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北

她生在南方，烟雨蒙蒙，是悠婉绵长的一碗酒，总带着润到骨子里的柔和，心中盛的却没有金色的糖，没有甜腻脆弱——那里是升腾翻滚血红的火焰，冰冷火舌锻造了姑娘的梦想，让它纯净而坚硬，铿然有声，年岁渐长，火势就滚烫得触及灵魂，啊，南方的姑娘，她向往的地方，是茫茫大漠的白霜秋草，是千里荒原上的孤星寒月，是万里冰封的凄冷长河，是那里——北方。

她在，一如既往的，北望。

二十八宿里哪一宿是在北方，她跌进南国如水清冽的夜色里，痴痴守望着漫漫繁星寻觅那在北方倾洒了光辉的星练，那没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清绝婉转，那里有的是那些史书中北方的人和土壤，让她朝思暮想。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北国的战场仿佛还在铁马金戈厮杀不休，将军的抱负却在匈奴与朝廷勾结时已土崩瓦解，就如年少时的热血轻狂染了岁月的霜沾了生死的泪，就再也不复旧时模样，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梦里枯萎成最不甘的残渣和最压抑的歌唱。

他高唱着“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就此离去，就此落幕了一生可笑追求。

那里阿房宫在低诉曾经一把火烧了它之人的下场，她看见乌江边血缓缓流淌，淌过数千年漫到她的手上，耳畔遥遥传来某位倾城女子的笑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剑光寒冷，物是人非。

她听闻那里尧舜禹的颂歌，听闻周天子和一个钓鱼老头儿的故事，听闻春秋战国的合纵连横阴阳权谋，听闻始皇踌躇满志的“子孙万代为帝王，……

听闻那方土地上，发源了她和她的族人，兴盛了一个又一个朝代，埋葬了一个又一个史书里才得以窥见的人生……

北方。梦里借迢迢长风远涉重山才抵达的地方。

未曾见过那里的大漠蓝天，未曾见过那里的长城宫殿，烽火狼烟，未曾触及那天上远来的长河，未曾触及那方祖先心心念念的土地，太多未曾，太多臆想……也终究，未曾停下过片刻对那里的思念。

可那里并不会出现。正如那些心怀长安的少年们所寻觅过后带着茫然无措唱诵的曲子——“这重重楼阁浩浩殿堂都不是我想象，我心中自有画卷一副，画着它模样……”她知道那只会是个梦。

愿她能如此一梦一生。