一刻,最终还是被恶魔又抢先一步再一次摧残这一朵已经没了希望的花儿。
虽然他有着郑丹妮买“老鼠药”的证据,但他好像忽略了郑丹妮身上的伤痕也有着林茂实施暴力的证据。
还有唯一的问题就是林茂的不在场证明。
案发当天林茂也确实有在警局里,这个连陈珂都可以证实。但郑丹妮这个重要证人的存在就硬是打破了她的证实。
林茂没回来住之前,一直都是林茂的双胞胎弟弟林繁一直在照顾她们的衣食住行的。随着哥哥的回来,童年阴影使温善的林繁越来越驾控不住自己的精神状态,差点就要精神分裂。
案发的那一天,精神极具崩溃的最后一刻被他的哥哥喊去警局当一日“林茂”。难怪那天那小子一直沉默寡言,一副悒悒不欢的样子,同事们都以为他感冒还没好就没怎么在意。
倒是为他这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画龙点睛地添上一笔。
7
1月31号那天正是除夕。
陈珂把这段完整的经过说给林茂听之前,动动手机给李头儿发了一段消息。内容差不多又是跟他为违抗上级命令,擅自行动什么的抱歉。还发了林茂家里的地址过去,也就是此时此刻他们身处的位置。
李头儿简直要在电话那头咆哮,不管发什么消息或是打她的什么电话始终都无人接听。李头儿不禁破口大骂,同时在怒气中不忘下达指令出动特警前往林茂家里。
林茂的房子里乱七八糟,家具全被砸碎,并扔的满地都是。卧室里只有一个床架,床垫早被拉开,抛在了屋子中央。一张椅子上搁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剃刀。电视前的地板上有两处又长又密的黑色头发,头发也沾满鲜血,仿佛是连着头皮一起扯下的。
林茂眼睛圈红,手上的甩棍早就曲折地不复提拔,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虽然陈珂也没好到哪去,头发散乱,手里拿着随手抓起的那残害过两人的铁棍,眼里凌冽的寒光可没因为林茂这幅模样消逝半分。
她依旧嘴角勾笑带着血道,比此的林茂更像个恶魔:“明明踩在人民道德的制裁线,却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随意越界。”
她冷笑着,铁棍又一次无情地甩在林茂身上:“这棍替林妍还你——”
林茂显然已经是没有力气和眼前这疯子一样的女人反抗了。铁棍这一次用力甩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几乎是已经没了直觉,晕了过去:“这棍是替郑丹妮还你——”
楼下的警笛声打破了这本该祥和团圆的气氛,陈珂扔掉铁棍,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的月亮往前,在估摸着时间。
走下楼时还回头看了看满是狼藉的屋子,伤痕累累的手插进兜里,没心没肺的笑了笑,和他做最后道别:“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林茂。”
“你应该还没吃过牢饭吧?”
8
因为腘窝受了林茂那一棍沉重的打击导致她平常跑步的速度又慢了下来,一瘸一拐地跑着。整个人头发散乱的不成样子,得亏现在是晚上且还是除夕夜,大街上没多少人。不然看到她这幅样子的行人,她可不能保证会不会被当成疯子。
身后的警笛声愈发觉得清晰,陈珂匆匆回头看了一眼,李头儿已经带着已全副武装的同事上了楼。
看到这陈珂不禁一阵苦笑,李头儿一会儿看到房子的情况,估计明天不会让自己踏进局里的吧。
天上的明月陪着她的步子慢吞吞的移动。
还有十分钟。
以往抓到了罪犯的陈珂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一心要归返家里去。可是今天不一样,家里还有个人在等她。
这种心情是前所未有的,陈珂这还是第一次尝过这样的滋味。
钥匙孔随着钥匙的转动一开,屋子里面没有开灯。郑丹妮穿着她崭新的白色衬衫,一动不动的坐在离落地窗户最近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灯火发呆。
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几乎被衬衫遮住的热裤,听见门口的声响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陈珂没有打开客厅的灯,怕自己身上的伤会吓着郑丹妮一样,还慢慢走近她的身旁。
她死死地抿着唇,不止一处疼,忍受着腘窝那带来的最剧烈疼痛,单膝下跪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白皙的腿上布满惊心动魄的伤痕淤青,此时此刻都已经完全上完药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黑夜静寂,窗外稀散的灯光根本不能帮助郑丹妮去看清陈珂。她没敢看跪在她身边的陈珂,但是她沾染少许尘土的手蓦然抬起轻轻抚摸她脚上已结痂完的疤痕。
指尖粗粝,没敢硬碰。反而像一阵风拂柳,郑丹妮全部的感官都聚集在了被陈珂抚摸的地方。她忍不住收了收脚。
两人见面了始终都没有谁肯开口说一句话。
最终还是陈珂先动动嘴皮子,还不小心扯到伤口了,疼得呲牙利嘴地吸着气:“是不是在等我?”
