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忧伤的小白鼠

最近阿雷迷上了跳绳。
我本来就挺喜欢运动的,但是高中吧,连点下课时间都得用来学习,也就体育课能到处蹦跶会儿。可是体育课上一半,一眼望去,同学们呢?得!都回教室卷去了。光自个儿不回去,心里那叫一个毛糙。
这到大学本性就回来了,该玩玩、该蹦蹦,又玩又蹦,那就跳绳呗。
我挑了个好地方,其实就是图书馆后面那空地,有树有座,可乘凉可歇息。但是许久不运动,一跳给跳大了,俩小腿跟注了水灌了铅一样,又酸又疼,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小雨知道我在那跳绳,过来找,见我这样吓一跳,“这跳绳跳沟里去了?”
“你才跳沟去了!”
她憋着笑,扶我回去。
到了半路,“姑奶奶,谢谢您嘞!”
“叫姐!雨姐!”
我脑一抽,嘴一贱,“老妹儿!小雨妹儿!”
小雨对着我小腿就是一脚,“白扶你了!自己走吧!”撂下我扭头就走。
我疼的龇牙咧嘴,险些叫出声,让旁人听见不得社死。
自己走就自己走呗,这怕什么!
好歹回了宿舍,运动之后,酣畅淋漓,书看不下,觉睡不了,干啥呢?
打游戏!
这游戏一打就不知道时间喽,恍恍惚惚地听见一声舍友要熄灯了,这才关了电脑。
话说阿雷晚上跳绳,累的跟耕完地的老牛一般,这回来也不好好休息,打游戏打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室友们叫他起床,阿雷在床上哼哧哼哧,扭着身子,嘴里咕哝着,活脱脱猪打滚,怎么叫就不起,告诉他们等会就去上课。
室友一看,那行吧,爱咋咋地了。
小雨早晨感觉昨天有些过分,就给阿雷发信息,怎么都不回,打电话也不接。这阿雷平常手机都是静音的,除非自己看见消息,否则手机跟板砖没啥区别。
小雨在餐厅撞见阿雷室友,得知阿雷还没起,得等会才去上课。
这“等会”,等多大会啊?
小雨一边狂打电话,一边跑到阿雷宿舍楼下,差点就跑上楼去了,被守门大爷拦了下来,大爷一听,还有这事?一大男人让小姑娘叫起床,这啥玩意儿!胡子都气歪了,问清门牌,当即跑了上去。
一进门,瞥见角落床上还真有个光着膀子睡觉的,一巴掌拍背上,“快起来!”。
“哎呦!”我大叫一声,“咋啦咋啦?!”
“几点了!还睡呢!还、还不快、不快快去上课!”大爷激动的话都没讲利索。
我翻身一看手机,八点十六,下面一大堆信息电话通知,又突然想起今天还得做实验。
我虽然挨了一巴掌,但当时想认他作干爷爷的心都有了。
赶快起了床,套了个衣服,牙也不刷了,脸也不洗了,反正带口罩,拿上实验隔离衣,一边千恩万谢一边下了楼。
这到了楼下,瞧见小雨在门口,竟还骑着个共享电车。
得!今天还得认个干奶奶!
“快上来!”小雨向我招着手。
“亲姑奶奶!”
“行了,吃这个吧,上午就先垫垫。”小雨塞给我俩士力架。
半路小雨突然说道:“昨天是我不对。”
“啥玩意儿?”我一边吃一边问,“风有点大。”
“没啥!”
实验楼在图书馆西边,步行肯定迟到,这小雨车技还真不错,又稳又快,到了地我还剩半块没吃完。
“给我来一口。”
我想把没咬过的那侧转过来。
“不用,这样吃就行,不嫌弃你。”说着,猛咬一大口。
“你不会没吃饭吧?”
“当然吃了,我又不是猪。”
我一时没明白她话是骂我,“猪?”
“猪脑子,猪身子,果然是猪!”小雨笑着快步进了实验楼。
吃人嘴浅、拿人手短,更何况事实在那,还有啥可说的,闭了嘴,跟着走呗。
这节实验课要给小白鼠灌中药,我觉得奇怪,这中药不是给人吃的吗,老祖宗也是研究人吃了中药有啥反应,没见过哪本中医书里面用中药把鼠啊、猫啊、狗啊救活,再给人用的。
“你懂啥?这叫紧跟时代,中西融合!做了动物实验,再给人用岂不更安全?”小雨披上了实验隔离衣,我俩走到老师还没来。
话是这么说,总觉得怪怪的。
这节课研究四君子汤抗疲劳和耐缺氧的作用,咋研究呢?
“把小鼠啊,分好组,灌了药,等上个半小时左右,”方剂老师砸吧砸吧嘴,嘴角挂着白沫,“啊,还得做好标签,别忘喽,然后在尾巴上坠上铅丝,放进这水箱里,”指着旁边一堆塑料箱子,“计时要记录俩指标,老鼠鼻子在水面以下八秒,就算力竭,这是一个指标。再一个呢,就是小鼠力竭后,溺水死了的时间,这算一个指标。”
小雨听了,手指抖了一下,嘴角一抽搐,“啊?得活活淹死?这多难受啊!”
“没办法,要不咋整?”
哪知还没完,老师指着桌子上的一排玻璃广口瓶,“在里面装上钠石灰,把处理好的小鼠放进去,封死瓶盖,记录好死亡时间,好了,动手吧。”
“这又是淹死又是闷死的,还不如之前来个痛快好呢。”小雨发着牢骚,把老鼠笼递给我。
我分的组里除我之外都是女生,抓老鼠这事自然就轮到我头上了。
老鼠都放在一个大号鼠笼里,见人来,全都挤到一起抱了团,我晚到一步,鼠笼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们都穿着白大褂,各个凶神恶煞,跟那白无常似的,男孩子嘛,抓老鼠得有气势,不能让女孩瞧了笑话。
老鼠浑身白色,两个黑琉璃球一般的小眼睛,尾巴细长,四个小爪子和小嘴都是粉红,跟擦了粉底似的,被人抓了,吱吱乱叫。
老师定的是每组十二只,我在后面等着等着,突然发现不对啊,这笼里的老鼠怎么只剩四五只了,等轮到我已经是一只不剩了。
小雨等半天没见我回来,就跑出来找我,见我端着个空笼子发呆,“老鼠呢?跑了?”
“总数不够,没分上。”
“哎!那是不是就不用做了?”小雨有点兴奋地说。
“想啥好事呢!净做梦!找老师要去!”
老师一看,问了一下有没有人拿多的,不仅不多,有个组也是一只没有。
思量一会,“那个啥吧,同学们,每个组用八只,匀一匀。”
小雨叹口气,“那你借两只去呗。”
我端了笼子,跟要饭似的讨小鼠去了,“哥、姐,赏只鼠呗。”
这鼠多了也没用,不能带出实验室,同学们纷纷挑了几只给我。
“阿里嘎都,阿里嘎都。”我感谢着收了鼠,满载而归。
小雨不怕鼠,抓着尾巴根儿提起来,捏耳朵、抓后背、缠尾巴,一气呵成,别提多标准了,不光我们看呆了,那小鼠也一愣一愣的,没缓过神来。
我连忙献上灌药器,小雨接过来,别管小鼠嘴闭的多结实,用针管一撬,都能撬开,送、压、插、推、按,这药就灌了进去。至于作标记,绑铅丝那就不在话下了。
处理完后,就是等这药用上劲儿。
“怪可怜的,现在活蹦乱跳的,半小时后都得死。”小雨摘了橡胶手套,用手指挑逗着小鼠。
小鼠的身子很软,摸上去跟毛毯一样,还自发热。
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用塑料箱接了半箱水,她们把小鼠扔了进去。
极热闹!顶可怜!顶可怜啊!
入了水的小鼠,尾巴上坠着铅丝,四只脚不拔水就往下沉,哪个也不能闲着,都得拼了命,跟电影里坠石扔海里的人没两样。
小雨不愿看,默默地退在一边,为了个数字,却要消耗掉鲜活的生命,任谁都难受。
我们仨分工计时间。我记录的是不灌药的组,俗称空白对照。
这不灌药的最先撑不住了。
小鼠的鼻子好几次没入水下,又挣扎上来,但是呛了水,肚子大起来了。后来小鼠撑不住了,鼻子完全在水面以下,不断呛水,四肢乱抓,节奏很乱,铅丝死死的坠在后面,如同死神的锁链。我默数八个数,记了时间。然后就是生命逝去前的最后抗争。
小鼠的四肢逐渐停下了动作,它的身体不断向后弯,直到完全僵直,接着后腿突然拼命蹬水,眼睛瞪得要脱落出来一般,黑眼球里面隐隐出现红色,最后从嘴里冒出来几个气泡,再也不动了。尸体直挺挺地半浮在水里,如同海底枯烂的海带一般。
出了实验室,小雨一脸低沉。
“没事儿吧?”
“……”她咕哝着什么,但是听不清。
“我给你买巧克力吃。”
“阿雷……”她说的很轻,根本听不见。
“咋啦?”
“我们给那几个小鼠起个名呗。”
“啊?”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
“我们可以把名字写在树叶上,埋葬了它们。”
“那以后还有很多实验课呢,一节课就要死……就要用很多小鼠,你都要这样?”
“不就起个名字吗?有多麻烦?”
“那倒也是……”
说干就干,下午下了课,我专门去了实验室楼附近,到那摘了八片树叶,小雨想了一下午,给他们起了名,无外乎最胖的叫小胖、爪子最红的叫小红、最顽皮的叫淘淘……用记号笔写上。
最后到了中兴湖,在湖边找了一块草地,我见四下无人,直接用手挖了个坑,弄了一指甲泥。
小雨把树叶放里面,“下辈子投胎别当小白鼠了,有医学生;也别当兔子,还是有医学生;也别当狗,有巴普洛夫;也别当猴子,有老乔。安息吧……”
这老乔是谁?咱先按下不说。
盖上土,拿块石头一压。
做完这一切,小雨松了口气,“阿雷,我们走吧……”
“嗯。”
“谢谢你,阿雷。”小雨突然说道。
我老脸一红,“咋还谢上了,咱俩谁跟谁啊。这不成事儿。”
草地上,黄昏下,树林里,坟墓外,我在此希望所有实验动物的灵魂都能得到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