郑丹妮明显听到身下人的吸气声,不解地低头看着她,而后点点头。
陈珂还想告诉她今天已经抓住那个施暴者了,让她以后都可以安心上学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因不舍得打破女孩此刻的安稳心境。
她这样子就挺好的。
也便抬头回望一直在看着她的郑丹妮,又不禁抬手去轻轻触碰女孩往日藏在口罩下的脸。脸庞两侧颧骨的淤青更为严重,连下颌骨也肿了好一大块。
知道她口罩下的模样会是这样,可没想到过有这么严重。眼泪又无声的滑落,察觉到自己异样的她迅速低下头。她果然依旧是控制不住情绪,就是再一次因为她副样子。
两个可怜的人。
忽然一双手降临在陈珂混乱不堪的头发上,一如刚刚她抚摸她的伤口那样轻轻碰着。一瞬间窗外不远处的大楼上方顿时升起一簇簇烟花,在黑暗无色的上空绽放了色彩。
陈珂后知后觉时间已过十二点。她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而是郑丹妮伸出食指抵在陈珂早已干燥的唇上。
她比她先开口,伴着窗外的烟火:“……新的一年里也要做个好脾气的警官呀……”
那瞬间陈珂如洪水般的泪花直直打在郑丹妮的膝盖上。本以为狼狈的样子在于林茂的激烈斗争中已经是最低底线了。
可眼前这小孩不管是一个动作还是一句言语才是击垮她防线的致命一击。
她也低声呢喃:“……新年快乐。”
9
阳光倾泻了一地,树影婆娑。新的一年里大街上没几个人,有不少擦身而过的车鸣声震荡得潮起潮落,拍打干净松软的沙砾,吞没了白昼时的嘹亮。
陈珂一出局子里就看见站在树下阴凉处等待她的小姑娘。那人穿着一袭干净纯洁的白长裙在时不时地朝局里张望,看见陈珂时让她石墨般黑的眼被光点亮。
待到人走近以后,她问:“怎么样了?”
陈珂摇头苦笑,指了指被摘掉的肩章说:“不出意外,又被停职了。”
郑丹妮踮脚拍拍落魄警官的肩安慰道:“没关系的。”
陈珂瞪了她人一眼,心情从未如此过的明朗:“你还说——”
“时间还早,要回家吗?”女孩轻声说。
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以往的脾气的,“回啊!年夜饭还没吃呢。”
“你饿了?”
绷带几乎缠身的陈珂此时此刻像个木乃伊,假装恶狠狠道:“那不然呢?”
郑丹妮看见她这幅模样就想笑:“我会煮牛排。”
“行行行,今晚吃牛排。”
10
我有一个秘密——也许她天生不足够耀眼,不是那种在人群里一眼就望得到的人。可是那一束温柔的光,刚好就是我最想要的。
就像大热天里人人都躲在空调房间,而这时我走出门去,遇见一阵穿堂风,沁满身心。
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偶遇和惊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